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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〇三四 ...


  •   他自己身体是什么情况,谢据不清楚谢渊的身体是什么情况,却又是对自己十分了解。他这些年明显能感觉到自己衰败的厉害。

      虽说他是落拓之人,可是也真的让他超然物外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不在乎,这又是何其困难。就算他看破世事,却也依旧抛不下落叶归根的想法。

      中原是回不去了,他们谢氏定居在会稽。那就归于东山吧。

      生死之事,谁人不怕?

      王羲之刺杀桓冲时看透世间万象的谢渊亦能吓得吐血,而身体和心力即将枯竭的谢据怎会不惧死呢?他也害怕,也有不舍。

      谢氏诸为兄弟除三弟安石(谢安)之外其他都在外为官,谢家子弟之中又有长子末儿(谢渊)、还有他的儿子胡儿(谢朗)也还可以。

      谢家诸子除谢奕这一支外其他的都在东山,有安石教导、日后谢氏也不会后继无人。

      若说遗憾,大抵便是他谢据还没能看见谢家成为顶级世家吧。

      然而北有胡人殷公北伐还未开始,朝中士族又盘根错节。谢氏这个门第不显的门庭是一蹶不振还是欣欣向荣也都是未可知,有时候看不到结果才是最好的结果吧,整个朝堂都在风雨飘摇之中摇摇欲坠,他们一家一人的安危又算得了什么?

      谢据被人搀扶着走回自己的院子独留谢奕一人痛饮。

      谢渊的冠礼是在谢据走之后才举行的,在此之前他却先随着谢奕、谢据、王羲之等人参加了另外一场宴席。

      “桓家小郎君竟也痛饮?”

      道韫这一日如以往一样摇着麈尾看着读着诗书沉浸在这氤氲的、舒爽的带有几分奢华的气息。

      桓冲极少饮酒,这是怎么了?

      他饮酒了

      看着桓冲喝醉,道韫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她的心竟然那么疼。她的心里装着某人,为某人难过着。

      “兄长……”

      待来客散的差不多了,可是桓冲仍旧没有放下手中酒器的意思。他一直在饮酒,狂歌痛饮,那个无论走在哪里都将衣冠穿戴的整整齐齐的少年此刻竟也发丝凌乱、眼眶猩红的饮酒……

      “桓家不过是想北伐,为何、为何会这么难克复神州、还都洛阳,是王丞相当年所许……”桓冲似是听见了道韫的声音,就上前扯着她的衣袖说了起来。

      “桓家不过是想北伐,建康高门却遣会稽刺客暗杀。桓家已经不加追究,为何总有人得寸进尺”桓冲崩溃的说着,“阿媛可知可知若吾当日命丧王逸少(王羲之)剑下,长兄会不会……会不会……”

      若是他桓冲死了,他的长兄荆州刺史桓温,敢不敢公然与朝廷对峙他的长兄会不会因为他的死,愤而坚决不将北伐之前权交出去桓冲想着、奢望着,虽然打心底里他觉得桓温不会。

      可是眼看着北伐无望,他又如何不如死了?

      “不会,若兄长身死,阿媛陪葬便是。”道韫将从地上扶起来柔声道。“不仅阿媛陪葬,荆州谢氏亦为兄长赔命。”

      道韫确实不想桓冲去死,但是前因后果她知道,王羲之为何刺杀桓冲她也知道,即便得手之后她会死,可是她知道其父谢奕没错,王羲之也没错。

      知道一切的道韫什么都通澈,所以无法劝慰。除心疼外,她什么都做不了。

      因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建康高门、是殷浩。谢氏居于会稽属建康高门之列而且还做着火中取栗的事,至于殷浩,道韫在心底里对殷浩的崇拜并不比家中长辈的少。

      道韫不清楚为何桓家非要与殷浩针锋相对为什么这世上风光霁月的人,都要相互为难呢?

