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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搬离老宅 ...

  •   生日过后没几天,十月的秋风就裹着巷口老桂树的甜香,把红底黑字的拆迁政策通知吹得轻轻晃。公告栏前围满了人,油墨味混着桂花的甜香飘得满巷都是,连空气里都透着股让人雀跃的气息。

      沈然从菜市场回来时,手里拎着的菜篮子还沾着露水,刚走到巷口就听见邻居举着手机念政策,他的脚步猛地顿住,连篮子里嫩豆腐晃出的清水顺着篮底往下滴,都浑然未觉。

      只愣了两秒,他转身就往家跑,鞋跟碾过落满桂花瓣的石板路,发出轻响,混着他急促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巷子里轻轻荡开。

      “秀梅!秀梅!”刚跨进院门,沈然的声音就炸开了,尾音里裹着压不住的激动,连带着秋风都暖了几分,“拆迁政策下来了!咱们家这回沾大光了!”

      仲秀梅正坐在屋檐下择菜,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在她膝头洒下斑驳的光影。见沈然慌慌张张的模样,手里捏着的豆角“啪嗒”掉了两根,滚到沾着桂花瓣的地面上:“咋了这是?慢点儿说,你看你,汗都出来了。”说着她起身要去拿毛巾。

      沈然却一把拉住她的手,把菜篮子往石桌上一放,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急切,语速飞快地说:“公告栏都写清楚了!一楼的补偿方案能按房屋面积算,也能选按人头赔。要是按人头,一人能分65平方住房,还额外加10平方门面房呢!”

      顿了顿,他又连忙补充,语气里多了几分雀跃:“二三四楼也划算!每平方给200块补偿金,而且承诺两年内就地安置,过渡费是按房屋面积给的。最关键的是,要是两年后房子没盖好,过渡费还能翻倍!”

      他越说越激动,手都有点抖,指着一楼的院子:“之前咱们把一楼扩了,又加盖了四楼,现在面积比以前大了快一半!而且现在户口上多了木木,算上咱们老两口、十洲、七瑜,整整五口人啊!”

      仲秀梅手里的择菜盆“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翠绿的豆角滚得满地都是,她却半分捡的心思都没有。眼睛瞪得圆圆的,声音里还带着没缓过来的发颤:“真、真的?我没听错吧?”

      等反应过来说的是什么,仲秀梅的嘴角瞬间就咧到了耳根,一把拉住沈然的胳膊笑出了声,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满是藏不住的欢喜:“那咱们以后就能住新房子了?还能有门面房?”

      她越想越美,语气都轻快起来,“以后十洲和七瑜要是想做点小生意,守着门面房多方便啊!还有木木,咱们正好给她开个小花店,她不是最喜欢摆弄那些花花草草吗?”

      两人正说得热闹,尤木里端着茶水从屋里走出来。刚批改完学生的历史试卷,她指尖还沾着钢笔墨水的淡痕,细碎的阳光落在发梢,晕出一层柔软的光。

      听见“户口”“门面房”几个字眼,她的脚步不自觉慢了些,指尖轻轻碰了碰温热的茶杯壁。这杯子还是刚嫁过来时,她和沈十洲一起去集市挑的,当时她还笑着打趣,说这花纹像极了唐代壁画里的宝相花。

      尤木里把茶杯轻放在石桌上,看着沈父沈母激动得围着院子来回走,心里也跟着暖融融的。

      她想起当初结婚,沈十洲特意拉着她去派出所迁户口,没说什么煽情的话,只在填表格时,指尖轻轻蹭过她的手背,低声说:“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你的名字得和我在一个户口本上,这样才踏实。”

      那时候只觉得心头发烫,直到此刻才懂,这份“踏实”里,藏着这么实在的安稳。

      可目光扫过住了快一年的院子,她的心里又忍不住泛起几分怅然。墙角春天种的月季,此刻还缀着最后一朵浅粉色的花,蔫蔫地迎着风;老槐树下,沈十洲夏天给她搭的吊床还挂在枝桠上,帆布被晒得泛白;就连秋天和七瑜一起捡的槐树叶,现在还夹在她的历史教案里,当书签用呢。

      “木木,你听见没?”仲秀梅快步迎上来,一把拉过尤木里的手,掌心的温度裹着藏不住的欢喜,连带着指尖都在轻轻震颤,“以后咱们家能分好几套新房子,还有门面房呢!到时候你跟十洲先挑,就选个采光好的,最好是朝南的,冬天能晒着太阳,夏天又凉快,住着多舒服。”

