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滋病小姐》酸角糕

15、15

　　贝珍宝抱着乱七八糟的文件资料回来，刚到格子间坐下，朱圆就把她喊到一边去。这个部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女人叽里咕噜的说话声正好能听到，也正好听不清晰。剩下键盘上噼里啪啦的敲击声，还有文件纸唰唰唰的翻页声。
　　没过一会儿，贝珍宝就一言不发地回来，朱圆随在她身后。两个人像是在那儿低声争执了几句，弄出一些动静。部门领导抬头看了她们一眼，皱眉。
　　贝珍宝觉得很慌乱，特别想堵上朱圆的嘴。但她什么也不能做，面对朱圆的质问，她红着脸，只能站不住脚地说一句：“不管是不是，我都不想回答你。这是隐私问题，朱圆你，你越界了。而且——”贝珍宝拧眉，“你是从哪儿听来的风言风语。”
　　风言风语，也就是说，这些，都是莫须有的谣言了。
　　朱圆一时拿不定主意，一方面还不想和贝珍宝撕破脸，另一方面出于本性，想知道杨娇娇所言真伪。正当她快要偃旗息鼓的时候，茶水间传出高跟鞋声音，杨娇娇捧着茶水出来，不远不近的位置停下，倚靠着墙。
　　“是我亲眼所见，你不会翻脸不认吧？”
　　不大不小的声音，却十分掷地有声。所有人目光投过去，贝珍宝站起来，看着杨娇娇，没来由地，目光有些闪躲。这种对峙的情形，朱圆经历过数次，自然很机敏地捕捉到当事人的神情样态。然后很快，通过这些神情样态，她意识到，杨娇娇给的情报属实，而贝珍宝，毫无疑问是心虚了。
　　“居然是真的啊？贝珍宝——你真是从云甸出来的啊？”
　　朱圆一边说，一边看向四周那几双吃瓜群众的眼睛，其中离她最近的吃瓜群众不懂就问，朱圆不厌其烦地打上补丁，说：“云甸这地方，你们这群小白兔不知道也是正常的。用一句话说，就是那种风月场所。所以——”她啧啧两下，眼神有意在贝珍宝身上瞟来瞟去，“是小姐。”
　　小姐。
　　这个就不陌生了。但是，这些人在平日生活里，哪里碰到过小姐。部门里全是高级知识分子，哪一个不是履历惊人，哪一个不是身镀黄金，就连新招进来的几个应届生，也都是211、985的人才。
　　风月场所的小姐居然和他们在同一个地方办公。
　　这没法叫人不以异样的眼光去看贝珍宝。不过，据说这人是走于东后门进来的，于东怎么和一个小姐搅和在一起。一时之间，这些个高知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部门领导敲敲桌子，议论声消弭了一阵，但很快，又席卷重来。
　　座机响了，部门领导这儿的座机只接梁滨办公室的座机，他不敢怠慢，响了一声就接起。彼时，梁滨还在办公室里陪着于东喝茶吸烟，讲了几句话，梁滨就打电话过来，问贝珍宝的去向。
　　部门领导回：“她在这儿呢。”
　　梁滨嗯一声，“叫她上来。”
　　“这个——”
　　“怎么？难不成我下去请她啊。”
　　“当然不了。”部门领导挠了挠头，简明扼要地把眼前情形说了一遍。梁滨挂机后就和于东乘电梯下去了。这件事，在这样的公司里不是什么大事，但事关不知底细的关系户，和大老板铁哥们的前女友，部门领导不好自个拿捏分寸，就连梁滨也没法度量其中利害关系。
　　不如亲自下去看看。
　　电梯里，梁滨观察于东脸色，居然看不出什么情绪来，笑了，道：“哎，你牛逼啊，俩女人为你争风吃醋呢。”
　　于东没回，面上还不动声色，但其实心底已经作出褒贬。他要站在哪一边，从进电梯的那时候起，就决定好了。
　　但眼前所见还是令他心中不悦。
　　部门拐角的位置，视野一览无余。好像野兽丛林的狩猎场，事不关己的人看好戏，杨娇娇优哉游哉地倚着，猛禽一般，朱圆顶在她前面，一张得理不饶人的嘴太会讲话，几乎把贝珍宝讲得无地自容。于东看不到贝珍宝是何神色，只觉得那抹略显消瘦的背影仿佛有那么点无助。
　　从前没有哪一时间，像这时这刻一般，于东把杨娇娇的嘴脸看得这么真实。完全是一个全新的视角，以一个平和的心态。
　　他眯了眯眼睛，垂下手臂，想顺手把烟掐灭。往前走出一步，又忽然停止，顿了顿，重新把手臂举起，烟回到嘴里。
　　仿佛——处于狩猎中心的猎物，也并不是什么软弱的角色。
　　贝珍宝根本无意和朱圆周旋，抬头看向杨娇娇的那一时刻，整颗心担惧得砰砰直跳，她觉得自己在发抖，但还是摆出样子，像模像样地问：“你为什么要造谣？”
　　杨娇娇一时没反应过来，手指指着自己，“我？”
　　贝珍宝沉默地盯着她。
　　杨娇娇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这是事实，你居然想否认？”
　　“你说事实就事实了？空口无凭。”
　　“我去过云甸，我看到你了。”
