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尊之侧》云吞凉凉

87、第八十六章

　　江义与江月柔被驱离之后，在外坐了一宿。江月柔落着泪自责不已，江义脑中却是一片嗡鸣作响，今日江望尘厌恶之言在耳边萦绕，他不知自己为何如此难过，更不知当时如何敢妄想被江家收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天壤云泥，既在泥中怎能妄想往无尽苍穹去？而天上的云又怎么会愿意沾染肮脏尘埃！
　　母子二人知晓无法得到江家庇佑，终是死心，相扶离去。江月柔归家无望，又不愿领爱子回凡人村落，一生没于其间碌碌无为，便带着江义远远离去，投奔依靠江家威势的武庄一处。那武庄人数不多，加上主人家不过二十余个，算江家附庄中最不起眼的末流。但对江义与江月柔来说，愿收留他们两人，已是该千恩万谢的事。
　　江月柔在庄中缝缝补补，做些简单的浆洗活计，而江义年岁未到，便暂不必做庄中小厮。一日，庄主之女江妙君修习间休憩，见得江义在旁挑水浇地十分辛劳，便唤他一同玩耍。庄中众人皆未想到这稚童天资了得，趁江妙君习课时在旁听得几句口诀便能凝气聚灵，资质引得庄主青眼。自此江义便得了庄中特许，可与大小姐江妙君一同跟随教习师父修炼筑基先诀。
　　江月柔知晓此事后十分高兴，纵不能为本家所容，江义也终究踏上了修真之途，这算是多年坎坷后唯一一件幸事。江义也知机会来之不易，愈发认真勤奋。庄中教习指导三两日后，便禀报庄主此子前途无量，又见江义夙兴夜寐真心求学，更是真心诚意点拨他几分。
　　母子二人在武庄庇佑下度过了难得的平静日子，但不过一年有余，江月柔便油尽灯枯而死。她弥留数日间，江义出外苦苦求药望能挽救母亲性命，却因此未见到她最后一面。此后，幼年失恃的江义愈发沉默寡言，每日潜心修习，再无半分孩童顽稚模样。
　　光阴转瞬即逝，一晃又是两年。江义得庄主之命，与庄中几名修士及大小姐江妙君同赴灵兽塔会。入塔之日，江义在人群中再次见得江家家主江忘尘。江忘尘仍是当年那般孤高模样，在本家修士围聚中缓步登上高台。他与其余三大世家家主各持灵钥，自东、南、西、北四方将红门封印解开。随着银白灵光自塔尖冲天而起，小清境之中的灵辉亦被这道白光吸纳入塔，江义与庄中修士看着这惊人之景，摸索着踏入灵兽塔中。但末流武庄到底力量微末，又不为灵宝楼本家所容，因此江义一众在塔中盘桓不过几日。除却他本人偶得一枚引龙参外，在无所得，之后江义便随庄中众人力尽而返。
　　却不想横生变故，归途之中忽而杀出一众修士，将江义击昏掳走。
　　再清醒时，他已被关押在地牢之中，而身旁有一名周身是伤的紫衣女童。原来，此地是小清境四大世家之一的摘星城地牢，女童便是自裂空缝隙中误入本境的魔修凄无艳。她以血为制，操纵蛇虫鼠蚁替自己打探消息，知晓摘星城要寻身具魔气之子祭剑，而江义出现在灵兽塔会之事早被江忘尘发现，他便将此子或许身具魔气之事告知摘星城主，这才致江义身陷囹圄。
　　听闻自己遭遇的来龙去脉后，江义沉默良久。本以为会锥心刻骨地怨恨江忘尘不记旧情，但想起数年前此人极端厌恶的神色，江义最终只是露出一丝苦笑。
　　旧情？江忘尘心中从未把自己与母亲当做亲人，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谈背叛后的恨意？
　　牢中，凄无艳与江义由互不理睬到彼此照应，如此一连过了半月。数日后，凄无艳的父母凄金鳞、甘小蝶夜入摘星城，将二人一并救出，凄无艳一家团聚。三人感恩江义照拂，赠他丹药符令之后飘然离开。江义生怕连累武庄不敢归去，寻了一处灵气尚可的山洞居住，其间只偷偷见了江妙君一面。江妙君听闻其如此遭遇，心中感伤又同情，时常接济江义。但到底是杯水车薪，江义生活依旧清贫苦楚，若非凄金鳞夫妇留下丹药无数供他取用，又有江妙君将功法誊抄予他，怕升阶也很是困难。
　　转瞬若干年过去，江义往无戈郡接天屿历练，于白鹭崖入定后渡劫成就金丹。欲离此境之时，临行远望江家，却见原本高大的江家主宅早已是一座魔气厚重的死城。满屋皆是死于魔修阵法之人，而唯一寻不得的便是江家家主。江义以符令唤来凄无艳，从她口中得知江忘尘已被其父母挫骨扬灰，神魂俱灭，尸骨无存。