      她顿了顿,又絮絮叨叨地规划着:“七瑜的房间也能挑个大的,提前给他收拾出来,留着以后娶媳妇用。”

      尤木里笑着点头,指尖轻轻蹭过仲秀梅手背上的薄茧,那是几十年围着灶台、握着扫帚,一点点磨出来的粗糙。她抬眼望向院子里的老槐树,十月的枝叶还剩着些浅绿,风一吹,偶尔有几片黄叶子打着旋飘下来,轻轻落在吊床的绳结上。

      “真好,以后咱们就能住新房子了。”尤木里的声音轻轻的,尾音里裹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就是有点舍不得这个院子,我春天种的那丛月季,现在还开着花呢。”

      仲秀梅愣了愣,随即拍了拍她的手:“傻孩子,以后新房子咱们也能种月季,还能种更多呢!到时候让十洲给你搭个更大的花架。”

      正说着,院门口传来脚步声,沈十洲从外面回来了。

      他穿了件深灰色外套,肩头还沾着十月的凉风气,手里却紧紧攥着几张叠得整齐的政策细则。他刚从村委会回来,特意找工作人员问了半天,连过渡费每月几号发放、登记需要带哪些证件,都一笔笔的记在手机备忘录里。

      “爸,妈,细则我拿回来了。”他快步走到石桌旁,把纸递给沈然,声音听着平稳,没太多起伏,可递过去时,指尖却特意顿了顿,将有字的一面朝上展平,方便沈然直接看。

      沈十洲的目光扫过院子,很快落在尤木里身上。见她望着老槐树出神,眼底藏着点怅然,他没出声打扰,只是悄悄往她身边挪了挪,脚尖轻轻碰了碰她脚边蜷着的槐树叶。

      “工作人员说,下周一开始登记。”他补充道,语气依旧平稳,听不出太多波澜,却把关键信息说得明明白白,“咱们家一楼按人头算更划算,还有四楼之前加盖的部分,也能算正式面积,这样下来,补偿金能多拿不少。”

      说话间,他垂在身侧的手轻轻动了动,指尖悄悄蹭过尤木里的手背,像片羽毛轻轻扫过,带着无声的安抚。

      尤木里望着他眼底藏着的温柔,心里那点对老院子的怅然,不知不觉就淡了些。她轻轻点了点头,指尖也悄悄勾了勾他的指尖,把无声的暖意,悄悄递了回去。

      晚饭时,餐桌上的菜比往常丰盛了些,一盘清炒青菜还带着十月晨露的鲜灵,一碗炖排骨在砂锅里冒着热气,肉香裹着骨汤的醇厚漫开来。

      沈然从柜顶翻出那瓶珍藏的老酒,瓶身上落着层薄灰,显然是舍不得喝的宝贝,他倒了两杯递到自己和沈十洲面前,酒液在暖黄的灯光下晃出琥珀色的光。

      “以前总担心你们以后没个安稳住处,现在好了,拆迁政策这么好,以后你们小两口也不用愁了。”他抿了口酒,眼角的细纹里都盛着欣慰,话头转向尤木里时,语气又软了几分,“木木,以后家里的事,你跟十洲多拿主意。咱们是一家人,从来没有你我之分。”

      尤木里端起还带着温热的茶杯,轻轻碰了碰沈然的酒杯,声音柔而坚定:“爸,谢谢您和妈。我会跟十洲好好过日子,把家里照顾好,也把您和妈照顾好。”

      桌下,沈十洲悄悄握住她的手,指尖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像是在回应她的心思。

      窗外的夜色渐渐漫浓,风裹着巷口桂花的甜香,轻轻拂过窗棂,留下满室清浅的暖意。屋里的灯光是暖融融的橘色,饭菜的香气还在空气里打转,酒杯轻碰的脆响混着家人的笑声,揉成一团扎扎实实的幸福,绕在每个人心头。

      尤木里望着身边的人,沈父正和沈十洲说着拆迁之后的规划,沈母悄悄往她碗里夹了块排骨,眼底满是疼惜。她心里忽然清明:原来嫁对了人,不止能握住满心的爱情,还能收获一个把你当成自家人的家庭,把你的喜好放在心上,把你的牵挂记在心里。

