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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八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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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儿,怎么了?”
身着旧麻衫的妇人忧心忡忡,投来关切目光。眼见江义怔怔然看着她却不开口说一句话,妇人面上渐渐露出惊惶神色。她枯黄细瘦的手轻抚江义脸颊,急切道:“义儿,义儿……?怎么满头是汗,做噩梦了么?义儿别怕,别怕,娘在这呢。”
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直令江义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下意识觉得周遭有异,尝试回忆却一片模糊,丝毫记不得先前发生的种种事情。此为何处,他又因何在此?恍然间,江义只觉自己做了一场大梦。可若是梦,为何娘亲的面容会让自己觉得如此陌生,有如经年不曾见过?若不是梦,抚在面容上的指尖温度也绝非虚假,娘亲是真的在自己身旁。
江义猛地摇了摇头,想从莫名的感受中解脱出来。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与江月柔正在林中一条石头小路旁休憩。迷茫地站了一会,江义觉得自己似乎忘却了什么重要的事,又或许是一个人,一段记忆。但越是回忆,那些朦朦胧胧的影子愈发无可寻觅,并极快地在脑海中消失不见。
江义茫然无措的模样叫一旁原就心惊胆战的江月柔慌乱不已,她匆匆唤了数次“义儿”,身旁的孩童才神思回转。江义原觉心中异样,但娘亲那样紧张担忧的神情叫他无暇顾及其他。再看她青丝中无数白发,眉间眼角都染了风霜,江义只觉阵阵酸涩涌上心头。他探出手想抚平江月柔额间皱纹,却赫然发现自手掌只有幼童大小。
江义又是一愣,心觉不该如此,但不晓得又该如何?
“娘……我,我这是……”
江月柔不知江义心中所想,听他终于清醒来唤自己娘亲,才松了一口气。从包袱里取出水囊和干粮递给江义,江月柔揽着爱子肩膀,轻声道:“义儿才睡醒,怪不得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娘不是与你说了,不必担心害怕,此回是要往好地方去么?那里吃得饱、穿的暖,义儿还可以去学堂和其他孩子一同读书。义儿,你不是一直想读书么,咱们马上就去学堂了。”
江义看着她,脑中忽然忆起数日前母亲确与自己说过,过些天要搬到好地方去。自懂事以来,江月柔一直告诫他说外面太过危险,她不在时不可踏出家门。江义也谨遵其所言,从未离开村子,纵同龄孩童邀他一道去临近镇集玩耍,也不敢冒险多行几里路。
或正是因为不合群的缘故,村里的孩童都喊他“胆小鬼”、“木头”,江义心中为此难过了许久。但如今好了,母亲要带他去新的地方住,她说那里又大又漂亮,比村长的家还大几千倍。江义想象不到那是什么样的地界,心中却满满都是对未来的希冀。一个再也不用饿着肚子的地方,如果自己乖一点,说不定新家的人会让自己出去玩罢。
思及此处,江义笑着应道:“知道了,娘。我会听话的。”
江月柔揽他入怀轻轻拍抚,温柔神色间透出的一两分苦楚却掩在眼底,不肯让江义看见。她低叹一声,道:“村里没有学堂,我的义儿这等资质,不入江家家学怎么行?……要回去,一定要回去。娘知道,义儿很听话……娘认识的那些……那些人,一定会帮义儿的。”
跋涉三日后,在江义的殷切期盼中,母子二人终是来到了层台累榭的江家主宅。
江月柔小心归拢了头发,又拽平破旧的衣衫,将一枚果子放到江义手中,轻声道:“义儿,在这里等娘。”
待她小心翼翼上前,门前侍从便高声喝道:“哪里来的村妇,这里可不是能随意乱闯的地方,还不走开!”江义被他唬了一跳,匆忙上前握住江月柔的手,只听得自己母亲祈求道:“我不是乱闯,我……我有要事要禀告江家家主。”
那侍从闻言蹙眉,他这筑基一层的修为在江家只能做个看守,但寻常人是无一可在他面前撒野的。见这衣衫褴褛又毫无修为可言的母子俩,侍从大掌一挥,仅拳风便将江月柔与江义掀翻在地。
“家主也是你想见就见的?赶紧走,赶紧走啊,别逼大爷动粗!”
话音未落,便听一个柔婉清妙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做什么呀,在门前吵吵闹闹,平白扰了清净。”
侍从认得这声音是家主身旁的四侍女之一青珠,立时陪着笑脸道:“青珠姐,门外来了两个叫花子。我想咱们这可是修真世家,又不是什么凡人的地方,还兴打秋风这回事?就想赶他们走。”
青珠探了半张脸瞧了瞧,道:“倒是个妇人和孩子,怪可怜的。你去厨房取点清水馒头,打发她们走罢。”
江月柔心急如焚,眼见青珠一身侍女打扮比那看守衣着精致的多,心道她定是内宅使女。一时也不管不顾,大声道:“姑娘,姑娘!等等,别走!我是江家家主江正心的故人,有要事要说!”
