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星海》文礼

18、记忆碎片

　　第二天一早，当罗伊打开房门，便看见穿着灰色制服衬衫的阿尔杰正站在门口。
　　“呃……早。”
　　其实已经不早了，只是罗伊为了配合斐迪南诡异的作息时间和食物爱好，特地在房间里等到10点抢过甜点后再出门。只是他忘了昨天盖文跟他说过要让阿尔杰来保护他，阿尔杰又没按铃，他当然不知道自己房间门口站了尊门神。
　　阿尔杰倒是没在意，点点头后说，“走吧。”
　　去哪？
　　不过罗伊没问出口，他立即便想到阿尔杰肯定知道自己这几天的去向。到了站台后，罗伊乘线性车，阿尔杰照样把线性车的门开着，以免再次发生那天的事故。
　　罗伊觉得这只是多此一举，舰桥的人不会傻到在此时此刻动手，但阿尔杰似乎很习惯保镖的工作，就这样让线性车的门开着一路将罗伊送到了医疗区。
　　罗伊担心的问题没有出现，阿尔杰并不过问罗伊和斐迪南在做什么，并没有跟着进试验室，而是在试验室外的办公区等着。斐迪南和罗伊又觉得把人关在外面很不好意思，还特地出去给阿尔杰倒了杯咖啡。
　　“气场真强啊，不愧是护卫队第二人。”
　　罗伊反问，“什么护卫队第二人？”
　　“武力值，”斐迪南解释说，“当然这个也不是官方排名，只是我们私底下在网站上发起的投票。护卫队武力值排第一的是盖文队长，要知道他以前可是特种兵头子，据说执行S级任务跟吃饭一样简单。”
　　“第二就是阿尔杰，虽然他也是海陆特种部队出身，但他从来没跟别人说起他的经历，很神秘啊！不过他曾经一人单挑4个护卫队队员还轻松秒杀，据说还跟盖文队长打成过平手。盖文队长以前曾经是他的上级，对阿尔杰的评价很高，所以阿尔杰排在第二。”
　　罗伊突然发现斐迪南还很有八卦天赋。
　　“你很怕他？”
　　“怕到不至于……”斐迪南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但看到他就感觉很有压力，就像站在阿尔卑斯脚下向上望一样。”
　　这一点罗伊倒是很认同，“没错，他身上总是有一股……危险的气息。”
　　相比起前几次见面，阿尔杰对罗伊的敌意已经淡了不少，对于罗伊来说，一个曾经想掐死你的人现在还会和气地跟你说几句话，已经是极大的好转了。不过斐迪南显然没有过这种奇遇，自然理解不了罗伊的感受。
　　斐迪南心虚地说，“你看看他现在在外面干嘛？”
　　这对于罗伊来说连小把戏都算不上，经过几日的训练，他已经把这些能力应用自如了。就像应用本能一样，罗伊“看见”阿尔杰正坐在斐迪南的电脑前，有些无所事事地看着飞船资料库里的机械介绍和飞船介绍，不过从他身体紧绷的肌肉线条来看，他的神经正本能地执行着警戒的工作。
　　突然，阿尔杰猛地回头，蓝灰色的眼睛竟正对上了罗伊的精神视线。罗伊吓得急忙收回了注意力，心跳得快要蹦出喉咙。
　　“怎么了？”
　　“他好像……发现我在看他……”
　　“不可能，”斐迪南吃惊地望向紧闭的大门，“除非他会透视，或者……跟你有一样的能力？”
　　“我觉得可能是……他对危机或视线的一种本能的反应吧，”罗伊说，“你知道，这些受过训练的大兵总是有这么几项不科学的条件反射，尤其是那些上过战场的人。”
　　斐迪南不再追究这个问题，就算外面有尊门神，试验也要再继续。今天的项目是让罗伊试着延长读取记忆的时间，并尽可能多地确保记忆的连续性。
　　罗伊之前的记录是读取了斐迪南一周内的记忆，其中记忆碎片连续时间最长的达到半小时，内容是斐迪南在医疗区遇到了陪伴一位女性前来治疗的美慧，还磕磕巴巴地跟美慧说上了几句话，然后兴奋得跟打了鸡血似的。
　　按斐迪南的说法，连续时间越久、越清晰的记忆片断，证明是这个人印象最深刻、也最珍贵的回忆。所以看到这里的时候，罗伊确认了斐迪南的暗恋对象，然后对他暗恋上一支高岭之花表示同情。
　　“今天的试验对象是外面那个，”斐迪南坏笑地说，“来试试读取护卫队第二人的记忆，看看是否能有所延长。”
　　“这样不好吧，”罗伊瞄了下门，“刚才只是‘看’了他一眼，都被他发现了。”
