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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回暖 ...

  •   “嗯……还行。” 她应得简短,竭力平稳自己的声调,“你呢,都还好吗?”

      “我也还行。”他说,“腊月二十放假回家。在家呆了几天又觉得无聊。你呢,哪天放假的?”

      “比你早两天。”

      这是最普通不过的寒暄。

      她原本准备好的那些话——解释、询问——在这一刻忽然没了合适的出口。

      “今天我去买年货,” 她的手指微微收紧,指甲掐进掌心。“在农贸市场……我好像看见你了。”

      “看见我了?”他迟疑了一瞬,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在……哪儿看见的?”

      “就在卖年货那条主街。”她蜷在沙发角落,手指缠着卷曲的电话线。

      “你当时……在看对联。”她停了停,又补了一句,“穿着你常穿的那件——银灰色的羽绒服。”

      听筒里只剩下彼此清浅的呼吸,在电流的微噪中交织。

      “这么巧啊。”行远的语气里带着一点恍然,和不易察觉的笑意,“那件衣服,我穿了好几年。”

      话音刚落,她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他骑着自行车,载着《平凡的世界》和她的信件,银灰色的背影消失在她家门口的街道。

      “我没看到你……你没过来打招呼?”他问得很自然,像是在确认一件日常的小事。

      封轻想起自己躲进服装店时的仓皇,喉咙微微发紧。

      “人太多了。”她轻声答。

      这是事实,却不是全部。

      “也是。”他说,“那一带转身都难。”

      话题就这样被轻轻带过。

      窗外的老槐树枝桠嶙峋,划开铅灰色的天空。她忽然意识到,他没有问“为什么不来”,也没有表现出任何被回避的不快。那种体贴来得太自然,反而让她心里泛起一阵微妙的失重感。

      他聊起寒假计划和返校日期。都是些安全的、不痛不痒,却恰到好处的话题。

      她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电话那头,他的语气很平稳,也很小心翼翼。也许是维护这份久违的、脆弱得如同初春河面薄冰般的联系;也许是已经给她的消失找到了合理的解释,并且接受了它——她退了一步,现在又重新走了回来。在他的理解里,这大概就意味着翻篇。

      “你那年……” 她开口,可她喉咙发紧,手心出汗。

      “什么?”行远停下来,以为她要说什么。

      “……没什么。”她懊恼地把脸埋进靠垫。

      “过完年,你忙吗?”他问。

      “还好。”她答,“就走几家亲戚,不算忙。”

      “要不要……找个时间来我家坐坐?”他说得很平常,“老同学,很久没见了。”

      她握着话筒,掌心渗出细微的汗。如果见面,那些没说出口的话会更难启齿;如果不见,这通电话就会像投进深潭的石子,漾开几圈涟漪后重归沉寂。

      “好啊。”片刻后,她说,“要不……你先来我家吧?初四我在家,没什么事。”

      他似乎没料到这一句,停顿了一下。

      “好。”他说,“那我初四过来。下午行吗?”

      “可以啊。”她笑着补了一句,“你还记得我家怎么走吧?”语气刻意放得轻快,仿佛要驱除对话里若有似无的生疏和拘谨。

      “当然。”他笑了笑,接着缓缓念道:“春满人间百花吐艳迎新岁,福临小院四季常安贺丰年。”

      “这是……”封轻愣了一下,“春联?”

      “是。”他的声音里有了淡淡的笑意,“你家大门上的。”

      她怔住。听筒贴得太紧,耳廓有些发烫。

      “你……路过我家?”

      “昨天回叶泽走了走,坐车经过你家。”他的语气很平常,像在说一件小事,“学校变了很多,原先的路全铺成水泥的了。以前我常去读书的小山坡,也被铲平了。”

      “是吗。”她应道,“我好久没回母校看过了。”

      她记得那个长满野草、满载他读书记忆的小山坡,他曾在信里提过。

      “你家大门上,”他说,“横批是‘喜气盈门’。”

      这句话落进耳朵里,带着旧日书信的温度。

      他总是这样,记得别人忽视的细节,或者随口提过的小事——分享的笑话,写过的句子,喜欢的作家……再在某个时候轻轻提起,像收藏家展示珍藏的碎片。

      “难怪听着耳熟……”她的目光望向自家大门,声音低了下去,“我自己进进出出,倒从没认真看过。”

      他们短暂地安静下来。

      “你路过,”她轻声问,”怎么不进来呢?”

