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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铿然一叶(2) ...

  •   卫知宁听到这声音,心中一凛,这正是那一夜刺杀她的人。她仍是含着微微的笑意,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全身缟素的少年带着数十白衣随从,昂然走进大堂。那少年在她身前一丈开外停住,望着她身后颜锲的灵位,眼眶中泪水涌动,几乎落下。虽然他满脸哀戚,神色大异,卫知宁依然一眼认出,那正是那张刀光下的年轻面孔。她眼光向那数十随从扫去,他们尽皆神光内敛,不动声色,想来俱是高手,其中更有一人目光如冰霜如利刃,刺得她心神微微动摇。
      她轻轻咳了一声:“这位公子尊姓大名?有何见教?”
      那素服少年目光一敛,定定望着她:“在下颜樨。自幼父母双亡,多蒙颜锲伯父照料教诲。听闻伯父不幸,特来……吊唁。”
      卫知宁从未见过此人,转头望向立在一边的颜棂——她本是颜锲四弟的独生女儿,在家族中人缘颇好,对纷繁复杂的亲戚谱系甚为熟悉。颜棂在卫知宁耳边轻声道:“那是五叔的儿子,从小寄居这里,十二岁时便离开瑶城,去掌管颜家一个在外的分铺的生意。颜锲伯伯当年对他宠爱得很,是阿离把他排挤出去的。”
      卫知宁点点头,向颜樨温颜道:“樨公子孝心感人,颜叔叔九泉有知,也必感欣慰。”
      颜樨却不接她的话茬。“卫公子这是要接任颜门之主么?”
      卫知宁心中一声冷笑,原来他是为此而来。她的语气也变为公事公办的冷淡:“正是。蒙颜家诸位抬爱,在下难以推拒。”
      颜樨双目灼灼盯着她:“卫公子。”他在“卫”字上咬字特重,“你不过是外姓之人,怎能任颜门之主?”他眼光瞥向堂中的颜家子弟,“难道诸位都同意了不成?”
      颜家诸人和卫公子早有默契,况且冰宫南下,夜已三更猖狂,局势甚是危急,他们虽心中不甘,但深知眼下卫公子接掌颜门,才是对自己最为有利的。这时颜樨出来搅局,有人幸灾乐祸,也有人在心中嗤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颜樨见众人默默无言,怒道:“诸位只知为一己私利奉承这姓卫的,哪里知道、这人正是杀害伯父的凶手!”
      颜门众人吃了一惊,不由彼此议论两句。卫知宁脸色一沉:“樨公子,怎能血口喷人?我是听人禀报了这噩耗才到颜叔叔房中的,那时他已仙去,我怎会是杀他的凶手!”
      秦际涯从人群中挺身而出:“那日正是我发现了此事,去禀报卫公子的,我可作证。”
      颜樨冷笑一声:“你与卫知宁早就串通一气,自然帮他作证!”他上前数步,紧紧盯着卫知宁,“除了伯父之外,颜离也是你所杀!”
      卫知宁瞳孔骤一收缩,生生忍住不向后缩去,定了定神,淡然道:“一派胡言。阿离是苗疆妖女桃夭所杀,与我何干。——樨公子可有证据证明你的高论么?”
      颜樨怔了怔,摇头道:“你做事太谨慎,干净利落,没有留下分毫把柄。”
      卫知宁心头微松,哂笑:“那公子在这里信口雌黄,不过是一堆空话,岂不可笑。”
      颜樨大怒,指着卫知宁:“你……”他身后一个随从跨上两步,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颜樨略略平定了心神,凛然道:“卫知宁,只要我颜樨一日不死,便会设法揭穿你的真面目!”
      卫知宁知道他不过说两句场面话,找个台阶下罢了,便只是淡淡一笑。尽管他说得慷慨激昂,这强弱判然的情势下,他还是不敢轻举妄动罢?
