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世青花瓷》乱步蝶

9、走笔搁一半

　　“你们三个怎么还在这里啊？”

　　“主人。”三个女孩连忙站起身来，“主人，你还没有睡啊？”

　　“你们不是也没有睡吗？快回舱里吧，眼看就要到家了，别在最后一天冻病了。”萧云岭温和的说道，“瓶儿，麻烦你再送些夜宵来。”

　　“主人，你还不打算歇息吗？”

　　“还有最后一点帐没对完，弄好了我就睡。瓶儿，你把夜宵放我房里就去睡吧不用管我了，我想先在这里站一会儿。”三人退下，萧云岭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仰起头深吸一口新鲜空气，接着一边伸展手臂一边在甲板上踱起步来。

　　卓闻回过头望着萧云岭略显疲态的背影，眼中满是尊敬，对他的往事有了一定了解之后，卓闻的心里除了充满钦佩也生出了一丝怜惜。虽然童年一直生活在不公平的待遇下，但他仍然能持有一颗平和和包容的心，善待亲人，善待下人，他是所有人的依靠，是全府上下生活的支柱。即便是这样的一个人也会有不快乐的时候吧，也会有烦恼吧，当他伤心苦恼的时候，又能依靠谁呢。在人前总是保持着温暖微笑的他，其实很辛苦吧。

　　此刻，独自站在宽大甲板上揉着太阳穴的那个身影，在卓闻眼中是那么的孤单和憔悴，原本颀长的背影在卓闻眼里也显得那样单薄。轻轻的走上前去，踮起脚尖，将薄毯披上他的肩头，那肩膀轻颤了一下便转了过来，“谢谢。”

　　萧云岭微笑着转身，却对上了一双充满关切的眼，那眼中流露的不是下人对主子的谦恭和崇敬，却满是亲人和挚友般的理解和怜惜。冷风乍袭，卷起她鬓角柔软的发，轻拂过他握着薄毯的手背，奈何只是一瞬的碰触。

　　“小瓷，外面冷，快回舱去吧。”萧云岭保持着平和的语气，眼神中却泛着微微波澜。卓闻福身告退，掀帘而入时回望了一眼甲板上的人，对方冲着她的方向望来，烁烁目光好似夜幕星辰。

　　卓闻吹熄了烛火，刚刚躺下还没来得及合眼，便突然传来刺耳的“叮铃”声。卓闻实在不愿起来，无奈响声越来越大，只好将手伸向那个熟悉的位置，按掉了正在敲鼓的kitty猫。

　　揉揉酸涩的双眼，卓闻勉强坐了起来，而对面的蝶隅还抱着枕头赖在床上滚来滚去。

　　“蝶隅，起来吧。该晨跑了，要记入学分的，而且老师会点名。”

　　“嗯”蝶隅哼了一声，却依然执著的抱着枕头。

　　“起床啦，小姐”

　　“哦”依然是只听见答应，看不见行动。

　　“蝶隅！你的眼睛——肿得像个桃子。”

　　“啊”蝶隅一个机灵坐了起来，连忙从床头摸出镜子，“糟了糟了，我一熬夜眼睛就会肿，oh，my god，怎么办啊，呜呜，我不去了，我要把缺的觉补回来。”说罢，直接缩进了被窝里。

　　“起来啦，我不是跟你一样睡的晚吗？”

　　“我怎么能跟你比，你是天生丽质，怎么熬夜都没事。”蝶隅在薄被里愤愤道。

　　“你这样只会越睡越肿，也许跑跑步就能消下去呢？你不是一直说要减肥的吗？现在不锻炼什么时候锻炼啊？”——床上的那只蛹终于肯破茧而出了。

　　晨跑考勤主要针对一年级的新生，并不对高年级的学生进行约束，所以，此时操场上基本都是一年级的学生。

　　“真羡慕高年级的，没有人管，多自由啊”

　　“唉，千年媳妇熬成婆，熬到二年级我们就不用。。。”蝶隅话说到一半，顺着卓闻的目光望去，在她们前方的竟是萧云枫。

　　“闻子，我的眼睛还肿吗？”蝶隅小声的问道，不无担心的用手指碰了碰肿胀的眼袋。

　　“嗯。虽然消了点，但是。。。”