　　“所以你还要同时小心使用精神监控能力，同时使用两种能力，这是一个飞跃性的试验！”
　　“……可是就算我读取了他的记忆也不能找他本人证实真伪啊，万一又像上次那样不小心读到别人的了呢？”
　　上次罗伊在读取斐迪南记忆的时候，精神有所偏差，读取了路过附近的另一位医生的记忆。由于记忆是一人称视角，又同样是在医疗区工作，罗伊没有分清到底哪些是斐迪南的，哪些是另一位医生的，两人还就这个问题讨论了好半天。
　　“所以这是你第三个挑战，”斐迪南不达目的不罢休，“还要明确目标，不要读到别人的记忆。”
　　“……其实你只是想八卦吧？”
　　斐迪南居然不要脸地承认了，“那又怎么样？你不好奇？护卫队第二人的日常生活？”
　　好吧，其实罗伊也挺好奇，像阿尔杰那样一个冷冰冰的人，在私底下会是什么样？这还真是个刺激的挑战。
　　于是罗伊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阿尔杰身上。这次他没有像刚才观察阿尔杰那样直白，而是让精神由弱到强，逐渐侵入了阿尔杰的大脑。
　　进入很顺利，阿尔杰似乎并没有发现，罗伊开始逆着时间的痕迹读取阿尔杰的记忆。
　　巡逻、站岗、内勤、用餐、洗澡、上厕所……
　　零星的生活片段如繁星一样从罗伊眼前闪过，这些片段时间都不长，有些在罗伊的刻意延续下能留存几分钟，这并不是罗伊的能力问题，因为这种琐碎的日常片断对于人类来说都不会留下什么深刻印象，当这段记忆对于本人而言不重要的时候，就算罗伊特意延长读取，也不会持续太长时间。
　　于是罗伊主动过滤了这些琐碎的信息，飞快地回溯时间，然后，他在阿尔杰的记忆里看到了自己。
　　那是事故发生的当天，时间离现在是一周前，也是罗伊读取记忆的一个最长时间线。为了突破这个时间线，罗伊还想再往前回溯时间，但他突然发现，阿尔杰这段记忆的连续性很强。
　　罗伊当然还记得本次试验的另一个目的，延长连续记忆的时间。于是他停了下来，开始连续读取这段记忆。
　　这个记忆碎片开始的时候，是阿尔杰正巡逻到医疗区，然后旁边的一扇门突然打开，一头乱发的斐迪南突然冲了出来。
　　斐迪南险些一头撞在了阿尔杰身上，后者一把拧起他的胳膊将他拉远，然后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斐迪南当时情绪有些激动，语无伦次地说罗伊联系不上，让阿尔杰尽快找到罗伊。
　　阿尔杰似乎知道罗伊今天去政厅报道，直接向政厅那边的内勤队员询问，得到罗伊去了舰桥的消息。阿尔杰骑上飞行摩托来到舰桥，在找到罗伊时，刚好看到杰克正伸手想要摸上罗伊脸颊的画面。
　　此时读取记忆的罗伊突然从这段记忆中获取了一股奇怪的感觉。就像是一团燃烧在心中的火焰，焦躁而烦闷。在这股情绪的支配下，罗伊看见阿尔杰瞬间加快步伐走到杰克面前，一下子拎住了杰克的手臂。
　　在杰克远离罗伊后，这股奇怪的感受才慢慢消失。之后便如罗伊所知的那样，二人一起离开舰桥，然后在封闭的区域内遇到了未知的危险。以阿尔杰的视角再来观看这段记忆，罗伊算是体验了一回当超人的感觉。他不禁感叹要是自己也有这么好的身手和体质，哪还能丢脸地让别人来救他？
　　突然，正在读取这段记忆的罗伊眼前却弹出了另一个记忆碎片。当他看到那时的“罗伊”靠在阿尔杰肩上的一瞬间，那块闪着幽暗星光的记忆碎片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
　　罗伊再次在阿尔杰的记忆中看到了“自己”。
　　幽暗的闪着稀疏星光的夜晚，熟悉却从未见过的广场，穿着像是医院病号服一样衣物的“自己”，以及那番神奇的对话。
　　罗伊震惊得忘记了自己需要迅速读取阿尔杰记忆的事，任凭那段记忆像电影一样在眼前慢慢播放。他看着“自己”痴迷地仰望星空的脸以及那闪烁着疯狂神采的眼睛，听着“自己”说的那些不可思议却又理所当然的话。
　　这段记忆并不长，短短的几分钟，却鲜明得如同高清电影，“自己”脸上的每一个神态，手中的每一个动作，口里的每一个单词，都如此真实而有力。