      “没打招呼,”他自我调侃地笑了笑,那笑声很轻,几乎融进电流声里,“怕不被欢迎。”

      窗玻璃映出屋里的灯光和她模糊的轮廓。她看着那道影子,忽然觉得,有些距离比物理上的远近更难跨越,也更能被一句话轻轻消弭。

      “行远。”她轻唤了一声。

      “嗯?”他回应。

      “现在打过招呼了。”她柔声道,“初四来吧,欢迎你。”

      “好。”他的语气里多了一点轻松,带着释怀的暖意,“也欢迎你来我家。”

      屋外传来孩童的欢叫和放爆竹的声音,一声接一声。他轻声感叹:“明天就是除夕了……今年的年味,终于到了。”

      封轻抬眼望向窗外。街灯次第亮起,昏黄光点在寒风中摇曳,如散落人间的零碎星火。

      挂断电话时,她的手心微微发热。

      她坐在沙发上,没有立刻起身。这通电话并没有说清任何事,却像是把某个早已冻结的部分,轻轻撬松了一点。

      初四下午,行远踏进封轻家。

      封轶正坐在客厅,看时装杂志。

      “找封轻?”封轶从杂志上方打量他,“她在里屋——你是她同学?”

      行远点头,礼貌地微笑。封轶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朝里屋扬声:“封轻!你那位‘老同学’来了!”

      “老同学”三个字咬得意味深长。

      封轻拉开门时,脸颊有些微红。她把行远让进自己房间,关门时刻意留了一道缝——这个细节被行远看在眼里,他嘴角弯了弯,没说话。

      午后的阳光澄澈,落进屋里像一层流动的琥珀。两人之间的空气起初有些生涩,像隔着一层未化的薄冰。

      她给他泡茶,热水冲进杯子时茶叶翻滚舒展。又拿起苹果削皮——这是她紧张时的小习惯,刀刃贴紧果肉,绯色的果皮垂成连续不断的一条。这无声的忙碌,像一层柔软的缓冲垫,悄然化解着空气中残余的硬块。

      行远接过她削好的苹果,指尖无意擦过她的手指,顿了一下,才低头咬了一口。

      封轻脸又红了,紧绷的神经渐渐松缓下来——却并未完全放下。问:“小山坡没了,可惜吗?”

      “有点。”他他望着手中苹果上那个小小的缺口,静了一瞬,才抬起眼笑道,“我还是喜欢以前的山坡。以前的石子路。”

      “明白。”她笑道,“你念旧。”

      “去年,我本来想……”他说完,又突然顿住。她心头一跳,却没有追问,和他对视一眼,又默契避开。

      他们聊起大学里的趣事:老教授的口头禅、图书馆的旧书、食堂糟糕的饭菜……话题像蜻蜓点水,小心翼翼地避开深水区。但那些未提的往事始终悬浮在空气里——她突然的断联,他想写未写的信,整整一年的空白。

      阳光缓缓移动,从桌角爬到他的手边。他说话时偶尔会停顿,像在斟酌词句,那种谨慎让她既感激又难过。感激他的不追问,难过他需要这样谨慎。

      送走行远,封轻在窗前静静站了片刻。空气里还留着极淡的茶香,和他身上那种清冽的、像雪后松针的气息混合在一起。

      她转身收拾,把茶具送回厨房。

      姐姐封轶正在厨房沏茶,蒸汽氤氲了眉眼。“这就走了?不多留老同学坐会?”

      “嗯。”封轻说,“下次吧。姐。”

      “人不错,”封轶背对着她说,“懂礼貌、有耐心,看你削苹果看了五分钟——换我早急死了,恨不得抢过来替你削!”

      封轻没接话,开始慢吞吞地洗杯子。瓷壁还留着余温,是他握过的地方。

      “他刚才看你那眼神,”封轶状似随意地说,“有点像……嗯,像找着了啥丢了好久的东西。”

      封轻的手停在半空。

      “我胡说的。”封轶的语气平常,将一杯沏好的茶递过来,“你姐的第六感,有时候准,有时候不准。”

      封轻接过,掌心瞬间被温暖包裹。

      封轶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转身前轻声道:“苹果削得不错,没断皮。”

      “嗯,”封轻低头看着杯中舒卷的茶叶,“小时候妈说,苹果皮不断,许的愿就会实现。

      “你许愿了?”

      “没有。”封轻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自从用那个许愿爸妈和好,落了空,我就再不信了。”

      “那你巴巴地说它干什么?”封轶拍了她一下,“你削苹果不切小块,囫囵整个地塞给你的老同学,难为他了,要嘎蹦嘎脆地咬,还要腾出嘴来和你说话。”

      封轻愣住,回想刚才的情景,捂住脸笑了。

      窗外,天色渐渐暗下来。街灯一盏盏亮起,那光不算明亮,却稳稳地照在夜归人前方的路上——也像照进了她心里某个冷了很久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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