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十五章 牡丹（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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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文斌拿到新官服的时候端详了很久。玄黑的底子上用青蓝丝线密密层层地绣了云霄，盘卷地轻悄地浮在汹涌的海面上，两只仙鹤展翅欲飞，羽毛一根根活灵活现地舒展着，白得胜雪，黑的似煤，红色的一抹丹顶可以与太阳相媲美，眼里点了一点珠白，双目流神。文斌摸了摸这鹤，简直可以感受到双翅扑腾海面带来的劲风。他徒然缩手。
这精工细活，究竟是出自谁人之手？
他疑惑地望着盛平。盛平甜甜一笑，道：“夫君可满意？这可是我叫宫中新晋的绣师做的。她手艺可好了。皇兄也赞许有嘉呢！”
“新晋了绣师？我怎么不知道？”文斌一脸迷糊。
“你呀！一直忙着朝廷上的事，当然不知道。听说是个盲绣师呢！”公主边说着边得意地给文斌穿上官服，“她也帮我绣了件，改明儿送来。绣的是孔雀戏牡丹，能绣出什么样儿的，真想现在就拿在手里细细端详一番。你不是也喜欢牡丹吗？我穿上会好看吧？”她咯咯笑着瞧他。
文斌只点了点头，眉头纠成一结。牡丹，牡丹……心头被重重的铁锤撞击一下。为什么……是牡丹？
莅日正午，绣品按时送来了，为表慎重，绣师亲送上门，盛平便在厅堂中摆茶与其闲聊起来。绣师话语不多，偶尔微笑以表敬意。盛平好奇地看着那双眸子，大而无光的眼睛平静地直视着自己，丝毫没有避讳胆怯的意思。瞧她看不见，盛平更肆无忌惮地看她。她一张瓜子脸，皮肤光滑白净。若不是一双瞎眼，真的是个绝美的人儿。
“可惜了。”她摇头。
“什么可惜了？”文斌从内室走出来，见公主正自叹着气，问道。
盛平见夫君来了，满脸阳光，她转过身来，身上着了件新绣的衣裳，一众红艳的牡丹里栖着只神采奕奕的孔雀，一双碧眼闪着精光。显然和自己的一品官服出自同一人之手。公主面前坐了个人，文斌走上前去，想跟她打个照面。才跨得一步便是一惊，方才在书房里看书的倦意全给打发了。
那弯细眉，那瓣红唇，那缕青发，是她，还是那个样，一点没变！那个被他一再抛弃的女人，那个曾给过他一切的女人，那个没有她就没有自己的女人，他踏着她走到今天，而今……再也无颜面对。她睁着那样无辜的大眼望着自己，他简直想掉头就走，脚却生根了，牢牢地粘在地上。
她的眼里，为什么没有惊讶？期待？害怕？为什么这么淡漠？她……
“相公，这就是那个绣师？不错吧？”公主拉过牡丹给他介绍。
牡丹的手不自觉地缩了缩。转过头底着不语。
她……莫非？失明了！
文斌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公主的话一句都没听进去，只记得她说过，她是个盲绣师。盲绣师！
怎么会？
他疯了地冲上去，在她面前晃着手。她退了步，眼里仍是暗淡无光。
看不见了？她真的看不见了！
他抱着头，落荒而逃。
“相公！这是怎么了？”公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两头转得不知如何是好。
牡丹淡淡地笑着，起身告退。
看清了全看清了。虽然眼睛看不见，心却清明了。自从她绣了那一品补子的时候就已经看清了。他不过是她留恋的一个影子罢了，无论再做什么，无论对他多好，不过是给了他更多逃避的借口罢了。她永远不会是他所要的。这一切，痛过了，放下了，该走了。这回真的该走了。
天，不知何时朦胧地下起了细雨。脚底是漫长而泥泞的路，眼前是永远驱不散的黑暗，她听不到闪躲闭雨的声音，街头空旷的可以，只有雨撞击着心头。她在雨中缓步而行，雨从发尖流落至眼底，像是替她在哭，只是她不会哭了，她没有泪，也不需要泪了。