      十月的风很柔,吹得人心头发暖,未来的路还长,藏着数不清的盼头。就算以后要离开这个住惯了的院子,可只要和他们在一起,再平淡的日子,也能过得满是暖意,满是踏实的期待。

      **

      晚饭的碗筷还带着饭菜的余温,尤木里系上围裙,把碗碟一一摞进水池。温水哗哗流过指尖,泡沫裹着油渍轻轻晃,她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想起刚才沈十洲说的“留个朝南的阳台”,嘴角忍不住轻轻弯了弯。院中的老槐树在暮色里只剩模糊的轮廓,几片黄叶子被风吹得贴在窗玻璃上,像在跟这个院子悄悄告别。

      “我来洗吧。”沈十洲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手里还拿着块干布。

      尤木里回头看他,笑着摇头:“不用啦,就剩最后几个碗,你歇会儿吧,我很快就洗完了。”

      话还没说完,沈十洲已经走到了水池边。没等她反应过来,他便伸手接过了她手里沾着泡沫的洗碗布,指尖不经意蹭过她的手背,带着点微凉的温度。

      尤木里只好往旁边退了退,顺势靠在厨房门框上,目光落在他身上。

      水流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往下淌,溅起细碎的水花,他握着碗的动作不算熟练,却格外认真。偶尔能听见瓷碗与瓷碟碰撞的轻响,混着哗哗的水流声,细细碎碎的,倒成了这方小厨房里最温软的背景音。

      沈十洲没停下手里的动作,水流还在淌着,他只侧过头看了尤木里一眼,声音依旧是平稳的调子:“程砚刚才打电话,找我有点事,我一会儿出去一趟。”

      “好。”尤木里点点头,目光扫过窗外渐暗的天,又忍不住多叮嘱了句:“记得把外套穿上。”

      沈十洲“嗯”了一声,刚把冲干净的碗举到半空,动作却突然顿住。他抬手把碗轻放进沥水篮,转身拿过旁边的毛巾擦了擦手,快步走到尤木里面前:“我带你一起出去。”

      “啊?”尤木里眼底浮起几分意外,下意识眨了眨眼。

      “正好散散步,吹吹晚风。”沈十洲没多解释,只是转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伸手先给她披了上去。指尖轻轻理了理她颈间不服帖的衣领,把边角往她肩头拢了拢,语气里藏着细柔的在意:“外面冷,别着凉。”

      他的动作很轻,话也说得简单,可尤木里的心口却像被温温的水漫过,软乎乎地涨着暖意,连指尖都跟着泛起了热。

      两人并肩走出院门,晚风裹着巷口桂花的甜香,轻轻拂过脸颊,痒得人鼻尖微微发酸,连呼吸里都沾着软乎乎的甜。

      沈十洲自然地走在靠马路的一侧,胳膊偶尔会轻轻蹭过尤木里的衣袖,每当有车打着灯从旁驶过,他还会下意识往她身边挪挪,用胳膊悄悄护着她,把夜风里的凉意都挡在了外侧。

      没走多远,就看见程砚站在网吧门口,指尖夹着支烟,另一只手还攥着张叠得整齐的纸。听见脚步声,他抬眼望过来,先把烟摁灭在旁边的垃圾桶里,又晃了晃手里的纸,笑着迎上来:“来得正好!跟你们说个事,我们家属院的拆迁政策也下来了!”

      “怎么样?”尤木里往前凑了凑,眼里带着好奇追问。

      “按面积一比二赔付,”程砚笑着拍了拍沈十洲的肩膀,掌心带着点用力的实感,语气里满是调侃,“跟你们家比,我们这算小打小闹了。你小子现在可是手握好几套房的人,妥妥的暴发户啊。”

      沈十洲瞥了他一眼,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却精准戳中要害:“你爷爷是邮局老局长,你打小零花钱就比别人多一倍,从来没为生计犯过愁,这话你没资格说。”

      程砚被他噎得愣了愣,搭在沈十洲肩上的手还僵在半空,几秒后干脆朝他比了个冷漠的中指,“行,你厉害,嘴皮子比网吧里磨出包浆的键盘还硬!”

