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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郊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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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骋独自走在路上。方才封轻看他的目光,沉静无波,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刺中了他心中最敏感脆弱的地方——在她眼里,他大概只是个求而不得、死缠烂打的可怜虫罢了。
他眯起眼,转身望向那两个相携远去的背影,指尖捏着那片薄薄的树叶,对着昏黄的路灯轻轻弹了两下。叶片打着旋儿,飘向墨蓝的夜空。
二十年的人生,厉骋鲜少对什么真正上心。自幼离家,寄人篱下,亲情于他淡薄如水;物质不缺,却也觉得世间万物,没什么值得拼尽全力去争取或守护。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封轻。
中考那年在清河镇的相遇,像一颗火星落入干柴,莫名点燃了少年炽热又莽撞的情怀,让他初尝了“少年维特”式的烦恼。然而,一次又一次的冷遇和拒绝,将少年那颗桀骜又敏感的心,浇得透心凉。
他低低冷哼了一声。人世间有百媚千红,什么样的女孩没有?她不过是最寻常的一个,哪里就值得他念念不忘?他向来干脆,怎么可能在一棵不结果子的树上吊死?更不可能将一颗真心捧到一个不屑一顾的人面前,任她反复践踏!
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这口气在胸腔里憋得太久。他反复告诉自己——并非对她还有什么执念,只是咽不下这口气罢了。
他的目光追随着那片悠悠下坠的树叶,看着它无力地落在水泥地上,被路灯的光晕模糊了轮廓。他弯下腰,把它捡了起来。
指尖触碰到叶片微凉的边缘。那张他用这片叶子轻轻逗弄过的脸,瞬间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微醺的酡红晕染双颊,眼眸不复平日的清澈,氤氲着迷蒙的水汽,仿佛下一秒就能滴落……
血液仿佛在耳膜里奔涌。
他像被烫到般,猛地将树叶塞进裤袋。旋即又为自己的举动感到无比恼火,飞快地掏出叶片,像丢弃什么脏东西一样,狠狠扔进路旁的垃圾桶。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离开,生怕多停留一秒,自己会做出更丢脸的事——比如,去垃圾桶里翻捡那片被他丢弃的叶子。
他加快脚步回到宿舍。刚进门,就被传达室的大爷叫住:“厉骋!有你的电话,等好一会儿了!”
他跑进去抓起听筒,裴涵快活的声音立刻传来:“阿骋!听杜晴薇说你们五一开运动会,邀我去看。我正好有空,打算三十号晚上坐火车过去!你宿舍有地方住没?没有帮我订下招待所?”
“应该有,”厉骋定了定神,“五一会有人回家,能借到床位。我问好再告诉你。”
“行!”裴涵兴致高昂,“运动会看完,咱们去爬璟山吧?听说风景一流!叫上封轻和杜晴薇一起,怎么样?”
厉骋眉头瞬间拧紧。“不去”两个字几乎要脱口而出,然而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因那个名字而加速跳动。他攥紧拳头,沉默了几秒,喉结滚动,才道:“璟山风景是不错,我去过几次,熟路。到时候给你当导游。”
“太好了!那就这么说定了!”裴涵兴冲冲地挂了电话。
四月悄然退场,繁花似锦的五月翩然而至。
江淮大□□动会当天,校园里彩旗招展,人声鼎沸。女子800米赛道上,杜晴薇如离弦之箭,一路领先,最终以2分40秒的佳绩率先冲过终点,摘得桂冠。
观众席上,封轻和裴涵为她呐喊助威。裴涵望着杜晴薇在跑道上矫健的身姿,由衷赞叹:“没想到小黄鹂不仅歌声动人,还是运动健将啊!”
“薇薇的闪光点可多着呢,”封轻笑道,“你得用心才能发现。”
赛后,封轻在校外找了家餐馆为杜晴薇庆功。裴涵也叫来了厉骋。席间,两个男生提起次日璟山郊游,提议四人同行。杜晴薇眼睛一亮,立刻赞同。
封轻却道:“明天我有点事,去不了。你们玩得开心。”
“什么事啊?”杜晴薇不解,“别告诉我你又要窝在宿舍里’种蘑菇’!这么好的天气,不出去走走多可惜!还记得咱们大一的约定吗?看遍江淮名景,吃遍江淮美食!璟山这么出名的地方还没去过呢!明天一起去嘛,就当陪我。”
想起当初的约定,封轻犹豫片刻,终于点头:“好吧,依你。”
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湛蓝的天空澄澈如洗。微风裹挟着草木的清新气息,沁人心脾。四人起了个大早,乘公交抵达璟山。清晨时分游客稀少,不用排队就买了门票入内。
石板铺就的阶梯蜿蜒向上,仿佛没有尽头。两旁是深褐色的低矮灌木,其后是连绵的苍松翠柏,夹杂着许多不知名的草木。郁郁葱葱的绿意从山脚蔓延至峰顶,直至与蓝天白云相接。
他们拾级而上,话题从山势高低、历史渊源、名胜古迹,聊到即将抵达的空中植物园——据说园内收集培育了许多珍稀植物,是璟山闻名遐迩的所在。
山道幽静,只闻林间鸟雀啁啾;转过一个弯,忽见清泉自高处泻下,沿山壁流入涧中,泠泠作响。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令人惊叹,也让躁动的心绪渐渐沉入安宁。
攀登两个多小时后,植物园映入眼帘。梯田式的布局从山腰延伸至近顶,层层叠叠,匠心独具——奇花异草,古树藤萝,相映成趣。
他们兴致勃勃地饱览美景,腿脚却渐感酸软。恰见苗圃旁有一圈长椅,旁有大树遮荫,便在此处稍作休整,吃了简易午餐,之后一鼓作气登顶。
山顶平台开阔,西侧古木参天,怪石嶙峋,石上多有铭刻;东侧则是一处探出悬崖的观景台,围着栏杆,是观日出、览群峰的绝佳之地。
杜晴薇欢呼一声,直奔观景台,对着远方层峦叠嶂,双手拢在嘴边高喊:“璟山——我来啦——!” 山间立刻回荡起悠长的回音:“来——啦——!来——啦——!”
