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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邪门的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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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三天假期,尤木里回了趟老家。
这段归途走得颇费周折。得先从市区汽车站坐上三四个小时的大巴到县城,接着倒两趟晃晃悠悠的公交车到镇上,最后还要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深一脚浅一脚走十几里,才能真正望见家门口那熟悉的土坯墙。
离着院子还有段距离时,她就看见外婆正蹲在院外的菜畦边拔枯草,灰白的头发在清晨的光里泛着软乎乎的光。
尤木里瞬间红了眼,忍不住挥着胳膊大声喊:“外婆!”
外婆闻声猛地回头,看清是她,手里的草都忘了扔。
尤木里加快脚步跑过去,近了才瞧见,外婆浑浊的眼睛里亮闪闪的,全是藏不住的惊喜。
“阿梨回来啦!”外婆拉着她的手,声音里满是欢喜,掌心的温度糙却暖。
“嗯!”尤木里重重点头,顺势抱住外婆的胳膊撒着娇,声音软下来:“外婆,我好想你呀。”
如果说这个家还有什么能让她千里迢迢的赶回来,那一定是外婆。
回到家时,父母正在屋里忙活,见了她也没多少惊喜,只是淡淡说了句“回来了”。木里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不被重视,脸上没什么波澜。反正她这次回来,本就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好好陪陪外婆而已。
母亲催促的声音传进耳朵,她换了身衣服,干起了农活。
这时候的农活,没有秋收时的热火朝天,却像给土地做着细致的年终收尾。
田埂上的杂草早被寒风抽干了水分,却仍需要人蹲在地里把它们一棵棵薅净,冻土硬得硌手,指尖攥着枯草根用力一拽,能带起一小块冻得硬邦邦的土疙瘩,掉在地上发出“咔嗒”轻响。
翻耕过的麦田得再仔细耙一遍,把表层被冻裂的土块敲碎,让虚松的土壤紧紧裹住麦根,像给过冬的麦苗裹上层厚实的棉絮,免得寒风从缝隙里钻进去啃苗。
母亲在菜窖里忙活,正把去年秋收的萝卜和白菜翻捡着,挑出被冻出软斑的,剩下的码得整整齐齐,再往缝隙里塞些干稻草保湿。墙角堆着的红薯表皮有点破损,她赶紧拿到灶房蒸了,这时候的红薯最甜,蒸透了能渗出蜜来,可在窖里只要烂一个,周围的很快就会跟着坏。
父亲在修剪着院子里的果树,剪枝的剪刀“咔嚓”声此起彼伏,他看准那些细弱的、交叉的枝条下手,剪口斜斜地对着芽眼,像在给果树理发,好让开春的养分能顺着粗壮的枝干往新梢上跑。剪完的枝条他也没扔,捆成一捆扛到墙角堆放着,这些枝条塞进灶膛可以当引火的柴,截成小段埋进猪圈也可以当肥料,父亲一点都舍不得浪费。
目光所及之下各人有各人的忙,看似是辛苦的劳作却透着一股难得的家庭温馨,令她的嘴角不自觉地挂着一丝淡淡笑容。
其实她并不厌烦做这些枯燥的农活,在她看来每一下劳作都藏着些许盼头,薅草是为了开春少些争抢,培土是为了幼苗安稳越冬,剪枝是为了来年多挂些果子。就像过日子,在看似清闲的当口,悄悄为春天攒着劲儿。
“阿姐回来了呀。”
尤木里闻声回头,说话的是她的亲生弟弟——尤景行。
少年一副刚睡醒的样子,那一根根头发如同荒原上的野草,在风中毫无章法地摇曳,每一根都充满了野性的力量。又像是被风吹乱的鸟巢,肆意地张扬着,仿佛在诉说着它们的自由与不羁。
奶奶和父母都在忙忙碌碌地干活,他却赖在床上,睡到这时候才起。
尤木里轻轻叹了口气,原本想开口数落他几句,可念头刚起,又咽了回去。算了,他不爱听,父母也总会维护。她的批评教育,只会惹得满屋子不自在。
“嗯,去洗漱吧。”说完,尤木里背过身继续干手上的活。
尤景行看着姐姐蹲在院角薅草的背影,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开口:“阿姐,你……什么时候走啊?”
