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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第 二十八章 ...

  •   “嗯。”凉介望着窗外缓缓飘落的银杏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听筒边缘,藤原家院子那棵七叶树的轮廓在脑海里愈发清晰——她此刻或许也正在树下,看掌状叶片打着旋儿落在石阶上。
      “你们家有被炉吗?”她低声问着,听筒里也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撕开零食包装袋的脆响,混着干燥的沙沙声。那夜未散的默契在空气里发酵,公事公办的腔调渐渐融化,细碎却温热的闲聊漫出来,时间仿佛被拉长成透明的丝线,在这有一搭没一搭的絮语里缠绕。
      “有,但很久没用过了,家里只有茶室是和式装修。”“哦,也是,才想起来你不爱喝茶。”千代顿了顿,“那,你是因为爱喝茶,所以才叫白文他们过来赏月的?”凉介想起了之前千代特意算了八月十五的阴历,邀请白文来家里过中秋的事,过得怎么样且不论,但月见团子是正经吃了个饱,半夜三点他还听见白文吃多了糯米不消化,起来找药的动静。而对面的千代短暂地沉默了一瞬,“…中秋本就是团圆的日子,”她的声音忽然轻下去,“大家在一起才像过节。”
      “那冬天又应该一起做什么?”凉介接上耳机,于是对面的声音传过来得越发清晰了,甚至有些过于清晰,他听见了一声极细微的猫咪呼噜声,而千代的声音里则多了些不由自主的温和,她说,
      “一起围着被炉撸猫,赏雪,呜,或许还有圣诞吧。”这回答像是七十几岁的老太太,她把自己逗笑了,无声地抿了抿唇,“看雪落在树枝上,泡在温泉里喝一杯热酒?”这话由她说来显得有些荒唐,于是自己先笑弯了眼,
      “所以你现在是,坐在被炉边撸猫?”“没有被炉,只有邻居家的大肥猫。爬到我们家院子里那棵很高的树上去抓鸟,却下不来了。我去找了零食过来,把它引下来了。”千代慢条斯理地一句句解释,她大概是在一边摸猫,一边说话,听筒里的声音时近时远的,而那只大肥猫大概也被摸得有些受不了,听筒里传出不耐烦的阵阵喵呜,像是迷你摩托车的震响,
      “哎呀,逃走了。”千代略显平淡的语气中带着毫不遮掩的失望,凉介也忍不住笑了一声,“它应该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来了。”“所以我才喜欢狗。”她的话里有些轻描淡写的认真,“小狗就绝不会觉得人的爱太沉重,它只觉得不够多。你呢?猫派还是狗派?”
      “我喜欢听话的狗,但如果是猫,就算不听话,也足够可爱。”“啧,世界上就是永远都有你这样贪心的家伙。喜欢猫,就是喜欢猫,狗又听不懂你端水。”千代不客气地吐槽道,“说的也是,那就猫吧,可以不听话的那种。”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里藏着笑意,
      千代附和着轻笑一声,那声音像枯叶撞碎在池水中,轻浅中也带着点秋意,她静静地站在院子里,看着树上缓缓飘落的树叶,七叶树的叶子形状很特别,有点像人的手掌,起初不认识的时候,她一直以为那是枫叶,风穿过听筒带来她的呼吸声,像溪流漫过耳道,痒丝丝的,两人似乎都还不想挂断电话,于是沉默便填满了两人呼吸间的空隙,直到她先败下阵来,低声询问,
      “晚上想吃什么?”“客随主便。”凉介倒也不推辞,顺着接下话来,“好,那,等你…”千代的声音很轻,话也说得很快,仿佛是带着点羞怯的笑意,凉介几乎可以想到电话那一端她微微垂头的样子,“嗯,”千代听见这一声回应,才将电话挂断,嘟嘟的忙音像细针,轻轻刺了下耳廓,
      凉介起身下楼,客厅中央的景象让他脚步微顿——桐谷京给绪美买的衣物在沙发上堆成小山,茶几上散落着比他身高还长的购物小票,信用卡斜插在票据间闪着银辉。这座由羊绒衫、呢子裙和长靴垒起的"衣山",连平日里对绪美有求必应的凉介都忍不住弯了弯唇角,露出几分无奈的苦笑。
      高桥妙子,凉介的母亲,正斜倚在沙发的妃椅上,真丝长裙的裙摆如花瓣般垂落,羊绒披肩边缘的流苏随着她抬手的动作轻晃。这位保养得宜的贵妇人指尖轻点扶手,目光饶有兴味地扫过那堆衣物,“这些都是给绪美的?”“嗯。”“阿京挑衣服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她起身时裙摆窸窣作响,象牙白的披肩滑落肩头,拿起花剪走到窗边,开始修剪起新生的花枝,“她还是不肯回家?”
