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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只是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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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口网吧的冷气开得很足,刚推开门,就和外面的热浪撞出一层白雾。沈十洲没停步,径直走向最里侧的角落机位,那是他特意留的“老板位”。
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屏幕上的游戏角色正疯狂地厮杀,枪声、爆炸声在耳机里炸开,却丝毫压不住他心里的烦躁。鼠标被他攥得发烫,每一次点击都带着股泄愤的力道。
刚才母亲拉扯的力道、父亲叹气的声音,还有那句“普通朋友”说出口时,自己心底莫名的闷胀,都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他盯着屏幕上不断跳出来的“击杀提示”,眼神却有些放空。本想躲进网吧逃开家里的糟心事,可那些声音、那些画面,反倒在键盘敲击声、玩家叫喊声的衬托下,变得愈发清晰。
“哟,老板今天亲自来‘监工’?”一个带着调侃的声音从旁边飘来。
沈十洲侧过头,看见程砚端着杯冰可乐晃过来,手里还捏着包红塔山,“刚路过你家院子,叔和姨还在搬砖盖棚子呢,这拆迁的风一刮,咱村真是连喘气的空儿都没了。”
程砚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把可乐往沈十洲手边一放,“啪”地拆开烟盒递了一根。沈十洲没接,只是暂停游戏,抓起可乐猛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压下了点火气。
“你也知道了。”他声音依旧冷淡,眼神却从屏幕移开,扫过网吧里零星的几个顾客。
靠窗的高中生埋着头赶作业,笔尖在纸上划得飞快;吧台边的上班族挂着聊天软件打视频。这些熟面孔几乎天天来,要是网吧拆了,他们又能去哪待着?
程砚自己点了根烟,吐了个烟圈,目光落在天花板新吊的白顶子上:“你这网吧才开多久?上个月刚把墙刷了新漆,键盘鼠标全换了新的,连收银台都重新做了台面,现在拆了,血本无归啊。”
沈十洲的手指顿了顿,指尖摩挲着鼠标边缘,这是他挑了半天才选定的款,按键反馈刚好贴合指腹力度。还有机械键盘,上次尤木里来借充电器,不小心把半片金银花花瓣掉进键盘缝,他后来用牙签挑了好半天,生怕刮花键帽。
眼角余光瞥见墙角新换的LED灯,暖白光在地面投出圈柔和的光斑,沈十洲的心里更沉了几分。这灯是他特意选的暖白光,想着熬夜上网的人看久了不刺眼,可现在,不知道还能亮几个晚上。
不知想到什么,他忽然起身走向收银台,抓起桌上的装修合同翻了两页,纸张边缘被他捏得发皱。
程砚跟过来,看见合同上密密麻麻的支出明细,光刷墙和换设备就花了小两万,忍不住皱眉:“那你打算怎么办?补偿款能下来多少?”
“徐舟他哥在拆迁办,昨天叫他过来看过。”沈十洲把合同扔回桌上,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疲惫,“按现在的面积算,补偿款连买电脑的钱都不够,更别说装修了。”
程砚愣了愣,徐舟是他俩的老同学,倒没想到还有这层关系。“那徐舟他哥管咱这片拆迁不?能不能通融通融?”
