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上盟》于小鱼

3、晶莹雪（2）

　　“公子，今夜初更，雪山族便来袭城。公子可率人去开门接应。”
　　皇甫乔“唔”了一声，犹豫道：“城门是守备营把守的。江林又一向与我私交不好。”他望着属下，“难道真要自相残杀么？”
　　那属下轻叹了一声：“公子做这决定的那天，就该料想到了。”
　　皇甫乔点点头，再无别话。待那属下缓缓退出，他不禁疑惑：到头来，自己却是个通敌的小人么？
　　窗外白云时卷时舒，恰似这些年变幻无常的人事。是从什么时候起，七郎从一个爱逞强的孩子变成了锋芒毕露的对手？又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原本纯良柔软的心里，长出了一根又一根扭曲的毒刺？
　　皇甫乔望着天色渐渐地由湛蓝变为暗红，由暗红变为淡紫，终于又由淡紫变为漆黑。远处城楼上灯火一点一点亮起来。皇甫乔打了个寒噤，想了想，终是起身，披挂出门，招呼部属：“走罢。是时候了。”
　　皇甫乔率部属来到城门，守备营统领江林老远望见，急忙迎上来。“公子夜晚至此，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么？”他边说边快步上前，待看清皇甫乔服饰如常，才把心中那点关于宫主的不祥念头压了下去。
　　“没甚么。只来看看城防部署。”皇甫乔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举目望向城门。
　　江林一怔，道：“我等日夜戒备，定保城门万无一失。”
　　皇甫乔不由微笑：“是么？”他还要说什么，忽地城门口守备营弟子高声呼喊起来：“有人马向城门冲来！”
　　江林顾不上皇甫乔，返身向城门口奔去：“可看清是什么人马？有多少？速准备弓箭——”蓦然他后心一凉，眼睁睁看着一截霜雪般的剑刃洞穿细甲，从胸口刺出。江林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去，艰难地道：“公……子……”
　　皇甫乔将剑一抽。“动手！”他厉声喝道，以此掩饰内心的纷乱。身后属下们纷纷抽出兵刃一拥而上，鲜血顿时如烈火一般在城门肆意燃烧。
　　皇甫乔举步欲行，却有股微弱的力道扯住他的衣裾。他一低头，便看见江林微微苦笑：“其实用不着如此狠毒的，公子。”
　　他一个踉跄，向后连跌几步，挣开了那只逐渐冰凉的手。
　　城外人马已冲至城门。坚若磐石的冰宫宫城之门在内外两股洪流的冲击之下轰然洞开。城外人马潮水般涌入。当先一人藏青大氅，手中长剑冷光凛凛。这人经过皇甫乔身边时勒了勒马，注视着他灰白的脸色，轻笑道：“多谢公子。”
　　皇甫乔望着他们若一柄利剑刺入城中，悔恨懊恼将他全身的力量都抽空了。他浑身战栗，冰宫弟子的血令他双腿发软。他觉得仿佛雪山之上的明月也被鲜血浸透，晕射出不祥的红光。
　　“公子果然是寡断仁柔之人。”背后有人轻声冷笑。
　　皇甫乔听见这个声音，热血一涌，怒道：“都是你挑唆我的！该死——”他语声顿止，望着胸前一段霜刃，半晌，挣扎着哑声道，“报应、报应……”
　　身后之人抽回短剑，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夜色中。那身着藏青大氅的首领，却仿佛回转头来，向这边望了望。

