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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〇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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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仲度,以后在人前终于能在人前这样唤他了。
王琼、出自琅琊王氏,乃是王丞相嫡出的孙女,亦为谢家未来长妇谢渊之妻。
道韫躲在纱幔后面听着谢奕当着满堂的宾客宣布谢氏未来的长妇,谢渊在堂下听着神情看不出悲喜。不过最后他确实应下了,他表示愿意。
王琼、小字玉树。
单单是听名字便能想到对方是一个琼林玉树般资质的女子,此女好像长于会稽,是从父谢安所选。这样出身的女子理应配得上自家兄长,如果自家兄长未曾邂逅桓兰姐姐、这一切就变得无比完美了。
咳咳咳、咳咳!
谢渊在宾客之中极其隐忍的咳了好几声,只有他自己注意到手绢上的血迹。过慧易夭者、无非是优思太重。谢渊大概也是如此吧。
道韫又看向了坐在首位的桓温,他今日依旧衣冠磊落而与衣衫翩然的名士不同。桓温的目光依旧如星辰一般炯炯有神,好像不能北伐的事,对于桓温的打击并不大,对桓家也没有任何的影响。桓温依旧是那个目光如炬的桓明府。
桓兰和谢渊的事桓温应是知道、至少桓兰与谢渊之间或有些许暧昧的事是在谢家内部心照不宣、无人阻止,但也无人过问。而谢渊自己,也不曾求过谢奕成全。
然这次谢氏依旧邀了桓温,而桓温也欣然应约,好像谢渊名义上的‘始乱终弃’并没有让桓温想出头。
或许桓温是知道谢尚此时正全力协助殷浩北伐、谢家正如日中天、欣欣向荣。又或者桓温知道谢渊与桓兰之间不存在辜负而是一拍两散。
又是几声咳嗽,谢渊咳嗽的声音一声声的似乎要将道韫的心敲碎。眼泪婆娑,道韫再也不能藏在纱幔后面看前厅的场景。
泪水由一滴滴到连成串,道韫只觉得自己胸口有人拿着尖锐的发簪去戳着自己的心。她真的好难过、好害怕自己的兄长真的会坚持不下去。想想前几日她还云淡风轻的说着谢渊不愿用药,只当生病是四时风雨一样有来也有去。
实际上呢?实际上也是如此。
但若前几日桓冲问她,“若是谢渊真的有一日不幸离去,道韫又当如何?”如果他真的那么问,那么道韫一定会回答“痛极。”
生死轮回本是天理,可为何人人还都畏惧死亡呢?
道韫既知兄长谢渊的病是他不愿服药所致,是他自己放弃医治,那又为何还会心疼呢?其实这都是一个道理,那就是她舍不得。
所谓的风流落拓,真的是超然物外吗?
道韫在这一刻似乎有些明白了,那些真正落拓之人定然是不够通澈的,而那些如冰玉一般明澈之人,大概也做不到抛下凡尘俗世而不管吧?正如她的兄长谢渊,因为太过通透,所以才会宁愿自己身死殒命也不会。
想到上一次王羲之刺杀桓冲的时候自家兄长血溅当场……
“谢家人或任诞风流、或澄然若水……”桓温在一旁看着啜泣的道韫,随后又摇了摇头。“此女若入桓家、自是好事。如若不然,确实有些可惜?”
在桓温看来道韫这般女子若不进桓家、岂不是无人衬得她风光霁月?
郗超依旧跟在桓温的身后,此时殷浩出山,世人皆以为殷浩有兼济天下之能,就连他的父亲郗愔也这样认为。
可他郗超,依旧还是选择留在了桓氏的幕府,他不是质疑殷浩、更不是不相信父亲,而是他觉得桓温这样的人为桓家家主,那么就算是此次殷公凯大胜归来,桓家也不会一直被打压。
“谢无奕之女,着实风度畅然。”郗超回答道。对于道韫,他确实也觉得不错。不够这些年他也见过不少高门子弟,谢无奕的这一双儿女确实都不错,就连尚未长成的羯儿谢玄,他也觉得不错。
“走吧。”桓温看了一眼道韫,随后又不觉的发出一声长叹。
如果这次桓家能主持北伐并且一举还都洛阳,而后桓家就能成为真正的顶级世家。到时候桓谢通婚也就成了自然之势。如此,谢氏或许也不会那么着急和王氏联姻。
但,联姻之事也不是谢无奕想出来的,而是深居东山的那一位。谢裒的第三子--谢安石(谢安、字安石。)
谢安石?一个被屡次征召、却又屡次不出的风流名士?他桓温还真是想看看这个谢安石能在会稽的山水之间逍遥到几时?不知为何,桓温竟然特别期待着谢安石入仕。这个名声仅次于殷浩的人,若是出仕又是怎么样的呢?