　　“我们跑慢点吧，我的脚有点疼。”蝶隅不自然地看了看前面的背影。卓闻了然，遂点点头。

　　就在蝶隅以为相安无事的时候，身后却很不适时机的传来了招呼声。

　　“卓闻、沈蝶隅！早上好！”肖雨笙一脸灿烂的笑容，从后方跟了上来，前方的萧云枫似乎听到了招呼声，也回过头来。蝶隅连忙低下脑袋，拉着卓闻就往回跑。

　　肖雨笙见两个女孩调头冲自己跑过来，刚想迎上去说几句话，谁知这两人就在要撞上他的时候突然一顿，“早！”仓促的招呼完，便径直绕过他跑开了，整个过程，沈蝶隅一直用埋着头，只是招呼的时候微微抬了一下，根本看不到脸上的表情，而跟在身后的卓闻也只是慌张的看了他一眼。看着两人奔跑的背影，肖雨笙脑中只闪过四个字“落、荒、而、逃”，等回过神犹豫着要不要跟过去的时候，两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这堂数学课实在是有够乏味啊，明明已过夏季，可是打瞌睡的人已经超过了大半，讲台上托着厚厚眼镜的老师似乎也对此视而不见，自顾自的在黑板上噼噼啪啪的写着天书一样的复杂公式，口中念念有词。

　　此刻的卓闻表面上像是在认真地做笔记，实际上只是机械的把黑板上的字搬到笔记本上而已。晚上没有睡好，早晨又起那么早，再加上对数学丝毫不感兴趣，卓闻的大脑早已成混沌状态。撑着沉重的眼皮卓闻四下看了看，与其他人一样，蝶隅早已阵亡，嘴角和桌面之间牵连的银丝还若隐若现地闪着光。。。。。。

　　“小瓷，我们到家了。”碗儿兴奋地拉着卓闻的手，钻出了马车。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大庄院，虽然建制不及卓府高贵，但简洁的匾额和门楣却给人朴实和典雅的印象。

　　瓶儿和碗儿手撑着车辕轻轻松松就跃下了马车，然后开始忙碌着搬行李，这可为难了卓闻，以前很少出门，而且就算出门也只是乘轿而已，这么高的马车要怎么下去呢？

　　正在卓闻犯难的时候，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来吧。”萧云岭将手伸到她面前，微笑着。

　　“瓶儿和碗儿都可以，我也可以做到”卓闻虽然心里有些害怕，但还是倔强的想要自己下车，“我已不再是卓府的千金小姐，而是萧记的仆人，这都不会还要怎么生存？更何况。。。”卓闻摇摇头拒绝了萧云岭的好意，“更何况。。。男女授受不亲”这是她从小接受的教育，就算是逃命时，她也没有让卓清拉过她一把。

　　虽然遭到拒绝，萧云岭并没有走开，而是不放心地在一旁看着她。进退两难的卓闻一咬牙跳了下去，哪知着陆不稳，身体一倾就这样径直的栽进了那个温暖的胸膛里，这比扶她下车更要“亲”了。

　　“有没有受伤？”两人分开了一段距离，可是他的手依然握着卓闻的双臂，视线则落在了她的脚上。卓闻连忙摇头，向后退了一步，萧云岭也立即松开了手，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不知是众人都在忙没看到，还是大家都不以为意，反正这短瞬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卓闻头也不抬立刻福身告退，跑到碗儿那里和她一起搬行李。

　　到了府里，安排好卓闻的住所，萧云岭便直奔佛堂向母亲请安去了。瓶儿和碗儿便拉着卓闻去认识府里的小姐妹们。大家都十分友好，热情地帮助卓闻收拾东西，有的还送来被子褥子，衣服以及生活用品，不一会儿便安顿好了一切。

　　萧府是个三进的大院，前院不大是会客和家人聚会的地方，中院则很大，分东西两院，萧云岭的母亲萧老夫人的住所和佛堂坐落在东院，小瓷、瓶儿等几个识字的丫头也住在这里，西院则住着萧氏两兄弟，后院卓闻还没有进去过，听碗儿说以前是个大花园，住着些打杂的下人，老太爷故去后，被主人扩建成了库区，面积比前两个院加起来还要大，有邻街的门面，有货品的库房，还有瓷器展区和出纳的办公地点，也养着些马匹，住着些脚力和下人。

