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给你化过妆》五力

13、第十三章

　　不得不说，宋平章做事很有效率，不过两天，城南殡仪馆就收到了部门通知，当天召人开了个内部会议。

　　随遗体而来的报告中只有一句话：疑检出未知物质，建议立即火化。同时运来的还有112个金属罐子，作为特制的骨灰盒使用。研究所的工作人员说是什么铂铱合金，送过来的时候一脸肉痛的样子。

　　王金焕拿起一个金属罐子，研究了半天，有些茫然。他来回摩挲不得其解，转过头去问老丁：“刚才他说，这是干什么用的？”

　　老丁跟着摸了摸金属罐子，摆出一副高深的样子说：“装骨灰用的，防止可能出现的不可逆的污染。”

　　“哎我说，还能不能说人话了，这玩意儿还得收在馆里？”王金焕有些头疼。

　　“没错，这玩意儿还就得收在馆里。”老丁认真地点了点头，双手背在身后。

　　王金焕翻了个白眼，拉长了调子说：“要变天咯……”

　　说完放下金属罐子，捧起他的大茶杯，一步一步踱远了。

　　辞岁换好工作服，砰地一声合上更衣柜的门，手心压在金属门边上，用力摁了摁。她抽回右手，伸展在眼前，看了又看，如此反复，确定掌心只有一道浅浅的粉色压痕，前两日在掌心的创口仿佛只是一个梦。

　　钱币掉落声响起，不用多想，还是宋平章每日雷打不动的那几条信息，只不过现在辞岁没有心情再回复。她深吸一口气，又拉开柜门，找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就像在确定什么，在看到那熟悉的发信人之后，她嗤笑一声，把手机扔进衣服堆里，关上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辞岁整个人蔫蔫的，听到王金焕交代的任务，没有多说什么，谁知伸手刚接过文件就被人抢了过去。

　　徐东扬着手里的文件得意的很，他拍拍纸张，听着那哗啦啦的声响，兴奋地说：“没想到啊，这么快就能上手了，一百多号，过瘾！”

　　说完他见辞岁顶着微微发青的眼眶瞪着自己，再看看周围，众人皱眉看着这里。徐东一愣，反应过来，伸手挠着后脑有些不好意思。他咧咧嘴，解释道：“那……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辞岁上前从徐东手里抽出文件，回头朝王金焕望了望，见他点头，把文件递给愣在边上围观的陈明喜，让他和徐东先去核对信息。自己小步挪到王金焕身侧，轻轻喊了一声：“师父。”

　　这一声把王金焕吓了一跳，他厚厚的双下巴往前一台，问道：“怎么了？”

　　“我……”

　　话在嘴边，辞岁突然有些说不出口。

　　王金焕见她这样，晃了晃脸上的肥肉，示意辞岁跟他过去。

　　到了休息室，王金焕给自己添了一大杯热茶压惊，也给辞岁递了一杯。辞岁捧着茶水，老老实实地把孙翠翠的事情以及这112具遗体的事情交代了。说完后就像做错事的孩子，垂下了头。

　　王金焕咕咚一声咽下一口热茶，烫的够呛。

　　“孩子，你跟我说说，你是什么个想法？”

　　辞岁有些忐忑道：“师父，我……我没想太多。”

　　她抬起头，看着王金焕，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忘不了，我每天一闭上眼，就看到他们活生生地在我面前，在那趟地铁里忽隐忽现。而他们被解剖、被转移，没有人知道发什么了什么。他们只能躺在冷柜里，一天天被遗忘，迟迟等不到一个公道。大把大把的抚恤金可以让人低头退怯，可以封锁秘密。每天都有新闻铺天盖地层层覆盖，他们已经被遗忘了。

　　可我忘不了。

　　师父，我从来不去惹麻烦，也没有一腔热血。在我看来，这112人与这些年来来去去的往生者没有区别，我不关心他们的故事，也无法体会亲属的苦痛，说起来，我只不过是想给自己求一个心安罢了。”

　　辞岁说着，有片刻的茫然，她声音渐低：“我没想到，宋平章真的把人全送回来了。”

　　“那你说说，这火化流程怎么走？家属领了抚恤放弃了，不说这火化证怎么办，费用算谁的？”王金焕看着她，不紧不慢地说。

　　辞岁细细盘算了数目，小心地试探：“那扣我的工资？”

