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一章 苍海（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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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什洛的春天来了，一阵风吹过了山坳，山便绿了。若铭看着厨房里忙碌的若灵，十八岁的她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自己怎么一直都没发觉？还一直当她是个小丫头。平日里自己一直忙着往外跑，却把妹妹一个人留在这油腻的厨房里干活，想必手都粗了，这年景的姑娘可是闺阁里的一朵花，什么都该护着养着才是，他这个做哥哥的怎么就这么粗心呢？他想。是时候该给她找户人家了。
“若灵。”他上前拉住她的手，“别干了，哥哥带你去山下走走。”
若灵怔怔地瞧他。
“都春天了，老闷家里多不好？”若铭灿烂地给了她个肯定的微笑。
若灵高兴极了，马上换上衣服拉着若铭出门了。
镇上很热闹，若灵长这么大没好好上过镇子，好多好多东西都让她感到新奇。若铭带她逛了三圈，手上的东西也买上了一大箩。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吸引了若灵的目光，“哥，我们去那边看看！”她奔跳着一路走快了起来，若铭提着重物跟着，三两下就让这丫头窜到前面去了。前面的人头撺动，若铭怕丫头被人欺负，急急加快了步子，没瞧见，撞上了个人，手里的东西滚落一地。
见是个姑娘，若铭忙搀扶道歉。对方也不好意思，相帮着拣东西，忙乱中，四只手不小心触碰在一起。
“啊。”那姑娘本能地一缩。
“对不起。”若铭又是一阵道歉。
姑娘看他这般谨慎，爽朗地笑了。若铭这才抬头细看她。她美丽的像是落在凡间的天使，一双眼睛眨巴着会说话，笑着的两瓣红唇，娇嫩地似初露的玫瑰，随时可以滴出水来。若铭看得有点呆。那姑娘咯咯笑得更欢了。
“怎么？没见过美女啊？”她笑着说，“我叫云止水。刚来这寨里。今天相见也算是有缘。”说着便伸出手来。
若铭看她如此大方，自己如此畏缩，反叫对方笑话了去，也就伸出手和她握了握，“我是蓝若铭，很高兴认识你。”
若灵走远了，若铭礼貌地和止水点了点头，追了上去。
苗人晚上时有办篝火晚会，这是一年里最热闹的时候，常常是亲朋聚会或是重大节日办的。今天又不知是什么重要日子，集上办起了大型篝火会，熊熊的篝火照亮了黑夜，烤全羊和米酒的香味飘了好几里，人们围着篝火尽情地跳着。若灵也喜欢凑这个热闹，三两下遍融入了人群。若铭笑着在一边看着她，她就是这么可爱的孩子，应该没人会不喜欢她吧？
“哥。来嘛！一起跳！”若灵把他拖入了人群，他摇摇头，不想跟这孩子一般瞎闹。
拉扯间，人群静了下来，是山甲到了。山甲看上去很是壮实，不像是佝偻的七旬老头，他一开口中气实足，若铭说那是寨子里砍山好手中选出来的。山甲的话在村里有些足实的作用，平时他是不随便出来发话的。
“今天，是个值得庆贺的好日子，我们的下一届山甲选举活动即将展开了。我也老了，很荣幸能为大家服务一辈子，在我退位前，我想要好好的找一下接班人。往届的山甲都是从年壮的人里选，不过我呢，做了那么多年，总觉得岁数大了有点力不从心。而我们寨里，年轻一辈的英雄辈出，所以我想在我这改改规矩。这届的山甲，我想从年轻人里选拔！”
话语一出，人们有点闷，几个年纪大的很是不愿，私下里窃窃地议论。半晌，有人带头鼓了掌，四下里才跟着附和。
若铭循声望去，鼓掌的竟是刚才的云止水！她朝若铭笑笑，显然也是瞧见了他。
“我提议蓝若铭当选！若铭不仅砍山狩猎厉害，学识和医理也是寨里第一的！”底下有人提议，这回附和声多了。
“对啊，我赞成！”一边的若灵几乎要跳起来了。
