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来骄傲》将吉

46、chapter 46

　　四个小时，薛白在仁康医院门口从早上站到了中午，一动不动，宛如一座雕塑，面无表情，脸色甚至有些发白。

　　大概是她的样子有些吓人，门卫室里的保安时不时地探头看她两眼，忧心忡忡的。最后，保安大叔实在是有些看不过去了，走到门口，问了她一声，“小姑娘，你找人？”

　　薛白在这问话里回神，循声看去。在头顶久久静止的阳光终于转动，却在脸上勾勒出一大片阴影，掩住了所有情绪。薛白怔怔答道：“嗯？”

　　“你是找人吗？”

　　“……嗯。”

　　薛白在保安大叔的目送中进了医院，然后由看护带领着走过大厅，进了电梯，穿过长长的走廊，停在了一间会见室前。

　　“您在这儿稍等一下。”

　　“嗯。”薛白点点头，而后推开门进去在靠窗的一张桌子边坐下。

　　没多久，会见室的门“咔哒”一声轻响之后，被人推开。

　　叶岚出现在门后。

　　阔别已久的母女此刻相顾无言。

　　但只这一眼，薛白就已经明了，叶岚根本没病。霎时，万千思绪涌来，最后一个让人后背微凉的猜测跳脱出来。而她却静坐如山。

　　良久，叶岚轻笑一声，“呵~”不急不忙地整理了整理自己久未打理而有些凌乱的头发，哪怕一身病服，依旧姿态万千地朝着薛白走来，优雅落座。

　　“昨晚接电话的人是你。”已然是肯定的语气。

　　薛白没急着答话，而是静静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女人。恍惚想起上次见到她也是在医院。不知道过了多久，偶然从周写意那里听到过她的消息，说是人间蒸发了。当时她的回答是叶岚找到了终身饭票，享受人生去了。

　　谁会想到那么精明的叶岚竟然会在医院里，哦，不，准确地说是在精神病院里。

　　薛白想到自己和裴舟的约定——

　　“我不想叶岚再出现在我面前。”

　　并且她似乎才是那个始作俑者。

　　“裴舟还不知道你来这儿了吧？”不知为何，说这话的时候，叶岚的眼里满是得意。

　　薛白沉默。要让叶岚不出现在她面前的方式有很多种，而裴舟却选了最出乎人意料的一种，直到现在她都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都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话真不假。裴舟瞒着所有人把我关在这里折磨我，结果却让你发现了。造化弄人，对不对？”

　　“你说错了，不是‘结果被我发现了’，医院……是我联系的。这么说你听得懂吗？”看叶岚这副表情，应该是知道些什么，为了套出她的话，薛白把所有事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不出她所料，听完这话，叶岚的脸色一变，盯了她半晌，忽而轻蔑一笑，“我不信。”

　　“你该不是还觉得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母女情谊吧？”冷眼看她。

　　“我了解你。”

　　“人都是会变的。”顿了顿，薛白继续道：“你亏欠我的，都是裴舟替你补偿给我的。所以，我不允许他受到任何诋毁，哪怕是为了我也不行。如果你听不懂的话，我不介意替你联系穷乡僻壤里的医院让你懂。”

　　看出她不是在开玩笑，叶岚也敛了笑，一寸一寸地审视着她。

　　薛白毫不躲避迎着她的目光。她既然进了这家医院，就不可能空手而归。

　　叶岚先是弯了嘴角，然后笑，张狂大笑，最后笑到沁出泪，低着头，咬牙切齿，“真是好样的！好样的！把我弄得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还让你这么死心塌地跟着他，果真是好样的！”

　　说完，叶岚倏尔抬起头，眼神刀一样的扫向薛白，而后眉头紧锁，露出痛心疾首的神情，“你太傻了，真的太傻了！你以为裴舟真心实意对你好，喜欢你吗？他只是利用你！利用你来报复我。”

　　薛白的心“咚咚咚”直跳，表面上依旧沉静如水，“报复你？”语气中的怀疑毫不掩饰。

　　叶岚忽而勾唇笑，良久后慨然不已，“小白，你是我的女儿，我怎么会害你？你刚跟他在一起没多久的时候，我就提醒过你，裴舟是不可能真心对你的。可是你以为我是想从你身上捞好处，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毫不客气地顶回去。

　　“可是对于裴舟来说，你跟我都是蛇，毒蛇。”

　　薛白抬抬眼皮，摆出不屑一顾的表情。

　　叶岚长叹一口气，“你说得没错，作为母亲，我真的是做得太失败了，不管我怎么苦口婆心还比不上外人一两句甜言蜜语。刚刚进来看到是你的时候，我还抱了一丝侥幸，终于有人可以证明我没疯了。现在看来……”

　　“这么多年，我确实亏欠了你很多。你怨恨我就怨恨我吧，我已经困在这里出不去了，都什么无所谓了。就当是能为你做的最后一点事，知道你不愿听，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尽早离开裴舟。不然终有一天，他只会拿比对我更狠的手段来对付你。”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说的话吗？”说完这句话薛白就心虚了，因为她清楚地看到了叶岚眼里好戏即将上演的兴奋。她来不及阻止，叶岚已经悠悠开口。

