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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原来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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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十洲听着程砚的叹息,指尖夹着的烟卷迟迟没点燃,他撑着桌子站起身,声音哑得像蒙了层砂纸:“我去趟卫生间。”
推开包厢门,走廊里的茶香被穿堂风卷得淡了些,混着几分消毒水的冷意,扑在脸上时竟让他清醒了几分。
刚走到卫生间门口,迎面就撞上个身影。
对方穿着熨帖的深灰色西装,袖口露出精致的腕表,停下脚步时,目光落在沈十洲脸上,眉梢挑了挑,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熟稔,却藏不住眼底的敌意:“沈十洲?这么巧。”
沈十洲抬眼,看清来人时,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
林哲是尤木里的大学同学,前阵子刚从国外回来,算上这次,两人已经碰过三次面。
前两次都是在街头偶遇,林哲看他的眼神总像淬了冰,话里话外都把他当作抢尤木里的对手,一会儿提自己在国外的事业,一会儿说给尤木里带了限量版礼物。
都是男人,沈十洲怎会看不出林哲那点心思?可他懒得应付这种幼稚的争斗,每次都只当没看见林哲那些故意找茬的小把戏,连多余的表情都欠奉。
直到第三次碰面,这份平静才被打破。
那是上周,他为了催园林绿化的款项,在酒店包间里陪城建局的官员喝到酩酊大醉,刚扶着墙走出包厢,就撞见了林哲。
林哲看着他满身酒气、领带歪到一边的狼狈模样,嘴角勾起抹刻薄的笑,每句话都像冰锥往他心上扎。
“沈十洲,你看看你现在这副德性,为了点钱跟孙子似的陪酒,连尊严都扔了,怎么配得上阿梨?她当年在学校是多少人追的姑娘,现在跟着你,除了住出租屋、受委屈,还能得到什么?你这种烂人,根本就不该耽误她。”
那些话像针似的扎进沈十洲的心里,原本被酒精麻痹的神经瞬间清醒,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疼。
他当时醉得站都站不稳,想反驳却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只能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看着林哲转身离开的背影,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连呼吸都疼。
后来的两天,林哲的话在他脑子里反复回响,每想一次,自卑就像潮水般漫上来。他确实配不上尤木里,她本该有更好的生活、有更体面的伴侣,不该被他的烂摊子拖累。也是在那两天的冷静过后,他才咬着牙下定决心,要跟尤木里提离婚。
此刻再撞见林哲,沈十洲眼底没什么波澜,只淡淡点了点头,侧身就要绕开他往里走。
“别急着走啊。”林哲却往前跨了一步,稳稳挡住他的路,语气里的嘲讽更浓了,“上次在酒店我跟你说的话,你到底听进去没有?你就没好好想想,自己根本配不上阿梨吗?”
沈十洲停下脚步,抬眼看向林哲,眼神冷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一丝温度:“我配不配,轮不到你评判。还有,‘阿梨’不是你该叫的。”最后几个字,他咬得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开空气里的对峙。
林哲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毫不掩饰的不屑。
他抬手理了理西装领口,语气带着炫耀的意味:“我至少能给她安稳的生活,国外的房子、车子都准备好了,她跟着我,不用担惊受怕。不像你,公司快破产了,还拖着她一起扛债,你就不觉得愧疚吗?”
“即便你准备再多,她也不会跟你走。”沈十洲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你从来没有赢得过她的心,过去没有,现在,更不会有。”
林哲被戳中了痛处,语气陡然拔高,声音在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是!你赢了!你是娶了她,可结果呢?!”他往前逼近一步,手指几乎要指到沈十洲的鼻尖,眼神里满是失控的怒意,“你只会让她跟着你挤出租屋,只会让她跟着你担心债主上门!”