      “是你先调侃我的。”沈十洲淡淡回了句,垂在身侧的嘴角却悄悄勾了勾,藏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甚至还故意补了句,“而且我说的是事实。”

      “嘿,你还跟我杠上了是吧?”程砚不服气地往前凑了凑,伸手就想去揉沈十洲的头发,那是两人从穿开裆裤时就闹惯的动作,带着股子没长大的熟稔。可手刚碰到发梢,就被沈十洲轻轻推开胳膊,力道不大,却带着“别闹”的纵容。

      他不甘心,又伸手去戳沈十洲的腰,“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有几套房就了不起!我这一比二的赔付,以后也是有两套房的人,不比你差半分!”

      “嗯,挺好。”沈十洲点头应着,语气里却掺了点打趣的笑意,尾音轻轻扬了扬,“居民的孩子,也不用愁住的地方了。”

      “你大爷的!”程砚被他这声“居民的孩子”气笑,抬手就假意要揍他,拳头悬在沈十洲肩头几厘米处,却没真落下。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拌嘴,没什么激烈的言辞,反而满是多年老友间的熟稔与默契。程砚的夸张抱怨里藏着真心的为他开心,沈十洲的“怼人”里也带着放松的玩笑,那点藏在嘴角的笑意,是只有在老友面前才会有的松弛。

      尤木里站在旁边听着,忍不住笑出了声,她的笑声像串轻脆的银铃,混在晚风中,把微凉的夜色都衬得温柔了几分。

      “尤老师?”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传来。

      尤木里回头,看见个穿七中校服的男生背着书包,正一脸惊喜地看着她。

      “是你啊,张明宇。”尤木里认出来了,是她班上的学生,“这么晚了还没回家?”

      “我刚在隔壁书店买资料,”张明宇挠了挠头,目光落在沈十洲身上,有点好奇,“尤老师,这位是?”

      尤木里拉过沈十洲的手,大大方方地笑:“这是我老公,这家网吧就是他开的。”

      沈十洲看向男生,轻轻点了点头,没说话,却把尤木里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程砚在旁边打趣:“哟,沈老板,现在可是被自家媳妇公开‘认领’了,以后可得注意形象,别再板着脸吓人了。”

      沈十洲没理他,只侧头看了眼尤木里,眼底的温柔藏都藏不住。

      晚风还在轻轻吹着,卷着巷口桂花的甜香飘得很远,连带着空气里都浸着股软乎乎的甜意,拂过脸颊时,像被温柔的手轻轻摸了摸。

      尤木里望着身边的人,沈十洲还在跟程砚拌嘴,侧脸在路灯下透着柔和的光,偶尔转头看她时,眼神里还带着点未散的笑意。

      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那笑意淡淡的,却从眼底慢慢漫到眉梢。心里忽然亮堂起来,不管是现在的老院子,还是以后的新房子,只要有他在,哪里都是安稳的家。

      风又吹过来,桂花香裹着两人的笑声飘远,尤木里悄悄往沈十洲身边靠了靠,指尖轻轻碰到他的袖口,心里满是踏实的暖。

      **

      日子过得快,转眼就到了十一月。寒风裹着枯叶扫过村口时,拆迁队的人扛着测量仪进了村,脚步声在青石板路上敲出沉闷的响,像落在人心尖上的小锤子,把连日来的忐忑都敲得清晰起来。

      沈然攥着老宅的房产证站在院门口,指腹反复摩挲着封皮上磨得发亮的纹路,那是几十年里被无数次触碰留下的温度。他望着测量仪的红色激光线,从墙角那丛蔫蔫的月季扫过,又掠过老槐树虬结的枝桠,最终落在院墙上斑驳的墙皮上,眼里裹着说不出的复杂。

      沈十洲在一旁帮着登记信息,笔尖在表格上划过的间隙,总忍不住回头望一眼尤木里。见她站在院墙边,盯着墙上爬得半枯的爬山虎发呆,深绿的叶子间夹着不少枯黄的碎叶,藤蔓还紧紧缠着砖缝,像舍不得离开似的。

      他悄悄放下笔走过去,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带着点微凉的温度,像一片轻羽擦过,无声地传递着“我在”的安抚。

      尤木里回过神,望了他一眼,轻轻弯了弯嘴角,眼底却藏着点没散的怅然。

      等在拆迁协议上签完字、把沉甸甸的院门钥匙交到工作人员手里时,天已经擦黑了。暮色像一层薄纱,轻轻裹住了老宅子的屋顶,连院墙上的爬山虎都染上了几分昏沉。

      沈十洲没急着走,而是牵住尤木里的手,指尖轻轻攥了攥,声音放得很柔:“带你去个地方。”

