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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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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密黑亮的发丝在头顶一侧绾成丰盈的发髻,掩映着细碎的白纱,衬着下面小巧白嫩的耳朵,显得格外可人。
陆峰的视线从上至下一寸一寸扫过,小巧的鼻头下,是他最喜爱的双唇,紧闭的时候唇珠总是微微向上翘起。
当看到那嘟起的下唇和微圆的下巴,他还有些迟疑,生怕这个娇俏的女孩子跳起来嗔怪自己:不要看我的双下巴!
曲线分明的锁骨下方,一痕抹胸盖住了所有美好的遐想。圆润的双手交叠在小腹上方,手中压着一束鲜花,仿佛还是那个在校园里忐忑不安的少女,等着自己去牵她手。
陈明喜见陆峰直勾勾地盯着棺木中的人,心里一叹,又回想了一遍主持稿,暗暗给自己打气。
灵堂布置简单,陈明喜拒绝承认辞岁抠门,怎么说她也是分文未取友情出手,更不用说,自己有了第一次当司仪的练手机会。
他调整了站姿,双手用力握拳再松开,给自己打气。
“可以开始了吗?”陈明喜出声问道。
陆峰环顾四周,看到站在另一侧的辞岁,点了点头。
曾经幻想过无数遍的婚礼场面终于如愿以偿,美丽的花束,洁白的衣裙,以及……放在心尖上的爱人。
随着司仪舒缓流畅的声音,飘来一丝丝腐朽的气味。陆峰鼻尖一酸,是啊,没想到的是梦中的婚礼,竟然是在这里进行,我的女孩,我们已经是生死相隔。
脑海里近几年的与周莹莹有关的画面,一下子全涌了上来。在一起的日子,那些温柔的寂寞的,甜蜜的忧伤的,甚至是那些争执都显得格外珍贵,毕竟吵闹怒骂的莹莹,总归是鲜活的莹莹。
一切的美好都终止在了那个阳光毒辣的午后。
“今天,是我和你许下诺言的日子,是我和你相许终身的日子。我在今天迎娶我最美丽的新娘,我在这里立下爱的誓言。你先走,不要害怕,不要着急,我不会让你孤单。来生,我们还在一起。”
陆峰颤抖着,伸出手过去,握住了周莹莹的手。
婚礼结束,紧接着的就是丧礼。
灵堂配置是馆里的基础套餐,配着孤零零的机打挽联。
徐东在一边捧着纸巾盒有些茫然,他看看哭得眼睛红肿的陆峰,又看看冒了个鼻涕泡的陈明喜,默默地抽了好几张纸递了过去。
火化过后,周莹莹的骨灰和其余111人一样,装进了研究所送来的铂铱合金罐子,安置在纪念堂。
陆峰接过安魂卡,小小的卡片画面精美,就好像莹莹已经永恒的美丽,冰凉的触感提醒着他,之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这张安魂卡,是陆峰家属身份的证明,意味着他把骨灰存放在纪念堂。
仪式结束后,陆峰觉得自己在一天之内变成了另一个人。这种感觉有些陌生,他成了丈夫,也成了鳏夫。
再一次郑重道谢后,他大跨步离开了,身上仿佛卸下了什么沉重的东西。
陈明喜抽了张纸巾,用力地擤了擤鼻子,徐东嫌恶地别过脸去,嘴里损道:“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哭得也太恶心了。”
“你……你懂什么!”陈明喜自觉有些没面子,“谁说我毛没长齐……”
“哈哈哈……”
徐东手指指向厅外,笑道:“你别看他今天情真意切,只管数着以后清明他能来几回吧。除了自个儿爹妈,你指望谁对你情真意切?”
在一边没出声的辞岁略微歪了歪脑袋,说:“不管以后如何,至少今天真心实意送了逝者一程,足够了。”
全部火化结束后,除了值夜班的,馆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
辞岁换好衣服,走到门口想了想,摸出手机给江晚红打了个电话。
两个老姐妹还是约在老地方吃烧烤,没顾得上说话,辞岁已经啃了三串鸡翅,正拿起第四串时,被江晚红截住了。
“吃这么凶残,出什么事了?”
江晚红牢牢按住她的手,等她开口。
辞岁挣了挣,无奈手劲敌不过,只能作罢。
她咽下一口鸡肉,还没说什么,眼泪就先滚了下来。
江晚红吓了一跳,忙掏出纸巾,帮辞岁把油汪汪的嘴角仔细擦干净了,看她只顾着哭,干脆把整包纸巾都给她,自己给自己满了杯啤酒,一边细细抿着,一边静静地看着辞岁哭。
等哭够了,辞岁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擤过鼻子,把自己收拾好后,她看见江晚红坐在对面喝着小酒,一下子觉得气恼,操着沙哑的嗓子质问:“你怎么都不来安慰我?”