　　伴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情绪，这段记忆在阿尔杰转身离开后消失了。记忆碎片再次回到了“罗伊”靠在阿尔杰肩上的那一刻。
　　没过多久，紧闭的大门打开，阿尔杰和盖文将罗伊送到医疗区，向盖文讲述了发生在封闭区域内的事。在看到罗伊的伤口已经治愈后，阿尔杰离开医疗区，这段漫长的记忆到此为止。
　　罗伊注意到自己的精神开始疲倦，便主动收回注意力清醒了过来。一周的读取时间并未得到延长，不过连续记忆却延长至超过一小时。只是这一切在旁观的斐迪南看来，罗伊仅仅是闭着眼睛躺了5分钟不到。
　　清醒过来后，罗伊向斐迪南讲了他的成果，并把那一幕奇怪的记忆碎片转述给了斐迪南。斐迪南思考了一阵，得出了一个结论。
　　“当时的回忆？”罗伊表情古怪，“你是说，那个时候的阿尔杰突然回忆了那个记忆碎片，然后我在读取事故记忆时将他那时的回忆一起读取了？”
　　“只有这种解释，”斐迪南说，“而且这段回忆一定对他意义重大，所以你在他的记忆中还带连读取了他当时的回忆。比如说，之前你读取到我的……咳，我和美慧见面那段……其实我当时也有回忆，我想到了和美慧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你知道……呃，她是我亲眼见过的最漂亮的东方女孩……”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种回忆几乎是本能的，就像你吃到难吃牛排的时候会忍不住回忆一下以前吃过的好吃牛排，人类的大脑会本能地回溯一些过去的片断。你以前从来没有读取过这种片段，今天却发生了，我觉得这一方面是由于你的能力有所提升。”
　　“另一方面，这应该证明那段回忆对阿尔杰来说很重要。如果只是记忆的本能回溯，你就算读到那段记忆也不会如此鲜明，最多只有模糊的印象。但你却说那段记忆比一周前的事故记忆更清晰，你并没有主动读取那段记忆，这是阿尔杰自己呈现的东西，所以只有这种结论比较靠谱。”
　　罗伊神色复杂，斐迪南叹了口气，说，“你在想那段记忆的真实性吗？我并不认为那是阿尔杰虚构出来的东西，我们已经证实过了，在记忆中主观虚构的东西是无法呈现在你眼前的，所以你读到的一切记忆都是这个人最真实的经历。”
　　“可是……我并不记得自己曾在那样一个广场上见过他……我也不觉得自己会说出那番话……”
　　“罗伊，你要知道，你失忆了。而且，你失去的并不是一两天、一两周这种短时间的记忆，你失去的是整整12年！12年时间足够发生许多能够改变人类一生的事，你现在相当于是被格式化到20岁大学时期的磁盘，那些改变你的事统统都不存在了。”
　　“以你20岁的记忆来说，改变后的你行为语言都是那么不可思议。这就像是……像是遇见了未来的自己。”
　　“你看，我们小时候总是幻想着自己长大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人，我5岁的时候曾经想当一名画家，但如果现在的我突然站到5岁的我面前，那个5岁的我一定十分惊讶于‘自己’未来居然没有当上画家，却当上了想都没想过的医生，然后质疑我根本不是他‘自己’。”
　　“罗伊，你现在并不知道在你那12年遇到了什么事，为什么会改变，你只知道你不认识那个‘自己’，但你仔细想想，如果阿尔杰记忆中的‘罗伊’只是一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别人’，你在第一眼看见‘罗伊’的时候，会是什么感觉？”
　　不用斐迪南提醒，罗伊早就料到了。如果阿尔杰记忆中的“罗伊”只是个脸和声音很像他的“别人”的话，以自己的怀疑主义世界观，在看到这段记忆时绝不可能在一瞬间完全认同那就是“自己”。
　　是的，那段记忆中穿着病号服的疯子，确实是自己，罗伊从未真正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