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上盟》于小鱼

4、铿然一叶（1）

　　“公子！卫公子！急事！”砰砰的拍门声拍碎了梧桐院落里深浓的夜色。
　　卫知宁开门，借着星月之光，看清来人。“秦叔叔？”她讶然道，“颜家出事了？”
　　秦际涯道：“正是。颜锲被刺身亡。”
　　卫知宁也不由一惊：“甚么？——怎么死的、什么时候的事？我这就和你同去颜家。”她匆匆掩了门，和秦际涯一同施展轻功，急赴瑶城颜家。
　　一路上秦际涯已将事情说了个大概。“大约三更时候，听见颜锲房内飘出一阵歌声，我立刻领人去查看，只见一个黑衣人飘然而去。我追了一阵，却被那人发飞刀阻了一阻，没能追上。再回转颜锲房内，他已死了，咽喉上一线血痕，想是被人用极快手法一刀断喉。”一面说，一面将那黑衣人的飞刀递给卫知宁。
　　卫知宁将刀柄上“冷叶”二字压入掌心，默默冷笑。转眼到了颜家，早有府中各色人等迎上来，她无暇多言，直奔颜锲房内。
　　颜锲的尸身不曾被移动，仍是像他被杀时那样歪倒在地。卫知宁俯下身去，抚摸着他颈上一线血红。伤口极细，鲜血已然凝涸，是一刀干净利落地割断了气管。“好快的刀。”她喃喃道，不由将手中的冷叶刀握得更紧。
　　“公子，这……”秦际涯轻声请示。
　　“好好安葬。记得，尸身要保存好，用上水晶棺。——怕以后有什么地方可用。”卫知宁立起身来，“秦叔叔听说过冰宫，听说过夜已三更罢？”
　　秦际涯抽了口冷气：“是他们……不错、不错，那人唱的歌里正有两句，什么‘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可是他们为何要杀颜锲？”
　　颜锲被苗女秋碧月下了蛊，虽名为颜家之主，却无知无觉，形同傀儡，颜家权柄，俱在卫知宁之手。杀这么一个人，实在毫无意义。
　　卫知宁也皱眉沉思，末了冷笑道：“这位新掌冰宫的叶七，看来是准备拿咱们开刀了。——秦叔叔，傅将军去联络驻防临鸾的陶轼之，结果如何了？”
　　秦际涯叹道：“他本是丞相商俊如的亲信，又轻视公子年幼，言辞之间甚是傲慢，与傅将军几次不欢而散。现今临鸾另一守将陈归被杀，防务归于他一人，他更有了些骄傲的资本，怕是更难了。”
　　“他是揽辔旧部，尚且如此，其余人就更不必说了。”卫知宁像下着什么决断一般，缓缓地道，“我年幼，又不曾经历什么大事，商俊如却是手握大权，在江湖庙堂之间跌爬滚打多年。我若再不做几件大事，怎能收服揽辔中人之心？”
　　夜色里卫知宁眉梢眼角俱是坚毅，秦际涯看去，像极了当年恰是风华正茂时的卫帅。他暗暗叹息一声，不知为何便说了一句：“公子要保重自己。”
　　卫知宁淡然一笑，挥了挥手，一面向外走去，一面吩咐：“葬礼就烦秦叔叔操持，不可马虎。下葬的日子定下了便告知我一声。”
　　杀颜锲……为了什么呢？难道是凶手还不知内情么？她仍在苦苦思索，不知不觉已跨出颜家大门，走到夜里灯火辉煌的大街上。瑶城夜市异常热闹，颜家又地处瑶城繁华地段，卫知宁身旁人来人往，她原已习惯，只是今夜莫名地生出一丝不适之感。
　　她想了想，悄悄行至路边，背靠房舍的墙壁，仔细察看路上行人，半晌，仍是毫无异常，但那不适之感却愈发强烈。她展开轻功，一式“鹤冲天”，轻巧无声地跃上屋脊，弯腰伏低身子，在这瑶城之上飞快穿行。
　　初秋的夜晚凉风习习，吹动她的鬓发。脚下瑶城中的笙歌笑语隐隐可闻，但此刻卫知宁心凝神定，只听见四面的细细风声，和自己的呼吸，徐徐，徐徐。
　　蓦然间秋风一滞，一股杀气沛然涌来。卫知宁在急行之中顿住脚步，扭身，拔剑，一串动作如行云流水，流畅自如。佩剑承影几近透明，折射着淡淡的星月光辉，宛若一片介乎虚实之间的幻影。
　　她转身看到的是一柄纤薄柔韧的刀。刀身一卷一弹，轻轻荡开承影，刀势回转，向她胸口劈来。“断流刀法！”素来镇定的卫知宁忽地失色，脱口轻呼。
　　那一刀并不高明，却仿佛劈开了她心中的闸门，往事“轰”地汹涌而出。她无心拆解，只是足尖连连点地，如风般向后退去。
　　那刀却穷追不舍，搅动着夜风，刀意在她眼中如那年那个黑衣少年临死时的愤恨与不甘，将她兜头淹没。
　　“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她心中流淌过那少年对着她演练刀法的情形。颜家的断流刀法啊。不信鬼神的卫知宁心头竟有一丝战栗，阿离么，是你？“阿离”两个字将她的胸臆间塞满愧疚，使她几乎无法呼吸。
　　偷袭的那人刀势愈发狠厉，行险欺近卫知宁身前。刀光映出一张年轻的陌生的脸。卫知宁忽然长出一口气，承影弹起，正刺中那人手腕。那人五指一松，刀脱手落下，被卫知宁俯身抄住，架到他颈侧。
　　“你是什么人？为何会颜家的断流刀法？”卫知宁将承影收入腰间，执刀森然问道。
　　“你果然是愧疚么！”
　　卫知宁心底一震，手腕加力，那人颈侧渐渐沁出血来。“你究竟是什么人？”话音未落，忽然一缕银光尖啸着破空而来，卫知宁只得举刀格挡，刀下那人趁这一缓，纵入夜色之中。
　　卫知宁这才觉得这一击竟使手臂隐隐发麻，不禁心头凛然，清楚若那暗中相助对方之人现身，自己非他对手。她俯身拾起被自己击落的暗器，却是眼熟之至的一柄小刀，刀柄上刻着小楷：冷叶。

