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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烈火之厅 ...

  •   二、烈火之厅

      门后那间巨大的厅堂里,火光正在簌簌跳动着。
      事实上,所谓“厅堂”只是个便于描述的叫法,这根本不是曾经的提理安城,或者贝尔兰那些伟大、精巧、美丽得令人惊叹的工艺所创造出来的建筑。这间用无数还带着树皮甚至枝桠的原木支撑起来的大厅几乎和那片袒露在雨夜中的荒原一样,空荡、粗砺、而荒凉。唯一的不同,大约只是厅中央那一大堆燃烧着的篝火。火焰熊熊舔着木柴——那是这里最不缺少的东西——把跳动的耀眼的光,和同样跳动不绝的阴影大块大块投在了地上。
      一些用来代替桌椅的木头堆在火边,有十几个精灵正在那里低着头,忙碌于大堆简陋的铁器、陶土、木料、织物、皮毛;或者一切你能想到的,在这样的地方活下去需要的东西之中。那些属于艾尔达的星辰般的面容沉浸在阴影里,骑士走进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说话。带着冷冰冰的,无法形容的凉气的眼光从他身上掠过,一直穿过衣服,透过肌肤,渗进了血液里去。
      骑士在火边放下了他怀中的孩子,两个孩子立即都高高兴兴地对着火焰伸出手去,一边噗噗地吹着气,好像那样能快一点暖和起来似的。骑士无声地叹了口气,抬手拽掉了裹着他们两个,已经皱得有点不像样子的长袍,然后开始去解自己的斗篷。
      他在贴身猎装之外仅剩的这件衣物在雨里浸得太久,早已经湿透了,胸前带子上细细的水流滴滴嗒嗒淌在地上,几乎缠成了一团死结。有个孩子跟着他一起去拉,但那些小手指动来动去,也只是把结扣拉得更紧了一点而已。
      “谢谢,爱隆。”骑士露出了一丝笑容,轻声地说。

      厅外有人在说着什么,经过克制的语声压得很低,隐约能够听出北方战场上那种沾满风霜、简短、而急促的语气。有一名精灵随后走进大厅,火光投下的阴影不停从他与手中长枪一样挺得笔直的肩背,以及同样挺直的,漆黑的,紧皱着的双眉上掠过,他就那样站了一会,慢慢松开紧握着的手指,将长枪斜靠在墙边,跨步向火堆走去。而骑士也正在这个时候把湿淋淋的斗篷丢在地下,抚了抚那孩子的黑发,站起了身来。噼啪一声,一块木柴在火中爆裂,突然亮了一亮的光同时映在两张脸上,将他们的眼光随着迸溅开的火星撞在了一处。
      “你好,Ereinion.”好一会儿,骑士终于说。
      诺多第三家族的年轻王子一动也不动地正面对着他。那张年轻的,刚刚从少年长成青年的脸庞看去与他几乎同样苍白,但那是一种极其冷峻,和回荡在大厅里冷冰冰的沉默一样,令人害怕的颜色。
      “Kanafinwe……大人。”

      费诺的次子并非没有准备,但听见这个称呼的时候,他还是闭上了眼睛,没有去看对面青年当时的表情。再睁开来的时候,那双眼睛已经黑得不见了底,火光的倒影在里面燃烧着,却像是镜子没有生气的反射而已。
      “Ereinion,”他说,“他在这儿吗?”
      吉尔加拉德紧绷着的表情立即被一个几乎愤怒的眼神打破了,他用力吸了两口气,把险些冲口而出的某些字句压了下去,但一时之间,并不擅长辞令的年轻精灵又想不出什么更适合的话,眼光只能激烈地抖动着瞪在对方身上,刚才还一片苍白的脸庞都涨红了。
      但是另一个精灵在这时候走了过来,他一定也听到了片刻之前,这厅内和厅外所有的谈话。火光立即照上了他。他身上那些粗糙织物的衣衫,以及柔软地散落在衣衫上的金色长发在篝火的光影里闪烁着,每一根发丝都泛起了一个细碎的涟漪,反射出近乎透明的光来。
      纳国斯隆德从前的国王站在那里,那光照亮了他的身边。所有人都向他行下礼去,就像在西贝尔兰那被诺格莱米尔的光辉照耀着的大殿中一样。

