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星海》文礼

16、坦白

　　迪夫掐在罗伊脖子上的手越收越紧，金色的眸子里闪出疯狂。他的负面情绪如潮水般向罗伊涌来，嫉妒、愤恨、焦躁、恐惧……这些情绪被成倍扩大，罗伊觉得在迪夫掐死他之前，他首先会被这些负面情绪逼疯。
　　然而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是的，他经常会在迪夫身上发现负面情绪，不止迪夫，连斐迪南、巴泽尔、莫莉，甚至看起来阳光活泼的萨拉，他们身上的负面情绪在罗伊眼里都一目了然。
　　飞船里的空间对于4千人而言确实大得如同一座城，但同时它又是个绝对封闭的空间，就算是在唯一使用透明材料制成的瞭望台上，也只能看见一片泛着诡异荧光的无尽宇宙。人类还没有习惯星际航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会慢慢地变得疯狂，然后走向自我毁灭。
　　罗伊注意到了这些负面情绪，但他对此视若无睹，因为他觉得这是人类的本性，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直到现在，一向行事文雅又懂得克制的迪夫竟想杀了他，他才发现事情已经偏离了轨道。
　　迪夫身上的负面情绪罗伊比谁都清楚。他经常和迪夫待在一起，精神上的敏感让他无可避免地探触到了迪夫的阴暗面。但同时迪夫又是一个非常自律的人，他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露在人前，所以他懂得如何压制与隐藏自己的负面情绪。这种行为便是萨拉所说的虚伪，但有时候虚伪却是最好的润滑剂。
　　可是现在，这个润滑剂却突然消失，迪夫毫无保留地将他的黑暗暴露了出来。这并不正常，就算说他是因为嫉妒也好吃醋也罢，这并不是正常状态的迪夫会做的事。真正的迪夫就算嫉妒，也不会将怒火发泄在罗伊身上，他只会像上次在医疗区的封闭门前所做的一样，向阿尔杰发起示威。
　　罗伊知道，真正让迪夫发疯的并不是他本身的负面情绪，而是自己的精神力。
　　自己的精神状态影响了迪夫，短短半天，他经历了几乎要命的暗杀与封锁，又从斐迪南那里得知了自己的细胞活性远高于常人的事实。刚才的噩梦又将罗伊本身的负面情绪无限放大，他发现他自己的精神并不稳定，就像一个随时会爆炸的源子弹，就算强制将它束缚在大脑内，辐射也无可避免地泄露了出来。
　　这个可怕的精神辐射触动了迪夫，与迪夫本身的负面情绪呼应，并将之成倍扩大。迪夫在这种精神辐射的影响下失去了理智，导致了现在的疯狂行为。
　　意识到这一点后，罗伊放弃了反抗，松开了紧抓住迪夫手腕的手。窒息感令他晕厥了过去，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他唯一知道的一点就是，自己必需清洗自己的负面情绪。大概是由于他特殊的精神能力的缘故，他本身的精神能力在负面情绪的支配下如同精神污染一样辐射到了其他人，如果他不自我清洗，别人也无法从疯狂中醒来。
　　罗伊不知道自己晕厥了多久，当他再次醒过来时，他又回到了医疗区。斐迪南坐在他旁边不知道在电脑上做什么，见他醒了过来，立即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过最终还是用治疗仪帮他检查了一遍。
　　“没什么问题，短时间的窒息可能会让你的大脑感觉昏沉沉的，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罗伊点点头，没有吭声。他打量了一下这间房间，这里是斐迪南的个人办公室，里面有一大堆医疗器械，不过除了他们两人外就再没别人了。
　　“你想见迪夫吗？”
　　罗伊心里一抽，然后摇摇头。
　　他不怪迪夫，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迪夫。