青珠闻言大惊,回身询道:“你是……你是谁的故人?”
江月柔见她停留,连扑带跑跪在她脚前:“我是家主江正心……他老人家的故人,求求姑娘,我真的有要事相求,求求姑娘让我见一眼家主罢!我不是骗子,我不是打秋风的,我……我真的认识家主啊!”
青珠年岁不大,遇见此事也慌了神,立时道:“家主……家主不是…不是……对了…你,你等着。我去叫碧珠姐来!”言罢匆匆直入内屋寻碧珠去。
碧珠与江家家主江忘尘正在屋中,青珠神色有异,被二人一眼看出。听她说了外头之事的来龙去脉,江忘尘道:“故人?父亲离世多年竟还有故人在世。不过若真是父亲的故人,倒不好怠慢了她。唤她去厅中一叙罢。”
碧珠应声道:“遵家主之言。”
栽碧吐红的雅致厅堂中,江月柔见到了“家主”。相逢不识,二人面面相觑。
江义躲在母亲身后,偷偷地打量着周围,再偷偷地打量着座上的青年男子。他真好看,一举一动都仿佛带着仙人气息,但江义也看得出来,这位仙人对他们母子俩的到来并不很欢迎。既然如此,母亲说的有饭吃、有书读,真的能实现吗?这样大的房子,他从生下来到现在从未见过,仙人真的会给他们一个容身之处吗?
江忘尘扫了二人一眼,面色冷冽,张口道:“这位……夫人,你口口声声说是家父的旧识,不知是哪一家的女修?”
听得“家父”二字,江月柔心中大惊,又泛起一丝不详之感。她并未回答江忘尘的问题,而是怔怔道:“家……家主?”她匆匆行了一礼,又道:“敢问……江正心、余秋萍二老……可好?”
碧珠一愣,似被她的话惊着了,匆匆瞧了一眼江望晨面容,已是冷若冰霜。碧珠愠怒道:“这……老家主并夫人,数年前就去了,可不许再乱提!”
江月柔如五雷轰顶一般,当即泣不成声,洒泪当场,哭道:“爹、娘!………不孝女江月柔给你们磕头了……”又将江义抱至身前,呼道:“跪呀……义儿……跪下!”
江义只觉眼前之事似曾发生,却有不曾发生,却不知究竟差别在何。他听从江月柔之言跪下叩首,道:“江义叩敬诸位。”
他的额头触碰到地面的一瞬间,听得高位上的男子冷漠道:“江、月、柔?”
江义小心抬起头看他,却见得这位家主原本便冰寒的眼神,已如看见什么无法忍受的污垢一般直射而来!江义自认数年来受尽冷眼,不该再为旁人神色难受,但不知为何,心中痛苦之感竟至无法言说的境界。
江月柔与江义听得他道:“家父江正心与家母余秋萍,所出仅我一人,现掌江家家主之位。这位夫人,请自重。”
江月柔从他话中得知,自己已被逐出家门,连族谱上都消了名,几欲昏厥过去。抱住江义,勉强支持道:“是,是!家主说的是,是我胡言乱语!但……但这孩子是天灵根啊,他是天灵根的资质!求家主网开一面,收他入家学罢!江家家学人才济济,这孩子一定会刻苦努力的……他是江家的血脉,绝对,绝对会忠于家主的……”
“无耻!”江忘尘大步迈至二人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冷笑道:“天灵根?天灵根又如何。江家前些年出了天灵根,就更好了么?没有!吃里扒外,反骨之人!那没有第二个天灵根,也不会更坏了!”
江月柔本就愧疚多年,如今知晓父母双亡,亲弟对自己竟是如此,立时一口鲜血呕出!
江忘尘无比厌恶地望了她一眼,道:“碧珠,送客。”
便在他离去的一瞬,江义忽而心中一震,高声唤道:“舅舅!别走……舅舅,别走,别走!不是这样的,舅舅,不是这样的!”
你不是这样的。
江忘尘听闻这孩子竟敢凑上前来唤自己舅舅,认定是江月柔教他如此攀亲,面上厌恶之情更甚于前,怒极反笑,对江义道:“滚。”
二人极快被碧珠唤人赶出江家。江月柔萎靡不振地跪坐路边,江义却看着江家主宅,不断重复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错了,不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