沈十洲摇了摇头,指尖无意识地蹭过收银台边缘的木纹:“不管,就凭着经验估了个数,没准头。”
“你也别太急。”程砚放缓语气,拍了拍他的胳膊,“拆迁政策没定死,说不定后面还有变动。真不行,咱再找地方重新开。”
沈十洲却没他这份乐观,眉头拧着没松开:“市区房租太贵,一个月好几万,赚的钱不够填窟窿。郊区又没客源,年轻人都往城里挤,开了店也是空着。”
他低头看着收银台上的POS机,屏幕还亮着,上面留着上一笔消费记录,是昨天那个常来的大叔充的会员,还剩两百多块。要是拆了,这些会员费该怎么退?总不能让人家吃亏。
程砚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裹着掩不住的遗憾:“也只能先等等看了,说不定后续拆迁政策能松松口,或者咱们能碰上个租金便宜点的临街铺,也算有条退路。”
说着,他忽然想起了装修时的场景:沈十洲蹲在地上贴地板砖,汗顺着下巴滴在瓷砖上,自己帮着挂灯,踩在梯子上差点摔下来。晚上俩人累得直接躺在没铺好的地毯上吃泡面,还开玩笑说等赚了钱,夏天摆个冰柜卖冰饮,冬天煮点热奶茶,让这儿成为附近年轻人的落脚点。
可现在,那些心血就像墙角没散完的油漆味,明明还飘在空气里,却已经要被清空了。
这么看来,这家被传成“凶店”的地方,还真没逃过命途多舛的坎,一路走得磕磕绊绊,如今又要面临拆迁的难题。
程砚长舒一口气,从回忆里抽离出来。看出了沈十洲的低落,他主动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语气里满是支持:“别想那么多,真不行,我跟你一起找新地方,大不了咱们再凑点钱,重新开一家。”
沈十洲点了点头,没说话,重新走回机位。
耳机里的枪声又响起来,可这一次,他没了刚才的泄愤力道。手指在键盘上慢下来,屏幕里的角色时不时被敌人击中,血量一点点往下掉。
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该怎么跟会员解释拆迁,一会儿想新铺面的位置,偶尔还会晃过尤木里站在走廊的身影,根本没心思玩游戏。
看着屏幕上不断闪烁的“死亡提示”,沈十洲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无力感。
就像现在的自己,明明想守住这家网吧,想给那些熟客留个落脚的地方,想让自己有个奔头,甚至想为那个安静的身影多做些什么,可却怎么也逃不开拆迁的浪潮,只能被推着走,连未来的方向都看不清。
网吧里的冷气还在呼呼地吹,收银台的打印机突然“咔嗒”响了一声,吐出一张消费小票。
沈十洲瞥了一眼,是刚才那个学生点的可乐,金额不多,却让他心里泛起一阵酸楚。这孩子上周还说,等放暑假了要天天来这儿写作业,因为家里弟弟太吵。
他抬手关掉耳机,任由周围的嘈杂声涌进来。
这些他曾经觉得吵闹的声音,此刻却成了他对网吧、对这条巷子、对巷子里那个身影未来仅存的一点念想,让他格外舍不得。
“对了,”程砚忽然想起什么,弹了弹烟灰,语气里多了几分熟稔的关心,“木木那边怎么办?拆迁的事她应该也知道了吧?”
沈十洲的眼神沉了沉,声音又恢复了惯有的冷淡:“知道。”他顿了顿,指尖在键盘边缘轻轻划了下,语气里没什么波澜,“没跟她聊过后续,她没问,我也没提。”
他没说,这几天总看见尤木里在傍晚站在三楼走廊,望着大明宫的方向,手里攥着那袋金银花,风一吹,蓝布袋子晃啊晃,她的眼神也跟着晃,失落藏都藏不住。
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和她说搬家的事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网吧的未来在哪,又怎么能给她什么靠谱的建议,总不能让她跟着自己一起迷茫。
程砚挑了挑眉,看出他话里的闪躲,也知道他这冷淡性子下藏着心思,“木木脸皮薄,就算自己愁得睡不着,也不会主动跟别人说。上次她跟我提,说挺喜欢这儿的,离大明宫近,晚上能去散散步,巷口还有卖糖葫芦的,她每次路过都要买一串。”
程砚说着,顿了顿,语气认真了些:“你要是有空跟她聊聊,毕竟是校友,还是房东和租户,比我方便。真找不到合适的,让她在你家多住几天也行,总比随便找个不舒心的地方强。”
沈十洲没说话,只是把电脑关了,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映出他眼底的复杂。
他其实也想过让尤木里多住几天,可父母天天忙着盖房,嘴里总念叨着“赶紧清租户,省得后面拆迁时麻烦”,还总把尤木里和他扯在一起,他要是提这事,免不了又要被追问“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到时候更难解释,说不定还会给尤木里带来困扰。
他正心烦,抽了根烟,隔着烟雾看向程砚:“我爸妈没在你跟前说什么?”
程砚眼神闪了闪,故作自然:“没啊。”
沈十洲没说话,就静静看着他。
程砚撑了没几秒就泄了气:“看我干啥?”
“你撒没撒谎,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沈十洲掐灭烟头,声音冷清。
程砚抬头看天花板,又望门外,就是不搭话。
开玩笑,要是让沈十洲知道,他把夏与秋家的地址告诉了梅姨,非得被他揍一顿不可。
沈十洲大概是真的烦,主动开口:“我妈催我结婚。”
“哦。”程砚点了点头,一点都不意外。
“你不意外?”
程砚心里嘀咕:梅姨都来找自己要夏与秋的地址了,能猜不到目的?
但他不敢说,换了个理由:“村里这段时间不是张三家结婚就是李四家,鞭炮声没停过,不都趁着拆迁多捞份人头费嘛。”
拆迁这事,城中村户主最划算,多个人头说不定就多套房子,谁都不想放弃。
说到这,程砚笑了:“这会儿不羡慕我们家属院的了吧?”