      凉介走到茶几旁落座,指尖无意识地捻着杂志边缘哗哗翻动:"嗯。"
      镜面茶几映出凉介愈发深邃的眉眼,这些年他不仅继承了父亲高桥文恭的轮廓,连沉默时抿紧唇角的弧度都如出一辙。这种复刻般的相似总让妙子恍惚,面对这个儿子时便总有些,刻意回避的心思。凉介将杂志翻到某页停住,指节在印刷精美的页面上轻轻敲击——他何尝察觉不到母亲的闪躲,只是父子俩一脉相承的不善言辞,让这份尴尬在空气中越酿越浓。妙子望着儿子低垂的眼睫,终是轻叹了口气:"阿敬也是,强扭的瓜不甜,何苦把孩子逼得躲出去。"妙子的珍珠耳坠随着摇头轻晃,“那绪美她,在那个朋友,唔,是叫藤原的吧?绪美在她家里,过得好吗?”
      凉介合上书页,视线落在茶几上的骨瓷杯里腾起的氤氲水汽之中,“很好,藤原她,与绪美本就是关系很好的朋友,绪美在她家里很开心。”他顿了顿,这毕竟是桐谷家的事情,高桥文恭甚至至今都还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而妙子虽然清楚,但她毕竟是长辈,要是对着自己的弟弟问得太仔细,又像是干涉,便只能借着凉介跟启介兄弟俩回家的时候,隔三差五地打听一下事情的进展,有心无意之间,这倒成了自从凉介上大学以来,难得与妙子有这么多话可说的时候,
      他把手里的杂志放下,轻咳了一声,又道,“绪美的学业没有丢下,上个月她回学校参加考试,成绩还又提了一些。要是能继续保持的话,基本可以确保上群大了。”虽然知道医学系与别的学科分数有很大的差异,但听到绪美居然能跟凉介考上一个同一个大学,妙子还是瞪大了眼睛,手中的花剪不留神剪断了一根主枝,这个答案完全超出她的预料。在桐谷家精心规划的蓝图里,绪美最好的道路就是继承部分产业,然后嫁给门当户对的对象,一生无忧地生活在,高门锦户的宅邸之中,
      “那考上大学之后呢?她还回来吗?”妙子的声音轻得像羽毛,羊绒披肩滑落肩头也未曾察觉。
      “…”这话问得让凉介也有些语塞,这段时间绪美在千代那里过得很好,甚至不止是单纯的好,她过得很有条理,生活也有正向的希望,可以说,除了没有那些奢侈享受,她过得比以前还舒适,她真的还愿意回到那个富贵无忧,却没有自由的家里吗?凉介也说不准,至于母亲为何会有这样的困惑,他倒是也能想象。
      他们家虽然装修是纯西洋风格,但事实上,却是相当传统的日式家庭,严肃古板的父亲在外应酬奔波,甜美温柔的母亲掌管家里的一切事务。身为桐谷家唯一的女儿,桐谷妙子虽然在婚后改了姓,但仍旧,大多数人还是会依她的意思,叫她妙子夫人而非高桥夫人,这份尊重绝非因为她丈夫的权位,更主要的,还是因为她背后的桐谷家。不管是桐谷渔业的老板桐谷忠雄还是桐谷贸易的桐谷敏雄,这两位都对这个唯一的妹妹相当宠爱,几乎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而身为弟弟的桐谷敬一,即便已经是跨国贸易企业的社长,可对着姐姐还是要乖乖低头,也正因有这样强大的娘家,妙子虽然与高桥文恭也是联姻,可她在自己的丈夫面前并不需要太多的委曲求全,只不过她本人性格中并没有强势跋扈的一面,才总是在家庭中看起来更弱势些,但事实上,也是因为有这样悍然的三位兄弟在她身后撑腰,性格软弱的妙子才不至于被这一潭死水般的婚姻吞噬,
      至于凉介的父亲高桥文恭,学医出身,虽然看起来严肃冷淡,却会记得妙子的生日,每一年的纪念日都精心准备,会在她插花时安静旁观,在外人眼中,这对夫妻相敬如宾,而在内,也并无不同,这样的婚姻像精心调试的座钟,精准、平稳,也就是这样的家境优渥与常年的风平浪静,才让高桥妙子这么多年来,依旧是天真得有些不谙世事,
      在妙子的认知里,金丝雀本就该住在镀金的笼子里。她十五岁那年穿着十二单参加成人礼,十七岁接受兄长安排的相亲,二十岁嫁给高桥文恭——人生轨迹如京都的鸭川,永远沿着既定的河道安静流淌,仿佛就连时光岁月都无法更改它的样貌。
