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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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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曦如蒙大赦,慌慌张张地行了礼匆匆就去了,回到乾清宫却看见四个年轻的宫女一色碧绿宫装立在廊下,芳苓和奇秀正在和她们说话,看她过来便招呼她说是太后那里选送来的宫女,怕是旧人放出去新人却还不能伺候耽误了皇上,说着便瞧她脸色,看她只是淡淡的便也就没趣,只欣然和那几个女孩说话。春柳、夏碧,冬梅都是满洲老姓人家,只秋瑛却是汉军旗的,一问才知道是扬州人,与徽州也就隔着一条潞安河,若曦不由得欣喜只拉她手说话,只觉得吴侬软语轻柔悦耳,犹如回到家乡一般。
因乾清宫里芳苓、奇秀还有她都快到放出去的年龄,到皇帝这里当差就是新选秀女打破头抢着的差事,这四个女孩能得到太后的亲睐,自然容貌、性情、家世上都是上上之选,对待差事也都肯上心上力,只不多几日就有了顶替了老人的趋势,芳苓她们自然是无所谓,那几个年纪略小的苏绣、凝华便不免生出些妒忌出来,不过都是瞧着皇帝青壮想求个名分罢了。争来争去,终究是有了高下,那个秋瑛秀外慧中,人又生的温柔,只立在那里,便娉婷袅袅,不由得让人生出恋爱来。只来了一个月,便专指到皇帝的书房伺候。若曦倒是借机离开书房只在针线上面伺候,每日里只花心思去打听明年春天放出宫去的人里有没有自己,只人人见她也都客气,却一句明白话也没有,终于看她求的这样可怜,便说每个宫里出宫的人都是总管的公公定的,只得回过头来求李德全。
“什么?”李德全只瞧着她摇头,如同瞧见了怪物一般,“我也算当老了差事的,却没看见你这样不知好歹的,在万岁爷身边当差是多少人求不得的差事,你才做了几天就嚷着出宫?”
“请公公成全,”她说不出什么理由,皇上留她的理由自然不能让别人知道,只能说,“太妃和我说过这次出宫里面的人有我……..”
“我真是不明白,你不在该用心思的地方用心思,怎么就非出宫不可?”李德全有些不耐烦,这几天湖南的军事顺手,皇帝的朝会特别短,往往寅时不到就可能带着几个上书房回乾清宫议事了,他这个总管太监哪里有心思和这么个缺心眼的宫女扯皮?
“我……”若曦咬牙终于开口,“宫外有人等我!”她决不相信自己居然说出这样不知羞耻的话来,她并不知道诸直桓如今在哪里,更不知道他会不会要她,这只是她辗转反侧多少夜晚藏在心里的那一点希望,如今被逼迫的翻晾出来,惶恐,虚无,恼人的羞惭都一股脑地冲上了脸,看也不敢看李德全的表情。李德全却没有回答,只叹了口气径自转身去了。她惶惶然地追上去,扯他的袖子,“谙达……”
李德全不无怜悯地回头看她,“你出宫的事情,只有皇上做的了主!”
她登时愣在了当场,李德全匆匆挣脱了离去,才走了几步就看见康熙自拐角处出来,身后秋瑛捧着大帽子跟着,连忙给皇帝请安,偷偷觑皇帝的脸色,却瞧不出来皇帝听见了多少,转身去看兰珠低头立在角落里也是一点脸色也瞧不见,他做老了差事的人最最明白千言不如一默,也就一句话也不敢说。
这几日南方的战事顺利,西北的王辅臣也被逼到绝境,想想康熙十二年那样四面楚歌的境地,现下竟然到了柳暗花明的时候。八月节刚过,转眼就是重阳秋狩的日子,皇帝这日下朝也不叫大学士来讲学,径直拿了弓箭,又让人把太子和大阿哥都叫来,说是秋狩朝里和蒙古的王爷贝勒都在,不能让人比了下去,要亲自带他们演练。
大阿哥只六岁,弓步弯弓就很见气势,太子只有四岁连马步也扎不稳,只扭骨糖似的缠着皇帝撒娇,皇帝就把他搂在怀里手把手地教,
待得阿哥们都去了。皇帝就命人将靶子撤得远了,着人将御弓送了上来,射得十余箭,箭箭皆中靶心,若曦立在他身后捧着箭囊伺候,她是心里有事的人,瞧得便并不是十分经意,冷不防皇帝却突然放下弓来转头问她,“想家了?”
