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竟的告白》凉欢J

45、失控

　　穿过花木扶疏的小径回到苗圃，封轻找到一张空长椅坐下。篱笆内一排排幼苗正破土而出，嫩绿鲜亮，在暮春的光里微微颤动。

　　厉骋烦躁地靠在一旁的树干上，目光扫过四周，却全然不入心。百无聊赖中，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回封轻脸上。

　　山间的光线透过叶隙，在她轮廓上镀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少女的稚气尚未完全褪去。几缕被风吹乱的发丝拂过脸颊，平添了几分不自知的柔媚。他的目光停在她淡粉柔润的唇上，一个念头如野草疯长，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

　　他忽然站直，几步走到她面前。

　　“封轻，”他嘴角扯出嘲讽的弧度，“你叫我一起下山，就为了问孟雨那点破事？”他俯身逼近，声音压低，“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夸我有魄力？你是为了给裴涵和杜晴薇制造机会，把我当傻子耍着玩，对吧？”

　　“没有。”封轻抬头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坦荡，“我没有戏弄你，也不是存心瞒你。只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甚至微微弯了弯眉眼，“你既然看出来了，就该明白，我把你叫开，咱们都不用在那里当电灯泡，不是挺好么？”

　　这罕见的柔和像火星溅入油桶。“咱们”二字让厉骋心中猛地一悸，某种禁锢的闸门在瞬间崩裂。

　　他非但没有退开，反而又逼近一步，声音里带着奇异的蛊惑：“真想帮他们？我有个更好的主意。”

　　“什么主意？”封轻疑惑地看着他，心中警铃微作。

　　厉骋的目光牢牢锁住她。树影在他眼中摇曳，她近在咫尺的脸庞白净柔嫩。视线再次落回她的唇，呼吸不自觉地急促起来。

　　理智的弦在那一刻彻底崩断。他像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猛地朝那两瓣淡粉吻去！

　　封轻惊怒偏头。

　　他的唇擦着她的脸颊掠过——这落空非但没让他清醒，反而如同火上浇油。他像是着了魔，不管不顾地伸出手臂，想要禁锢她，再次低头！

　　“啪！”

　　清脆的耳光声炸开。封轻收回的手腕却被厉骋铁钳般死死扣住。

　　他将她拉得更近，滚烫的气息喷在耳廓：“真想帮他们？那就告诉我表哥，你是我女朋友！”

　　“我不是！”封轻奋力挣扎，眼中怒火燃烧，“放手！你放手！”

　　厉骋非但不放，反而扣得更紧，目光瞥向她身后山道，嘴角勾起恶劣的弧度：“看，他们下来了，正看着我们呢。你说，我表哥看见你和我这样……会不会气得想揍我？我们兄弟俩，你想谁打赢？”

　　这赤裸裸的羞辱将封轻的怒火彻底引爆！如果目光能化作箭矢，厉骋此刻早已千疮百孔！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推！

　　厉骋踉跄后退，钳制的手松开了。

　　封轻立刻回头——裴涵和杜晴薇的身影刚刚转过山坳，正朝这边走来。

　　与此同时，植物园入口处。

　　几个身着笔挺法警制服的人正在听导游讲解。为首的中年人——江淮市人民法院院长厉秣兵，身材挺拔，国字脸，双鬓微霜，眉宇间带着久居上位的凌厉，鼻翼两侧的法令纹深刻而威严。

　　他原本随意扫视的目光，在掠过苗圃时骤然定格，将厉骋强吻未遂、拉扯禁锢封轻的整个过程尽收眼底。他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眉头紧锁，脸上笼罩起一层冰冷的寒霜。

　　厉骋被推开后，一转头，正正撞上了父亲那道审视、愠怒的凌厉目光。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眼神闪过一丝难堪，随即化为更深的冰冷和叛逆，猛地扭开了头，下颌线绷得死紧。

　　厉秣兵对身旁戴眼镜的年轻助手低声吩咐了几句。助手路鸣点点头，快步走向苗圃。

　　“厉骋！好久不见！”路鸣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真是太巧了，在这儿碰上。厉院长陪省院的几位领导过来，刚才看到你了。”

　　他走近几步，目光在两人之间快速扫过，笑容不变，声音压低，“院长让我带个话，让你晚上务必回家一趟。”

　　厉骋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冷哼，没有回应，浑身散发着抗拒的气息。

　　这时，裴涵和杜晴薇已走到近前。路鸣立刻转向他们，笑容可掬地伸出手：“你们好，我是路鸣，在市法院工作。你们是厉骋的同学吧？幸会幸会！”

　　裴涵勉强压下心头翻腾的疑虑，上前握手。杜晴薇也低声问好。气氛异常僵硬。路鸣似乎毫无察觉，又寒暄了几句场面话，便以“下山注意安全”为由，笑呵呵地告辞，快步返回山顶的队伍。

　　剩下的四人面面相觑，空气仿佛凝固了。最终是杜晴薇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有些干涩：“呃……我们……现在下山吗？怎么安排？”