      从来不曾体会过自由,自然也无从想象自由,便养成了恭顺柔和的性子,安逸者便越发享受安逸,此时如果让她离开,反而会害死她。
      所以妙子理解不了绪美此时的逃避,凉介非常清楚这一点,他看着母亲无名指上的翡翠戒指——那是父亲送的结婚纪念日礼物,二十多年未曾摘下。他也忽然明白,妙子不是不心疼绪美,只是她的人生经验里,根本没有"逃离舒适区"这个选项,不管对于哪一方,想要强求相互理解本就是一种愚蠢的傲慢。
      凉介的沉默让高桥妙子一时有些无奈,她的手指反复摩挲着披肩流苏,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再三犹豫才又轻声道,“我能去看看绪美吗?就待十分钟。”凉介将杂志页角一一抚平,“我今晚过去,问问她的意思。”这个答案让妙子睫毛轻颤,她自知与这个儿子的关系说不上特别亲密,但他之前几乎从未拒绝过她的请求,因此这种软钉子才让她觉得有些尴尬,她还想说些什么来找补,楼上传来拖鞋摩擦地板的声响,启介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出现在楼梯口。
      “哇,阿京是把银座全搬回来了?”他一边挠着刺猬头一边大大咧咧地抱怨着,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客厅里有些沉闷的气氛,凉介头都没抬,伸手指了指另外一边的沙发,“她也给你买了,在那边。”
      “…Wohoo!”
      妙子看着小儿子把衣服扔得满天飞,无奈地摇头,“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毛躁。”这不痛不痒的训斥,自然只得到了启介一个敷衍的鬼脸,他低头看向桌上的购物小票,随即便发现了端倪,“啧,这不是大哥你的卡吗?我还想着怎么还给她呢。”
      “啧,这时候有骨气起来了,你挣的钱还不都是哥哥发给你的工资,”性格使然,就算是启介与家里关系最紧张的时候,妙子与这个小儿子之间的相处也要轻松许多,何况是现在,启介吐出舌头,轻松地笑起来,“那还不是因为大哥他有钱,等我有钱了,也给大哥发。”
      “那就不必了,”凉介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语气却带着些调侃,虽然没人明说,但确实,启介的存在本身就足以让整个房间里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女仆也趁着这个时候走进客厅,垂眉敛目地走到高桥妙子身边低声对她道,“夫人,下午茶时间到了,之前与您约好时间的成田太太,还有一刻钟就要过来了。”
      “嗯,那我就先上去了。”她站起身,出于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这对兄弟分明性格迥异,一个像夏日骤雨般热烈,一个像冬日湖面般沉静,却在母亲离开时同时起身——弯腰幅度分毫不差,如同复制粘贴的剪影。
      “好,母亲慢走。”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妙子回头望着并排站立的儿子们,她一直不喜欢这样的情形,尤其显得母子之间的关系生疏,但在这样的家里,总是三对一的情况,便让她的反对总是显得苍白无力,至于此时,也依旧如此,她轻轻点头,转身时披肩的流苏扫过门框,留下一点淡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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