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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四、联盟 ...

  •   十四、联盟

      在四月第一个星之日的这次决战中,精灵联军共出动了一万四千至一万五千骑;魔多军则包括一万七千名东方骑兵、同等数目的重装步兵和二千头座狼骑兵。激战从清早持续到夜幕降临,乌顿以北、宁道夫沼泽以东的土地全部为鲜血覆盖,变成了流淌的、一直浸到地下岩石层中间的殷红。从那时起,褐地的这一部分就被称为达哥拉(Dagorlad),“战斗平原”。
      在当时刚铎历史学者们的著作中,这一战役是如此描述的:
      “魔军按照一向的惯例,将重装步兵置于中军,骑兵排在两翼,并且加厚了中军的纵深。这是因为沼泽和山脉的夹峙使得战线长度难以增加,同时也因为数量上的优势,它们希望这样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击溃精灵的中军……重装方阵是如此厚重和紧密,每一排半兽人都紧贴着前面,结果彼此之间的空隙变得十分狭窄,后排的长矛尖几乎刺到了同伴背脊上。在开战之前,队列中就传来了多次粗暴的吼叫,许多半兽人几乎因为这种距离互相厮打了起来。”
      “精灵的中军并不是主力部队,而是四千五百名在之前伏击中幸存下来,疲惫不堪、装备也十分简陋的西尔凡精灵。诺多重骑则与余下的密林骑兵分列在两边,后者用东方人的铠甲战马装备起来,加入了队列。队伍排成一个巨大的向前凸出的新月形,最薄弱的中军正面对着敌人,两翼反而放在后面……战鼓轰然敲响,半兽人们发出粗野血腥的哄笑,向那看去几乎不堪一击的中军猛扑过去……”

      “……喊声和血滴立即遮蔽了天空,太阳升起的时候,竟然没有任何人能看见。矛杆像是最阴暗无光的树林在风中摇晃,射出的箭矢太过密集,甚至在空中彼此碰撞起来……”
      “幽暗密林之王始终站在他的中军队列最前面。这让西尔凡精灵的勇气激发到了炽烈的地步,他们大声喊叫着,剑锋上下翻飞,掀起一轮又一轮疯狂的砍杀,半兽人的数目远在其三倍以上,却仍然不能向前推进。而它们愈是急躁,将更多的兵力冲进战场,局面便愈是不利。因为接踵而来的庞大军队与自己拥挤在了一起,精灵缓慢地向后退去,还在不断涌上的半兽人便随之越陷越深。本来便极其狭窄的空隙现在几乎消失了,长矛、甚至斧头和狼牙棒都没有了抡动的空间。它们像一大堆粘稠的泥浆,死死粘在了原地,巨大浓厚的尘埃被践踏起来,犹如滚滚翻腾的乌云笼罩在暗影山脉上空,连山口强烈的东北风也无法吹散。”
      “就在这时,当东来骑兵被尘埃遮住视线,不得不放慢冲击速度的时刻,左翼的诺多重骑突然发起了猛攻。三分之二的主力骑兵飓风般向敌阵扑去,所有战马在同一时刻放出了全速……在尘土与划破天空的闪电中,东来者的阵型陷入了混乱……他们来不及看清就被砍翻在地,或者一个个被逼向西侧的沼泽。与此同时,右翼军乱箭齐发……那是精灵最好的一批弓手,二百步外猛烈的箭雨将东来者左翼完全牵制住,无法前冲,也无法移动……直到右翼在那狂风暴雨般的打击下彻底溃散,幸存者向北方乱哄哄地逃去为止。”
      “……半兽人步兵突然发现,它们正处在三个方向合围的中心,诺多重骑步步逼近,自两侧同时包抄向中军,就像是一张巨大的完全张开的铁钳,现在将钳口对准了它们……整个队列就像陷在一只大瓮底部,进退不能,非但没有了战斗的空隙,甚至连逃跑都不可能……每一分钟都有一百名以上半兽人尸横就地。有些还未死去的在月光升起的时候痛醒过来,发现自己被泥土活埋在了下面,夜风冰冷地吹过它们的伤口,身边到处都是鲜血和死尸……在那之后,再也没有人听到过它们的嚎叫声。”
      “一万六千名半兽人、座狼和七千至七千五百名东方人于此役被杀,沉入沼泽的数目则无法得知。精灵联军亦有将近八千名战士伤亡,火葬堆烈焰升腾,照耀暗影山脉长达数天,犹如在云层背后升起的日光。”