风雨中回望，庞大的京城就在眼前，那从小看到大的京城，她所留恋的地方，别了。她给了它最后一个微笑。
“丹婷！丹婷！”文斌不顾一切冲出雨中，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如此反常，害怕见到她，害怕接近她，却更害怕失去她。那个让他心颤的人儿哦，她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找不到了，再也……
他嚎叫着跪在雨中，任湿淋的雨浇遍全身。
石榴坊的闺阁里，一件席地长衣挂着，金的刺眼的底，一条张牙舞爪的龙，一双锐眼直盯着人看，像活转来要吃了人似的。她轻抚着龙袍，到了，这天终于到了，她盼了好久。
三日后鸡鸣的早晨，人们还在昏睡中不知变故，宫里却慌乱告了急。小太监、妃子、太医四处乱蹿。皇帝一清早驾崩了。
舒文斌一大早被招去宫里，太后正在密查这事。皇帝身边没什么特别的物事，只得一件，身上所披的新做的龙袍。
这线脚，这做工，这活灵活现的龙……文斌凝视着，没错，是她！为什么要这样？怎么会这样？事出有因，这因不难猜，只是这单薄的一件龙袍藏不住刀剑，又怎会伤人？他苦思之际，验尸官来报了结果，死因是中毒。这下他心里明白了七八分。对对，就是那件龙袍，只要线上涂了毒，毒侵入身体也不是不可能的！她居然如此狠心！错，在谁？文斌猛拍大腿。拳头攥着，手心已湿了大片。怎么办？该怎么办！太后正午就要结果，他头头转着在屋里度步。旁人不明事理，只当他找不出证据正焦急。
出宫，他定了决心。这事决不能拖沓。
他没带人手，说是出去查证据，属下也不好说什么。
丹婷静坐在窗沿下，等待着命运宣判结果。一枝飞刃穿过发丝破窗而入，惊了她一跳。她附身摸索，地上多了一枚竹片，片上凹凸不平像是有字。
卯时洛神庄后院见。八个草书。她反复摸索着。这字迹，心里很清楚地记得。是他，是文斌没错。心率开始慌乱起来。他要在最后一刻见她？为什么？该高兴么？脑子好乱，她不知如何是好。
窗外铜罗当当响起。已是卯时，她转了三圈，还是横竖冲撞着出了门。
洛神庄，那熟悉的故园，很久很久没有回来了，如今，却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得。她摸索着门板，那上面刀痕一道道，班驳累累，刺得她心头渗血。手，颤抖着推开庄门。庄中很静，她沿着熟悉的道走，所到之处都没有笑声。一手摸过门廊的梁柱，藤蔓的刺扎过手心，以前这里是很干净的。这个家，这个昔日辉煌而又温馨的地方，如今一片死寂。廊中回荡着她轻而缓的步伐声。
走近了，近了。这是她最后的归宿。她生来的地方！
她迈进丹园，幻想着曾经在这里所见的一切，清池，香花。幻觉中闻到那一股香气，那是牡丹怒放的馨香，痴了，醉了。
莞尔向前，手触着什么柔软，有东西飘散下来了。她忙附身抓住，是花，牡丹花。它确实开着。他没有忘记，他时刻都没有忘记这片丹园！丹婷激动地凑上前，紧抱着花束，沉溺在一片花香中。
有脚步声近了，停在眼前。她抬眼望，看不见他。但她知道，是他！
那双手悄悄扶了她起身。
“小姐。”竟是往日的称呼，“走吧！离开这！”
她凝神，起立，摇头，沉默。
“我会放你走。就算我欠你的，走吧！”他把包袱塞在她手里，强硬地拉她离开，不容她有半分拒绝。她看不到他脸上的决绝，只是手，被抓红了印。
“小姐。”一个女子语带哭音。
“杜鹃？”她惊讶。
“带小姐走！走得越远越好！”她听到文斌说。
淡而无光的眼瞬间闪过光芒，有什么，要掉下来了。杜鹃拉着她远去，回望，即使一片黑暗，她仍看着那个方向。他是不是，还在那个地方？
风，扬起了她的发丝，吹来了阵阵花香。她听得他说。“对不起！”
心里颤过一丝音符，那一滴闪光滴落在脚边的花蕾上。牡丹花，开了。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第十五章 牡丹（七）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