家属院拆迁最多按面积补,跟人头没关系,也难怪程砚爸妈不催他结婚。
沈十洲冷嗤一声:“从没羡慕过。”
“装吧你就。”程砚翻了个白眼,“小时候不知道是谁,天天盯着我家家属院的滑梯,眼神里全是羡慕,还跟我打架抢着玩。”
两人扯了两句旧账,程砚才回归正题:“所以,结婚这事你怎么想的?”
沈十洲瞥了他一眼:“跟你结?”
“行啊,我不介意。”程砚故意逗他。
沈十洲眼皮都没抬,只冲他竖了个中指,满是懒得搭腔的嫌弃。
程砚盯着他指尖的烟蒂看了两秒,还是没按捺住,大着胆子凑上前问:“你是不是……想夏与秋了?”
沈十洲没接话,反手又摸出根烟点燃,烟雾漫过他眼底时,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你是想被挂在旗杆上吹风?”
程砚当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吐槽的话脱口而出:“真是服了,一提起她,你这炸毛的毛病就改不了!”
沈十洲没再搭话,把手机推到他面前:“备忘录里有我整理的七中附近的家属院房源,你看看。”
程砚拿过手机点开,看见每个房源后面都标着“离学校步行5分钟”“可月付”“朝南窗台”,忍不住笑:“给木木看的?你倒挺细心。”
“嗯。”沈十洲应了声,声音放低了些,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细致,“有一个就在七中后门旁边,步行到校门三分钟,院里还有棵老槐树,夏天能遮凉。就是房东要押二付一,她手里可能周转不开,还没跟她说,想再问问能不能押一付一。”
程砚放下手机,拍了下手:“挺好的,你明天就跟她说。要是房东那边不好商量,咱们俩再一起去跟房东谈谈,说不定还能磨磨。”
沈十洲沉默了片刻,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
是该跟她说说,要是她觉得合适,就一起去看房,房东那边不好谈,大不了先帮她垫点押金。
低头看了眼腕上的电子表,已经七点多了,他对程砚说:“你帮忙盯会儿店,我回去吃饭,顺便跟她提这事。”
程砚一听就想跟着蹭饭,却被沈十洲拦住:“多在网吧待待吧,拆迁后想来都来不了了。”
程砚一想也是,便挥挥手放他走,自己开了台电脑玩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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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十洲走出网吧没多远,夏日傍晚的风就裹着巷口小吃摊的香气扑过来,卖炒凉粉的张婶又支起了摊子,黑铁锅里的凉粉遇上热油,“刺啦”一声炸开,混着辣椒面的辛香飘得老远,勾得人肚子直叫。
可他没心思停留,脚步比平时快了些,往家的方向走。
口袋里的手机硌着掌心,里面存着的七中家属院房源信息,像揣了颗温温的糖,让他原本烦躁的心渐渐沉定下来。
不管是朋友间的情分,还是心里那点说不清楚的在意,他都得帮尤木里找个离学校近、安稳的住处。她一个姑娘家在城里当老师,本就不容易,总不能让她因为拆迁,连个踏实备课的地方都没有。
走到院子门口时,沈然和仲秀梅刚收拾完盖棚子的工具,正坐在堂屋门口的小板凳上歇着。仲秀梅手里的搪瓷缸冒着热气,茶梗在水里浮浮沉沉。
“回来了?饭在锅里温着,自己盛。”仲秀梅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还带着点白天催婚的急切,却没再开口提,大概是怕他又闹脾气。
沈十洲“嗯”了一声,没往堂屋走,目光不自觉地往三楼瞟。尤木里的房间亮着灯,米白色的窗帘缝里,能看见晃动的影子,应该是在备课。
他攥了攥手机,指尖微微出汗,犹豫了几秒,还是抬脚往楼梯走。
“你干什么去?”仲秀梅突然叫住他,手里的搪瓷缸碰在凳面上,发出“当”的一声轻响。
沈十洲脚步没停,头也没回地答:“挨家通知下拆迁的事,让大家抓紧找房子,晚了不好找。”
仲秀梅点点头,没再多问:“是该提前说,别到时候慌了手脚。”
忙了一天盖棚子的活,仲秀梅早已筋疲力尽,撑着膝盖慢慢站起身,和沈然一起进了屋,堂屋的灯亮起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楼梯是水泥砌的,沈十洲踩上去,“噔噔”的声响在安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越往上走,他心里越有点发慌,明明在网吧时就想好了,要跟尤木里说房源的事,可真要到她门口了,又怕自己语气太硬,或者说不到点子上,让她觉得不自在。
走到三楼走廊,尤木里的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轻得像春蚕啃食桑叶。
沈十洲站在门口,手指在门板上悬了半天,指节都泛了白,才轻轻敲了敲。
门里的声响顿了顿,尤木里握着笔的手猛地收紧,指腹蹭过备课本,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很快,她拉开了门,身上还穿着白天那件浅蓝的棉布裙子,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发梢沾着点碎碎的金银花,大概是刚才整理窗台的袋子时蹭上的。
尤木里还以为是隔壁王阿姨,没想到站在外面的是沈十洲。
白天躲在门后听到的那句“普通朋友”,又在她的耳边响起来,像根细刺,轻轻扎了下。
她深吸一口气,把那点翻涌的情绪压下去,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自然:“你……找我有事吗?”眼睛却不敢多停留,只匆匆扫了他一眼,便侧身让他进屋,“我刚煮了金银花茶,要不要喝点?”