      但史书中并没有记录战斗开始前精灵联军广场上所发生的一场争执。
      诺多的年轻领主直视着辛达的王,眼光和整个身躯都像一张拉到极限,马上就要硬生生崩断的弓弦。他的脸是惨白的,垂在身边、握得死紧的双手也泛着同样的颜色,只听手骨咯咯作响,青筋毕现,自手背下一条条绽了出来。
      “……如果在中军必须有人做这第一个的话,那么,我去!”
      “这是我的作战计划,我的安排,我的军队!除了我,谁也不能站在中军这个位置,请你记住,伊姆拉崔的领主!”
      “所以你,你是那个让它最后获得胜利的人,你无权不负这一责任,是吗!”
      瑟兰督伊全身在他的声音中震了一震,他薄冰般的眼光倾泻在他身上,倒映出了两抹同样惨白的寒光。“即使这样,你又凭着什么,来负不属于你的责任呢?”
      “因为,联盟。”爱隆说,他一向温和的声音现在比远方雪山吹来的风更冷,冷得向胸膛下面、最热的血奔流跳动的地方渗了进去。“也许你不相信它,或者不承认它,但是我相信。我知道它会胜利,我已经看到了。为了这个……”
      “为了这个,你愿意相信一个外族的计划,然后跑到最前线去送死吗?”瑟兰督伊说。他刚开口的时候还是平稳的,但跟着越扬越高,最后挑高的尾音迸出喉头,已经尖利得近乎嘲笑,那双盯着年轻诺多的眼睛确实也在一瞬间泛起冰冷、轻浮,尖针般的笑容来了。
      但是爱隆凝视着他,回答了一个字:
      “……对。”
      瑟兰督伊的笑容和所有动作都猛地凝住了,直到爱隆转身向整队的士兵们走去的时候,他才猛然回过了神来。突如其来的、莫名的激怒让他一步跨前,呛地一声长剑脱鞘,直接横在了黑发诺多的胸口。
      “爱隆埃兰迪里安!”
      “您无权阻止我,瑟兰督伊王。”爱隆说。在映在他脸上、不停抖动的剑光里,“您”的发音文雅准确,连最轻的一丝颤抖也没有。
      “……也许是。”瑟兰督伊缓缓地说,他将剑一吋吋收了回来,眼睛却闪出了剑锋般惨青的光。“但是,诺多的吉尔加拉德殿下……他应当有这个权力,是吗?”
      爱隆倏然变了脸色。的确,他没有想过,也根本无法想象如果他的兄长,他的统帅在这时知道的话……
      “所以忘了你的决定吧,伊姆拉崔的领主。”瑟兰督伊一字一句地说,“u-moe enni!”(辛达林语:我不需要!)
      一切突然都静了下来,风在耳边越吹越响,呜呜尖鸣。瑟兰督伊转身走开的时候没有回头,声音夹在风中,轻得很难听到。
      “你还是……”他说,“还是做医生的时候更合适……”

      他之后看到他是在远处的火葬堆边。火光映着国王的金发,簌簌跳动,照亮了雕像般沉寂的背影。当爱隆从伤员身边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在那儿了。到第二天诺多全军赶回白城,而密林军向溃退的东来者追去为止,他们一直没有再说过话。
      达哥拉之战的巨大伤亡提前结束了这场战争,米纳斯提利斯城下最后一次冲突结束之后,残余的魔军队伍缓缓向着黑塔退去,精疲力尽的守城者注视着它们铺在地下、拉得长长的黑影,直到最后一丝在山脉暗影中沉没,将一片空荡荡的、被鲜血浸透的旷野丢在了斑驳的白色城墙下面。
      爱隆就在那时接到了幽暗密林之王率军退回故土的消息。他在报告的士兵面前沉默地听着。说不上什么东西,也许是正在城墙背后落下去的夕阳;米纳斯雅诺的尖顶上最后一抹金色的余晖;从平原上吹来的、仍然带着硝烟和鲜血气息的风——让他低下头,陷入了一阵迷茫的、几乎是悲哀的沉思。有个声音在他耳边低低地响着,过了好一会,他才发觉那是吉尔加拉德在叫他的名字。
      “啊……殿下!”爱隆说,他急忙转过身,夕阳就从这个方向照在他脸上,将刚才沉思留下的痕迹抹上了一层温暖的光。
      吉尔加拉德并没有马上说话,他向他凝视了一会,然后故意转头看了看自己身边。“殿下?”他说,“Atarono他好像不在这里……你是在叫谁?”
      爱隆愣了愣,一瞬间忍不住扬起嘴角笑了笑,跟着低下了头。“Erenion.”他低声说。
      吉尔加拉德抬手按着他的肩膀,很用了些力气,好像要确定他站得够稳。“爱隆……”他对他说,“格洛芬德尔回来了。”

