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府小主》之蓝

12、挨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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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邺城和洛阳的军屯是我们的主要粮仓，主要保证的还是这里的河段。”

　　小山承认：“我从书上看得，的确没考虑结合当今形势……”

　　不过她倒觉得天下大势，以自己一个闺阁女子的眼界，想要分析得像那些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之人一样透彻，也很难啊。

　　他打断：“你以为那只是一条三年一大汛，十年一决堤，百年一改道的浑浊河流；你不知道的是，它曾经牧野瑶之战上充当过杀人的凶器，西楚霸王的军队曾经乘风破浪而来，逐鹿中原覆秦；官渡平原相持半年，你兄长在这战场上流过血，在这里怀王以少胜多取下襄阳，杀得袁公十万大军只剩下八百余人；千里沃野撑起了整个朝廷核心的粮仓。而在你眼中——那只是一张地图上弯曲画着的几字形。休要以为读了几本山海经河流志就可以在本侯面前高谈治河，你连黄河水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说那么多的话，每一个字，都一句话，竟都让小山窘迫到了极点。

　　她以为自己很认真很努力了，但是他点出她对于职业和差事的轻率，还是让她羞愧到无地自容。

　　一瞬间，她红透了脸：“我确实有很多无知的地方，以后……我会端正我的态度。”

　　他漠然地说：“你需要的岂止是端正态度，你要的是修炼你肤浅的灵魂。”

　　这，就是他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的原因。一种从骨子里透漏出来，掩都掩藏不住的轻慢。她的养尊处优无忧无虑大小姐位置使得她对于人间疾苦人世艰难的轻慢，他对于她轻慢态度的轻慢。

　　霍小山以为在段容处已是人生最大低谷，没想到还有冷王孙等在后面。

　　她被他这几句淡淡的话语彻底击败了，简直溃不成军。

　　“冷大人，我……”她想说她错了，她会改正，但是这放在他眼中，绝对不值一钱。

　　冷王孙叫来臣僚，语气淡淡的：“屯田水利的事刚说到哪了，我们继续。”那清冷孤傲、视霍小山如无物的态度，简直不费一兵一卒，杀人红尘中。

　　霍小山的自尊心死的很彻底。

　　她在旁边呆了半晌，看冷王孙和臣工们一起讨论和规划邺城的军屯开荒，突然插嘴：“冷大人，我想告假五天。”

　　他头也不抬地接口道：“很好，就该如此。”最好是辞官不要再来了，他这也没养闲人的习惯。

　　“我会回来的。”

　　霍小山得到批准，一转身就跑了。留下几个官员愕然。

　　庄瑶冲着那背影皱皱眉头，问：“师父既然她这般没用，何不直接将她开出民曹呢。”

　　冷王孙没理会这句话，就像有关霍小山的一切都不值得理会一样。他拿起笔，仔细地圈出地图上屯田要新修浇灌水利的三个位置，两千顷规划中的军屯构图完成，粗略地跃然于纸。

　　……

　　小山回到家，便开始收拾行李。

　　惊动了母亲白氏，赶忙来问女儿怎么了。

　　“母亲，我要出门几天，将阿发阿才借给我。”阿发阿才都是府里的护院，阿才还能兼任车夫。

　　白氏慌了：“这是要去哪？”“就在洛阳附近，阿母放心，我很快回来！”

　　小山坐言起行，快马兼程，第二天就抵达河阴。

　　《汉书》有云：中国川源以百数，莫著于四渎，而黄河为宗。小山立在河堤之上，血红的太阳染红了眼前滔滔浊浪，奔流湍急的黄河在碧蓝苍穹之下，闪着血色的波光。

　　姓冷的说得对。

　　凡事的确应该亲眼走一走，看一看，否则绝不敢人前妄言。小山想。

　　裂壁吞沙惊大地，兴云致雨啸苍穹。黄河涛声如雷，如万箭齐发，如万马奔腾，如千千万万咆哮着的巨兽磅礴呼啸，几经曲折纵横，奔流不息。

　　迎着旭日朝阳的红光，听着惊涛拍岸震耳欲聋的响声，小山心头一亮，如敞开的天光。

　　她在河阴县逗留了几日，粗浅记录了几个地形要点。

　　一晃三天过去，小山掐着日子准备回程，这日出县经过堤坝的时候，忽见村民都聚集在一池塘旁边，男女老幼围观惊叫：“有人落水了！”

　　随从阿发发财一听，知道自家姑子好管闲事，急忙要拉住小山，可惜已经来不及。

　　小山像脱缰的野马冲上塘堤，甩了斗篷跳将下去，将洛水的人捞起来。

　　这人是个老妪，消夏出游的时候不慎滑入池塘，小山将她救起，她连声称谢。

　　这老妪看着穿着朴素，却有四五个仆从跟随，小山一路送她回到家，发现她的府邸竟然十分宽敞豪华，原是当地的大户。

　　老妪执意留小山下来用饭，小山见她盛情难却便接受了，那老妪姓陆，陆氏见了小山年轻娇俏，又热心善良，十分地欢喜，道：“我膝下有个外孙，同姑子年纪仿佛，若是他见到你，一定很高兴。”

　　阿发和阿才听了暗地里不屑，觉得这婆子够唐突了，而且都不问门户就要拉郎配，平阳霍氏的背景可是你随便能配得上的？说出来都吓死你。

　　陆氏又道：“赶得巧了，今日我外孙正好来给我祝寿，说不定能见着面。”说着便要丫鬟去大门口看看人什么时候来，丫鬟回来，欢喜禀报道：“郎君已至。”