　　“雪山族的鼠辈们，止步罢。”奔腾纵横的队伍被一个满面冷厉的少年拦住，他一指身后人马，“冰宫虎踞营在此！”
　　领头那人面色微变。虎踞营是冰宫中最为精锐的，营中之人俱是能以一当百的勇士。他片刻间便下了决断：“速退！”雪山族人似是训练有素，立刻后队作前队，向城外驰去。
　　少年喝道：“想走么？！给我追！”一面下令，一面催马直上，逼向那首领。那人见他双手空空，一人一骑攻来，微感疑惑，便在这一愣神间，那少年袖底忽地飞出一抹寒光，映着今夜血红的月华，分外狰狞。
　　那人仓促间举剑随手一架，长剑受大力一撞，拿捏不定，顿时脱手飞出。少年袖底的寒光欺进，旋转如轮，隐隐有凉意飞溅。那人不得已滚落马下，避过这一击，立即从地上拾起一柄长剑，腾身跃起，贴于马腹之下，催动马儿奔向城门。
　　少年抬眼一扫，雪山族人虽被虎踞营弟子杀伤少许，大多却已退出城外，料想是难以全歼了。“拦住此人！”他在那首领之后纵马紧追，只望捉住此人，从他口中套出此事首尾。
　　那人回望，见少年追上，咒骂一句，狠狠一拍马腹。少年手一扬，一道银光急掠而出，血色一溅，那人所乘之马悲嘶一声，竟被切下一条腿来。而那道银光恰好一个回旋，飞回少年手中。
　　“叶七！好辣的手！”那人从马腹之下一蹿而出，少年叶七手中银光也倏然蹿出，直刺他后心。他听见劲风尖啸，下意识地向旁一让，冰凉与剧痛顿时贯穿肩膀。他疼得脚下一个踉跄，顺手扯过脚边一具尸体，抵挡叶七的飞刀。
　　那人舞动尸体，狼狈奔逃。虽一时挡住了叶七的夺命飞刀，可他身后城门口却有虎踞营精兵拦截，他孤身一人，恐怕是凶多吉少。
　　“颜先生！”忽有一骑自城外折回，冲入虎踞营重重拦截之中。
　　那人大惊失色：“阿朗！你回来做什么！”
　　刀光剑影里阿朗浑身浴血，声音却异常平静：“颜先生，一起冲出去。”
　　叶七正待冷笑，一人自城中匆匆赶来，拽住他衣袖，一脸惶乱地道：“七、七郎！宫主、宫主……你快回！”叶七吃了一惊，血红的月亮向他眼里坠来，像一个妖异不祥的预言。

　　夜色逐渐稀薄，月亮向洛尔格雪山之后坠下，狰狞的血光却仍笼罩万物。雪山族人在寂静辽阔的天地里缓缓而行。颜钰肩上伤势极重，无力控缰，便与阿朗同乘一马。
　　“为什么一见叶七便退了？不是与皇甫乔说要除去叶七的么？” 阿朗轻声问靠在她身前的颜钰。
　　颜钰把玩着从肩上起出的小刀，将刀柄上“冷叶”二字印入指腹，说道：“皇甫乔死了。杀他的那个人却不知是谁。——‘除去叶七’这句话，本来也是拉拢皇甫乔的权宜之计，叶七武艺高绝，更能调动虎踞营这样的强横力量，羽翼已丰，哪是说除就能除掉的？我们不是虎踞营对手，何必白白死伤？”
　　阿朗默然片刻：“那么‘取回明月珠’这句话，也是权宜之计么？”
　　颜钰身子一僵，透了口气，缓缓说道：“不。冰宫若溃败，取回明月珠便是轻而易举之事。”
　　阿朗不曾答话，只是一抖缰绳，马儿便向着天边隐约的晨曦跑去。

　　叶七整顿了人马，回到城中时，天边已是淡淡的珠灰色。叶七推开皇甫明台的房门，衰败的气息扑来，充斥全身。榻上皇甫明台缓缓向他招了招手，他趋步近前，才看见皇甫明台脸色青灰，五官都像是枯朽的木石，一捏就要碎了的。
　　“坐、坐这里。”皇甫明台吃力地拍了拍榻沿。待叶七坐在榻侧，他黯然地笑了笑：“我想了一夜……冰宫宫主之位，传于你。”
　　叶七吃了一惊，本能地要推让：“乔公子……”他忽然说不下去。皇甫乔的死讯此刻像舌尖上的一颗千斤重的橄榄，压得他无力言语。宫主衰朽之躯，哪里承受得了这噩耗。
　　“乔儿仁柔寡断，天生便不是做首领的，勉强执掌冰宫，难保将来没有内讧。你执掌冰宫，非但冰宫能发扬光大，乔儿……亦可得保一生平安。”
　　叶七心头一震！心底隐隐的狠毒念头被皇甫明台一语戳穿。他蓦地离榻而起，双膝跪地，沉声道：“宫主……放心。”
　　病榻上，皇甫明台寂然无语。良久，他哑声道：“叫其他人也进来罢，我还有些事情交待。”
　　“是。”叶七低声应着。他一步跨出房门，耀目的阳光便迎面而来。他凝目细看，鲜红欲滴的朝阳在洛尔格雪山上缓缓升起，巍峨的雪山也被映得仿佛要沁出血来。而叶七所望见的是万里之外，朝阳之下，青屏山脉那一边熠熠生辉的锦绣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