　　王金焕伸出短短的手指，朝辞岁点了点，笑骂道：“你这个滑头！你那么点工资还是自己搂着哭去吧。”说完他抬手抹了一把汗，叹了口气。

　　“我还没问，你就自己全倒完了，跟着我学了这几年能不能有点长进？”王金焕有些恨铁不成钢。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觉得欣慰，双眼眯缝，笑得像尊弥勒。

　　“这事儿是研究所和民政直接交接的，你要不说，没人知道你能往里掺和了一脚。文件已经批下来了，流程简化，经费充足，家属那边不用我们操心。”

　　辞岁一听，顿时松了口气。见王金焕心情还不错的样子，她抿抿嘴唇，清了清嗓子，柔声说：“师父……是这样的，有一个家属，他是我同学……能不能……”

　　王金焕听到一半，不耐烦地挥挥手，把她赶了出去。

　　辞岁小跑到门外，如释重负，笑得眉眼弯弯。

　　她一扫先前的颓丧，往火化间走去……

　　由于需要火化的遗体太多，火化间几个炉子都开了。陈明喜还在默默地研究火化工岗位责任，徐东已经兴奋地到处转，这里摸摸那里碰碰，时不时蹭到火化工的后面偷瞄。

　　见辞岁过来，陈明喜急急忙忙跑上前来，叫道：“姐……这个我不行啊，炉膛负压和引风机频率这种东西我完全看不懂，怎么办啊？”

　　徐东抬手搭在他肩膀上，得意洋洋：“这也太简单了，你哪里不明白？哥教你，啧啧，原来我这天赋是在这里了。”

　　辞岁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小声提示陈明喜：“在火化间，只有一个重点，那就是用最少的油完成火化，节约开支。你们再观摩观摩，屏幕暂时不要去点。过会儿来化妆间，有你们感兴趣的东西。”

　　徐东和陈明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期待。

　　陆峰接到辞岁的电话后激动地说话都结巴了，不住地感谢辞岁，想起自己囊中羞涩，顺便还问了她殡仪的友情价。辞岁憋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提醒他注意安全。

　　遗体已经解冻了，除了周莹莹是她留下来的，其他往生者都是直接推去火化了，可见熟人还有这种用处。辞岁大致看了一眼，和馆里上下的同事一样，并没有把研究所提到的那句“可能造成的污染”放在心上。

　　陆峰匆匆赶到城南殡仪馆，手里拎着一个手提纸袋。由于出来得急，头发还是乱糟糟的。

　　徐东和陈明喜打打闹闹往化妆间走去，正好碰见陆峰。四目相对，徐东一下子敛了笑意，严肃起来。他点头示意，领着陆峰一起到了化妆间。

　　辞岁已经给周莹莹擦拭过身子，细细的用棉棒堵住了可能溢液的地方，全程盖着布，没有让周莹莹裸露在外。

　　哪怕是已经清理过，存放太久的遗体也不会太好看。陆峰进来头一眼看到周莹莹青白的脸，身体就不受控制的往后退了一些，把陈明喜撞了一个踉跄。

　　反应过来后，陆峰又红了眼眶。他双手提起纸袋，递给了辞岁，双唇颤抖着，憋出来一句：“拜托了。”

　　辞岁点点头，接过纸袋，没有说什么。

　　陆峰带过来的纸袋很宽，里面空空荡荡，孤零零地装着一条乳白色抹胸裙。

　　徐东把陆峰带到休息室后小跑着赶回来，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

　　辞岁接过陈明喜递来的棉花，小心地吸干周莹莹嘴角的水分，两根手指轻轻捏住她泛白的双唇，已经不再鲜活的嘴唇立时闭合。

　　她轻咳一声，让二人回避，独自一人吃力地给周莹莹套上抹胸裙。

　　换好后，辞岁叫他们凑近了观察化妆手法。

　　陈明喜自觉地打开化妆盒打下手。

　　徐东拦下陈明喜递粉底的手，转头问辞岁：“浓妆还是淡妆？”

　　辞岁点点头，又看看陈明喜，说：“浓妆。等会的告别仪式准备的是婚礼。除了技术，弄清客户需求同样重要。”

　　陈明喜认真地应了一声，递过来棕色的粉底和化妆刷。

　　辞岁换了一个手套，用手指一寸寸地抚摸着周莹莹脸上的皮肤，轻轻拍打，等粉底渗入皮肤后，略往后退，观察效果……

　　画过底妆，又细细地描眉画唇，一点一点，让她恢复了光彩……

　　徐东和陈明喜二人合力将装扮完毕的周莹莹抬放进一具棺木，稍作收拾，推出了化妆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