“沈十洲,你就是个懦夫!”林哲的声音里添了几分咬牙切齿的狠劲,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自己没本事给她好生活,还死攥着不放,其实就是怕失去她之后,你连最后的体面都没了!”说完,他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刚才那副故作优雅的模样荡然无存,只剩下被戳中痛处后的狼狈与愤怒。
林哲的话像鞭子似的抽在沈十洲心上,那些他刻意忽略的自卑与愧疚瞬间翻涌上来,胸口闷得发慌。可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冷冷地看着林哲,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林哲还想再说什么,沈十洲却往前一步,伸手推开他的肩膀,力度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疏离:“你说够了就让开,我没功夫听你在这儿废话。”
林哲被他推得踉跄了一下,脸色瞬间涨得通红,指着沈十洲的背影骂道:“你也就这点能耐!迟早有一天,阿梨会看清你的真面目,会知道跟着我才是对的!”
沈十洲没回头,径直走进了卫生间,“咔嗒”一声关上了门,彻底隔绝了外面的谩骂与争执。
卫生间里的灯光惨白,映着他眼底藏不住的疲惫,他对着镜子站了片刻,指尖按了按眉心,才缓缓掬起一捧冷水拍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几分钟后,沈十洲从卫生间出来,走廊里已经空荡荡的,林哲早已没了踪影。
他走到走廊尽头的镜子前,抬手理了理被扯皱的衣领,指尖将褶皱一点点抚平,动作缓慢又克制,眼底的最后一丝波动也归于平静。
林哲永远不会知道,他早已决定放手。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不敢再拖累。
包间里,程砚还坐在原位,面前的白瓷茶杯里,茶水早已凉透,碧绿色的茶叶全都沉在杯底,像积了一层化不开的心事。看到沈十洲回来,他抬了抬眼,没说话,却从对方眼底的冷漠里,看出了几分不容动摇的坚定。
包厢里静得可怕,连窗外偶尔飘来的车流声都显得格外遥远,空气像被冻住了似的,沉甸甸地压在两人心头。
程砚指尖无意识地碰了下凉透的杯壁,发出极轻的“叮”声,在这死寂里格外清晰,却没打破半分沉闷,反而让空气里本就浓重的压抑,又多了几分滞涩的厚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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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砚没带回来尤木里想要的消息。
“木木,十洲他……”
尤木里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猛地收紧,原本亮着光的眼睛瞬间蒙上一层水汽,眼尾泛红得厉害,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她张了张嘴,声音轻得像羽毛:“连一点余地都没有吗?”
“木木,给十洲点时间吧。”程砚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圈上,满心都是不忍。
一旁的林薇“嗤”地笑了声,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给他时间?是给他时间把离婚协议拟得更周全,还是给他时间彻底从木木生活里消失?他沈十洲倒是潇洒,一句离婚就想把所有事都撇干净?”
程砚没接林薇的话,只是垂眸看着地板上的纹路。
作为男人,其实他懂沈十洲的心思,公司资金链断裂的危机像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沈十洲不愿让尤木里跟着担惊受怕,更怕那些追债的人会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所谓的“离婚”,哪里是不爱,分明是拼尽全力的保护。
程砚想,如果换成自己,在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或许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林薇见程砚只垂头沉默,火气更盛,上前一步挡住他的视线,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的质问:“你倒是说话啊!他沈十洲躲起来当缩头乌龟,你还帮他瞒着?”
程砚终于抬眼,眉头拧成一团,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我不是要瞒,只是有些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十洲他……有他的难处。”
“难处?”林薇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指着尤木里的方向,声音压得又急又低,“他有难处就可以随便提离婚?你看看木木,她做错什么了?要被人这么对待?”
尤木里坐在沙发上,听到这话,肩膀轻轻抖了一下,眼泪终于没忍住,顺着脸颊滑落。
林薇语气更冲了,“你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他沈十洲到底为什么非要离婚?是外面有人了,还是觉得木木帮不上他的忙,想甩了她?”
程砚的脸色沉了沉,喉结滚动了几下,却没说出半句解释的话。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里满是无力:“你别瞎猜了,我不想跟你掰扯这些。”
“不想掰扯?”林薇瞪大了眼睛,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现在受委屈的是木木!你一句不想掰扯就想算了?沈十洲让你带话的时候,怎么没说不想掰扯?”
