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3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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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全抬头只见天色已黑，偏偏那重重叠叠的宫殿尽头那轮残阳仍红得刺眼，照得半边低云黑中透红，随着风如同一堆黑色的蚕虫一样漫天翻滚，瞧得人心里发烦，呆呆立了良久，一个小苏拉太监凑过来禀告，“方才兰主子有些发晕，太医说是着了暑，吃了一剂牛黄清心，现下瞧着没大碍了。”他生生地吞了一口吐沫，嘴里竟然干得发苦，方才揣度压中了宝的窃喜此刻已经烟消云散，只剩下说不出的后悔，叹了口气方自向养心殿去了。?一路的明黄西瓜灯直在眼前摇晃，直照得他心烦意乱。
走近了殿门却看见一个苏拉小太监捧了只青花琉璃盏出来,知道是兰珠醒了,忙深吸了一口气拿稳了步子走了过去。天还没有黑透,殿里只在东南角点了三只儿臂粗的红烛，明黄的九龙帐中却透出光来，“皇上，您让他走吧！”那兰珠的声音虽弱，听在李德全的耳里却犹如五雷轰顶一般，吓了个半死,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心中暗恨自己当初竟然是看错了人,鬼使神差地认定了这个兰珠,偷命人去联络诸直桓，被庆贵人和惠娘娘告到了太皇太后那里，现如今她竟然不要命了地如此,莫说太皇太后,就是他也难忍她。
"你来是为了和朕说这个?"殿里只有一盏西洋的镏金自鸣钟滴答滴答响着，皇帝的声音在这样的静谧里格外清晰,而之后的安静却如同极粘滞膏药贴在口鼻上一般，几乎让人晕厥过去。李德全只觉得手里的匣子比千金还重,心跳得几乎要从嘴里吐出来一样.
"不是，”良久终于听见兰珠的声音，近得犹如就在耳边一般，“事到如今，臣妾并没有什么要瞒皇上的了，臣妾是叫小喜子去了见他，是因为皇上不肯放过他!”
"开博学鸿儒科,募集天下仕子硕儒朕和上书房大臣商议定了的!"
“江南鸿儒士子如云，皇上为何一定要他？”
沉默得那样久，直听得李德全心惊肉跳，突然眼前一亮，皇帝竟然自个掀了幔子出来，李德全连忙迎上去要扶，却被皇帝猛然回身，一甩手推到了一边，胸口撞到青铜福寿香炉上，痛得几乎闭过气去，却顾不上揉，回头看皇上却已经站住，脸上煞白如雪，眼睛在暗中悠然晶亮，“朕就是要他！朕这样为你，你却时时刻刻不肯忘他，朕就是要仔细瞧瞧他究竟如何能让你如此！朕要他…….” 只听见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却再没有话。
“皇上……”，兰珠自帐中跟出来，苍白的唇间一抹腥红，不知何时已经咬出血来，手颤抖着撺在胸前，似伸向皇上，却不敢触碰，身躯如同风中残叶一般瑟缩，殿中的烛光不知被哪里吹来的风拨得一阵闪动，那光影印在兰珠身上，仿佛是要将她揉碎了一般。”皇上要他死?”
康熙猛然间天晕地转一般地乏力，他究竟是要如何？他竟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杀了那诸直桓？真的杀了就万事了了？帐中那盏琉璃聚盏灯照得眼前亮白一片，兰珠那苍白的脸上哀婉凄绝的一双泪眼却真真切切地挥之不去，如同一把刀子一般慢慢地刺在心上剜割，痛得不能呼吸。猛然将兰珠拉入怀里，温热的液体打湿了他的面颊，不知道是她的眼泪还是他自己的，窗外那一抹残阳已经消逝成天边一线红色，眼看就要沉沦不见，他那样惧怕这样的沉沦，绚烂甜蜜得让人这样无法自拔，心里如同沸油煎滚，只有怀里那如梦如幻的香软才是唯一的救赎，让他不由自主地紧紧依附着，渐渐地就生出麻痹的绝望来，甘愿就这样沉沦下去。
他闭紧眼睛不愿去看周围的一切，只紧紧抱着怀里柔软温凉的身体，刻意压制着嗓音里的干涩哽咽，“朕不杀他!”猛然感受那不易察觉的轻颤，心里那份温软渐渐冷却，如同有一根极细的钢针刺入了他的心底，深得让他无法拔除，微微放松了怀抱，却不肯睁开眼睛，他长长地吐息，“让他回到南京去，朕不见他，你也不要再见他。”那颤抖加剧，渐渐也就平静下来，他等待了那么久，终于颊上一阵冰凉，让他缓缓地睁开眼睛，她冰冷湿滑的手放在他的脸上，眼里漫溢着泪水，滚滚而下，一颗颗滴落在他的胸襟之上，他别过头去，不愿看清那朦胧泪眼中的神情。兰珠，不要感谢他,不要感谢他,不要为了那个诸直桓感谢他!