　　“碗儿，小瓷，你们俩去打扫一下主人的房间，瓶儿和尊儿去收拾一下二主人的房间。”管事分工完毕，众人便分头做事了。

　　西院的布置十分简朴，萧云岭的房间则布置得更为简洁，卧房里除了一张古朴的床，款式简单的衣橱，一张小圆桌，两个小圆凳以外便再没有多余的东西，书房里的摆设稍微多一些，两个高大的书柜整齐地摆放了很多书籍，宽大的方桌上规矩的摆放着文房四宝，一切都是那么简单，很难想象这是一家之主的房间。只有细心才可以发现，笔墨纸砚皆用料考究，连笔架、镇纸和字画筒都是品质精良做工上乘的青瓷器。恐怕将这些文具中的任何一样拿出去变卖，都可以够普通人家生活好几年的了。偏偏这些昂贵物什外表却那么朴实无华，能够与简朴的家具浑然一体，丝毫不显得突兀，默默地显示着屋主人不俗的身家和品位。

　　卓闻小心端详和擦拭着每一个青瓷物件，件件爱不释手。由于布置简单，原本就很整齐，两人很快就把萧云岭的房间打扫完毕了。

　　“小瓷，我们去帮帮瓶儿她们，二主人的房间且收拾呢。”碗儿拉着卓闻向北边的厢房走去，刚想踏进房门，卓闻才发现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满地都是大大小小各种形状的瓷胚和瓷片。

　　瓶儿和尊儿正在忙碌着转移瓷器到书房，于是两人立即投入搬运工作。进了书房，卓闻才发现，偌大的房间已经被挤得满满登登，一排排高大的书架上皆摆满了瓷器，瓶、碗、盘、尊样样都有，有的是素胚，有的是半成品，有的是成品，居然还有碎片。

　　“尊儿，二主人不是先我们回来了吗，怎么不见他人呢。”

　　“二主人昨晚去窑厂了，今天才得空收拾，他要是在的话，我们哪里进得来啊。”

　　“小瓷，那些书架上的瓷器瓷片千万别乱动哦，不然二主人会发脾气的。”尊儿好心提醒。

　　卓闻点点头接过尊儿手中的瓷瓶，小心的放到还空着的那个书架上。对制瓷稍知道一些的卓闻细心的发现，那些瓷器摆放的顺序似乎有些规律。于是她把新搬进来的瓷器也按照那样的规律分类依序摆放起来，为了不再让别人放错，卓闻按照瓷器的种类、工艺进行分类和编号，然后把这些号码写在纸片上，再把纸片附在书架和瓷器上。实在放不下的瓷器便整齐的放置在书房的一角，上面也贴着编号。以前爹爹也是这样给公文卷宗编号的，所以卓闻认为这是一个好办法。

　　干完这一切，四个女孩已经满头大汗，再看看自己收拾后的成果，都满意的笑了起来。于是大家又分工擦抹灰尘，卓闻则负责收拾书房的其他东西，临走时尊儿再三叮嘱只要擦灰就好，千万不可以移动书桌上的东西。

　　走过一排排高大的放满瓷器的书架，出现在卓闻面前的是一扇珠帘，掀帘而入，则是另一个空间，空间不大，却满墙挂满了字画，笔墨山水，牡丹花卉样样都有，飘逸的汉隶，灵动的花鸟让这个小小的空间刹那间生动起来。

　　临窗是一张与萧云岭屋里同样宽大书桌，上面却摆满了纸张，桌上还有一只小小的香炉，炉里的香已经燃尽，似乎还能若有似无的闻到淡淡的檀香味。为了让屋里更亮一些，卓闻推开了窗，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密密丛丛的翠竹，顿时让劳累减去大半，真没想到这窗外竟有如此幽雅的景致。依照尊儿的嘱咐，卓闻不敢动桌上的字画，小心翼翼的拣起桌上的物件，擦完灰尘后再放回原位。但她还是忍不住被纸张上描绘的精美图案所吸引，各种各样抽象的云，花，鱼，鸟图案，线条细腻，精致传神，“难不成是画在瓷器上面的，可是这么复杂怎么能烧制出来呢？着色怎么办呢？”卓闻暗自思量，目光移到了书桌正中那幅没有完工的画作上。

　　那幅画的右侧大面积的画着一丛丛含苞待放的牡丹，灵动而有生气，花丛旁倚身坐着一位仕女，只可惜，那仕女并没有画完，空留着一个脸部的轮廓，让人无从想象她的相貌和神态，更令人无不从心底叹一声遗憾，而沾着颜料的毛笔就搁置在一边，早已风干。同时卓闻发现了很多团成一团丢弃在桌脚下的废纸，她好奇的一张一张将其展开，才发现，原来那些纸上也同样是这幅牡丹仕女图，同样的，所有的纸张上，那仕女的面部都没有画完，看来作画之人正为此苦恼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