程砚闭了闭眼,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再开口时,声音又低了几分:“我知道你心疼木木,可这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法跟你说太多,也不想争,就这样吧。”
他说着,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了林薇逼视的目光,目光落在尤木里身上时,只剩下满心的无奈。
林薇看着程砚后退半步、一副不愿再纠缠的模样,积压的怒火瞬间冲破了理智。
“你没法说还是不想说?沈十洲躲着不敢见人,你就帮着他打掩护!”她指着程砚的鼻子,声音里带着颤抖的怒意:“你们男人是不是都一个样?出了事儿只会躲,只会让女人受委屈,渣男!”
程砚的脸色猛地一沉,嘴唇动了动,像是想反驳,却被林薇更激烈的话语打断:“我说错了吗?沈十洲明明知道木木有多爱他,却连句像样的解释都没有,一句‘要离婚’就想把人打发了,这不是渣男是什么?”
她转头看向尤木里,见她还在默默掉眼泪,心疼又愤怒的情绪更甚,声音也拔高了几分:“还有你!程砚!你明知道木木现在有多难受,却宁愿帮着沈十洲隐瞒,也不肯说一句实话,你跟他有什么区别?你们都只想着自己,根本不管木木的感受!”
尤木里听到“渣男”两个字,肩膀猛地一颤,哽咽着拉了拉林薇的衣角:“薇薇,别这样……”
“我怎么能不这样?”林薇甩开她的手,被这不负责任的兄弟俩气到眼眶都红了,“他沈十洲把你当什么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现在出了问题就想离婚撇清关系,当初追你的时候怎么没见他这么怂?程砚你也是,你良心过得去吗?”
程砚攥紧的拳头松了又紧,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你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十洲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那他是哪样?”林薇冷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嘲讽,“是伟大的救世主,想一个人扛下所有?我告诉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保护,比直接抛弃更让人恶心!怪不得你们两个能玩到一起,简直没一个好东西!”
程砚被“没一个好东西”这句话戳得心头一紧,原本垂着的手猛地攥成了拳,指节泛出青白。
他抬起头,眼底蒙着一层压抑的沉郁,声音比之前冷了几分:“你可以骂我,我的锅我自己背,但别这么说十洲。他要是真想撇清关系,根本不会让我来见木木,更不会反复叮嘱我让你照顾好她。”
这话让林薇愣了愣,可转瞬又拧起眉:“照顾?用离婚来照顾?这是什么歪理!”
“他的难处没法跟你们说。”程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掠过尤木里苍白的脸,语气软了些,“我没有隐瞒,有些事,确实没法说清。”
他说着,往后退了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疲惫感从骨子里透出来:“我跟他认识二十多年了,他是什么人我清楚。他不是怂,是把所有担子都扛在了自己身上。”
尤木里听到这话,眼泪掉得更凶。
程砚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声音放得更柔:“木木,你也别太难过了,我会再找十洲谈谈,他不会真的不管你的。”
尤木里的手指还停在林薇的袖子上,听到程砚那句“他不会真的不管你”,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擦不完,只能攥着衣角,将哽咽压得极低。
“程砚哥,你不用……不用为难自己。”她抬起头,眼底蒙着一层水雾,原本清亮的眸子此刻像蒙了灰,声音轻得几乎要被空气吞没:“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他要是真的不管我,就不会让你来看我了。”
这话刚说完,尤木里的肩膀又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指尖轻轻蜷缩起来:“前几天整理东西,我还看到他去年给我买的围巾,他说,等今年冬天,要带我去看雪。”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彻底哽咽,再也说不下去,只能低下头,让长发遮住泛红的眼眶。
林薇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又疼又气,却也没再继续骂,只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声音软了些:“哭什么,不值得。他要是真有良心,就不会让你在这里掉眼泪。”
尤木里轻轻“嗯”了一声,又低下头,手指反复摩挲着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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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周,沈十洲没再回过家。就连以往雷打不动、要回父母家团聚的周末,也始终不见他的人影。
尤木里怕老人察觉异样后担心,更怕这份空缺会让原本热闹的家显得冷清,便依旧按着往常的习惯,每周六下午提着新鲜水果,准时出现在公婆家门口。
这天刚推开门,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沈然就放下了手中的纸张,指节捏着报纸边缘,眉头微蹙着开口:“木木来了?十洲这周又回不来了?”