桓温想着,又觉今日出门确实没意思,就带着郗超回了自己的衙署。
现在的桓家,最需要蛰伏待机、韬光养晦。谢家的这一摊子事他确实该放一放了。
幼子也该去别处历练一番,总不能总拘于荆州,上次出征益州时把他留在这荆州是觉得后方安稳,刚好能与郗敬舆(郗超)熟络些。他本来打算这次就带桓冲上战场收复中原,却不想这中间横竖出了那么多差错。
“阿姊?阿姊?”道韫刚哭了有一会儿,就看见一个肉乎乎的小手捉住了道韫的衣袖。此人不正是谢家的幼子羯儿谢玄吗?
今日谢渊加冠,宾客往来也不少。谢氏门内的家规并不多而是全靠子弟们自行约束,所以像看热闹这种事情谢家长辈也未必会全部限制门下子弟看热闹。就像谢渊这一次,他跑出来无人责怪,若不出门,也不会有人去叫他。
“今日乃阿兄冠礼,羯儿也要观礼?”道韫说着,便领着谢玄重回前面。
“阿姊,阿兄看上去好像很吃力。”谢玄奶声奶气的说道。
很吃力?谢渊有病在身并未痊愈走起路来确实是有些吃力。只是这样的话大概也只能从谢玄的口中被说出来,因为一般人怎么敢说?说谢氏日后如谢仁祖(谢尚)那样担起门庭之人,连走路都显得吃力?
哦,不不不,他那只不过是风雅过之,名士走路哪个有稳健的?
现在整个晋室的朝阙都充斥这这些走路不稳的人,那么整个朝廷能不摇摇欲坠吗?能不显得大厦将倾吗?那个时候的道韫并没有想那么多,而是专心的、认真的和谢玄说着另外的一番话。
“羯儿,若是你以后想要做什么事,那就马上去做,不要想太多、顾虑太多,好不好?”
自家兄长到现在而言,应该也是愿意接受今天这样的局面的,可是道韫也知道,自家兄长就是因为顾虑太多,所以才、才活的这么纠结的。
如果羯儿不那么纠结、不那么通透呢?是不是一切就会变得好一些呢?道韫想着,便期望着谢玄以后能不顾虑那么多,希望他以后能活的自在一些。
“可是,阿姊,身为谢氏子弟,若不瞻前顾后怎能保门庭不衰?”谢玄小小的声音辩驳道。
道韫听到之后心中难免一颤,这个道理她不是不懂,而是太懂了。可是她私心的想要年幼的谢玄自在些。若谢家没了,他们如何能自在?
“阿姊,羯儿希望谢氏能够成为顶级世家。”谢玄看着门前往来的宾客自己小声的说道。
顶级世家?像琅琊王氏那样的顶级世家吗?可是琅琊王氏有王丞相,谢氏有谁呢?是那位给家里送来麈尾扇的从父谢仁祖(谢尚)、是父亲、是兄长?还是入仕不久但声势很高的从父谢万石(谢万)?道韫猜不出来未来谁能把谢氏带到能与王家平起平坐的位置、甚至,谢氏超过王氏、桓氏、庾氏?
不过,他们谢氏子弟确实正一步步的往前走着既步步为营又火中取栗。
谢渊冠礼过后,谢渊又大病了一场,这次过后他竟然愿意用药了。开始服药的他病情似乎有所好转,但无论是谢渊还是大夫都知道,现在谢渊的身体就像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筛子,就算是用再好的药也未必能从本质上有所改变。
不过能用药也算一件好事,至少表面上看,谢渊这段时间的气色看上去好太多。不过也正因为谢渊要养病的原因,所以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家闭门谢客。
当然,这也有另外一层原因,那就是谢渊要成亲了,一切都在准备之中。谢氏这次要结亲的可是高门勋贵当中首屈一指的琅琊王氏,而且新妇王琼是王丞相嫡亲孙女。
想想当年谢裒曾为谢据求娶诸葛氏之女儿不得,现在谢渊与琅琊王氏结亲。
但转念一想谢尚如今正随殷公北伐,谢氏还经营着豫州,且在会稽谢氏又与琅琊王氏比邻而居。从父谢安石?道韫脑海中突然迸发出了这个名字。
一个她从旁人口中听了不知多少遍名字却从来不曾见过的从父(叔父),一个高卧东山的长辈。
或许阿兄的这门婚事,与这个从未见过面的从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高卧东山却还管这门多?为什么谢氏所有子弟都为门第牺牲,只有他、只有他能高卧东山与歌伎为伍?这又如何公平?
道韫想着,心中就更是不平。
从缔结婚开始,谢家就开始了张罗婚事。准备这件事的人是阮容,谢奕在谢渊冠礼过后日日饮酒。
又过了一个月,殷浩总览北伐大局的事终于盖棺定论,谢尚随从殷浩北伐,谢氏似乎也风光一时。但是宠辱不惊似乎已经成为名士们的准则,越是到了这个时候,谢氏子弟就越该表现的从从容容格外低调才成。
道韫就在这种格外的低调中赴了桓兰的约。
“阿媛看我这套剑法如何?”
桓兰将剑收入鞘中,接过侍女手中罗帕走到道韫身旁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