      “赔命阿媛可知,我所求的是阿媛你、你……”我希望阿媛你能站在我这边。桓冲的话说到一半就卡在了喉咙里。

      可是这样的话让他如何去言他心悦于眼前的比自己小三四岁的钟灵毓秀的小女郎,可那又如何?他如何能要求她

      “阿媛也希望兄长能得偿所愿。”道韫依旧温和的说到。

      若日后桓家真的做了什么她既身为谢氏女,到时候与谢氏共沉沦便是。她心念着桓冲,那就自然是希望桓冲能得偿所愿。但让她做出与谢氏长辈所决定的事相悖的那也只怕是不能。

      她对桓冲有心疼,却无愧疚。她知道谢氏无错,她也没做错。

      “阿媛可知,此时江北大乱,北伐时机正好”桓冲接着说道,似乎猜到了道韫心中所想一样。

      “知。”道韫应道,一双眼眸没有半点波澜。“谢氏与殷公公沉浮,阿媛也与谢氏休戚共之。”

      她帮不了桓冲的,就算能说上话,她也不会说。

      “你果然和他一样……和他一样……”桓冲醉着酒,一双眼睁的大大的,口中念念有词道“阿媛那日若是阿媛早就知道王逸少的来意,可否还会……”

      如果道韫知道王羲之的所有来意,可否还会出手?

      “不会。”道韫答到。她若是知道,大概会如阿兄谢渊一样被吓到吐血。死谁不怕,她谢道韫也会怕到颤栗,但若是说阻止,她可能真的做不到。

      道韫深深的知道,她如今的一切都是因谢氏的缘故,谢氏需要她的命,她真的会给。

      “我知你不会……”桓冲认真的、仔细的打量着道韫,从她的身上桓冲似乎是看到了一点谢渊的影子。

      谢氏一门风姿秀出,谢道韫之聪灵他又非不知。如今好像、好像也不敢希冀。他能希冀什么,他本就不该妄想。

      他既放不下桓氏一族的荣辱,既放不下北伐,又如何能去强求她谢道韫去背弃自己的门庭?谢渊尚且不能为阿兰做出抛弃家门之事,她当然也不会。

      “兄长放心,殷公此行定能凯旋而归。”道韫说道,“兄长若是想去,殷公定不会拒绝。”

      殷浩率军北伐,若桓冲跟着则代表着桓家对这次北伐的态度。桓家少子前去,至少桓家不会在后面动什么小动作。

      道韫的心里其实还是希望桓冲能一同前去,这是她的一点小小的私心。她希望通过此事能让桓家和谢家的关系有所缓和,这样一来,一切或许还有可能。

      然而这种可能,却并非是桓冲所求,道韫知道,所以也只说了一句。

      “他此次若能凯旋,也好。”桓冲言道。

      如果他们桓家不能北伐,别人可以,那也未尝不可。或许桓家得不到北伐之功,但只要能还都洛阳,他也算不违背当年的诺言了吧。

      “殷公不出,当如苍生何?如今殷公既已入仕,天下苍生就还有救。”道韫露出笑颜道。

      道韫与所有人一样在看见殷浩的第一眼开始就深深的觉得,天下苍生都需要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个玄妙高深的人。

      一杯酒水再次吞入腹中,桓冲竟觉得这一盏酒没有上一盏那么浓烈的难以下腹。

      “兄长,这边的酒不好喝,园子里有些甜酒才好喝呢。”道韫见桓冲不再纠结桓家北伐不成之事,便引着桓冲去了后院埋酒的地方。

      自至荆州这几年道韫每年总会让仆俾们埋下数坛新酿的数坛带着甜味的酒水,这一日他来了,刚好带给他品一品。

      “阿媛的酒可还好喝?”

      一道不高不低刚好能穿过谢氏层层叠叠回廊的声音传过来,桓冲拿酒杯的手微微颤动,随后又恢复了正常。

      酒水如何?自然是甘醇过之、辛辣不足。此等美酒一杯入喉,最宜女子。不过这些话桓冲是不会回答的。

      “府中之酒,皆为佳酿。”桓冲回身回答道,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桓冲竟有些不敢相信眼前之人竟是谢渊。

      他怎会变得如此羸弱不堪?一根透亮的散发着淡淡暖色的玉簪固着松散的发髻、一绺绺头发从发髻处垂下来绕过耳后而垂到胸前刚好和狐裘的白形成鲜明对比。若说以前谢渊的手与白玉一个颜色,那么此时,他的肤色都快要淹没在这纯白的狐裘之中了。

      最最主要的是,这一次谢渊是被人抬着过来,直到是见到桓冲后才从榻上落地。他的脚步轻飘飘的,再看那略微有些厚重的狐裘,桓冲都有点害怕那狐裘的分量会将眼前这个精雕细琢却又羸弱不堪的‘玉人’给压垮。

      “桓小郎君尽兴就好。”谢渊缓缓的说道,刚说完就有些体力不支,这就要告辞。

      他走的时候又特意回头看了一眼与桓冲对酌的道韫,眼神之中似是不忍,更多的还是羡慕吧。

      眼前的这二人,多像当初他与阿兰?