在一片呼喝声中，若铭的接位似乎成了理所当然，想是没争议了，山甲正要发话，却被打断。“不行，我不同意！”人群中有人说。
他的话很响，引得所有的人向他望去。
“若铭他是私生子，他不是苗家人。”那人继续道。
这话一出便像是激起水波的石子，人们一下子炸开了锅。
若灵拽着若铭的袖子，皱着眉望着他。若铭紧闭着唇一语不发。
“你有什么证据啊！不要乱说话！”若灵放开若铭，冲上前头。
“当然有证据！他的事我都知道！”那人拖出了大胡子，“这是他亲生父亲。不信当面对质问问。”
“若铭。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爹啊！”大胡子扑到若铭跟前，抓着他衣襟做着这场让人哭笑不得的认亲秀。
“认啊！没良心的，是亲生父亲不认么？”底下的人开始起哄。
若铭紧咬的唇都成淤紫了，他看看若灵，又看看众多的族人。“是，他是我父亲。”迫于压力，他选择承认，这是如何也避之不去的事实，若灵总会知道的。他不敢再凝视若灵不可置信的眼，跨步甩开父亲走向前方等待众人的批驳。
族人喧哗开了，当即有人冲上前来，要逐他出去，反对之声此起彼伏。若铭拉住欲上前和人理论的若灵，低头默默承受着一切，他不能再让若灵受到同样的伤害，他所能做的就是独自承担。
若灵在一旁直蹬着脚干着急，眼见族人要群拥上来，有人发了话：“私生子也是人！也要受人尊重！更何况，若铭帮了你们多少？你们过去受惠于他，不感激他至少也不能恩将仇报啊！”说话的还是止水。她站在山甲旁边，听了她的话山甲不住地点头。“这位止水姑娘是我的外甥女，她今天到来大家都把她封为贵宾，但她同样也算个半外族人，我们没有理由歧视外族人。若铭是从小在族里长大的，他母亲也是本族人，他的事，我多少也知道点。他从来都是心甘情愿为大家服务的。大家不能因为他是半个外族人，就如此对待他。”
山甲的话一出，人们立时安静了不少，几个挑起骚动的人见状也收敛起来。若铭向止水投以感激的目光，四目相接，他感到一阵电流，止水在那头甜甜地笑。
闹了这么大圈，后选名单也就没定，篝火晚会在一片意兴阑珊中结束了。若铭想去和止水道个谢，却怎么也找不着她半个影，只得作罢回家。
大胡子一路远远地跟着兄妹俩，事到如今，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三个人各揣着心思，形同陌路地走着。
若灵回头看了大胡子几次，她总想问他点什么，却开不了口。身边的若铭，她到底该怎么称呼？不是兄妹，她可以爱他了吧？她不是该高兴么？怎么还是悲伤？接下来，她又该如何是好？心就像一团乱麻一样的揪。
路，似乎遥远得很，一路走来竟会疲惫到麻木。山里的风依旧伤人，吹得心里冰凉冰凉的。吊角楼的铃儿沿着风声渐渐响了，若铭停下步子，漠然地看着家。那个熟悉的地方怎会如此陌生，他，还回得去么？
若铭的手心冰凉的很，冒着冷汗，粘乎乎的，这一点都不像平时的他。若灵望着他卷怠的背影，“一个哥字刚到嗓子眼，又强咽了下去。似乎不能再这么叫了。那么……该如何？”心里像倒翻了五味瓶，不知是何滋味。
若铭转身看着抽手而立的若灵，豆大的泪珠在眼眶里含转不下，山风吹起她芊芊的身影，她就像是荒山中一棵孤独的小草。他一把把她紧紧地拽在怀里，生怕丢了。“我是你哥哥，永远都是。”
那几个字，一个一个敲打在她心里，泪就抑制不住，掉了线地往下。她看着怀里颤抖如孩子般的他，想安慰，双手却怎么也抱不紧了。
时间，像那笨重的推磨机，周而复始地笨拙前进着，一天又一天磨逝了记忆，人们很快淡忘了这些，候选的事又一度推了上来。山甲虽然是不会有人再提议若铭了，不过山甲给他一份很体面的活做，就是让他在镇里当个医倌。这个川南偏僻的山镇里，人本来就不多，大病小病的就靠若铭一个人治，医倌的收入是相当可观的。止水从那天之后就再没离开过村子，闲下来就陪着若铭。