      两人顺着楼梯慢慢往上走,那是通往楼顶的路,以前尤木里总爱趁着傍晚上来,靠在栏杆上看远处的天际线。

      楼梯间的灯泡早该换了,忽明忽暗地闪着,橘色的光在墙面投下晃动的影子,两人的脚步声“噔、噔”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撞在墙壁上,又轻轻弹回来,带着点说不出的寂寥。

      推开楼顶那扇锈迹斑斑的小铁门时,冷风“呼”地一下涌进来,带着老宅子特有的尘土气息,还混着点墙角月季的残香。

      尤木里下意识裹了裹外套,扶着冰凉的铁栏杆往远处望,昏黄的路灯沿着街道次第亮着,像一串散落的星子,在夜色里晕开柔和的光。远处,大明宫的轮廓在暮色中隐约可见,那些熟悉的飞檐翘角,蒙着一层淡淡的夜雾,在墨色的天幕下泛着微光,像一幅晕染开的水墨画。

      她望着那片熟悉的轮廓,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栏杆上的锈迹,心里渐渐沉了下来。以后再站在别处眺望,恐怕就再也找不到这样的视角,再也看不到老宅子楼顶的这片风景了。

      风又裹着些凉意吹过来,卷着她颊边的碎发贴在脸上,软乎乎的发丝蹭得人鼻尖发酸。她望着远处大明宫的剪影,眼眶忽然就红了,没等情绪压下去,眼泪就毫无预兆地砸在铁栏杆上,“嗒”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楼顶格外清晰,还没来得及看清,就顺着栏杆的锈迹滑下去,晕开一小片湿痕。

      原来心里的不舍早就在日复一日的相处里扎了根,像院墙上的爬山虎,悄悄缠着每一段时光。

      春天她在墙角种的第一丛月季,第一次开花时还特意给它拍了照;夏天沈十洲在老槐树下搭的吊床,她总躺在上面看历史书,偶尔有槐树叶落在书页上;还有沈母每天熬的热汤,端上桌时还冒着热气,喝一口暖得从胃里熨帖到心里。

      这院子的每一寸土地,都藏着她的归属感,藏着她从“尤木里”变成“沈家儿媳”的每一个细碎瞬间。

      “我真的很舍不得这里。”她的声音发颤,像被风吹得变了调,话刚说完,就转身扑进沈十洲怀里,把脸深深埋在他的外套里,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很快浸湿了布料,留下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沈十洲没说话,只是抬起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掌心带着稳定的温度,一下一下,像在安抚受了委屈的小孩。

      他把下巴抵在她的发顶,鼻尖蹭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目光又落回远处的灯火上,那些亮着的窗户里,或许也藏着和他们一样的不舍。他悄悄把手臂收得更紧,把她整个人裹在怀里,用沉默传递着“我懂,我陪着你”的心意,让她能在自己怀里,安心地释放所有的怅然。

      第二天中午的太阳难得慷慨,暖融融地洒在院子里,把墙角残留的霜气都晒化了些。

      仲秀梅一早就扎进厨房,炖了排骨、炒了青菜,还蒸了尤木里爱吃的糯米丸子,满满一桌子菜冒着热气,香气裹着烟火气在屋里飘,可桌边的人却没多少胃口。

      沈然捏着筷子拨了拨碗里的米饭,眼神总不自觉往院墙上飘;仲秀梅也只是偶尔夹一筷子菜,话比平时少了大半,满桌的热菜慢慢失了温度,倒像映着满屋子的怅然。

      饭后,沈然从里屋翻出那台旧相机,黑色的机身磨得发亮,还是当年他和仲秀梅结婚时买的。他用袖口擦了擦镜头,走到院门口停下,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来,咱们拍张照,给老宅子留个念想。”

      尤木里顺着沈十洲的手走过去,站在他身边时,目光不自觉落在了院门框上。那是老木匠一斧一凿手工做的榫卯结构,不用一根钉子,却严丝合缝地咬合了几十年,风吹日晒都没松动过半分;门楣上的“门当户对”石雕,还沾着经年的灰尘,纹路里藏着时光的痕迹,那是沈家祖辈传下来的印记,刻着一代又一代人的生活。