李德全悄悄退了出去, 听得心里不胜唏嘘,看着手里的那个黄木匣子不禁一声叹息，这可教他如何是好？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小苏拉太监才出来说是兰主子睡了，皇帝叫他把日间的奏折送进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备好的折子放在那黄木匣子上捧了进去。
进了殿就闻到了一阵药味，原本通明的大殿却只在四角点了支儿臂粗的盘龙描金的红烛，摇曳之间只见皇帝立在青玉的手盆架边，由着苏拉太监伺候着洗手，刚要说话，只见自己的小徒小喜子暗暗做了个下压的手势又指了指幔后，知道兰珠定是睡着了，连忙压低了声音，“皇上，今儿个的奏折！“
皇帝恩了一声，便坐到了榻上，刚拿起笔，却看见了那黄木匣子，“这是什么？“
李德全垂下头不敢看他，“太皇太后命人送来的。”
皇帝看见那匣子身子猛然转了过来，问，“太皇太后有什么话没有？”
“回皇上的话，是芸香送来的，放下就走了，没有旁的话。”
皇帝只“嗯”了一声，亲手接了过来，却不打开只是端详，良久抬头，“都下去吧！”李德全刚转身要走,却听见皇帝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李德全留下!"李德全挥挥手让众人赶紧出去，然后轻手轻脚地挪到了皇帝的身后。
隔着皇帝宽阔的肩膀，他看见皇帝从那匣子里拿出一叠有些发黄的诏书，缓缓展开，他深知自己的身份，一个字也不敢朝那诏书看去，只见皇帝那绣着五爪金龙的袖子在烛光之下微微颤动，他的心也跟着扑通通地一阵乱跳。
良久.....良久皇帝终于起身，指了指桌上的檀木镂金匣子，“收起来。”李德全瞧见皇帝去得远了，连忙趋上前去，将皇帝抛在案上的诏书收拾了起来，只见那诏书纸质已黄，微微发皱的封面上殷红三个大字“罪己诏”，只觉得心里跳的如同《罗成叫关》里面的京鼓，砰砰有声，且擂得胸口发痛，脑子里似乎也滚粥一样的浑，周遭的一切竟似完全不认得一般，糊里糊涂地转了一圈，方寻了个地方将匣子收好，已是冷汗淋漓，摇摇晃晃地出了门，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风，被风一激，脑子似乎才清爽了些。
回到乾清宫，皇帝却不在正殿，小苏拉缩手缩脚从内殿出来，露出幽光一线，轻手轻脚挪了进去，只见幽深的幔后,一丝暗光自幔缝穿过,印在皇帝木然如僵的侧脸上让人瞧得胆战心惊.
天边浓暗的云霭终于退去了最后一丝灰红，似乎猛然坠入了一片无边的黑暗，白日里骄阳似火，世界透明一般的明亮刺眼，眼前终于漆黑一片，连纤细如一线的残月也半掩在浓云之后黯淡的没有了光华，一丝风不知不觉就越过院墙上无声袭来，吹动被烤得枯干的柳叶哗啦啦地一阵响，天边竟然隐隐地滚来了雷声，猛然一片刺眼的闪光划破漆黑的夜空，立时暴雨倾盆而下，天地间混沌一片，只剩下嘈杂纷乱的一片雨声。
“先生，且莫说我们主子，就是小的我也是冒着杀头的风险来给您递的话，您好歹体会这份情意呀！”那日自绛云寺出来，那个一心打圆场的小书生便尾随出来，诧异之下竟然是她的授意。
“难得她还有这份心意！”他笑，也自知必定比哭还难看。她要如何？索性不要这样这样的情意倒也两厢罢了。
“先生怎么这么说话？我们主子为了您可没少吃苦！”小喜子顿时涨红了脸，立时将师傅教导的千言不如一寞的谨慎丢到了脑后，将南京之后点点滴滴倒豆一般泼洒出来，他那时无话，也实实是无话可说，只一颗心犹如被压在了西山之下，半份也透不过气来。
“皇帝现如今对她好？”挣扎那样良久方自说出话来，暗哑得几乎认不得自己。
小喜子一怔，“好！宫里的那些娘娘主子哪一个是善於的？倘若是别人，说不得早被她们作践死了，皇上待主子的好谁瞧了也要心动，秋后主子添了个小阿哥或是小格格，晋位那是迟早的事。”顿了顿又劝，“先生，您不晓得主子孤身一个在宫里有多可怜，南京在双砚山见过先生，皇上和主子置了气，那就是把她往狼堆里推，现如今她好容易要熬出了头，却肯为你冒这样的风险，如此情意先生……”
猛然惊醒，只觉身上寒意逼人，不知何时身前一片濡湿，早被窗棂溅起的雨水浸湿，眼睛涩得难受，脸上湿漉漉也全是水珠，竟不知是雨是泪，雨势渐渐稀弱，隐约看见远处西山烟霞缭绕，依稀仍是旧颜，此刻却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奈何那日在西山的偶遇？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3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