      颜樨在她微含着笑的眼神里品出三分鄙夷,不由死死咬住下唇,直到一缕苦涩的腥味沁入舌尖。“我远道而来,”他再开口时已是十分平静,“有一曲哀歌,想奏与伯父。”
      卫知宁也是彬彬有礼,仿佛刚才的争执从未有过。“樨公子请。”
      颜樨自怀中取出一支洞箫,是用竹制成,青翠欲滴,仿佛还挂着竹林间袅袅薄雾凝成的水珠。他静默片时,轻轻吹出一串低音,如一阵清风绕室而起,似乎那声音里也带着绿竹的清香。
      卫知宁只觉那箫声哀感缠绵,吹入大堂中被窗棂隔得细碎的阳光里,阳光也在微微战栗,而吹入人心间时,便荡起心湖上涟漪层层,粼粼的微光里闪烁着无限惆怅。
      大堂上近百人一时都敛眉低首,静静聆听,神游物外。
      箫声愈发低柔,转到极低极柔之处,却兀然奏出一声高亢凛冽的金戈之音!卫知宁一惊之下,心口竟是一记剧痛,一时之间内息混乱,居然不由她控制。
      便在此刻,那些白衣随从纷纷自衣下抽出兵刃,其中一人袖底飞出一缕银光,直取卫知宁。
      又是他——卫知宁恨恨地念着“叶七”二字,勉强凝气,拔剑一挡,便毫不迟疑地迅速后退。承影被巨大的力道震得嗡嗡鸣颤,她右手虎口迸得鲜血长流,才勉强握住剑柄。叶七毫不放松,抢上前来,袖底又翻出一柄小刀,这次他却是持刀在手,近身搏击。
      卫知宁剑交左手,一面抵挡叶七,一面凝定内息。她左手使剑不逊于右手,可叶七掌中之刀虽不过数寸,却是狠绝险绝,招招都是正指要害,分毫不爽,迫得卫知宁只有自守之力。
      阴谋……卫知宁在剧斗中犹自想着,那颜樨定然不过是叶七借以染指颜家的傀儡。刀光里叶七棱角分明的脸也像是刀剑般有着隐隐锋芒。卫知宁长吸一口气,这人武功心智俱佳,确是劲敌!
      她使出柔劲,承影上的剑招从刺、挑变为缠、粘。忽地承影一卷,将叶七的小刀缠住,叶七冷笑一声,左手一扬,袖底又滑出另一把刀来。卫知宁见他袖中之刀似是无穷无尽,着实无隙可乘,转了转念,手腕一振,将承影向刀上压去,两人内力激荡之下承影弹开,借这一弹之力,卫知宁向后飘出六七尺。
      叶七不曾料想到她竟是想退却,正待追击,忽然一道剑气澎湃而来,直刺他心口,沛然汹涌,难以抵御。叶七震惊之下,急速后退,虽说退得及时,仍是被那剑气所伤,气血翻涌,站立不住,缓缓坐倒在地。
      卫知宁飘然上前,挥剑击落他手中双刀,剑尖一摆,稳稳指住他咽喉。“不想他死的话,统统住手。”待大堂中打斗之声渐渐稀落,卫知宁疲倦地咳了两声,抬头望望堂内:颜门子弟多被那箫声乱了内息,仓促间不敌对方,被擒住数人。
      “你放了叶大哥,我放了颜家这些人。”颜樨攥着碧竹箫,颤声说道。
      卫知宁咳嗽数声,叶七已笑道:“卫公子先前示弱,又特地退到我刀势可及范围之外,怕是因为这无形剑气太耗真力,以你的修为,发此一剑之后就无再战之力了。”
      他竟料得这般准。卫知宁心下暗暗赞叹,面上却是冷然:“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已是我剑下俘虏。这便够了。”
      “呵呵,你若同我们交换人质,换过之后难道就彼此罢手不成?不免再有一场血战。”叶七的笑容逆着阳光,显得意味深长,“那时,卫公子必败无疑。”
      卫知宁嗤笑一声,说道:“难道你竟是在劝我杀了你么?”她目光流转,仿佛要从叶七脸上看出什么端倪,“还是,在激我?”
      颜樨疑惑地望着这两人如多年故友般从容谈笑,握着箫的手指节发白。“卫知宁,你放是不放?”