　　“你怎么会去云甸呢？那种地方，是男人去的。”
　　杨娇娇被噎了一下，她找于东，于东带她去云甸，他们在云甸大闹了一通。这种话她说不出口。杨娇娇回过神来，说：“我怎么会去，去干什么，自然有我的原因，你别想套我话，反正不管如何，我总不是去当小姐的吧。”
　　朱圆不禁笑一声。
　　落井下石，千夫所指，大概就是贝珍宝现在的处境了。但神奇的是，贝珍宝竟然渐渐地平静下来。身体的那阵战栗退了，回了温，重新能感知到自己站在那儿，说着什么。
　　“你拿不出证据。”贝珍宝一字一顿地说。
　　“你死不认账是吧？好，那我给你拿出点儿证据来——”杨娇娇说，“我现在就给云甸打电话，问问他们，是不是有个叫贝珍宝的小姐呢。”
　　云甸这类知名会所，网上随便一搜，就跳出详细的信息，很容易找到电话号码。杨娇娇亲自打过去，手机中嘟嘟声响亮，通过听筒传出，仿佛一下下击打在贝珍宝心上。
　　电话通了，前台接的。
　　贝珍宝低了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云甸是云姨的心血，里头人个顶个的本事，都是云姨培养的心腹。就连前台，也谨记着云姨教导，仿佛真不认得贝珍宝这个人一样。
　　没有。不是。不知道。
　　杨娇娇找了几个号码，回答如出一辙。
　　情势好像一下子逆转了。
　　朱圆也不明所以，她本身就是个传话筒，刚从杨娇娇嘴里得知消息，还未经证实。刚才贝珍宝担惊受怕，分明是被说中了的样子，而现在给云甸打的这几个电话，仿佛让一切又扑朔迷离起来。
　　贝珍宝挖了个坑，就等着杨娇娇往里面跳呢。
　　几个电话一过，她还是满脸正气的神情，笑一笑，说：“造谣的成本太低了吧，如果是这样，我同样可以——”她刻意顿了顿，所有人安静着，也随着她，呼吸顿了顿。
　　“你的鼻子是假的，眼睛是假的，嘴巴也是假的，下巴更是假的，”贝珍宝盯着杨娇娇，笃定地定论，“你的整张脸都是假的。”
　　杨娇娇眼睛一瞪，说不出话来。谁都没料到贝珍宝会忽如其来地晃了这么一枪。
　　倒是朱圆，先替杨娇娇虚了一阵。杨娇娇那张漂亮的脸蛋，确实造了假。这件事是公开的秘密，早在几年前，杨娇娇初来梁滨公司的时候，朱圆就研究过，这不是什么谣言，是事实。
　　“你想要证据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打电话证实。”
　　贝珍宝一边说，一边取手机搜查。她不是什么高水平的文化人，但整形美容这件事，在云甸待了段时间，还是了解一些的。云甸几个姑娘，和杨娇娇一样，都是人造美人。那几个姑娘本钱不多，找的都是名气不大的小诊所。杨娇娇不一样，她有钱，又心高气傲，去的肯定是有规模的大医院。
　　这座城市做整形的不少，但有知名度的就两家。贝珍宝找到这两家的联系方式，一家一家地打过去。对杨娇娇来说，太难熬了。像已成定局的凌迟。她很气愤，但出于面子的缘故，硬站着不动，装出一副清白的样子。
　　而且，整形医院是有协议的，绝不会透露这些个人信息。
　　杨娇娇深吸了口气，死盯着贝珍宝按下数字，接通电话——“喂您好，我是去你们那儿做过手术的杨娇娇，我的鼻子感觉很痛，你们——”
　　“够了！”
　　贝珍宝手中一空，杨娇娇箭步上前，夺走了她的手机，有些气急败坏地喊着：“这样有意思吗？知道你不是云甸的小姐了，行了没？你也不用诽谤我整容！”
　　手机还通着，对面接电话的人很有礼貌，说：“杨娇娇女士是吗？好的，我这就核实一下您的信息。”
　　杨娇娇本人手忙脚乱地按了挂机键。
　　霎时间安静了，场面有一丝丝微妙。吃瓜群众照样是吃瓜群众，但看热闹的对象，换了人而已。这些热辣的视线，令享尽光芒的杨娇娇羞愤不已，但好歹那个电话没有结局。
　　“这种滋味不好受吧？”贝珍宝说，“你不要惹我，我也不会惹你。”
　　杨娇娇恨得说不出话来，心里早已把贝珍宝撕成碎片。眼见着贝珍宝一步步慢慢地走过来，贴近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几乎要让她爆炸。
　　她的车停在公司门口，远隔着玻璃门，杨娇娇就按了车钥匙，最后飞奔进去。坐在车里，手握着方向盘，还觉得自己的脸烧得滚烫。愤恨、羞愧、难过。
　　她很记仇，也有一些手段，当即就找出手机给人打电话。和于东在一块儿的时候，也找人查过于东的底细，但很难，直到经历了变故，她出国以后，那边的人才告知所有成果。但贝珍宝不同，她没有铁的关系，也没有防备得滴水不漏。杨娇娇轻而易举就能挖地三尺，挖出人祖宗十八代。
　　贝珍宝，等着吧。杨娇娇心想，她受到的羞辱，绝对要全部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