      金花家族的领主在落日下向他们走来,他的脸庞、金发和铠甲溅满了大片发黑变干的污血,和尘土混在一起,又被汗水冲过,乱七八糟血糊糊地擦成了一片。但即使这样,他仍然像一尊纯金和宝石的美丽雕像那样闪着明亮的光,几乎把人的眼睛都刺疼了。
      “亚诺……已经不在了吗?”
      格洛芬德尔望着他点了一下头。“巫王安格玛败了,”他简单地说,并没有长篇大论自己的战绩。“他撤回了魔多,我想至少一百年之内,他不会有本事从那个洞窟里再爬出来。”
      “但是安努米纳斯城和大多数地方……被它们践踏过的土地,大概没有人类还能在那里活下去。以及,亚诺的王族,我最后听到消息有些人向北方荒野逃散了,他们应该……”他短短停顿了一下,声音蒙上了一层近乎发涩的沙哑,那显然并不是因为疲累,或者干渴。
      “……应该还活着。”
      爱隆那样听着,一句话也没有说。碎金似的光线从城墙顶端投射过来,被撕开的阴影大块大块落在他的肩头、身躯和脚下,在冰凉的晚风中不停来回摇晃着。
      “城里和……其他地方的平民呢……?”
      “在这儿。我们能找到的所有人都在刚铎。现在……塔尔-阿曼迪尔王去安置他们了。”
      爱隆在暮色中望着金发的领主,缓缓向他伸出了手。
      “……谢谢。”
      格洛芬德尔没有回答,他握住那只手,然后将另一只手也用力地、紧紧按在了对面的肩膀上。

      爱隆离开米纳斯提利斯要比其他精灵晚了两天。当塔尔-阿曼迪尔在城头遥望的身影早已看不见了,罗斯罗瑞安树梢的光辉都在眼前铺开的时候,他还没有从那种悲哀的沉思里摆脱出来。他跳下马背,吩咐士兵们整队的声调低得像是梦里的回声。如果不是身边熟悉的声音呼唤着他的话,他几乎没有发觉自己一动不动地在那光芒中出神很久了。
      他沉默着半跪下去,芬罗德费拉刚俯下身,吻了他的额头。
      “殿下……”爱隆说,他感到很多沉甸甸的东西堵在胸口某个位置,让他喘不上气,但他却没有办法把它们释放出来,至少在这个时候,他做不到。他的声音发着涩,哽在咽喉和舌尖之间,又一次沉默了。
      芬罗德一定看到了他的神色,但他只是握住青年被风吹得发凉的手,示意他向另一个方向看去。“爱隆,”他微笑着说,“你还没有见到我们的客人……”
      爱隆睁大眼睛,他没有说出话来就愣在了那里。另一个身影在遍地金黄的落叶和余晖中向他们走来,微风吹起了他闪烁着同样金色光辉的长发,那正是瑟兰督伊,幽暗密林的王。
      所有关于语言的学识都从他脑海里一下子消失了。爱隆好像坠进了安都因河畔那个明亮的、暖洋洋的梦里,他看着诺多和辛达的金发精灵向着彼此致意,仿佛两只天鹅在波光中弯下颈子,舒展开了雪白的双翼似的。
      “我想,你们需要谈一会儿。”芬罗德轻声说。
      金发的辛达则微微躬下身,简直让人完全认不出他就是那个断剑般锋利的瑟兰督伊。“如您所说,芬罗德费拉刚王。”
      当林中只留下他们两人之后,瑟兰督伊转回了头来,一瞬间他眼中好像又浮起了那种锋利的薄光,但在周围的光线映照下,那更像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我没有想到,你居然会这样吃惊。联盟……需要一个正式的会面和约定,不是吗?”

      他这样说着的时候,爱隆只觉得胸膛上松开了一个口子,而身边暖融融的光线就从那里倾泻进去,将他整个人都充满了。他望着金发的国王微笑着,甚至不知不觉笑出了声来。“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我也没有想到……抱歉,我是说,我真的很高兴……”
      这些字句似乎完全没有经过他的脑海,而是从胸口下面,那个刚才还沉重到发冷的地方直接迸出来的。他全然没有意识到这和平日的他有多么不一样,有多么能将他那睿智学者的名声毁于一旦,罗瑞安的光芒映着他的脸,那是很久以前,瀑布边嬉戏的双胞胎曾经绽开的笑容。
      “……我,我不喜欢你以前的样子,那时候……”
      瑟兰督伊突然眯起双眼,一步跨上去,活像要和人决斗似的伸手抓住了爱隆长袍的领子。“那时候,怎么样呢?”
      爱隆猛地一愣,他这才意识到刚才冲口而出的是什么。可是抓着他的辛达精灵离他这样近,他们的呼吸吹在彼此脸上,睫毛在温暖的气流中抖动着,每一根都映着一个小小的金色光点,落在眼底倒映的人影上面。他想要说些什么,道歉,或者解释,却发不出声音,他连最简单的词汇都忘记了。
      “你……不喜欢吗……”
      “不……喜欢……”
      他们喃喃地说着,声音那样轻,也许谁也没有听到对方的话。金色的叶片在他们头顶摇曳,将碎光和柔和的沙沙声散落在地上。看不见的叶子后面,夜莺啁啾着唱起了歌。