　　“不错，他死了。义哥哥，你可高兴？”
　　江义怔然看着满目疮痍的江家，心如刀绞。模模糊糊见听得似凄无艳、又非凄无艳之声在耳旁道：“义哥哥，既你已成就金丹，此地仇人也不复存在，为何不飞升上界？”
　　江义如若未闻，一步步往屋中行去，越是前行越觉熟悉。
　　亭台后院，来来往往不知走了千回百回，每一次都碰见脑中记不得的那个人。而面目全非的尸首，发上还簪着往日珠钗，绝非只瞥一眼的匆匆过客。再往前复道回廊，当头一间是家主所居，对门便是自己的屋子……江忘尘……死了？
　　他怎么会死？
　　凄无艳追上前来，一张千娇百媚的面容笑意盈盈间暗藏杀机，她高声询道：“江义，你为何还在此处？快往上界去罢。”
　　他不该死。
　　江义对身旁之人视若罔闻，匆匆上前推开｀房门，屋内空无一人。
　　凄无艳仍在追问：“难道你不想成就一番大业？”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以你的资质往任一处历练，不出数年，便为顶峰。”
　　江家家主死了？
　　我这么……这么敬慕他……他怎么会死？他怎么可能死？
　　“你为何滞留于此？”
　　江义忽而大笑数声。
　　他猛地回身，双眼一为黑瞳白珠，似是无上清静；一为红瞳黑珠，神色阴冷非常。一人身上竟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气，仙与魔，善与恶，正与邪，仁与怨！而他的嗓音亦在不断变化，红瞳盯着凄无艳，沙哑道：“我为何滞留于此？”
　　转瞬间，又是清朗之声：“以凄姑娘之意，便是要我弃小清境而去罢。”
　　不等凄无艳开口，清朗又转沙哑：“我这三魂七魄一去，岂非如你所愿？”
　　江义扬手一劈，面前美人面容立时冰封！一道道似血非血，似水非水的污浊之物从爆裂的冰棱中喷溅而出！她的五官扭曲不已，并随着汩汩水流不断融化，极其可怖。
　　清朗之声续道：“血河真水，果真非同凡物。”
　　沙哑之声再道：“但也不过如此。”
　　“凄无艳”的面容缓缓消融，最终整个人化作地上一滩黑红血水。方才的声音已不辨男女，充满愤恨与怨憎，在江义耳旁萦绕：“血河迷境，竟然被你堪破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江义已无心与其对话，转瞬间双掌其出。他额间一道璀璨银光无比耀眼，原本虚浮在丹田处的虚影也渐渐转为实体，血河真水却被他丹田深处的魔气整个吸纳。
　　“……不是仙修！哈哈哈，原来如此！不是我输了，只是因为此人不是仙修！怪不得，怪不得！”
　　江义盘膝坐定，血河真水这等上古之物一入体内，便让他周身灵元与魔气一道暴涨！丹田处的虚丹渐渐为灵力拢合，便在此时，外界轰鸣隆隆。江义潜心渡劫，而远远遁离鲲市的修士都惊奇地发现，竟然有人于海中冲击金丹！
　　“轰！”
　　雷鸣！爆响！
　　虚丹拢合的黑白之影上下翻飞，此为江义体内的仙元与魔气缠斗不休，他的心神隐隐迈入虚空之中，不再为外物所动。
　　“轰！”
　　江义心神稳固，吐故纳新。血河真水出于地，性为阴，示寂灭之相，而他周身灵元顺应仙修之道而行，为生为阳。原本在丹田之中藏匿的魔气势力极弱，甘小蝶当年所言非虚，与其让江义在仙修根骨中隐藏魔气，不若让他径自去修魔道。他这等身具魔气之子，魔气存于血脉之中，永生永世无法遁逃。与其日后自仙堕魔，还是初生为魔的好！
　　而今，那弱势魔气竟与血河真水成就一致，与仙修真元分庭抗礼，二者在江义丹田识海中上演一场漫长的阴阳生灭，翻滚的虚丹幻化出异象。
　　两仪！
　　雷鸣九响，九重天劫直劈江义天灵盖。而他岿然不动，丹田中紫气翻涌不息，无数虚境初生而灭，灭再往生，最终归纳如一。
　　在江义丹田紫气中祭出的金丹，陡然散发耀目紫芒。
　　一声怒喝，银龙破天。雷云散，雷劫灭！
　　不朽长存，踏破生死，千载逍遥，是为金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