《白塔手札》镜台

61、07

　　第十五封信
　　*
　　奥尔：
　　昨天，老师告诉我们三个这样的消息：他希望我们也离开，离开这座塔，离开这片荒原。他已经把我们的行囊都整理好了，我们明天早晨就会启程。
　　唉，奥尔，坦白来说，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刻，我的想法是：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看着老师挥手告别你，告别尼尼的时候，我的心里就有这种预感，他也要挥手告别我们。他要一个人留在这座塔里，等待教皇和他的圣骑士们（如果他们真的要来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很不对劲。我并不是说我觉得老师的决定有什么错的，毕竟我们留下的确对老师毫无帮助。他是受日神眷顾的白塔法师，而我们，特别是我，一个用不了魔法，剑术也很一般的再普通不过的凡人，留在他近旁只会是他御敌时的阻力而不会是助力。接受这个安排，履行这个安排，毫无疑问是最明智的选择。
　　唉，可是，我还是说服不了自己，虽然我也没法说清楚，那个让我感觉格外不舒服，格外抵触不愿意遵守，这安排的理由是什么。好吧，思绪过于混乱，这封信就先写到这里。
　　祝愿你一切都好。
　　卡普
　　*
　　第十六封信
　　*
　　奥尔，是的，他让我们先走。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许他一个人可以更好地施法？但我相信他，他是神眷者，他在我出生的几十年前，就已经是神眷者了。我也是神眷者，我了解神眷的威力。请对老师有信心，他不可能死，没人能杀得了他。
　　黛恩
　　*
　　第十七封信
　　*
　　亲爱的奥尔：
　　还记得我一开始跟你说什么来着吗？不要和我聊白塔。我们各自去和卡普他们那边聊就够了，让我们写给彼此的信只装一些轻盈快乐的内容吧。
　　我最近在写一首叙事诗，讲一个带有魔法色彩的故事。我拿不准应该从什么样的视角切入，选谁做主人公。请你来听听这个故事，给我说说你的感想吧。
　　从前，有一头母狼，她在竞争狼王的战斗中失败了，被狼王放逐，离开狼群。一个在森林里游猎的庄园主捡到伤痕累累的她，心生爱怜，把她带回他的庄园里。
　　接下来，版本一：男人喜欢母狼的野性和活力，但同时每日磨掉她的爪子，让她失去回林中狩猎的能力，同时还加固了庄园的围栏，把她困在庄园里做他的宠物。可是每一天，母狼感受到森林对她发出的召唤。她渴望狩猎，渴望战斗——渴望重新回到狼群，渴望有朝一日成为狼王。虽然对高高的围栏充满顾虑，对失去利爪的自己缺乏信心，可有一天，母狼还是冲向围栏。在庄园长久的休养没有败坏她的体魄，因为养精蓄锐，她跳跃的姿势比从前更加矫健。非常轻松地，她就越过高高的围栏；非常容易地，她就回到她长大的森林。她起初为她失去的利爪而不安，但很快发现，原来失去利爪不意味着失去狩猎的能力，她还有锋利的牙齿；而且随着时间流逝，她的利爪重新长出，她成了比之前更强大，更凶猛的狼。她在她钟爱的猎场畅快地游猎。在感到自己已经准备好再一次的战斗后，她向放逐了她的狼群奔去。我不会写她是否找到了她的狼群，是否成为了狼王，我想写的只是她成功的那一刻，她最终的结局并不重要。
　　你喜欢这个版本吗？先停在这里好好回味一下吧，奥尔，然后再接着往下看第二个版本。
　　版本二：男人把母狼带回他的庄园，发现这发现这头母狼原来是个被诅咒的女人。他爱上了这个女人，花重金请来一位法师，解除了母狼身上的诅咒，让狼变成了人。法师告诉他们：在月圆之夜，她仍旧会感觉到森林的召唤，一旦她的双脚再度踏上森林，她就会重新变成狼，永远也无法再变成人。变回人的母狼表示：她喜欢做人的感觉，她再也不想变回狼了。很快，男人向女人求婚，她高兴地接受。他们举办了盛大的婚礼，度过幸福的一天又一天。可是，每当月圆之夜，那诅咒残余的力量发作时，她就感受到了森林的召唤。那召唤是那么强烈，毁灭了她的理智，让她记不起她现在作为人拥有的幸福，只想冲向那片漆黑的森林变回狼。虽然每个月圆之夜过后，她想起自己当时的疯狂都心有余悸，想起丈夫的阻拦都充满感激，认为自己更留恋做人的幸福，但下一个月圆之夜到来时，她仍然会陷入那种疯狂，不顾一切地要求男人放开她，让她回森林，让她变回狼。终于有一天，男人没有抓住她，她冲出她的家，冲进了森林，变回那头母狼，消失在林影里。好的，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我也不会写丈夫是否要去森林里寻找他的妻子，我想写的只是他失败的那一刻，他之后的态度并不重要。
　　现在回味吧，奥尔，回味这两个版本，然后写信告诉我：你更青睐哪个故事，为什么？
　　热切等待你的回信的，
　　尼尼
　　*
　　第十八封信
　　*
　　奥尔：
　　这个故事有哪里让你想起了我的家庭？
　　好吧，我承认，我是基于我父母的那段往事编造了这个故事。唉，我感觉我改掉了非常多的东西，以为别人会读不出来呢。放心，连你都能读出来的话，那我确实不能继续再写这个故事了——就算要写，也得等他们二位去世之后。
　　哈哈，奥尔，我上面那句话是开个玩笑，请你别生气。我没有不尊重自己的父母的意思。事实上我相当尊重他们，我一生中最敬重的人来排个序，第一个是老师，第二个是你，第三个第四个就是他俩，我的国王都得排在后面呢！我并不是在轻浮地编排他们俩，实在是——你不觉得这真的是个好故事吗？！不管哪个版本，都非常有趣，非常感人啊！！！
　　好吧，为了防止你再一次因为恼火我的不体面，不给我回信也不给我写信，我再次向你重申：我不会继续写这个故事了，这个故事被我搁置了。
　　让我来写点别的东西。除了你不喜欢听的诗歌，你不喜欢听的舞会，我不喜欢听的老师的现状分析和未来预测，我还能写点什么呢？唉，奥尔，实在没什么可写的了，我这乏味的宫廷生活，充满了让你我都反感的无聊事。浪费墨水来写那些东西，还不如回床上睡觉呢。
　　奥尔，这说起来还都要怪你。你老是不给我写信，就算写，也净写些我不爱听不爱聊的事。
　　你最近怎么样？有什么想和我分享的吗？任何事，我都愿意听。我太渴望一个让我喘气的窗口，我想要去一个和我身处的地方完全不一样的世界。或者，哪怕我的朋友告诉我其实他的世界也和我一样，让他觉得难受，想要打开窗户望望外面——那也很好哇！当你收到我的信，读我写的那些我分享给你的我自己的生活时，你难道没有那种轻松愉快的感觉吗？虽然你的大部分回信里都写着你对我信里某些内容的反感和批评，可我呀知道你，喜欢口是心非的亲爱的奥尔，你没有你信里写的那么鄙薄我那些不够“体面”的内容。
　　所以，像我写点什么给你一样，快写点什么给我吧。期待你的来信。
　　尼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