　　小山有些受惊，这样冒昧和人约见，实在有些唐突，起身便要告辞，陆氏拼命挽留，阿发阿才早就想走了，簇拥着小主人一起往外走，一行人拉扯之间，只见垂花门里一人进入，站住脚，满面的惊愕：“小山？”

　　小山定睛一看，他面目俊秀，顾盼流连之际神采飞扬，不是段容又是谁？

　　真是冤孽死了。

　　小山黑了脸，没想到人生何处不相逢，越是冤家路越窄，她一心要慧剑斩情丝，却偏生他乡再次遇着他。

　　阿发阿才两人却不知道主人间的内情，他们认得段家郎君，许是也被那段大美人气场震慑，又或是跟红顶白习惯了，见是军祭酒的亲戚家，反而不拦小山了。

　　陆氏挽留小山在府上吃了一顿饭，小山坐不住，匆匆进了些食物，便起身告辞。

　　段容送小山出门。

　　“我母亲是河阴人，嫁到阳翟。这些日我替姨母回来探亲，顺带来移取母亲的灵位。”段容陪着小山，在大堤上走了走，他穿一袭青衣，腰间的一根月白腰带被疾风向前吹得飘起。“还是要多谢你救我外祖母，真不知该如何感激。”

　　小山冷冷：“用不着多礼。”她救老人家时也不知道来历，更不因为她是他外祖母。

　　段容迎着风拨了拨被吹乱的发丝，温柔笑道：“无论如何，还是要谢你。”

　　“那你谢完了，我可以走了么。”

　　她一转身，段容将她的手臂拉住。

　　身后，黄河的浊浪声音此起彼伏，一声盖过一声。无比繁杂纷乱的声音中，他清锐动人的嗓音却清晰无误地传来：

　　“小山。”

　　小山回头看他，那双明媚优柔的桃花眼，美丽得教人心脏发痛，她还是无法直视他的眼睛，别开了脸。“干甚么。”

　　他笑着收回手，调笑着说：“嗳，你可是我的救命之恩，现在你说什么都管用，哪怕你叫我以身相许。”

　　“那我可真荣幸，谢谢，免了，我不要你的以身相许。”小山不理他，闷头往前走，她加快脚步想要甩掉段容。

　　“那你要什么。”可是他却越跟越紧。

　　她停下来：“真心，真诚之心，你有么。”

　　他被逗笑了，摸索自己心口作寻找状。真心？他很久没听过这个词了。

　　小山冷冷甩个白眼：“果然你没有。”扭头便走。

　　“嗳，别那么快生气嘛，要不我在搜一搜真心在哪里。”

　　“不用了，我不想和你打交道。”

　　段容一路跟着小山来到大堤上方，白色浪花在已在前方浩浩汤汤。

　　他忽地一笑，道：“小山，你突然跑来河阴县，该不会是跟冷王孙斗气罢。”

　　小山怔了一下，放慢脚步。

　　她怎么会跟姓冷的斗气。

　　她压根就斗不过。

　　但看她的神情，段容已经了然，不觉一笑道：“冷王孙是一个办事较真之人，但正因为如此，在他面前挨骂，远比受到冷遇来得安心；挨骂说明你还有价值，既然你挨骂了，那就不妨照着他说的试试看。”

　　小山想到冷王孙说的那些话，不觉间望向黄河。金色的正午阳光爬上了黄河高岸，两岸芦花似火，风中摇曳。

　　“他说束水攻沙……分枯水期和丰水期，我确实没料到，我本该早一点多走一走看一看的，怪我学而不思，活该贻笑人前。”

　　她不知不觉便跟着段容的思路走，方才和他之间那根绷紧的弦松弛下来。

　　段容伸出手，又拨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神情娴雅地笑道：“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常郁郁寡欢，我不明其因，于是便问母亲。兴许是她认为我还少不更事，并不同我深谈，只道要我做人不可太执拗，凡事要谋划后路，豫着两手准备。”

　　小山和他并肩走，一边听。

　　“到我八岁那年，我终于明白母亲所谓的两手准备是什么。在一个阖家团圆的中秋之夜，她消失了，和府中一个很会栽种子景的花匠一起私奔。从此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

　　小山听得怔了一下，不由得探询地看着他。想从他微笑的脸庞上找出一丝情感的波动。

　　然而他始终云淡风轻：“虽然我不懂河工，但我讲这个故事给你听，是想告诉你，人不可一心一意，事不可一劳永逸。既然河流有枯水丰水之期，你又何必想要做出一道可以应对四时的工事呢？”

　　小山蓦然一惊。心中像是什么地方被轻轻一拨，慢慢敞亮。

　　枯水之期，丰水之期，一劳永逸……啊，她明白了！

　　“段容，我想到了，我想到了！”她激动地抓住了他的袖管。

　　他含笑脉脉地凝望着她。小山心中蓦然警醒，连忙松开了他，但原本想要冷下去的面孔，却始终无法对他再凶起来。

　　她只是飞快地道：“我要先回洛阳了，谢谢你。”

　　小山打了一壶黄河水，离开。炽烈的阳光下，段容站在大堤上看她一骑绝尘远去，骏马的红鬃在风中猎猎飞荡，心底有种奇怪的感觉在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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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天告假结束，小山如约准时出现在民曹官署办事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