刚刚实在是哭得够呛,话说到后面还破音了。
江晚红扑哧一声,险些呛了一口酒。
她指指已经空了的纸巾包装,笑道:“冤枉!我可是拿实际行动来关怀你,没有我这关怀,你早就鼻涕眼泪糊了一身了。哎,少女,要真糊了一身你还要不要活了?”
辞岁闻言一滞,吸了吸鼻子,灌了一大口啤酒,脸颊慢慢泛起红晕。
她整理了一下思绪,说:“当初你说宋教授看上我了,我练练手也不吃亏,可是我,吃了大亏了。”
“他……对你做了什么?”江晚红显然想歪了,上下打量辞岁。
辞岁见她看着自己的目光古怪,料定没在想什么好事,伸手在她眼前挥动,嗔道:“想什么呢!”
说完给江晚红递了一串烤牛筋,左手轻抚脸颊,两眼放空,一本正经道:“宋平章只是看上了我的美貌,他没有那么喜欢我。”
“噗……”江晚红及时扭头到一边,一口啤酒喷到了地上。
她深吸一口气,艰难地说:“所以你就在这里暴饮暴食痛哭流涕?”
辞岁一愣,摇了摇头,轻轻地说:“最近发生了很多事……”
江晚红见她不像要倾诉的样子,岔开了话题,问道:“上次地铁那个事儿,我看新闻说是机械故障,已经了结了?”
辞岁听了眼神一暗,压低了声音:“难不成我们两个都眼花了?算是了了吧,今天已经都火化了,定制的骨灰盒,纪念堂专门给辟了一块地方,免费的。”
“都盖棺定论了那就是了结了,想再多也没用,这不是我们管的事儿。”江晚红敛了笑意,认真地说。
辞岁不甘心,她不知不觉提高了音量:“机械故障需要把人送到研究所里去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问题。馆里的老人都说什么故障能把人弄成那样。”
“那他们是出去和警察说了还是就在馆里闲聊?”江晚红问道,不等辞岁回答,又摸出手机,点开网页,递给辞岁:“喏,那趟地铁上有个女生拍了这几张照片,传到微博上了。”
照片有些糊,第一张里面,一个戴着黑色口罩的中年男人坐在位置上抱着个黑皮公文包,看不清样子,但能看出他十分严肃,有些瘆人。
第二张照片里,一位孕妇扶着肚子站在门边,整个人散发出的柔和气息与坐在她身侧的中年男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第三张照片中,那位孕妇曲着腿正准备坐下,戴黑色口罩的中年男人已经站到另一侧,伸出一只手虚扶着她。
大概是光线原因,第四张照片明显清晰了很多。那个中年男人一手拎着黑皮公文包,一手拉着头顶的横杆,袖子往下缩了一截,可以看见一个小小的刺青。
“Mercurius……”看清这个刺青图案,辞岁在心里默念,同时太阳穴突突跳动起来。她端起一次性杯子,喝了一大口,压下了心底的躁动不安。
“你看看时间,微博是在我们看到地铁出事前的二十八分钟发出的,当时阅读量和转发量惊人,现在你看看评论,已经没有人在关注了。”
江晚红伸手盖住辞岁的右手,用上点力道捏了捏,盯着她的双眼说:“这些事情,没有人在乎,因为谁也没有办法。你要做的是万事不沾身,从前可以做到,以后更没有问题。”
辞岁愣愣地开口:“有人在乎,他们的家人在乎……还有我……”
“不。”江晚红打断她的话,“再过一阵子,这件事情会被人遗忘,没有人会再提起。他们的家人领了抚恤金,默认了这个结局。他们的骨灰被装在特制的骨灰盒里,放在纪念堂特定的位置,免费的。”她放缓语调,加重了最后三个字。
辞岁哑口无言,她渐渐垂下头,闷着声音说:“家人,能为对方做到什么地步呢?”
江晚红站起来,绕到辞岁身侧,把她搂进怀里,轻轻顺着她后脑的头发。
“想家了?”江晚红问。
透过江晚红胸腔传出来的声音震动触得辞岁眼皮痒痒的,她轻轻蹭了蹭,“嗯”了一声。
“明天一起回家吧。”江晚红说着,手上顿了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