尤木里换鞋的动作顿了顿,指尖在鞋帮上轻轻蹭了蹭,随即走上前,将沉甸甸的水果篮放在茶几上,脸上尽量挂着柔和的笑:“爸,十洲最近公司事多,有个项目要赶进度,得加班,等忙完这阵就回来看您和妈。”
话音刚落,仲秀梅就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从厨房出来,瓷盘放在茶几上时发出轻响。她叹了口气,眼角的细纹里裹着担忧:“再忙也得顾着身体啊,上周打电话给他,听声音就透着累。”
说着,她走到尤木里身边,看着儿媳消瘦的脸颊,眼神里满是心疼:“你也别总操心他,自己多注意休息,看着都瘦了。”
尤木里笑着点头,接过仲秀梅手里的果盘,转身把带来的新鲜蔬菜放进冰箱:“妈,我知道,您也别担心,我会提醒他的。”
饭桌上,尤木里又借着“沈十洲在谈一个重要项目,必须全程盯着进度”的幌子,把老人时不时递过来的疑问一一挡了回去。可藏在桌布下的手,却悄悄攥紧了筷子。每次替沈十洲撒谎,她心里都像压着块湿冷的石头,沉得喘不过气。
饭后,尤木里站在厨房水槽边收拾碗筷。
仲秀梅突然从客厅走进来,拍了拍额头,像是想起了什么要紧事:“对了木木,前几天我整理阳台那间小储藏室,翻出来一箱子东西,是之前老房子拆迁时,一起搬过来的。"
“我打开看了一眼,好像都是十洲小时候的物件,你看你方便的话,就拿回去收着吧。回迁房马上就下来了,到时候搬家乱七八糟的,我怕人多手杂,给弄丢了。”
尤木里握着洗碗布的手顿了顿,水流顺着布角滴落在水槽里,发出细碎的声响。她抬眼看向仲秀梅,轻轻点头:“好,妈,我一会儿收拾完,就拿回去。”
之后的半个多小时,她帮着仲秀梅把厨房收拾妥当,又陪老人坐了会儿,听婆婆絮絮叨叨叮嘱“天冷加衣”“别总熬夜”,才拎着那个不算重、却莫名有些压手的纸箱起身告辞。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穿过晚高峰的街道,窗外的路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落在纸箱上,尤木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箱角,心里竟隐隐生出些说不清的期待。
回到家推开门,玄关的灯还是暗的,沈十洲没回来过的痕迹,像往常一样。
她把箱子轻轻放在客厅角落,先去浴室洗漱,温热的水流冲过脸颊时,才稍稍冲淡了些白天强撑的疲惫。
之后,她穿着睡衣走出浴室,客厅只开着一盏落地灯,暖光恰好落在那个纸箱上,她站在原地看了几秒,才慢步走过去,蹲下身,伸手掀开了箱盖。
箱子里大多是沈十洲学生时代的物件,泛黄的课本边缘卷着边,作业本上的字迹从青涩慢慢变得遒劲,还有几件洗得发白的蓝白运动服,布料磨得有些起球,针脚处却依旧平整,显然是被人细心叠了一遍又一遍。
她的指尖轻轻扫过那些旧物,像是在触碰沈十洲不曾与她分享的过去。翻到箱底时,突然触到一本硬壳相册,深蓝色的封面被摩挲得发亮,边缘的磨损痕迹深浅不一,看得出来这些年被反复翻看,却又被精心护着。
她捧着相册蹲下身,暖黄的灯光落在封面上,连带着指尖都沾了点暖意。好奇地掀开第一页,一张泛着旧意的照片立刻撞进眼底。
年幼的沈十洲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小衬衫,手里被大人递了串裹满糖霜的糖葫芦,却没怎么抬手,任由糖串垂在身侧,糖霜都要蹭到浅灰色的裤子上了。他站在老房子门口的梧桐树下,脊背挺得笔直,嘴唇抿成一条淡而冷的直线。眼睛睁得很亮,却没什么温度,像浸在凉水里的玻璃珠,连阳光透过树叶落在他发顶,都没让那张小脸柔和半分,反而衬得他周身的冷淡,多了点不合年龄的疏离。
尤木里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的人影,心里像是被温水浸过,软乎乎的。原来他从小就是这副模样,不爱笑,连眉眼间的冷意都和现在如出一辙。
恋爱时她总缠着问“你小时候是不是也这么酷”,他只笑着揉她的头发说“早忘了”,如今看来,这份“酷”哪里是忘了,分明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翻着翻着,她的指尖突然僵住,连呼吸都像被掐住般慢了半拍。
相册中间的一页里,夹着几张泛着黄渍的照片。
沈十洲穿着蓝白相间的七中校服,身姿已经长开,挺拔地站在香樟树下,身边挨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女生手里举着蓬松的棉花糖,侧脸对着镜头,笑得眉眼弯弯。而沈十洲正侧着头看她,从前总是抿成直线的嘴角,此刻弯出一个浅而软的弧度,连眼神里都裹着化不开的温柔,像把春日的阳光都揉进了眼底。