尤木里的动作猛地一顿,随即倏地转过身,眼神冷冷的,脸上没半点表情,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他。
尤景行被她这反应吓了一跳,慌忙摆着手,脸颊都涨红了,语气又紧张又尴尬:“阿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要赶你走,就是、就是想问问你,这次回来能在家待几天……”
尤木里没说话,只是重新低下头,指尖攥着杂草的根须轻轻一扯,动作慢了些,语气却依旧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后天就走。”
尤景行更显懊恼,抬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指节都带着点用力的红。
这个动作,让本就凌乱的头发更如同经历了一场十级台风的洗礼,每一根发丝都像是被电过一样,根根直立,杂乱无章到了极点。
她不再说话,手上动作不停,心里却像一片被踩平的荒原,没有起伏,没有生机。
归家途中的激动和期待,归家后的失落和委屈,全都像被风刮过的脚印,一下子就平了,既不疼痛也不欢喜,只剩下一种麻木的空洞感。
母亲做好了午饭叫他们,桌上唯一的一盘荤菜放在了弟弟面前,她沉默着舀饭,听到母亲说给弟弟多盛点。
竹筐子里放着刚蒸好的红薯,母亲拿了一根,剥掉一半的皮后递给儿子,“这根红薯还带着蜜,甜得很,你尝尝。”
尤景行接过来,手刚抬起来想掰一半给姐姐,母亲已经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腕,“掰啥掰,自己吃你的就是,这一筐子红薯还不够你们姐弟俩填肚子的?”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了僵,掠过几分不自在,手忙脚乱地把竹筐往姐姐那边推了推,声音放得更柔了些:“阿姐,你吃。”
外婆眯着老花眼在筐里翻拣半天,终于挑出最大的那根,颤巍巍递到孙女手里,脸上堆着笑纹:“外婆给我们阿梨挑的这根,保准甜得很。”
尤木里伸手去接红薯时,不小心带落了桌上的竹筷。“哐当”一声轻响,她俯身去捡,借着低头的动作,飞快拭去眼角沁出的那滴泪,再直起身时,脸上已看不出什么波澜,只安安静静地剥着红薯皮,指尖触到温热的薯肉,微微蜷了蜷。
“甜吗?”外婆问。
她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嚼了几下,点点头:“很甜。”
外婆喜滋滋的笑了。
甜吗?其实她尝不出来。
舌尖触不到红薯该有的绵甜,倒像含了口放凉的白粥,淡得没半点滋味,却沉甸甸地压在胸口,闷得人喘不过气。那些该有的情绪反应,像是生了锈的齿轮,怎么也转不动,只剩下一种钝钝的麻木,裹着四肢百骸。
父亲母亲的声音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他们说的喜怒哀乐,听着都像隔了层玻璃,敲不碎,也融不进去,连带着她自己都像个局外人。
她机械的吃着手上的红薯,灵魂好似被抽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在躯壳里发愣。
想笑,嘴角扯不动;想难过,眼泪也憋不出来。仿佛被按了暂停键,所有的情绪都卡在了某个瞬间,既不往前走,也不往后退,就那么悬着,连自己在想什么都抓不住。
直到外婆的声音轻轻落下来:“阿梨呀,一个人在外头很辛苦的,要多吃些饭才好,这样才有气力给娃娃们讲课呢。”
尤木里忽然回过神来,对了,她还有外婆。
心里那片麻木的地方,像是被这声叮嘱轻轻戳了一下,悄悄软了一块。
她扯出个浅浅的笑,声音轻得像风拂过草叶:“我晓得的,外婆。您也得好好吃饭,要健健康康的,长命百岁。”