　　“如果我告诉你裴舟的妈妈是因为我才跳楼自杀的话你还是不会相信吗？”

　　薛白的心狠狠往下一坠，脑子里一片空白。

　　叶岚像是无视她的震惊，自顾自地继续道：“如果我告诉你是因为我故意把裴舟关在衣柜让他看到我跟裴宗然上/床他妈才崩溃的话你还是不会相信吗？”说完，仰着头陷入了回想，“嗯……他那时候也就三岁？还是四岁？你说那么大点的孩子能懂什么？可是偏偏，原本一个活泼好动的孩子突然就不说话了，整晚整晚地睁着眼睛不睡觉，你说多吓人……啊！”

　　话在一声惊恐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咚！”一声。突然砸向叶岚的脸的手机被险险躲过摔在地板上，屏幕上几道裂痕明显。

　　叶岚一脸诧异生气地看向对面的人。

　　薛白一双眼睛血红，死死瞪着叶岚，嘴唇紧抿，唇色尽失，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空出来的手不住地轻颤着。察觉到叶岚在看自己之后，蓦然收指成拳，止住颤抖。

　　感觉有什么东西直往嗓子眼冲，堵得她完全说不出来话，连带着呼吸都变得困难。好不容易好过一点，正要开口，一抬眼跟叶岚的视线撞上。

　　期待，胸有成竹。

　　这是薛白在她的眼里读出来的东西。

　　一瞬间，薛白恍然大悟。

　　叶岚从来都不会轻易会向人吐露心声的人。她拐弯抹角地想要从她嘴里套话，表面上是她赢了。可是实际上却是叶岚将计就计，引她入了套。把这些告诉她，不过是为了让她跟裴舟反目，好把她从这里带出去。

　　她是怎么会低估叶岚算计人心的水准？

　　第一次感到绝望，第一次觉得人心可怕。薛白怔怔地起身，微微摇着头就要往外走，却被叶岚一把拉住，“你去哪儿？”

　　薛白不说话。

　　或许是事情并不如自己预期的那样发展，叶岚脸上的铜墙铁壁裂出害怕的缝，急声：“你该不会还要回去找裴舟吧？你怎么还不明白呢？是我害死了他妈，你是我的女儿！你是害死裴舟母亲的人的女儿！以他那种睚眦必报的性子，你觉得他会放过你吗？”

　　你是害死裴舟母亲的人的女儿……

　　薛白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松动。

　　不等叶岚抓住机会，因为会见室里的动静太大，有看护冲了进来。

　　一见几个看护涌进来，叶岚的脸色一下就变了，顿时抓薛白抓得更紧，“小白！小白！你快告诉他们，我没病！我没疯！”

　　薛白低头看着几乎快要跪到地上的叶岚，藐视一切，玩弄一切的叶岚现在在她脚边苦苦哀求着，心却静得像一潭死水，坚定地将自己的手从叶岚手里拽出来，表情和语调是从未有过的冷静，或许说是，冷漠。

　　“带她走吧，她发病了。”

　　叶岚是被硬拖出去的，薛白就站在原地看她挣扎，痛哭，听她撕心裂肺的咒骂。神情没有一丝波动。

　　*

　　因为不想让裴舟发现自己来医院了，薛白来的时候在半道就让司机回去了，现在出来，打不到车，也没联系司机，拎着包拿着屏幕已经碎了的手机往回走。

　　她后背挺着笔直，足下生风。哪怕身处拥挤的人潮中，也一眼就能认出来。

　　骄傲，坚定，仿佛什么都打不倒。

　　“嘭！”

　　薛白被迎面走来的人一撞，一个踉跄，手机没拿稳，又摔地上了。

　　“不好意思，你没事吧？”对方很是抱歉地关心道。

　　薛白不言不语，只是默默弯腰去捡手机。不知道为什么，弯下腰的瞬间，鼻尖突然一酸，再也控制不住，蹲在路边失声痛哭。

　　“你别哭啊，我赔你手机。”

　　“这是怎么了？”

　　“不是碰瓷的吧？”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薛白一句没听进去。

　　她只是在想裴舟，想他为了像平常人一样好好睡一觉而吃的那些药，想到他对她的那些若即若离，想到他看她时的眼里的痛苦，想到他们离婚前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

　　她为什么要是薛白？为什么她偏偏是薛白？

　　薛白哭得快要背过气去，却不知道怎么停下来。心口像是缠成了一个死结，紧到发疼，只能一拳一拳地砸上去才稍微好过点。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熟悉的拥抱将她包裹起来，有人温声细语地叫她宝宝。

　　薛白拼命眨眼，好让自己能看清，但当看到裴舟的脸的时候，心却痛得高高仰着头才勉强呼吸，哭到几近抽搐。

　　这个人啊，自己一个人暗地里是吞了多少折磨，才能在看到她这张跟叶岚有些相似的脸没下杀手。

　　一想到这里，两个人在一起的每一幕就都变成了刀，刀刀在她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