沈十洲的目光透过敞开的门,先落在了窗台上,那袋金银花还挂在木质挂钩上,风一吹轻轻晃,蓝布袋子洗得有些发白,却干干净净。旁边的多肉花盆外,青灰色的小石子摆得整整齐齐,最大的那颗压在土壤上,挡住了溅出的泥点。
他心里忽然软了软,好像这屋子的烟火气,能驱散他所有的烦躁。
“不用了,我就是来跟你说点事。”他依旧是老样子,只静静站在门口,自始至终没动过踏进她这片安全地的念头,像在刻意维持着某种默契的距离。
尤木里见他这副模样,心里先咯噔一下,还以为是拆迁时间定了,忙问道:“是不是拆迁的时间下来了?我……我还在看房子,要是赶得及,我会尽快搬的,不麻烦你们。”
“不是。”沈十洲连忙摇头,声音比平时放低了些,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我帮你看了几个七中附近的家属院,离学校挺近的,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他说着,把手机递过去,屏幕上“离学校步行3分钟”“朝南窗台”“院里有老槐树”的备注,在暖黄的灯光下格外显眼。
尤木里的指尖碰到手机壳时,也碰到了他的掌心,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下意识地缩了缩。
她低头看着屏幕,目光扫过每一条细致的备注,连“院里有老槐树,夏天能遮凉”这种小事都记着,心里像被温水浸过,暖得发颤。
可下一秒,“普通朋友”四个字又冒出来,让那点暖意里掺了点涩。原来他做这些,只是出于朋友和房东的情分,是自己之前想多了。
“这……这些都是你特意帮我找的?”她抬头看他,努力让眼神里只留惊讶,把那点失落藏得深些。
沈十洲别开脸,不敢看她的眼睛,目光落在墙角的藤椅上,语气又恢复了点平时的冷淡,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局促:“就是路过中介时顺便看的,觉得离学校近,就记下来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其中一个在七中后门,步行三分钟就能到,房东那边我问过,要是你觉得合适,押二付一的话,我可以帮你跟他再谈谈,看能不能改成押一付一。”
尤木里看着他泛红的耳尖,心里的刺又轻轻扎了下,他明明这么细心,却只愿承认是“顺便”。
她把手机递还给他时,指尖刻意快了些,没再碰到他的手,轻声说:“谢谢你。我……我其实看了好几家,都不太合适,这些房源看起来都很好,我明天有空的话,能去看看吗?”
“能。”沈十洲立刻点头,语气里多了点轻快,“明天我没什么事,可以陪你一起去。”说完又觉得太急,补充道:“我刚好也顺路,顺便帮你看看房子有没有问题。”
尤木里忍不住笑了笑,只是那笑意没到眼底,她知道他在找借口,可“顺路”“顺便”这些词,又像在提醒她两人的距离。
她转身往厨房走,声音轻得像风:“对了,你还没吃饭吧?我煮了点面条,要不要一起吃点?”