这样,她每次踏上归途时,心里才会揣着实实在在的暖意,才会觉得这一路风尘都有了落处。
陪外婆睡了两晚,到了要走的第三天,天刚蒙蒙亮,尤木里就轻手轻脚起了身。
她先去先去清扫了鸡笼、猪圈和牛棚里的粪便,臭烘烘的秽物沾了些在裤脚,她毫不在意,麻利地清干净,又给鸡撒了谷、给猪倒了食、给牛添了草。转身看见墙角生锈的锄头和镰刀,她又顺手找来煤油擦了擦,金属刃面渐渐泛起暗光。
接着她去井台挑水,木桶沉得压弯了扁担,桶里的水却满满当当,晃着天边的微光。倒进大水缸时,水花溅在缸沿,碎成星星点点的亮。之后又去屋后抱了捆干柴,塞进灶膛引火,火苗“噼啪”舔着柴薪,很快就腾起暖融融的热气。
很快,白粥在锅里咕嘟着细泡,鸡蛋和南瓜在蒸笼里慢慢胀起来,混着水汽漫出淡淡的香。
她就守在灶边,时不时添把柴,等食物熟透了,又把灶房里的锅碗瓢盆归置好,摘下沾了柴灰的蓝布围裙挂在墙上,才放轻脚步回了外婆的房间。
外婆还在酣睡,呼吸均匀得像春日里拂过麦田的风,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没了平日里的疲惫。望着老人的睡颜,尤木里的唇边悄悄漾开一抹浅淡的笑,伸手替外婆掖了掖被角,被面还是外婆年轻时织的粗布,带着熟悉的触感。
她从背包里摸出那个早备好的红包,轻轻塞进外婆棉袄内侧的口袋,指尖触到老人温热的体温时,心里轻轻颤了颤,像落了片柔软的羽毛。
最后,她背上收拾好的包,像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地推开木门。晨光刚好漫过门槛,落在她肩头,把她的脚印轻轻印在院外的泥土里,浅淡,却带着沉甸甸的牵挂。
走远了些,她回头望,被称为“家”的院子,像被田野轻轻托着的一块璞玉,白墙灰瓦顺着地势铺开,屋前屋后围着半人高的竹篱笆,到季节时便会爬满牵牛花或丝瓜藤。
这个院子,在树影婆娑里藏着家族几代人的乘凉记忆,树下的石碾子还留着碾压谷物的浅痕。可是为什么,唯独她,找不到在这里的快乐痕迹呢?
她继续向前方走着,慢慢的开始听见一户户人家开门的吱呀声,混着猪圈里的哼唧、狗吠,扁担挑水的晃悠声,甚至早起的人在田野里锄头挖地的闷响声,还有远处传来卖豆腐的梆子声。
深呼吸了几口气,她彷佛闻到了空气里飘着泥土的腥甜,混着青草和牛粪的味道,还有谁家烟囱里钻出柴火的焦香,混着炒南瓜、炖豆角的家常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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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程的路还是老样子,得先坐公交到镇上,再转车往县城去。
到了县城,尤木里没多耽搁,径直往菜市场走。她在熟悉的干货摊子前停住,仔细挑了两份干豇豆和茶树菇,又转到茶叶铺,称了些本地特产的富硒茶叶,叶片紧实,闻着有股清润的兰花香。
这些都是家乡水土养出来的稀罕物,带着股子烟火气的实在。她想把这些带给平日里一直照拂她的那两个人,不算什么贵重东西,却是她实实在在的心意。
尤木里先去了游戏厅,坐镇的是沈七榆。
沈七榆起身迎上去,笑着打招呼:“木子姐,来找我哥呀?”
尤木里点点头,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店堂,有些意外:“怎么是你在看店,你哥呢?”
“在医院呢。” 沈七榆一边说着,一边搬了张塑料板凳出来,顺手递到她面前:“姐,你坐。”
“医院?”尤木里瞬间瞪大了眼,语气里立刻带上了几分急切,连声音都拔高了些:“他怎么了?我刚才过来时,看见你家推拉门上了锁,就觉得不对劲,到底出什么事了?”