　　他心里清楚这次的事件是怎么回事，但他无法对迪夫说明他的特殊能力——他也不愿意对迪夫说明，他对迪夫的信任还不到50%。
　　但他明白，迪夫在清醒后恐怕会陷入无尽的自责之中。他看得出来迪夫对他的爱意是真的，只是被负面情绪所影响的爱意，却差点要了他的命。
　　“你别怪他，”斐迪南果然也是这么想的，“他抱着你跑来的时候很混乱，他说那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体指数，他的心率和体内激素都远超平均值以上，尤其是他的脑波，乱得就像是要发狂……”
　　“他或许是病了，我让其他人带他去做全面检查。罗伊，我这么说并不是在为迪夫开脱，他是真的不对劲，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还一个劲地求我把他关起来，他害怕再伤到你……”
　　“我知道，这不是他的错，”罗伊叹了口气，“斐迪南，这一切都是我干的，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
　　斐迪南自然没听懂，他以为罗伊指的是其他方面。或许是迪夫对阿尔杰的妒意让他失去了理智，或许是罗伊的不回应让他心烦意乱，或许只是在飞船内待久了，需要一个契机让他发泄情绪。但在斐迪南看来，这是迪夫自己的问题，与罗伊无关。
　　“你别这么想，否则你自己也会像迪夫那样，患上抑郁症什么的，”斐迪南安慰他道，“可是我觉得有一点确实是你的错，如果你并不喜欢他，就该离他远远地，不要给他无谓的希望。他现在对你的感情已经接近偏执，罗伊，他是真的喜欢你，只是他的感情或许……并不适合你吧。”
　　斐迪南与迪夫早在冬眠醒来后不久就建立起了友谊，虽然他并不认同迪夫的一些做法，但迪夫却无疑能当一个称心的朋友。斐迪南交际能力并不出众，迪夫却一力推选他当上了医疗区的部长，仅仅是因为斐迪南想要研究的课题需要用到大量资源，那是只有坐上这个位置才能得到。
　　当然，这其中并不排除互利互惠的因素，但迪夫并没用他在议院上那套手段来对待斐迪南，所以他们才能成为朋友。
　　斐迪南并不看好迪夫对罗伊的所谓爱情，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不愿意看到自己的两个朋友闹僵。
　　罗伊却苦笑着对斐迪南说，“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说……今天的事故是我引起的，是由于我的某种能力引起的。”
　　“能力？”
　　“很抱歉一直瞒着你，因为我也说不好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似乎具有一些……精神上的特殊能力。”
　　罗伊将醒来这段时间陆续发现的一些能力告诉了斐迪南，包括他能感知到一个小行星系大小范围的所有事物、他能感应到别人的情绪、他的负面情绪影响了迪夫，甚至在封闭的门内想着开门，门就突然打开的这些离奇的事。
　　他不想再瞒着斐迪南，这是他在飞船上的第一个朋友，今天的噩梦也给了他一个警示。梦中的斐迪南遭遇了他所遭遇的一切，并用愤怒的眼神瞪着他，这并不是真正的斐迪南，而是罗伊因为内心对斐迪南的愧疚而形成的梦境。他知道自己也斐迪南的友谊并不对等，斐迪南毫无保留地关心他，他却一直对斐迪南藏有秘密。
　　他不能再坚持他的怀疑主义，否则他会把自己逼疯。
　　斐迪南听得目瞪口呆，罗伊的精神能力他简直闻所未闻，就像是大动乱前的一些三流节目中声称自己有超能力的骗子一样。但他知道罗伊并没有理由对他撒这么荒唐的谎，但他又无从解释。
　　像体质强化药剂的理论基础和初步试验在大动乱前就已经取得了一定成果，所以他和飞船上的医生们都不会对拥有超人一样能力的阿尔杰等人有任何疑问，更何况他们自身也是受益者，就算没有能打破钢板的力气或者风一样的速度，他多年的近视和胃病朝夕之间便被治愈就足够说明问题。
