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尊之侧》云吞凉凉

56、第五十五章

　　五十五、
　　二人对饮直至夜深。
　　风凉月冷，四周景致极佳。江望晨抬眼见那薄雾缭绕的青玉楼台，不禁起了游兴，趁着醉意对江义道：“现在十分凉快，咱们去登那灵宝殿如何？”
　　江义颔首，道：“舅舅醉了，我来领路罢。”言罢掐指诀凝了一道白云，揽江望晨缓缓往那宫榭而去。
　　待足下踏住清风，江望晨才惊觉如今江家地界已是先前几倍有余。他住了数年的主宅居所竟不过是斗拱飞檐、雕梁画栋之旁的一处小园而已。周边花枝袅娜，星影流辉，顺着小径与山拥叠翠相连。灵宝殿紫气霏霏、雾笼楼阁，影影绰绰间，又见得青色琉璃壁在月色映照下熠熠生辉。夜捕渔火对面是江望晨出关之所，一弯碧水如玉带靛绫，山如黛色层层愈浅，此情此景正如云山幻海的蓬莱仙境。
　　江望晨轻轻赞叹道：“早已不是人间盛景了，却似像在仙山。”
　　江义笑道：“舅舅醉得厉害，此处不就是修仙的小清境么？还要寻哪个人间去。”
　　江望晨醺然道：“我有我的人间，你有你的仙界……不只小清境，还有中世界……中世界上头还有大世界。江义，你得记着……小清境还算不得你的归处。”
　　江义听他醉语绵软，并未放在心上。只是顺着他话头道：“此处不算我的归处？舅舅觉得何处算我归宿？”
　　江望晨竟认认真真吐出二字：“天尊。”
　　江义怔了怔，他此时不过是心动期修士，虽知晓自己根骨不差，可小清境天资卓越之人也不知凡几。江义只求自己快些升阶，好与江望晨一同往中世界去寻新的机缘，但却从未想过向来十分内敛舅舅会对他说这样不着边际的话。
　　江望晨此言便如同对凡人讲起他未来可做玉皇大帝一般，比胡诌还荒唐些。但江义见他目光恳切，自然不会说出相悖之言，顺着他心意颔首道：“舅舅说是便是了。”
　　江望晨闻言，笑了一笑。又道：“方才……你提起因我归来，便不做代家主了……可是？”
　　江义道：“不错。江家多年以来皆是舅舅做主，如今出了关，自然还是舅舅掌管。”
　　江望晨摇摇头，轻声道：“可你做得比我好，我……”
　　江义张口疑道：“舅舅此言何意？”
　　江望晨笑道：“我想把江家上下托付于你。这里……本就不是我的，先前时局不同，不得不管，可如今你长大了，我也不必再占着家主之位。”
　　江义沉吟片刻，道：“‘占’？舅舅本就是江家之主，如何就用上‘占’字！是谁对舅舅说了什么？”
　　江望晨笑道：“我方出关不久，哪里能见得旁人。只不过一直觉得，你比我合适。瞧瞧这里，如今盛景，哪处比不得我闭关之前？既有你在，就让舅舅躲个懒罢。”
　　江义摇摇头，道：“舅舅今日醉了，咱们改日再提。”
　　江望晨咬唇，又叹了口气道：“……你不肯么？”
　　江义见他面上竟有几分委屈神色，忙道：“不是不肯，那明日……明日舅舅还这样想，我就不再拒绝。”
　　江望晨听罢，终轻松道：“好，明日我还这样想。”言罢又道：“唔……有些倦了。”
　　江义轻轻握了他右手，神色在触到他中指左侧时微微一怔。但几息间又神色如常，道：“我送舅舅回屋休息。自舅舅闭关之后，里头布置仍如先前一样，碧珠她们也时常清扫。”
　　江望晨已然神思混沌，只应了一声“好”。
　　待江望晨安睡在床，江义终于生出几分过去的感受，仿若回到他还是稚童之时。他吹熄焰苗，坐在床边看着江望晨毫无改变的面容，便想起幼时睡前总要开窗，看江望晨屋子在对过燃着烛火，便觉得心里踏实。那时听得江望晨时常说着“你还是孩子”，虽然心头想长大，却又不免沉溺于他百般关照和温柔，似乎这世间苦楚总有舅舅替他挡在外头。
　　结果回回皆是江望晨替他受苦。
　　江望晨临闭关之前没有任何交代，他信江义之能，没有任何禁制，随他往来灵宝阁与自己的居所。江义也确实做得很好，他并未在摘星城孤立无援之时斩尽杀绝，反而一心促成四大家族结群雄之盟。将原本看似同气连枝，实则相互倾轧的周、宋、江、郑几家再度联合。自然，江义那年不过一十三岁，并无什么资历立于台前，为证灵宝楼之诚意，他借傅江雨、张星易二人之口提出江望晨早已盘算好的灵兽塔修缮之事。
　　因时间久远，摘星城、拜剑宫、问天堡都不曾将数年前上界修士购入万年玄界石之事与灵兽塔修缮关联起来，江义自也不会告知他们灵宝楼已将材料备齐，反告知宋、周、郑三家家主，此事由灵宝楼自此一肩挑下。
　　灵兽塔不得不修，又是吃力差事，何况小清境中万年玄界石早已不多。怕江家此回不仅要掏尽自己库藏，还得拨出人手高价收购。此时四大世家已成“群雄盟”，出于面子也不会平白让灵宝楼独自担负，宋风泉便提出以高于市价三成之灵石相抵。
　　其余两家根基深厚，自然不会在意一点灵石，就此同意。灵宝楼在旁人眼中实在傻得可怜，但事实上，短短数日江义便敛财无数。
　　如今的江义甚至感激江望晨在他八岁之时闭关。那年他将字条藏在枕下，一日一日地数着，这一月、下一月，江义想他很快便能升阶，依旧是光风霁月的江家家主，依旧做他无所不能的舅舅。但江望晨没有回来，他也终于得逼着自己彻底长大。
　　看着江望晨睡颜平静，江义轻笑不语，又细细看了看他的指尖。他知道他身上有些秘密，但是如果江望晨不想说，他永远也不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