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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算算日子,辞岁已经有好一阵没见着宋平章了,要说有多想念,那也不至于,只是心里终归有些不舒坦。

      宋平章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劲儿了,忽冷忽热,实在是别扭。那天辞岁走后,他一声不吭带走了那112位遇难者,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虽然不见面,可每天都有宋平章仿佛机器人一般雷打不动的三条短信:今天在哪儿?准备去哪儿?到家了吗?

      “忍住,哪怕他是个变态,也给我忍住了!”辞岁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一把合上更衣柜门,快速地在手机上敲了几个字,塞进背包里,气鼓鼓地走了出去。

      “下班了,回家。”

      宋平章看到短信,想象着辞岁此时的表情,喉间溢出一声笑,舒展了眉头。赵祯跟着总裁助理周海走进来,就看到宋平章那骨节分明的手里握着一只手机,整个人看起来难得的柔和。

      “宋教授。”赵祯抬脚上前,打破了办公室的氛围。

      宋平章抬头,在见到来人的瞬间有些意外,然后挂上得体的微笑,又恢复到原先略微绷紧的状态。

      “赵总。”他简单地打了招呼。

      助手及时跟上,带着两人前往实验室。

      辞岁走到大厅,看了看时间,才十一点钟,她心情大好,放缓了脚步。

      还没走到门口,就看见两个微微佝偻身影徘徊在大门外,辞岁叹了口气,见传达室的大爷开了小窗朝她招手,提步走到窗边。传达室的张大爷灌了口茶水,咕嘟一声后,朝辞岁努努嘴:“喏,又来了。”他摇摇头,关了手上的对讲机,问道:“老王怎么说?”

      “上面没发话,老王也没办法。”辞岁压低声音说。孙翠翠的事情一直没个说法,她的父母次次带着希望而来,又失望而归。

      “也是,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张大爷看看那两个老人,打开对讲机丢到一边,喝了口茶,对辞岁挥挥手,说:“孩子,早点回去吧,别被领导逮着了。”

      辞岁从小门出去没几步,就被人捉住手臂扯到一边。力道很大,仿佛扯住了救命稻草。

      “姑娘,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我……能不能让我见见我的孩子啊……我家翠翠孤零零的一个人……”孙翠翠的母亲哽咽道,顺着辞岁的胳膊往下滑,跪在了地上。

      “我们会小心的,不给你惹麻烦,就一眼,让我们看一眼……”孙翠翠的父亲在边上打量辞岁的脸色,插嘴道。吵也吵过,闹也闹过,见不到女儿又有什么用呢,老孙看看老太婆,一咬牙,也跟着跪了下去。

      辞岁现在被两位老人架在火上烤,无法脱身,耳根都涨红了。

      “你们先起来。”辞岁开口,一着急,声音还有些颤抖。

      “姑娘,你不答应,我们今天就跪死在这里了。”孙翠翠的母亲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第一:你们跟着我,不要说话;第二:见过了就走,不要拖延;第三:真见着了你们可能会害怕,不要慌,到时候跟着我出来。能做到这三点你们就起来。”

      老孙见状伸手扶住老太婆一起站了起来,二人对辞岁不住感激。孙翠翠的母亲忍不住说:“那是我孩子,怎么会害怕呢?”

      辞岁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带着两人从小门进去。传达室的张大爷朝对讲机喊了几句,向辞岁招招手。

      辞岁走到窗边,张大爷指指地下停车场的方向,小声说:“孩子,走那里。”

      辞岁会意,微微一笑,挥挥手,带着孙翠翠的父母往地下停车场走去。

      越是接近地下停车场,腐烂的气味越是浓烈,孙翠翠的父母忍不住干呕了几声。辞岁叹了口气,把两人带到花坛边,从包里摸出几张纸巾递了过去,说:“停放间的味道还要重,要不然,先吐一吐吧。”

      老孙接过纸巾,摆摆手,忙说:“不要紧不要紧。”看着辞岁的眼神有些躲闪,他扶着老伴跟在她后面,隔开了一段距离。

      到了冷冻室,辞岁看了一眼就找到了031号,她一直避开的031号。她站在冰柜外,深吸了一口气,回头问两位老人:“就是这里了,模样不会太好,你们想好了吗?”