　　但是，精神能力？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了。
　　“我能感觉到你现在的思绪很混乱，作为朋友，你情感上相信我，但作为一个医生，你从理智上又不相信我，虽然我知道你今天穿的灰色四角内裤并且左腿内侧的裤角有些脱线……但说出来你也觉得我是瞎蒙的吧？”罗伊说，“没关系，我们来做个试验吧。”
　　被说中内裤的斐迪南脸都白了，“怎、怎么试验？”
　　“你把我锁在这里，自己出去做些事再回来。我会一直‘看’着你，告诉你都做了些什么。”
　　斐迪南一边想尖叫着说不可能，但内裤的事让他差点疯掉。他自己也想要试试，到底存不存在所谓的精神能力。
　　于是斐迪南将罗伊锁在了办公室内，虽然办公室有电脑，如果罗伊是个超级黑客，说不定能通过电脑黑进监控系统，不过飞船上总有些区域是没有监控系统的，比如个人房间、厕所、浴室。
　　斐迪南离开了半小时，当他回来后，罗伊开始细数他在这半小时内的所有行为。
　　“你关上门后先是在门口徘徊了一阵，有些心神不宁地去了别的办公室。你那个有点啤酒肚的同事发现你状态不对劲，以为你是担心正在三区做检查的迪夫，便给你详细说了下迪夫的情况。”
　　“他们认为迪夫的举动是心理问题，飞船上的心理医生已经给他开了抗抑郁的药物，并建议他连续做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不过他在回房间后就把药扔了，纠结了半天又把药从垃圾桶里捡出来吃掉，不过他多吃了一颗，你可以跟那位心理医生反映下情况。”
　　“哦歪楼了，继续说你吧，你在那里待了大概五分钟，啤酒肚先生的汇报你根本没听进去，而是不断地在咬你左手食指的指甲，你咬了一会儿又换成右手，然后就回屋了。你在屋里一会坐着一会躺着，然后从你的衣柜底下翻出一本杂志……”
　　“嘿我还真不知道原来你喜欢黑发的东方女孩，杂志上那个泳装妹子身材不错，不过长得没美慧漂亮，你要不要跟美慧发展一下试试？好了别生气，继续说你还干了些什么，你的衣柜里这种杂志还藏了5本，虽然你没拿出来但我都看见了，其中一本还是以清纯著称的歌手茱莉亚的半果封面……”
　　“你放在衣柜上的行李箱里还有一盒套套，难道你也会有用得到的时候？好吧继续说正事，你看杂志也心不在焉，然后你就去厕所了，不过并没干什么，只是坐在马桶上发呆。你出厕所后又去了浴室，把一个剃须刀藏在了A109箱子里，又把箱子钥匙扔在了洗手台下面。”
　　“然后你去餐厅换了今天份的甜品吃掉，盘子放回了回收台，却把叉子插在了餐厅门口的花盆里，就算是为了试验也挺不厚道的，不过你离开后餐厅的亨利就发现了叉子，已经把叉子回收了。之后你就回来了，在门口还深呼吸了一下。”
　　斐迪南石化了，他现在不管罗伊是不是有什么超能力还是因为药剂原因变异出的精神能力，总之，这种力量太可怕，一切隐私在他眼里都是浮云，连他私藏的小黄书也……
　　“别这样……”罗伊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至少你的审美还是不错的，要知道住你隔壁的阿瑟柜子里藏的可是长毛象猛男的写真集呢。不过迪夫房间里倒是没这些乱七八糟的书，他的柜子里放了一套刑法，还有一本精装的犯罪心理学。”
　　“另外他还把臭袜子藏在角落里，一周才一起洗一次，你大可以拿这事嘲笑他半年。你还想知道别的吗？我不介意多看看其他东西，要知道只是大概‘看’一下的话不会耗费多少精力也不会造成头痛。”
　　“现在我的能力越来越熟练，我甚至能一边‘看’一边头脑清醒地给你解说正在发生的事，比如政厅广场角落的公共厕所里有一个褐色头发的护卫队队员正在大声吼叫，因为他那一格里的手纸用光了。”
　　斐迪南一点也不觉得欣慰，他现在只想把罗伊揍到再次失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