      咳咳咳、咳咳、或许,这一次换成了他们,便可得圆满吧?

      “三郎君他?”桓冲欲言又止道。

      刚刚谢渊走的时候桓冲也不是没发现谢渊在看自己,只是谢渊想的是桓冲与道韫之事。而桓冲心里担心的则是谢渊的身体。

      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身体状况,就算是与王家联姻、就算入仕、又能活几年?难道谢家就没人想过这个问题吗?

      “阿兄这几日身体欠佳,方才确实有些失礼。”道韫很自然的回答道。

      “阿媛,你知,我问的不是这个。”桓冲接着追问道。他真的很想问,难道谢家就这样看着谢渊日复一日的油尽灯枯?就非要把他往死路上逼吗?

      “阿兄曾言,病者、不过四时风雨,有来亦有去,故不愿违自然之道。”道韫回答道。

      如果生病只是像自然界的刮风和下雨一样的状态,自然是不用服药的。这是谢渊自己的说法,可是道韫明白,谢渊这是不想活了。他既然不想活,那就谁也阻拦不了,也无人愿意阻拦。

      生者,寄也,逝者,归也。

      而谢渊既不愿,道韫亦不愿勉强。

      正如,谢家无任何一人曾勉强谢渊放弃桓兰一样。只是身为谢氏子弟,每个人都知道什么该为,什么不该为。而谢渊,就是过于聪慧了。所以很多事看不透,想不通,只得饮酒、只得服寒食散来得片刻的欢愉。

      桓家与谢家终究不同,桓家一心北伐,就算不得、就算暂时失势、也决计不会沉湎与美酒清谈,而谢氏本就是以清流为名新出的门庭。

      谢氏以玄远闻名、以任诞为名、就连谢氏门庭内的女郎道韫,也生出不少超脱。只是有时候这种落拓与超脱,往往会有另外一个名词--凉薄。

      道韫真的太像谢氏中人了,桓冲一边饮酒一边想着。

      他突然有些担心谢渊那副身子,到了加冠的时候到底受不受得住那沉重的衣冠?谢家人当真要把担子交给这样一个人?桓冲这一刻真的疑惑了,但他却从道韫的脸上看到了坦然。

      “阿媛,如果……”

      “兄长,阿媛收回方才那句话。日后兄长是否随殷公北伐,此时您还需与桓公细细斟酌。”道韫临了言道。

      桓家有桓家的路,她怎能干涉?

      至于她与桓冲之事,待日后再看吧。她不言以后,至少现在父兄未言不能见他,那她便见着。若是日后两家交恶,或是出了别的事,她也定然会先说清楚。她谢道韫是心念这桓冲,但却也做不出利用他人感情的事。

      “我知。”桓冲应道。

      数日后,谢渊的冠礼如期而至,谢家虽不是炙手可热的门第,但也绝非一般庶族可比。

      谢尚无子,谢渊便是谢氏一族的长子长孙。谢家依照《礼记》所言于冠礼前十日进行卜筮。

      长孙谢渊行冠礼这种隆重的仪式,身为从父的谢据竟连等都不等,由此也可知对于生来落拓不羁的谢氏而言,这个冠礼,还真仅是一个很小的过场而已。

      这场说隆重确实很隆重,重要又不是很重要的冠礼上谢渊一路步履虽有些蹒跚,但却也没有倒下。在场之人皆为清流名士,对谢渊那稍微有些虚浮的步子倒是有不少说他仙姿玉质的。

      道韫在小小的帘子后面听着,这一次她依旧穿的是绯色长衫,头发整个梳起挽在脑后,鬓角各垂下来一绺在耳朵的前面,手里则是拿着一把用孔雀翎毛制成的团扇。因她躲在帐子后面身量也未必能看全,所以一般人还真会把她跑来看热闹的小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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