      卫知宁望着他悠然笑道:“你本是来杀我的,这姓叶的是死是活,与你何干?局势至此,你一人之力,也可以杀得了我了。”
      颜樨冷冷哼了一声,昂然道:“可惜我却非你这样的凉薄之人。叶大哥助我为伯父复仇,于我有恩,怎能弃他于死地?”
      叶七望着卫知宁,唇边笑意冰冷地闪烁:“离间计,想让我属下与颜樨反目?太拙劣啦——也不看看对手是什么样的人么?”
      “卫知宁,放还是不放?”颜樨厉声道。
      卫知宁望着那被擒数人,颜棂等颜家要紧人物也在其中。她心中飞快筹算,无论作何决定,一场大战必随之而来,叶七受创甚重,一时无再战之力,而那颜家数人,却是措手不及被擒,此时多半已调息停当,无甚损伤,交换人质,于己有利。更何况她若弃这几人于不顾,日后这颜门之主的位置,也休想坐稳。
      “好!我数到三,双方一同放开人质。”卫知宁朗声说道。颜樨点头应允,卫知宁便缓缓数:“一——二——”她紧紧盯着对方,勉强凝聚衰竭的内息,以防不测,“三!”
      “三”字出口,她身形如电,向后退开,退入颜家子弟之中。而颜家那被擒的人质,也在刀剑离颈的一刻,迅速掠起,奔到族人身边。
      颜樨上前扶着叶七起身,向卫知宁道:“今日之事,尚且未了。”
      卫知宁点点头,手一挥,双方再度混战。卫知宁此时气力衰竭,退到墙边,静看双方交战。那些白衣人没了出其不意的优势,且是以寡敌众,却仍然稳占上风。渐渐的颜家诸人完全被对方攻势逼住,唯有秦际涯的长刀,犹自刀光烈烈,在战团中左右冲突。
      这就是冰宫精英、叶七手下的夜已三更罢?卫知宁心中赞叹,果然名不虚传。叶七千方百计要助颜樨执掌颜门,想来是想借颜家之势,控制瑶城。她蹙起眉来,堂中战局愈发倒向对方。她强运内力,高声说道:“樨公子,你欲执掌颜门,难道能将颜门子弟尽数屠戮么?”
      颜樨果然一怔,随即将手中的箫举向唇边,缓缓吹奏起来。
      卫知宁暗暗叫苦,她原想说动颜樨罢斗,以求一线转机,不想他竟改用箫声扰乱颜家子弟内息,不必杀伤便可取胜。
      箫声依旧是先前那般婉转飘洒。颜家众人听在耳中,却再没了先前的愉悦,而是万分恐惧。无奈身在战中,不得不运使内力,在经脉间流转的内息被那箫声一扰,便零乱涣散,在五脏六腑间任意窜动。不过片刻,颜家诸人已连勉强抵挡都不能了。
      卫知宁静立一边,心中虽焦虑万分,却没受箫声半点影响。她怔了一怔,继而了然:那箫声扰乱内息运行,那些白衣人按一种特定方式运转真气,便不受其害,其他人不知这种特定方式,不免内息混乱,气血翻涌。而自己此刻内力衰竭,不运真气,箫声却也不能奈何自己。
      她虽然想到此点,但颜家众人身处刀光剑影间,哪能不运真气?
      她正一筹莫展,蓦然一记琴音铮然响起,在空阔高大的厅堂里嗡嗡回响,良久方绝。颜樨的箫声便是一滞。那琴接连奏响,一声声如沙场上擂动战鼓,愈来愈急,愈来愈激烈,又像是一柄快刀上下翻飞,颜樨的箫声便支离破碎。琴音声声高昂,仿佛一人正以绝顶轻功攀登高峰,攀至巅峰时,琴音大作,一时间恍若有形之物,将这厅堂、这府第、乃至这天地之间,壅塞得再也容不下别物。
      那些白衣人身形滞涩,忽然齐齐大叫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琴音稍稍一顿,旋即颤出一声轻柔的叹息。众人眼前一花,只见一个青影闪过,听到“铮”地一声,似是一根琴弦断绝,接着便见颜樨缓缓倒下,心口正插着半根断弦。而他身边,一个青衣人抱琴而立,神色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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