      那晚罗瑞安的宴会是贝尔兰精灵迁至东方以来最热烈的一次。醇酒和鲜花的香气,树梢的新芽、流水和苔藓的清气在风中打着旋儿,荡漾着、飘舞着,和月光以及遍地的篝火混在一起。那些芬芳的光、明亮的幽香浸透了每一个精灵,让他们一起坠进琴弦和歌声的大海深处,笑声在波浪间跳动,几乎把远处银光河上波纹粼粼的涟漪都淹没了。
      但是爱隆皱起了眉头。
      空酒瓶在他那两个金发朋友身边横七竖八堆了一地,虽然还没有堆成罗瑞安中心的第二座山丘,但是如果这场号称诺多与辛达酒量之争的竞赛继续下去,可以想象,迟早是会发生的。萦绕在四周的葡萄香气已经分不清是从酒坛还是他们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而两个高大的、俊美的、优雅迷人的精灵把一样灿烂的发丝扎到脑后,抬起一条长腿踩在椅子上,在酒杯碰撞的间隙里丁零当啷掷起骰子来了。其热烈、其奔放,其不拘小节旁若无人,简直足以让人对“金发精灵”这个物种彻底失掉信心——
      爱隆终于伸过手臂,在金发国王拎起下一只酒杯前握住了他。“你喝得太多了,瑟兰。”他停了停,努力考虑着一个不会让这骄傲的精灵又发起脾气来的理由。“这样……”
      但是出乎意料,国王干脆利落地放下杯子,打断了他:“行——”
      爱隆愣了一下,突然间额角上下直跳,这样的瑟兰督伊让他涌起了某些不祥的预感。果然就在下一秒,国王的双手抓紧了他,毫不客气地向场地中心拽去:“——来跳舞吧!”
      “等一下!我不……!”
      与他学问上的天赋相反,凡是有关音乐,爱隆从来没能达到哪怕是差强人意的水准。费诺的次子,诺多最出色的那位歌手到了最后,也只能以再不肯让他碰一碰他的竖琴做了结束。
      “我的小爱隆,”那时候梅格洛尔说,“你希望我们从纳国斯隆德被赶出去吗?”

      然而现在,一转眼间,狂风似的旋转和烈酒气就把他拽进了头晕目眩的漩涡,他只能看见金发上的火光金线一样在眼前流转,木精灵们大笑欢呼的声音一阵阵扑上脸来,有些人索性对着他们的国王陛下拍着手,放声吹起口哨来了。
      “真令人羡慕啊!”格洛芬德尔撑着他发烫的额头笑咪咪地说,完全无视他那年轻朋友一脸的苦相,“我想我也该……”
      他向四周看过去,然而这个时候几乎所有精灵都在场中笑着,挽着手,搭着彼此的肩膀飞旋了起来。那些身影在地下映出无数光暗交织的格子,忽聚忽散,忽远忽近,无论醉倒还是没有醉的,每张脸上都泛起了晕乎乎的、做梦似的绯红。谁也没有注意到金花领主给丢在了场边。刚才还在旁边大笑着的吉尔加拉德不知什么时候也走开了。
      哦,被金发酒鬼拽住的倒霉蛋有一个就够了。
      但格洛芬德尔显然没打算放弃,他转头看了看,又看了看,突然挑起眉毛笑出了声来,“真的,”他自言自语地说,“在这儿……有位我的主君都会羡慕的舞伴呢!”
      于是他径直走向芬罗德费拉刚,在他面前鞠着躬,伸出了手去。提理安城最豪华的舞会上也不可能找到比这更优雅的、无可挑剔的动作——如果忽略他脚下因为喝得太多还在打晃儿的话。
      “殿下,可以吗?”
      芬罗德笑了,他站起身,把手放到了金发领主一本正经递来的那只手上。
      这样,三个金发精灵都在那夜的月光下旋舞起来。提利昂的银光和篝火温暖的金色在他们的发丝上反射着,闪烁着,洒满了这片音乐与梦之地、金光之树所歌唱的山谷。在后来所有语言的记载里,这一幕都被叫做“罗斯罗瑞安的星光之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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