      眼泪又忍不住涌了上来,她赶紧抬手用指腹擦了擦,怕被人看见,可转头时,却撞进沈父别过脸的模样,他正用袖子飞快地抹着眼角,通红的眼眶像浸了水的樱桃,怎么藏都藏不住。

      尤木里心里忽然一沉,瞬间就懂了。沈父以前总在饭桌上念叨,说拆迁能换几套新房子,以后孩子们不用挤在老院子里,日子能过得更舒坦。可真到了要告别的这一天,他心里比谁都难受。

      沈然的目光落在门板上,那里刻着几道浅浅的旧痕,是他小时候踮着脚,跟着父亲一道刻下的身高线。最下面那道还歪歪扭扭,是他五岁时攥着小刀划的,如今指尖摸上去,还能感受到木纹里的粗糙。

      这院子里藏着他的童年,藏着父母的身影,是他守了大半辈子的根,如今要离开了,像心里被掏空了一块似的。

      他喉结动了动,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我没守住爸妈留给我的老宅子,从今往后,我的根就没了。”

      仲秀梅赶紧凑过去,抬手拍着他的后背,掌心带着点颤抖的力道,自己的眼泪却先掉了下来,砸在他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沈十洲从口袋里摸出纸巾,递到两人面前,声音放得格外轻:“爸,根不在房子里,在人心里。咱们一家人在一起,不管到哪儿,哪里都是家。”

      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轰隆隆”的声响,搬家公司的车开到了门口,车身印着醒目的蓝色字样,停在院外的青石板路上,打破了院子里的沉寂。几人连忙收了情绪,仲秀梅用袖子擦了擦脸,沈然也深吸一口气,伸手抹了抹眼角。

      开始往车上搬东西时,每个人都格外小心,手里攥着的仿佛不是旧物,而是藏了几十年的时光。

      尤木里抱着她的历史教案,封皮边角微微卷起,夹在页间的几片干枯槐树叶书签露了出来。那是去年秋天,她和沈七瑜在老槐树下一起捡的,叶片脉络还清晰可见,像是还留着当时的阳光味。

      沈十洲手里拎着那盆精心打包的月季,花盆外裹了三层旧棉布,绳结系得紧实,生怕路上颠簸磕碰到花瓣,毕竟这是尤木里从春天养到现在的心头好。

      沈然则双手抱着他珍藏多年的老酒,瓶身上的红标签泛了黄,边角也磨得发毛,那是他当年和仲秀梅结婚时,亲戚特意送来的,舍不得喝,一放就是几十年。

      仲秀梅没歇着,踩着凳子把墙上挂了几十年的旧相框摘下来,相框里嵌着沈十洲和沈七榆小时候的照片,两人穿个小背心,骑在院门口的石狮子上,笑得露出豁牙。相框玻璃上还留着淡淡的手印,是这些年无数次擦拭留下的痕迹。

      沈七榆也忙前忙后,他穿着件灰色连帽卫衣,袖子挽到小臂,怀里抱着一个半旧的帆布书包,里面装着他从小学到高中保存下来的珍贵物品,书包带子上还挂着个褪色的篮球挂件,是他初中时最喜欢的。

      每个人手里的物件都不算贵重,却藏着各自的念想,被小心翼翼地护着,要一并带到新家里去。

      沈十洲扛着装满旧物的木箱走在最前面,脚步刚跨出院门,却又顿了顿。他回头望了一眼院门口青石雕的小狮子。小狮子的耳朵都被摸得光滑,是他小时候总骑在上面玩的物件,如今蒙着一层薄尘,在寒风里静静立着,像在默默送别。

      最后一件东西搬上车时,沈然走回院门口,伸手拿起挂在门环上的铜锁。他指尖攥着冰凉的锁身,慢慢把锁扣上,“咔嗒”一声轻响,像是给这段岁月画了个句号。等把钥匙交给拆迁队的人时,他的手轻轻抖了抖,指尖捏了捏钥匙,才依依不舍地递过去。

      尤木里站在车边,望着熟悉的红木门慢慢关上,那扇门见证了她嫁过来后的每一个日子,如今却要和它告别。心口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漏着风似的发疼,连呼吸都带着空落落的涩意。

      车启动时,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老宅子的灰瓦屋顶在视线里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点,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

      风从车窗缝里钻进来,带着老宅子的尘土气息,像是在诉说着最后的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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