沈十洲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的局促渐渐散了,点了点头:“好。”
这是沈十洲头一回踏进尤木里的房间。
他刻意放轻了动作,心里存着明确的界限,不愿有半分窥探她私生活的嫌疑。但房间面积不大,即便他再小心翼翼地避开,目光还是难免扫过四周。
靠墙摆着一张旧书桌,桌面铺着浅灰色的棉麻桌布,上面摊着历史课本和备课本,红笔、蓝笔分门别类地放在竹制笔筒里,笔尖都朝着一个方向。备课本上写满了工整的批注,还夹着几张学生画的小卡片,画着歪歪扭扭的太阳和小花,旁边用彩笔写着“谢谢尤老师”,字里行间都是孩子气的真诚。
书桌旁边是个简易衣柜,门把手上挂着条米白色的围巾,大概是春天戴过的,凑近了能闻到点阳光晒过的皂角香。
窗台前摆着一张藤椅,椅垫是浅粉色的,上面放着本翻开的诗集,书页间夹着片干枯的银杏叶。沈十洲记得,七中校园里就有棵老银杏树,秋天的时候,叶子落得满地都是。
最显眼的还是窗台的角落,那袋金银花挂在挂钩上,风一吹轻轻晃。多肉花盆摆得整整齐齐,每个花盆侧面都贴着小小的便签,上面写着“每周三浇水”,字迹娟秀。
沈十洲心里忽然软了下来,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裹住。原来她的生活,是这样细致又温暖的模样,连一盆多肉、一片树叶都打理得这般用心。
他站在屋子中间,没敢坐,手里紧紧攥着手机,指尖都有点发白,连呼吸都放轻了些,生怕打乱这份宁静。
尤木里在厨房盛面条时,故意放慢了动作,她怕自己脸上的情绪藏不住。
锅里的面条冒着热气,她用筷子搅动着,心里反复告诉自己:能遇到这么好的朋友和房东,已经很幸运了,别再贪心别的。可想起白天他说“普通朋友”时的干脆,还是有点忍不住的失落。
她端着两碗面条出来,每碗上面都卧着个金黄的荷包蛋,撒了点翠绿的葱花,把碗放在书桌的另一侧。那里刚好空着,还能看见备课本上“太平天国运动教学思路”的标题。
“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她把筷子递给他,眼神避开他的目光,落在书页间的银杏叶上。
沈十洲接过筷子,低头尝了一口,面条煮得刚好,咸淡也合口,温热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得他心里发烫。他抬头想夸两句,却见她正低头慢慢吃着,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不合口味吗?”他忍不住问。
尤木里愣了愣,连忙摇头:“没有,很好吃。”她抬起头,努力挤出个自然的笑:“谢谢你帮我找房子,不然我还不知道要愁多久。”
下午的时候,隔壁的王阿姨还红着眼眶找上门来,拉着她就忍不住倒苦水,说自己找了好几天房子,要么价格太贵,要么位置太远,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连二楼的小李,也整天愁眉苦脸的,碰见她时叹气说自己刚工作没攒下多少积蓄,要是再找不到便宜点的房子,恐怕只能收拾东西回老家了。
不管怎么说,他提供的这些房源,都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
“没事。”沈十洲低下头,继续吃面,没看见她眼底那点一闪而过的失落。
他的目光,却在不经意间落在了她挽发的皮筋上,那是根浅紫色的皮筋,上面串着颗小小的珍珠,和她书桌上那枚银质书签样式的发卡,竟有些像,像是一套的。
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金银花袋轻轻晃,和花盆撞出细碎的声响,混着书页翻动的轻响,像在替她藏着那句没说出口的话:要是我们不只是朋友,就好了。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两人偶尔说两句话,都绕着房子和拆迁的事。
尤木里收拾碗筷时,沈十洲站在门口,目光又扫过这间小屋子,书桌、藤椅、多肉、诗集,每一样都透着尤木里的影子,温暖又踏实。
“明天早上九点,我在院子里等你。”他说。
“好。”她点头应着,看着他转身下楼的背影,手指轻轻摩挲着书桌上的银杏叶。这片叶子是去年秋天在学校那棵老银杏树下捡的,那时她刚搬来,还不知道会遇到沈十洲,更不知道自己会对他动心。
心里的刺又轻轻扎了下,或许,他们这辈子,就只能是普通朋友了。
回到房间,尤木里的目光落在窗台的金银花袋和多肉花盆上,可她再也没了之前的惬意。
她想起清晨巷口刘叔的豆浆香,想起傍晚北地里的秦腔声,想起沈十洲帮她扛行李箱、修水管的模样。这些温暖的日常,眼看就要被拆迁的现实打碎。
夕阳的余晖把巷子染成了橙红色,可远处的敲打声还没停,谁家还在忙着加建棚子,希望能多算点面积。她知道,这条巷子很快就要消失,她这个租户,也只能尽快离开,去寻找下一个落脚的地方。
只是,那些在巷子里的烟火气,那些温暖的回忆,大概会永远留在她心里,提醒她在这座城市里,曾有过一段安稳又难忘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