这一来，若铭去镇上的日子更多了，留得若灵孤单一个在家里。闷的慌的时候，她常常坐在门槛上，让吊角楼上的银铃陪着她数过一分一秒。
大胡子躲了好些天后又忍不住来过几次，见他次数多了，有时候若灵也不觉得他讨厌，他常常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若灵面前讲以前的事，若灵也就静静听着。她现在已经能接受这个事实了，只是心里还一直隐约地痛。老天，跟她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让一个不是亲哥哥的人和自己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不能爱她。有那么几次抱怨的时候，她也承认自己愚蠢，蠢地毫无防备地就被拖入了陷阱，却还出不来。她知道控制不了自己，这，或许就叫做命中注定。
她记得那天，她像往常一样站在山头前等若铭回来。山头风大，她抱着臂抖瑟在风中，从太阳下山等到月亮升起。家里的饭菜都快凉了，若铭从来没这么迟归过。她在焦急中等来了两个身影，若铭和止水。他们嬉笑打骂着走近，她看着他们，如此地亲密，有着她和若铭间从没有过的距离。若铭说，他和止水交往了，今天正式介绍给她，他对着止水说，这是我最亲爱的妹妹。若灵装着笑对着她，心里像煮沸了的水，一股火熊熊地烧。泪水几次都要夺眶而出，被强忍着吞下，这味道，涩的，留在记忆里像个烙印。她看着若铭吃着她煮的饭菜，怀里却抱着别的女人，她很想砸碗。但她不能，她不能这么做，她强忍着，牙齿咬破了双唇。
从那往后，若铭嘴上就一直挂着止水。若铭说她很美很美，美到看一眼就让他动心。若灵只能附和着假笑。她几次开口想说，她爱的是他，可是看着若铭幸福地笑，话，又硬生生地给吞了回去。
家里的铜镜脏了，若灵拿出来擦洗，她许久许久没有看过自己了，镜子中的那个人是谁啊？素白的脸，有点蓬乱的发，没有胭脂没有花簪，一双眼睛总是半红半肿的，嘴上没有笑容，像哪里拣来的野孩子。哥哥喜欢止水也不是没道理，自己没她漂亮，没有会说话的眼睛和迷人的笑，不会打扮，成天在厨房和家里转着。她看着她粗糙的手，这哪像是个十八岁妙龄少女的手啊，比妇人还不如。止水就不同了，怎么也是山甲的外甥女，有钱人家的金枝玉叶，不愁吃，不愁穿，处处有人疼着。若铭找了她就不用过苦日子了吧？若灵这样安慰自己。
她以为，一切就这样划上句号，却不知命运偏偏喜欢捉弄人。
大胡子病了，拖着散发着霉味的身体倒在吊角楼门前。若铭不在家，若灵一个人把他拖进屋。他病得很重，脸色白的吓人，若灵安顿了他，便急忙跑下山找若铭。
她一口气冲到止水家，看家的说若铭去镇南九东家看病去了。正转身欲走，听得内屋传来止水高分贝的笑声。她心生疑惑，停了脚步悄悄躲在门外听着。
“我说傻春燕你怎么那么蠢啊！你以为我真看得上若铭那个毛小子么？还不是因为他有攀头！爷爷说，他早晚要把山甲之位传给他的，等这段时间风波一过啊，那个好日子就来了。再说了，医倌是这里最赚钱的行业，怎么以后也不愁没钱花啊！话说的好，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可不想把这块到手的肥肉给丢了。”
“啊呀，我的好主子，你还真坏！这毛小子还真是笨到了家，怎么就被主子这么个美貌给迷惑了呢？”
“啐，你这丫头！说话越来越没分寸，小心我扣了你钱两。”
两个说着又是一阵抽了筋地笑。
若灵听着只犯恶心，哥哥的真情怎么就这样被骗了去！她真想冲进屋里打着女人一巴掌！可是此刻，她想着救命要紧，跺了脚朝西边找若铭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十一章 苍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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