　　昏昏灯火之下，婼先生注视着卫知宁正在把玩的小刀。危险的锋芒在她指间旋转，字体瘦硬的“冷叶”二字也不停旋转着，叫人可以想见那个叫叶七的少年宫主有着怎样冷酷的面容。而他麾下的“夜已三更”，似乎就像卫知宁手指间的利刃，随时可能让她鲜血飞溅。
　　婼先生不禁按住卫知宁的手。
　　卫知宁抬起头来，疑惑了一瞬，随即了然地微笑起来：“我会小心的。”她握了握婼先生的手，吸了口气，转变话题，“如今颜锲已死，我不妨接任颜门之主，将颜家完全纳入掌中。”
　　婼先生提醒她：“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卫知宁扬了扬眉毛，微现睥睨之色：“颜家在瑶城的事务早就是我做主的了，就连旁支子弟诸如颜钰颜棂之类，也已为我所用，哪里还有人敢说我其名不正？”她略一怔，道，“不过……今夜遇见的那刺客，使的正是断流刀法，难道是颜家子弟？”
　　她这疑问在心里盘旋了数日，逐渐被每日的繁忙淹没。颜家诸位旁支子弟，除颜钰在塞外要事缠身不得亲至，其余俱在半月内赶到瑶城。卫知宁整日在各种事务间忙忙碌碌：主持颜锲的葬礼，接待前来吊唁的亲友，与同颜家有牵连的各路势力会晤周旋，以及……准备接任颜门之主。
　　所谓的接任仪式并不铺张，参加的不过是颜家子弟，仪式的过程也不过是众人依次上前行礼。卫知宁仍是一袭普普通通的白衣，神色肃穆而不失温和，与各人客套敷衍。
　　过了午时，行礼将半，忽地朗朗传来一声高喝：“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