还有一张,是在操场边的梧桐树下,沈十洲把自己的校服外套搭在女生肩上,两人对着镜头比着剪刀手,背景里是奔跑的同学和飘着白云的蓝天,他看着镜头,笑得比身后的蓝天还要明朗。从前藏在眼底的冷意荡然无存,只剩下少年人独有的热烈与欢喜,几乎要冲破照片的边界。
尤木里的手指抵在照片上,指尖的温度一点点褪去,连指尖都开始发麻。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瞬间喘不过气。
她一直以为,沈十洲的温柔与热烈,都是独属于她的。恋爱时他会记得她的口味,结婚后会在雨天提前接她下班,连她随口说的“这家小蛋糕的奶油很绵密”,他都会记在心里,下次路过时悄悄买给她,还会细心地去掉她不爱吃的杏仁片。
她曾以为,自己是那个能让他卸下所有冷意的人。可这几张照片里的他,笑得那样灿烂,那样毫无保留。她没想过,他的笑、他的温柔,早就给过别人。
相册从无力的指尖滑落,“啪”地掉在地毯上,发出轻得像叹息的声响。她盯着那几张摊开的照片,眼泪不知不觉就涌了上来,砸在照片边缘的黄渍上,晕开一小片浅浅的水渍,像极了心里那些说不出的委屈。
原来,他不是不会爱,只是这份爱,早就给过别人;原来,他说的“离婚”,或许不只是因为公司的烂摊子,或许还有她不知道的过去,有她从未参与过的、那样鲜活的青春;原来,她以为的“唯一”,从来都不是唯一;原来,她以为的“特殊”,不过是他走过青春后的惯性温柔。
他能对别人那样热烈,却在她面前,渐渐藏起了从前的模样。
这些念头在脑海里疯狂盘旋,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连呼吸都觉得沉重。她只能维持着蹲坐的姿势,看着散落的照片,眼泪无声地砸在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很久都没力气起身。
直到眼眶发涩,眼泪再也流不出来,她才慢慢撑着地毯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把相册捡起来,轻轻拂去封面的灰尘,塞进箱子最深处,还特意用旧运动服盖住,像是在封存一个不愿面对的秘密。
接下来的几天,尤木里照旧按时上下班,清晨在学校食堂买一杯热豆浆,傍晚路过菜市场时顺便带把青菜,每周六下午还是提着新鲜水果去公婆家,听婆婆絮叨家常,陪公公下两盘棋,连说话的语气、微笑的弧度,都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吃饭时看到桌上的糖醋排骨,会突然想起照片里沈十洲给女生递棉花糖的模样;在学校里看到穿校服的学生,总会下意识多望两眼,脑海里又会浮现出他穿着七中校服、笑得明朗的画面。
等到夜里回到家,推开门看到空荡的客厅,白天强撑的平静便会一点点崩塌,她常常坐在沙发上发呆,窗外的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照片里沈十洲的笑容,却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像一根细细的针,时不时扎得她心口发疼。
这样的日子重复了好几天,转眼就到了周五。
傍晚的风带着些微凉意,吹得路边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却吹不散尤木里心头的沉闷。她加了会儿班,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拎起包走出办公楼。
沿着熟悉的街道往家走,暮色渐浓,路灯次第亮起,晕开一片暖黄的光,她却没什么心情欣赏,脑海里还时不时闪过相册里那张刺眼的照片。
刚拐过街角,她的目光突然顿住了,像被无形的线拽住般无法移开。
不远处的路边,停着沈十洲那辆熟悉的轿车。车身在暖黄路灯下泛着冷硬的光,像极了他偶尔疏离的侧脸,此刻却莫名透着刺眼的陌生。
车旁,沈十洲正微微俯身,一手护在车门框上,动作自然地给副驾驶座的人打开车门。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擦过车轮滚到尤木里脚边,沙沙声里,她竟清晰听见自己呼吸变沉的声音。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她的脚步像被钉在原地,血液瞬间凝固,连呼吸都变得滞涩起来。
