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服》夕熙

3、3

　　“你们占了的就是你们的了？”突然一声低喝，声音并不大，却震得萨拉索夫浑身一震，只那一瞬间的怯懦，便很快地强硬起来，用骄傲得近乎于无赖地声音拉着长音，“那么博格达汗的意思是要从我们光荣的哥萨克骑兵手里夺取阿穆尔了？”神色之间居然就带了几分挑衅和嘲笑。
　　“你以为朕没有骑兵？”康熙仰天大笑，突然指着他身后站着的一群将军，“你回身看看，朕的手下那些成吉思汗的子孙，回去好好想想他们的黄金大帐围绕莫斯科的样子。”
　　成吉思汗这个名字几个世纪了在欧洲人心里仍然足够惊惧，萨拉索夫的脸白了又红，几乎是咆哮着怒吼，“那是当年…………..”
　　“如今又如何！”康熙的声音陡然拔高，眼中也似冒出火来，细白的手指把金丝楠木镂花椅的把手捏得格格作响，“我华夏天朝，四海臣服，万国来朝之圣地，你去告诉阿列克塞.米哈伊洛维其，胆敢妄想就免不了刀兵相见，到那个时候才知道我大请天威难犯就悔之晚矣！叫你那个巴得洛夫早早退回俄罗斯去，否则那个图尔布青就是他的下场！来人！”
　　一边上一干子侍卫早就听得冒火，冲上来就把萨拉索夫按在了地上，萨拉索夫这才知道这个儒雅的年轻人并不是可以恐吓的人物，只喃喃地说道，“你们中国人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康熙轻蔑地一笑，“朕不会杀你，限他明日午时之前离开京师。”
　　侍卫扯了萨拉索夫便推了出去，一干子王爷们便鼓噪起来，攘臂大嚷要荡平这缺调教的丑虏夷狄，康熙却一言不发，众人看他脸上丝毫没有扬威夷狄的喜色，便渐渐没了声音。面面相觑地去了。
　　若曦直瞧得目驰神摇，才想到刚刚皇帝是要她先去的，正要转身走，却听见他唤她到身边更衣，这本来一向不是她的差事，初初做来就不免有些慌乱，她身量娇小，要踮着脚才能给他扣上颈上的口子，只觉得他粗重的呼吸就喷在自己的颈间，依稀似乎情绪仍未平复的样子。
　　“兰珠！”突兀地唤她，却又没了下文，让她一时间摸不到头脑，偷偷看他脸上却并没有什么不同，但皇上问话却不能不答，只得含糊地称是，跪下替他平展袍角。
　　他突然弯下腰在她肘尖一托，将她扶了起来，转身向着李德全吩咐，“今儿个不传膳了，朕在园子里松乏一会就去给太皇太后请安，膳就在太皇太后那里进。”转脸向她低语，“你陪朕走走。”率先沿着两道冬青林间的小道逶迤而行，若曦略略踌躇，距离着半步的样子缓缓地跟着。走了一阵，康熙突然转过身来，她本低头走路突然一停，脚下花盆第打滑险些就要跌倒，他的手在她腰上轻轻一带，她才站稳了身形，小心地退后半步， “有没有吓着？谁见过这样的“鬼”呢？朕瞧他那绿油油的眼睛也吓了一跳呢！”
　　“是。”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他们向来无话，更不该说这样的话。
　　只听他似乎是叹气，“还不肯说话？你心里朕这夷狄与刚刚那个罗刹也是一样的？”
　　他很久没有提这话了，她不由得心里发紧，他那双极亮的眼睛这样专注地看她，似乎有一种极重的威压让她都要透不过气来了，但是刚刚那一幕太过惊心动魄，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沙俄窥伺我疆土，残害我百姓，这样的狼子野心，皇上驳斥它勿生妄念自然很好。”
　　“朕却只能这样说说。”康熙听她开口，眼里似乎有了一丝柔化，靠近她似乎是伸手去抚摸那玲珑奇秀的太湖石，又好像是在打量她的反应。“国家本来赢弱，连遭鳌拜，三藩之乱，兵饷粮秣都极难办，国家元气未复，没有十足的把握朕哪里敢轻动干戈。有没有瞧见那几个蒙古王爷们听到成吉思汗时候的表情。他们是准格尔蒙古的，窥伺这大好江山的不仅仅是一只沙俄狼呢。”
　　她不敢看他，仍低头称是，她一个小小女子，对这样的事情本来是不懂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想听他说下去，爷爷和叔伯口中的满州人和中华全无干系，即使是登临庙堂之上也不过是些杀人放火的粗野禽兽，罗刹也不见得就比他们更坏，但是为什么她还是希望他能狠狠地将罗刹使臣跋扈骄横的气焰打击下去？
　　“攘外必先安内，汉武帝屯兵筑城，命卫青、霍去病西出扫荡匈奴，终究完成一代霸业。穷兵黩武其实靠的全是文景之治留下的雄厚国力。朕还年轻，总有和他们较量的那一日！”他清瘦修长的手轻轻拍着太湖石，她默默地看着，他和汉武帝，还有卫青霍去病都不同，他并不是汉人。抵御外虏？他不也是？那日在香山，说起三藩，诸直桓就曾说过，吴三桂不过是一只狗，但是只有他与满清狗咬狗的时候才是复兴大明江山的最好机会！逃到缅甸的桂王已经罹难，台湾岛上郑王爷那里还有年幼的鲁王…….兵端一起，大约受难的并不仅是那个遥远的阿穆尔了。她不禁回想三年前三藩荼毒了大半个中国，家里食不果腹，终日惶恐不安，重病的母亲瞒着爷爷要把她送到北京父亲那里，老爷子一气之下撒手人寰。母亲却也在父亲派人来接她的那一天离她而去。莫明的心里就发痛起来，那样的战乱之苦……..突然眼前一阵模糊，驱除鞑虏，抵御外辱，恢复大明的江山，都是在她心底里生了根的恒永道理此刻却全乱成了丝丝缕缕的缠绕不清。
　　“兰珠？”皇帝面前失态是大不敬，她把头低得更低些，小声低答是。
　　“怎么又不说话？”
　　“奴婢不敢胡言乱语。”突然觉得今天这样回话并不合时宜，太过突兀，后悔却已经晚了。皇帝突然不再说话，淡淡地瞧了她一眼又转向远处已经略略苍灰的天色。
　　“在裕太妃那里，你是极活泼的一个人。”他的声音又回复了她习惯的淡然，“朕拘束你了？”
　　“奴婢不敢。”
　　“你已经敢了。”皇帝淡淡地看她，似乎在斥责，但似乎并不想她害怕，听起来却像是叹息的样子。“朕还要走走，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