“奴婢不敢。”他毕竟是听见了,若曦猝不及防,突然一惊,又是害怕又是害羞,把手里的箭囊捧得更高些以掩住慌乱。
宫里再好总比不过在家当姑奶奶,这是宫里谁都知道,却没人敢拿出来说的道理,皇帝似乎并不理睬她的“不敢”,一箭射出又中红心,不经意地吩咐。“要是想家,就叫李德全带你的父亲到内务府见上一面。”
原来他并没有听见她前面的说话,竟以为她是想家!若曦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想起家里父亲的势利冷淡,继母那样可憎的嘴脸,心里不觉一凉,想到父亲肯定已知道她到了皇帝身边,不知道已花了多少心思钻营要“见”她一面呢!这样一想,祖父、母亲去后,自己其实并没有“家”了,又何必想“家”,想着眼泪就忍不住要落下来,朦胧间却发现皇帝仍在看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并没有回话,慌乱间已是语无伦次,“我不想家…..呀….奴婢谢皇上恩典!”
“还说不想家?”皇帝似乎以为她是欢喜得不会回话,脸上便由审视变出笑来,“口是心非的小东西!朕这就叫李德全去安排……”
“不,我不想家!”想到看见父亲的尴尬和恐惧,不由得就脱口而出,凛然惊觉居然是第二次在皇帝面前自称“我”了,这样突兀地打断皇帝的话,已是大不敬的重罪,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看见皇帝突然停了弓,脸上的笑意隐去,眼中又是那样一种深不可测的诡异来,心里慌得砰砰只跳,只咬紧嘴唇等着受罚。
“既不想家就留下!”淡淡的语调却如当头一盆冷水就这样兜头泼下,她骤然抬头,皇帝却只看着靶子,一箭射出居然震得靶子不住晃动。
转眼八月节就到,祭奠了月神,秋狩就要成行了。只今年天冷得早,这个节气便下了两场霜,若曦总是不惯北方的气候,自到北京来就染上了咳喘的毛病,一到秋冬就犯,今年也不知道是怎地,居然比往年更加重些。原定八月二八就要去承德的木兰围场的,她却越发不好起来。自知道自己来年出宫无望,她便一直恹恹的,只觉得这样的日子越发难过。原来不论是希望也好,失望也罢,终究有那么一丝盼头在心里值得掰着指头去等。这样突然失却了,就变得什么都没有意思了,日日躺在床上,说是渴睡,祖父、母亲、诸直桓还有皇帝那高深莫测的神态却都在眼前晃,久了竟然就愁出病来,本来是不能随扈的。李德全却说就是伺候不了茶水,针线上的几个人也得有人瞧着,好歹也要她去。
车马浩浩荡荡地出了北京,一路上只听见一片山呼万岁,在城里并不敢探头出去看,听着依稀到了郊外,一干子耐不得性子的宫人这才迫不及待地掀起棉帘子向外张望。只可惜一片密云不雨的天气,灰沉沉得就压在人的头顶上,远处的山色原该是斑斓可喜的,如今也乌黢黢的一色,莫明地就要人心里发堵。三藩之乱如今已是第四个年头,大半个天下都已是稀烂,这京畿向北本来就圈得地广人稀,如今更荒凉得让人触目生悲。车驾在道上缓缓而行,扬起半天的尘土,两边扈从的善捕营,神色都是肃穆,一干子宫人从车中探出头来,原本都兴高采烈,渐渐也就没了意思,打盹的打盹,瞌睡的瞌睡,只她却再也睡不着,祖父自幼教她做人要有风骨,宁死也不可为那卑颜屈膝谄媚异族的事。但她终究是随父亲到了北京,住到了那翰林府里,父亲要她入宫,她也是反抗过的,几次都要走那生死之路,但越是要死却越是害怕,终于还是不敢,就这样进宫伺候起“夷狄”来。即使是出了宫,找不到诸直桓该如何?她曾这样反反复复地想过,如今失却了这希望却似乎更容易面对这样一个现实,她这样的人恐怕早就失去了所谓的风骨,自欺欺人地维持所谓的高洁是多么的可悲可笑?她并不比父亲更高洁些,却如何要去鄙夷父亲的为人?即使找到了诸直桓他却如何还会要她?心里撕裂一样的痛,眼泪就滚滚地流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朦胧间竟然沉沉睡去,醒来却已经到了宿营之地。
李德全关照过她有病体弱,自然有管事的照顾她的行礼,她瞧着别人搭筑帐篷,只觉得眼前来来往往晃动的全是人,不由得一阵气闷,强撑着向人少的地方走去,却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见天色渐暗,几点星光伴着一轮淡淡的圆月若隐若现地浮上天际,倒不如远处的篝火来得明亮耀眼,茫茫的一片荒野之苍苍灰灰几点小丘起伏,一弯小河静静隐在半人高的薅草里潺潺而动,干冷的空气中便带上了一点清凉的湿意,走了这许多路居然并没有喘,只觉得乏,就觅了块石头坐下,瞧着缓缓流淌的溪水,眼泪又淋淋而下。
自那日香山一别,那只玉箫就从不离身,宫内人多口杂不知道多久没有吹奏,今天难得这样静寂,想到那天和诸直桓琴箫合奏之喜,不由得就把箫送到唇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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