      老孙哆嗦着,抱着双臂不吭声,孙翠翠的母亲早已泪流满面,她双手捂着嘴,慢慢地点了点头。

      辞岁双手握了握拳,再松手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她打开防腐柜门,一把拉开抽屉,打开了棺罩。

      由于冷冻的时间太久,孙翠翠的遗体表明布了一层白霜,脸色看起来带着青灰色,裸露出来的两边肩头还带着粗糙的缝线。法医通常解剖过后就走了,辞岁看了一眼,这么个缝法十有八九是陈明喜的手笔。

      棺罩打开的一瞬间,老孙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他探头看去,吓了一大跳。孙翠翠的母亲上前一步,喉头嗬嗬作响,伸出一只手就要往孙翠翠头上摸去,被辞岁一把抓住。

      “温度太低了,手会粘住的。”辞岁轻轻地开口解释。做父母的,能为子女做到什么程度呢?辞岁不懂,她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愣愣地站在一旁出神。

      等她回过神来,孙翠翠的母亲又跪在自己的脚下了。

      “我们翠翠从小就爱漂亮,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这里,还这样灰扑扑的,她该有多伤心……我的孩子,我的心都要碎了。”孙翠翠的母亲一把抱住辞岁的腿,哭道:“姑娘,我知道你心善,你们这里的人都是有大本事的。我听人说了,搅得稀烂的人你们都能给弄得光鲜,求求你,求你给我的翠翠收拾收拾,让她漂漂亮亮的……”

      “第二条。”辞岁冷硬地说着,提醒孙翠翠的母亲。说完她抬头去看孙翠翠的父亲,老孙。

      老孙已经远远地站在一边,他双手紧握,黝黑的脸皱成一团,看上去在纠结着什么。终于,他仿佛下定决心,瞪着三角眼,开口说道:“小姑娘,凭良心说,我们可是受害者,我的女儿我不能领回去,现在终于见到了,就想让她体体面面的而已,这对你来说也就是举手之劳。”

      好一个举手之劳,辞岁听得呼吸渐渐粗重,一言不发。

      他见辞岁半天不表态,咬咬牙,恨声道:“小姑娘,你偷偷把我们带进来,闹大了,让你们领导晓得了,你也没有好果子吃。”

      “啪嗒”一声响起,把停尸间的三个人都吓了一跳。老孙往发声处看过去,几乎骇得半死。

      辞岁见着徐东那张脸,有些哭笑不得,想了想还是提醒道:“东哥,你吓着老人家了。”

      “这老东西欺负你了?”徐东捡起刚刚丢到地上的扫把,看也不看跪在辞岁脚下的人,直接认定辞岁是被人欺负了。

      他提起扫把朝老孙走去,让出了背后抱着一根拖把的陈明喜。

      本来陈明喜和徐东在外间打理最后一位往生者,结束后就可以溜回家了。年轻人耳朵尖,陈明喜隐隐约约听到呜呜呜的哭声,这下又好奇又害怕,就叫上徐东,抱着家伙进来探探情况。

      只是没想到徐东的脸能辟邪,把那老孙给吓得傻愣在原地。在确定徐东是人后,老孙终于一口气回过来,腿还有些发软。

      辞岁这边明显人多,老孙放软了语气,也抹出几滴泪水来,带着哭腔说:“我家翠翠出息啊,眼看着要做老板娘就出了这种事,我们老俩口白发人送黑发人……小姑娘,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们吧。”

      “这是031号的父母。”陈明喜探头看了看冰柜,趴到徐东耳边小声说道。

      他见两位家属哭得实在可怜,忍不住鼻子一酸,两眼看着辞岁,目光中带着期待。

      徐东听了也不说话,就等辞岁表态,一副护犊子的样儿。

      冷清的空间里,飘荡着细碎的哭声,辞岁闭了闭眼,终于开口说:“要收拾得先化冻,你们什么时候安静了我什么时候动手。”

      孙翠翠的母亲惊喜地睁大了眼,松开了辞岁的腿,嘴里不住地感谢道:“好人……好人啊……”

      “我没记错的话,老王说过031号不能动,这又是化冻又是化妆的,上头来人一眼就看出来了,你怎么说?”徐东忍不住插嘴问道。

      “我自己招惹的事情,我认了。你们先出去吧,这事情扎手,你们别沾染。”辞岁一得了自由,马上活动几下腿脚,嘴里随意地说着。

      徐东不乐意了,扫把往地上一拄,说:“什么叫我们别沾染,我连尸体都不怕,还怕他什么。”说完把扫把丢给陈明喜,径直到边上推了辆推车。

      陈明喜怀里抱着拖把扫把,小声附和:“姐,我……我也不怕。”

      孙翠翠的父母互相搀扶着,缩在一边。

      一通折腾,收拾好已经是下午四点。

      看到妆容精致的女儿,孙翠翠的母亲又忍不住落下泪来,老孙也喃喃着:翠翠……

      正要把孙翠翠推回冷冻室,辞岁见孙翠翠的母亲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心里一阵哀嚎:不会吧!