　　几人草草商议了几句，便沉默地踏上归途。山风依旧，鸟鸣依旧，但来时轻松的氛围已荡然无存。

　　封轻走在最前面，背影挺直僵硬。杜晴薇跟在她身后，几次想开口询问，瞥见她紧绷的侧脸，又把话咽了回去，眼神充满担忧。

　　裴涵落在后面，目光在厉骋身上扫视，拳头紧握又松开。厉骋走在最边上，脸色铁青，周身弥漫着生人勿近的寒冽气息，偶尔看向封轻背影的目光复杂难辨。

　　四人一路无言。

　　抵达山脚时，天色已近黄昏。

　　暮色四合之际，公交车载着他们缓缓滑入江淮大学站台。

　　封轻与杜晴薇下车，脚步虚浮。裴涵提议一起去吃点东西。

　　封轻摇了摇头：“不了，真吃不下。累，只想休息。”

　　杜晴薇挽住她：“对，我们直接回宿舍。”

　　两个女孩行至宿舍楼，杜晴薇拉住封轻，压低声音，杏眼里盛满关切与义愤：“轻轻，在山上……厉骋到底对你做了什么混账事？你别怕，告诉我，我去找他算账！”

　　封轻抬起眼，看着好友亮晶晶的眼睛，心头涌上暖意，又混着闷痛和无力。

　　“没什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陌生，“以后……我离他远些就是了。别和那种人纠缠，不值得。”

　　和杜晴薇分开，回到宿舍。

　　熟悉的气息包裹上来，封轻脱了鞋，把自己重重抛进床铺。铁架床发出轻微的呻吟，像在呼应她浑身的酸痛与倦怠。

　　天花板上有一小块水渍，形状像模糊的岛屿。她盯着看，脑子里却空茫茫的，什么也不愿想。

　　床垫微微下陷——有人坐到了床边。

　　“封轻。”是胡玉华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封轻没动，只从喉咙里逸出一个含糊的鼻音：“嗯？”

　　胡玉华踌躇了片刻，声音压得更低：“那个……厉骋，你跟他……熟吗？”

　　厉骋。

　　这个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她混沌倦怠的神经。她闭上眼，一股烦躁混着说不清的委屈涌上来，堵得她心口发闷。

　　“不熟。”

　　但胡玉华并未退却。她身体前倾，语气里掺杂着不安：“那……你知不知道，他跟恒泰实业集团的总经理赵信，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封轻侧过头。昏黄光线下，胡玉华的脸上清晰地写着担忧，甚至惶惑，这绝非寻常的好奇打听。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封轻撑着坐起身，背脊抵上冰凉的墙壁。

　　胡玉华咬了咬下唇，声音压得极低：“刘枫……我男朋友，你知道的。他学的园林，课余在恒泰打工，负责给写字楼做植物养护。”她顿了顿，“也负责赵信办公室的绿植。前几天，厉骋……私下找到了他。”

　　她深吸一口气：“厉骋给了刘枫一笔钱，让他借着维护绿植的机会，留意赵信的动向，收集关于赵信的信息，任何信息都要。”

　　宿舍里忽然安静下来。窗外最后一点天光正在褪去，阴影爬上窗台。

　　封轻愣住了。

　　厉骋……私下调查赵信？用这种方式？

　　她脑海里闪过许多碎片——

　　裴涵提起过的只言片语：厉骋的母亲改嫁赵信，后又离婚，最终病故。

　　母亲评价赵信是“有背景的”、“狡诈的商人”，名下掌控着一个由市属工贸公司转型而来的庞然大物，触角伸向基建、地产、医药、粮油食品诸多领域……

　　“刘枫收了钱，但心里怕。”胡玉华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赵信不是好惹的……要是被发现他吃里扒外，后果不堪设想。他这几天愁得睡不着。我就想……如果你知道点什么，也许我们能明白厉骋到底想干什么，心里也好有个底。”

　　封轻看着胡玉华恳切焦虑的脸，忽然觉得无比疲倦。

　　厉骋的世界像一团浓稠、危险的迷雾，她只是不小心擦到边缘，就被裹挟进去，沾了一身的湿冷与不安。而现在，这团迷雾似乎还在扩散，要把她身边的人都牵扯进来。

　　“我不知道，玉华。除了听说……厉骋的妈妈曾经改嫁赵信，后来又离婚了。别的事，我一点都不清楚，也不想知道。厉骋的事，我都不想知道。”

　　她重新滑进被子里，声音闷闷的：“我真的很累，先睡了。”

　　胡玉华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起身离开。

　　封轻紧闭双眼，试图屏蔽一切。但厉骋燃烧着暗火的眼睛，赵信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复杂背景，还有母亲提起时忌惮不安的语气，如同鬼魅般在脑海里盘旋不去。

　　身体明明累到了极点，意识却在黑暗中异常清醒。直到夜极深时，她才在身心极度的困倦与不安中，勉强坠入浅眠。

　　关于厉骋与赵信之间那深不见底的过往与当下危险的纠葛，如同一颗被无意间植入心底的种子，在她尚未完全明了其意义时，便已悄然埋下。

　　它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破土而出，将她拽入一个始料未及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