      有一阵工夫,谁都没有说话,急促的、低沉的、压抑的呼吸声在火边散开,听得极其清楚。然后芬罗德费拉刚抬起眼睛,望着他的堂兄微笑了一下。
      “Makalaur……你来找我吗?”
      这句简单的问话却让涨满了年轻精灵脸颊的激动的红晕一下子涌到了额头,跟着他一步踏上,一只手拦在金发的前国王身前,薄薄的嘴唇猛地绷成了一条直线,刚才咽在喉咙里的什么话已经冲到那里,就要叫出声来了。
      但是芬罗德很轻地摇了摇头,用双手握住那只绷得太紧,几乎颤抖起来的手,让它在自己掌心平静下去,然后把它轻轻放回到了年轻精灵的身侧。
      “是的。”梅格洛尔同样简单地说,“我有事情……和你说。”
      他凝视着烧得正旺的火焰,不自然地沉默了,火光的影子在他唇上不停抖动,却一直没有接着发出声音。
      芬罗德也并没有问,他只是把手放在堂兄肩上,唤着他的名字:“Makalaur,”他柔声说,“Makalaur,先让孩子们去睡吧。”
      突然从肩头衣物透过来的温暖让梅格洛尔不由自主颤抖了一下,突兀地俯下身去,抱住抓着他猎装下摆,头顶黑发一点一点晃动着,忍不住打起瞌睡来的孩子,依然看着火焰点了点头。
      其他精灵默默躬身,遵照他们的王无声的命令离开了大厅。一直赌气般挺直背脊站在那儿的吉尔加拉德终于也在那目光下咬住下唇,有点僵硬地笑了笑,缓缓伸出手,准备接过那两个还在揉着眼睛的孩子来。
      但显然地,这个笑容实在不怎样成功。两个刚刚还在梅格洛尔怀里乖乖点头的孩子眨了眨眼,噌地一下,立即一起躲到了他们监护人的背后。过了一会儿又踮起脚尖,露出四只乌溜溜的眼睛,对着可怜的、被僵住了的年轻精灵小声嘻嘻笑了起来。有一个还伸出舌头,鼓起圆圆的腮帮,冲他做起了一串难以描摹的鬼脸。
      梅格洛尔又叹了口气,准确无误地回过手臂,拎住了那小家伙的领子。“爱洛斯!……现在笑够了吗?过来吧,爱隆。”
      被抓住的两张小脸都皱成了一团,在被吉尔加拉德悻悻地一手一个扛出大厅的时候还是苦巴巴地。就像在双圣树的光芒下,另一对一模一样的脸庞上曾经看到过的一样。

      那时候红发的双胞胎在花园里打着滚儿,得意洋洋地把哥哥们恼火的喊叫扔得满地都是,然后摆出一副无懈可击的最最无辜的表情,指着对方嘴角的糕点末儿。“是Ambarussa偷了妈妈的蛋糕——”他们笑嘻嘻地一起在长兄手臂里扭来扭去。“我,我才没有干呢,才没有干呢!”
      这幕隔三差五就要上演一次的双生子好戏结束于他们黑发的次兄走进花园的时候。
      “好了,Telvo,”梅格洛尔从乐谱上伸过手指,没有丝毫犹疑地点了点其中一个的鼻尖。“脸可以骗人,我亲爱的Ambarussa,声音是做不到的。你,Telvo,你在厨房门口说着‘没有人呢’,然后开了门,哦,是的,在那之前还学了三声猫叫……”他勾掉谱子最下面的一个音符,抬起头来,对着两个目瞪口呆的小家伙和长兄“你怎么不早说!”的愤愤眼光笑了。“……还要我再说下去吗?”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这成了提理安最热门的打赌话题之一,尤其在大风、海浪、热闹的舞会,或者一切声音喧闹到难以分辨的时候。但是从来没有人赢到赌金,维林诺第一歌手的耳力从未出过半点差错。
      如果可怜的小双生子听过这个故事的话……

      如果。
      如果吗?
      歌手一动不动地望着火中涌动的阴影。含着松油的木柴在那里发出毕毕剥剥的响声,这间只剩下他们两人的大厅静得出奇,似乎让他又坠进那种萧索的,几乎是悲哀的沉思里去了。直到芬罗德再一次唤他名字的时候,他才突然从迷梦中惊跳起来,猛地转过了头。
      “不必了,”他生硬地说,对堂弟向他递过来的长袍皱起了眉头,“我不觉得冷。”
      “你的头发还是湿的,”芬罗德用他从未改变的柔和语调轻声说,另一只手把泛着潮气的黑发从堂兄脸颊上向后拂去,“你冷得像冰块,你只是忘记了而已。”
      梅格洛尔没有回答,这一次他没能避开那双眼睛,那仿佛是暮色下从深浅变幻的蓝泛起星光般泡沫的大海。当费纳芬的长子这样望着的时候,无论他所求的是什么,维林诺到贝尔兰的土地上从来没有谁曾说出过“váquetin”。(昆雅语:我拒绝)
      梅格洛尔低下头,顺从了他堂弟的意愿,开始换上那件同样粗糙,但是干燥而厚实的长袍。这样做的时候,他的目光还沉浸在恍惚的思绪里,无意识地,梦游一样扫过了那些被烟火熏黑的木板,火边高高堆着的松木,和芬罗德费拉刚将湿衣搭在那上面的双手。
      当他倚在爬满蔷薇花的栏杆上拂着琴弦,微笑着问“这里该加一个高音么?”的时候;或是拉住骏马缠着金线的辔头,等着他佩剑挽弓的兄弟们走来的时候那些白皙而细长的手指,现在泛着的是冷水带来的大片青紫的颜色,从指尖到关节布满了擦伤和更多细小的裂开的伤口,因为弯曲手指的动作,渗出了几点鲜红的血珠。
      梅格洛尔猛地哆嗦了一下。刚才被温暖指尖拂过的地方像烙铁一样烧灼了起来,刺得他发痛。篝火在身边熊熊燃烧着,血与火的颜色映在漆黑的眼底,他几乎以为他看见了五年之前,贝尔兰北方那一场瞬间爆发的烈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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