      果然,孙翠翠的母亲又扑了上来,她揪着辞岁的袖子,哀求道:“好孩子,阿姨谢谢你。可你看这冷冷清清的,我的翠翠孤零零的一个人太可怜了,你就好人做到底,让我带走吧。”

      “这儿几百号人呢。”陈明喜忍不住嘟囔。

      “就是,阿姨你也行行好吧。人姑娘可是担着风险给你办事,你不能得寸进尺啊。合着做好人就活该丢饭碗了?”徐东气得不行,伸手指着孙翠翠的母亲:“这儿几百号人陪着你女儿,帅哥美女都有,你怎么知道她就愿意跟你走了。你们也行行好,见好就收。”说完他虎着脸,盯着孙翠翠的母亲不放。

      徐东板着脸的样子还是很能唬人的,再加上他人高马大的,孙翠翠的父母也不敢再提要求,抹着眼泪跟着徐东出去了。

      辞岁扔了手套,脱了医用围裙,连着口罩团成一团丢掉,伸手捶了捶后腰。吃力不讨好,自己找罪受。辞岁有些怀念曾经那个不惹麻烦的自己。

      等徐东回来,辞岁已经饿得眼冒金星,徐东和陈明喜也好不到哪里去。简单收拾了下,三人赶上公交车,直奔城南美食街。

      说是美食街,其实就是辞岁租住的小区门口一条街面。找了家馄饨店,三人坐下狼吞虎咽地埋头吃。

      “辞岁?”耳边传来一道有点熟悉的声音。

      辞岁觉得自己今天怕是水逆,想当作没听见,默默地捧起碗,咕嘟咕嘟把汤喝完。

      “姐,那个,你同学,那个叫陆峰的。”陈明喜在一边小声提醒她。

      辞岁暗暗叹了口气,抬头看过去。

      陆峰拉了个凳子坐下来,惊喜道:“真的是你啊。”

      辞岁勉强扯了一个笑,算是打了招呼。

      “我也不想打扰你,但是今天碰见了,我还是忍不住……”

      辞岁拿着筷子和花生米较劲儿,没有接话。

      倒是陈明喜鼓着腮帮子,拿一双圆溜溜的眼看着陆峰,像是在鼓励他说下去。

      “上面给了抚恤金,这事早了了,莹莹爸妈已经回去了。可是,我总记着最后看到莹莹的样子,能不能让我再见见她?”

      陆峰说得诚恳,辞岁和徐东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国人讲究落叶归根,然而这112人,是注定无法回归故里了。遗体已经交接给研究院,这已经不是个人能插手的事情。

      “这事儿是拿地铁故障盖的棺定的论,遗体已经交接了,不在馆里啦。”陈明喜悄悄提醒道。

      陆峰乱糟糟的刘海下,双眼渐渐通红,他伸手捂住脸,低下了头。过了好一会儿,他吸了吸鼻子,搓搓脸,抬头看着辞岁,声音发颤:“能不能告诉我,莹莹去了哪儿?我保证不给你们添麻烦,我就是想看看她……”

      辞岁忍住不去看他,在心里默念:不要惹麻烦,不要惹麻烦……

      嚼完嘴里的花生米,辞岁把筷子架在碗上,对陆峰说:“遇难者都已经转到了研究院。你进不去的。”

      “虽然明知道不可能,但还是怀着一点点的期待。我嘴上说着只想看看她,其实,我更想抱抱她,我的莹莹,现在一定很害怕。”陆峰双唇颤动,动了动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姐……”陈明喜忍不住叫道,这一声一波三折,听得人头疼。

      对上陈明喜圆溜溜的眼,辞岁伸手压了压太阳穴,犹豫了一会儿,她慢慢开口:“我认识一个研究院的人,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够了解一下情况。”

      徐东看着这几人嘿嘿一笑,灌了口啤酒。

      而陆峰,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伸手挠挠凌乱的头发,激动地满脸通红,大声对辞岁说:“太好了。不管这事成不成,以后要我做什么,你只管说。”

      正说着,一阵钱币掉落声响起,这是辞岁设置的铃声:财源滚滚。她摸出手机,看到宋平章发来的信息。

      “吃晚饭了吗?”