紧接着,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从车里下来。乌黑的发尾随着动作轻扬,衬得脖颈纤细白皙,浅色连衣裙的裙摆被风扫过,漾起细碎的弧度。
女生侧脸的轮廓清晰地撞进尤木里的视线,熟悉得让她心头狠狠一紧。柳叶眉弯,鼻尖小巧,唇线柔和,正是照片里那个笑得眉眼弯弯的女生!
女生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礼盒,转过身对沈十洲笑了笑,眉眼弯弯的模样,和照片上那份明媚的欢喜几乎一模一样。
沈十洲站在原地,微微颔首回应,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尤木里却能清晰地看到他脸上难得的柔和,眉眼间的冷意全然褪去,那是这一个月来,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神情。
女生转身走进旁边的商场,沈十洲还站在车旁,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熙攘的人群里,才缓缓收回目光,坐回车里。
尤木里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躲到街角的树后,指尖紧紧攥着包带。直到那辆黑色轿车发动,渐渐驶远,消失在路的尽头,她才慢慢从树后走出来,手心早已被冷汗浸湿,黏腻地贴在包带上。
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也许只是巧合,也许他们只是旧友重逢,没什么特别的。可心脏却像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堵着,闷得发疼。
晚风带着更浓的凉意吹过来,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过,路灯的暖光落在她身上,却照不进眼底的沉郁。身后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低声诉说着此刻的寂寥,每一声都像敲在她心上,将那份突如其来的酸涩一点点放大。
她强压下心头的异样,只当是自己多想。可这份自我安慰,终究没能撑过多久。
隔了三天,周日上午久违的阳光高照,尤木里拎着刚从菜市场买来的新鲜蔬菜,正往家属院走,眼角的余光却猛地被不远处小区门口的身影拽住。
沈十洲就站在那儿,身边并肩立着那个女生。
女生手里拎着个小巧的行李箱,沈十洲自然地伸手接过,随即侧身低头,似乎说了句什么玩笑话,女生当即眉眼弯弯地笑起来,轻轻点了点头。两人默契地并肩迈开步子,一同走进了小区大门。
那个小区离他们住的家属院不过几百米,是近几年新建的小区。尤木里还记得,以前和沈十洲路过时,她还笑着打趣,说以后要是换房子,就选这里,环境好,离学校也近。
可此刻,看着两人并肩走进小区的背影,她手里的菜篮子“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土豆、西红柿滚了一地,沾了泥土。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瞬间从眼眶里涌出来,顺着脸颊滚落,砸在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她僵在原地,望着那扇缓缓关上的小区大门,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干,连站都有些不稳。之前所有的自我安慰、所有的侥幸,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照片里的刺眼画面,如今两人的频繁接触,还有他当初坚决要离婚的冷漠态度,像一把把锋利的尖刀,狠狠扎进她的心里,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蹲下身,想去捡地上的蔬菜,指尖却止不住地发抖,连一片菜叶都抓不稳。
原来,他不是因为事业不顺才要离婚,不是因为想独自承担风雨,而是心里早就装了别人。他把曾经毫无保留给过她的温柔,原封不动地,重新给了另一个人。
那些她小心翼翼珍视的过往,那些以为能支撑着走下去的回忆,在他眼里,或许早就成了可以随时丢弃的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