封轻跟过去,凭栏俯瞰,只见深浅不一的绿意如波涛般铺展;山脚行人只有蚂蚁般大小,车辆好似火柴盒。
极目远眺,山风呼啸着扑面而来,强劲猛烈,吹得衣袂翻飞,发丝狂舞。封轻迎风而立,颇有几分飘然欲飞之感。忽然衣袖被扯动,她扭头,见杜晴薇指了指西侧——裴涵和厉骋正在那边研究怪石上的刻字。
杜晴薇凑到封轻耳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羞赧:“等会儿下山,帮我个忙行吗?”
“什么忙?”
“你能不能……想办法把厉骋引开一会儿?”杜晴薇声音更低了,“我想……和裴涵……单独待会儿,说几句话。”
“哦……”封轻意味深长地点头,打趣道,“我说你怎么昨天那么热切拉我上山,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才不是!”杜晴薇急道,“昨天是真心想邀你一起上山!今天……今天是顺便!哎呀,一句话,帮不帮嘛?”
封轻莞尔:“闺蜜有令,我岂敢不从?不过咱们说好,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你也知道,厉骋那人,离他近了,我怕引火烧身。”
“就这一次!”杜晴薇忙不迭保证,“就说几句话。你知道的,有些事,就算希望渺茫,也要试一试。不试试……以后会后悔的。”
“明白。我记得你那八个字:真实勇敢,一往情深。”封轻点头应下,随即正色道,“那我能不能也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
封轻握住杜晴薇的手,目光真挚而郑重:“薇薇,如果你和裴涵能走到一起,我会发自内心地为你们高兴,真心祝福你们!你一定要记住:在我这里,裴涵只有一个定义——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杜晴薇喜欢的男生。除了这个定义,再无其他。所以,以后我们之间,再也不要因为裴涵,伤了彼此的情分,好吗?”
杜晴薇睁着明亮的杏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封轻,眼中的情绪如潮水般翻涌、变幻,渐渐泛起水光。问题的核心从来不是某个男生,而是她们之间那份沉甸甸的信任与珍视。她用力地点头,更紧地回握住封轻的手,觉得不够,又用力地抱住了她。
当裴涵和厉骋研究完西侧怪石的铭刻,心满意足地走向观景台时,两个女孩已经结束了她们推心置腹的交谈和拥抱。
封轻转向厉骋,语气平静:“厉骋,我忽然想起文学社有点事情,想请教你,方便吗?”
厉骋一愣:“什么事?”
“边走边聊?”封轻提议道,“我打算下山了,你一起吗?”
厉骋破天荒地收到封轻的“邀请”,虽觉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胸口却不受控制地怦怦急跳起来。他怔了一瞬,才吐出一个字:“好。”
裴涵晃了晃手中的相机:“这就下山了?好不容易上来,拍几张照片留念吧?这儿风景多好!”
“你和薇薇拍吧,我就不拍了。”封轻道,“我们在下面苗圃那儿等你们汇合。” 说完,她率先转身,沿着来路向下走去。
厉骋默默跟在封轻身后。山风穿过林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走了几分钟,厉骋忍不住开口:“不是说有事问我?怎么不说话?”
“我在想……该怎么问。”封轻似乎在斟酌用词,片刻后才道,“我听说孟雨退出文学社了。还听说,是你找到了几个能证明她散布谣言的人,当面对质,让她不得不退社的?真有这事?”
“差不多。是她自己退的,我没逼她。”厉骋皱眉,语气带着惯常的不耐,“怎么?有问题?”
“没什么,只是好奇,求证一下。”封轻脚步未停,声音顺着风传来,“另外……也想说,你作为社长,能站出来制止谣言,这件事做得不错。挺有魄力的。”
“做得不错?有魄力?”厉骋重复着她的话,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他快走两步,侧头紧紧盯着她,眼神里带着探究,“封轻,这是你的真心话?”
“当然。”封轻点头。
“你以前……”厉骋语气复杂,“可不是这么想的。”
“一事归一事。”封轻语气平静,“以前,你处处找我麻烦,难道还指望我说你干得不错?”
厉骋张了张嘴想反驳,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
“上次匿名举报你们喝酒的,也是孟燕。”他突然说道,“苗一恒把匿名信给我,我核对过笔迹,是她。不过她不承认。学校确实禁止在校内喝酒,我不想闹大,就警告了她两句。”
又是孟燕。
封轻沉默片刻,道:“厉骋,谢谢……算了,我不说谢谢你了,一说谢谢,你就说不够,要记账,我索性不谢了。”
厉骋短促地笑了一声:“你在和我开玩笑?”
“没有,你想多了。”
封轻不再言语,两人都陷入沉默,只余脚步声在静谧的山道上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