      辞岁想了想,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半个小时后,辞岁一个人到了研究院,还没打电话,宋平章就迎了上来,脸上是盖不住的笑容。

      “你怎么一直在笑?”辞岁有些不解。

      “这是你第一次有事情找我帮忙。”宋平章伸手牵过辞岁,刷卡进门,步伐轻快,双眼微眯,显然心情极好。

      推开办公室的门后,宋平章脸上的笑滞了一滞。

      赵祯坐在桌子的一角,看到宋平章身后的辞岁,了然的笑笑,说:“好漂亮的姐姐。宋教授,不介绍下?”

      宋平章捏了捏辞岁的手,看着辞岁说:“那是赵祯。”又转过身来,微微挡住辞岁,对赵祯说:“这是辞岁,我的家属。”赵祯身边的总裁助理周海被宋平章彻底无视了。

      辞岁被“家属”两个字闹了个脸红,赵祯见了觉得有趣,轻笑一声,邀请道:“宋教授这人有些古板,辞岁姐姐不如和我们去实验室逛逛。”说着做了个“请”的姿势,

      辞岁此行就是为了实验室里的东西,宋平章点点头,牵着辞岁往前走去。

      一路上,赵祯顶着一张娃娃脸不停地找话题,实在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辞岁姐姐听说了前阵子的地铁事故吗?”

      这下辞岁来了精神,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说起来,宋教授的实验室还在接着调查呢,他没告诉你吧?”赵祯脸上带着恶作剧的笑,看了眼宋平章,说:“在他们身上发生了很奇妙的事情,外面人都不知道的。”

      宋平章接过话头,对辞岁说:“112具遗体还好好地放在冷冻室,就在实验室的东南方,实验室很大,不要离我太远。”

      辞岁笑了笑,表示自己理解了。

      赵祯指着一个开放的实验台,忍不住插嘴道:“辞岁姐姐快看!”周海站在一边只觉得没眼看。

      辞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颗金属头颅悬浮在实验台上,边上的几个LED显示屏不断跳动着数字和图像,隐隐的有声音传来。

      要说赵祯现在像什么,那应该是称职的导游。连宋平章都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宋教授的一大研究——意识转移。”赵祯见辞岁很感兴趣的样子,滔滔不绝地解说着。

      看来,赵祯对各个实验室的了解不少。

      悬浮的金属头颅看起来就很酷炫,而这个意识转移,是科幻小说中才会出现的东西,辞岁没想到能在实验室里见到。

      “这个脑袋里面,是人的意识还是模拟的意识?”辞岁有些好奇。

      赵祯答不出来,转头看着宋平章,满眼期待,带着孩子气。

      宋平章看了眼已经快哭出来的周海,解释道:“这是全脑仿真,实现人的意识转移需要志愿者,然而,人体实验是不道德的,实验停滞很久了。”

      赵祯闻言嗤笑一声,瞅瞅宋平章,不说话了。

      “只要有志愿者就能实现吗?”辞岁追问道。

      宋平章自信一笑,指着悬浮的金属头颅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并且,从理论上说,意志坚定的人成功率更高。”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实验室里的光辉全撒在他身上,在这片空间里,他就是主宰。

      一声机械音响起,边上一个封闭的实验室大门敞开,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男人愁眉苦脸地走出来,见到众人,就好像没看见一般,往边上一绕。他身上的白大褂有些旧了,本来就脸型方正,眼睛细长,一耷拉下来简直没法看。

      赵祯来了精神,一把抓住人,问他:“大石头,怎么回事?”

      “大石头”,也就是承运集团招募的博士达磊,实在是提不起精神,不耐烦地说了句:“又失败了。”这句话一说出口,他痛苦地伸手捶着脑袋,状若癫狂。周海连忙上前制住他。

      从敞开的门可以看到里面有一个巨大的球体,球身密布线圈,周围环绕着各类仪器设备,其中一个显示屏上杂乱无章地跳着数据。

      “嗡”的一声,辞岁脑海中有几个碎片穿插在一起,隐约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图像。她松开宋平章,不受控制地朝那个实验室走去。随着她的接近,那个实验室里的仪器嘀嘀作响,一列列数据跳跃在显示屏上,有丝分裂一般越来越密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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