“哦,我爸妈大概去菜市场买菜了。” 沈七榆见她急得眉头都皱起来了,连忙摆手安抚,语气却还带着点漫不经心:“不是啥大事,你别担心,就是腿断了。”
尤木里脑子里“嗡”的一声,刚才还提着的一口气瞬间悬了起来,眼前一晃,她下意识扶住吧台的柜子才站稳,声音都发颤了:“你再说一遍?腿断了不算啥大事?!”
沈七榆耸耸肩,表情是习以为常的样子,“和我哥当年的战绩比起来,真不算啥。”
一股无名火陡然窜上心头,尤木里盯着眼前的少年,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你哥平时对你是严厉了些,但他是爱你的,你不会感觉不到吧?他是你哥,你亲哥,你怎么能在他出意外后还这副无所谓的样子,你不照顾他就算了,但也不应该这么冷漠吧。”
沈七榆当场愣住,手指着自己,一脸被冤枉的错愕。
他冷漠?他无情?
他冤死了还差不多!
“木子姐,你真误会了。”
“哼。”尤木里别过脸,显然不信。
“哎呀真不是!”沈七榆急忙解释:“我又不傻,我哥对我怎么样我能不知道?我俩打小就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亲兄弟哪有隔夜仇啊。”
尤木里斜睨着他:“真的?”
“千真万确!我发誓!” 沈七榆用力点头。
他平时跟他哥抬杠拌嘴都是闹着玩,就连嚷嚷着要做DNA鉴定,也不过是小孩子争宠的把戏,怕他哥心里没他,怕哪天就不管他了。
尤木里想起旧事,“你说他只和程砚玩,不带你。”
“事实不是。”
也是……“那你还老给他添堵。”
“乐趣不是。”
“……” 这算哪门子的乐趣?尤木里实在无法理解。算了,眼下这不是重点。
“他在哪个医院?”
“中心医院。”
她点点头转身就走,迈出两步又回头:“你一会儿怎么吃饭?”
沈七榆挠挠头:“我妈应该会来送饭吧。”
“确定?”
这话问得他心里也没底,但还是硬着头皮点头:“确定。”
几分钟后,尤木里拎着一笼小笼包和一份盒饭,重新回到游戏厅。
沈七榆眼睛一亮:“给我的?”
“嗯。”或许是跟沈十洲待久了,她竟也不知不觉学会了察言观色,刚才分明从少年眼里看到了不确定。
她叮嘱道:“要是阿姨给你送了饭,这个你就留着晚上吃。没送的话,正好垫垫肚子。”
沈七榆连忙道谢:“谢谢姐。”
“没事。”她不再耽搁,这次是真的要走了。
“骨科,302病房!”沈七榆对着她的背影喊道。
她挥了挥手,表示听见了。
直到坐上公交车,尤木里才后知后觉地愣住,沈七榆怎么就笃定她要去医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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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心医院是这座城市的老牌三甲医院,当年沈十洲和沈七榆兄弟俩,以及程砚,都是在这所医院出生的。
好巧不巧,骨科住院病房就在产科的楼上。
程砚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手里转着把水果刀慢悠悠地削苹果,嘴里漫不经心地搭话:“说起来也巧,我上回来这医院,还是二十五年前刚出生那会儿,就在楼下的产房。”
病床上的人闭着眼假寐,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一年前你在夜市跟人动手,不也来了这儿。”
程砚手底下顿了顿,苹果皮断了截,他梗着脖子狡辩:“那能算吗?就门诊处理了下伤口,我说的是住院部。”
“哦。”沈十洲拖长了调子应了声,尾音里带着点若有似无的嘲讽,“两年前你跟简晨那前男友干架,把人揍得没一处好地方,自己闹得胸腔出血,在住院部躺了五天,忘了?”
“我操!”程砚被堵得哑口无言,脸憋得通红,脖子上青筋都冒了出来,手里的苹果“咚”一声搁在床头柜上,“你他妈记性这么好,怎么不去考清华?!”
沈十洲终于掀开眼皮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抹嗤笑:“装逼没装圆,倒先恼羞成怒了?”
程砚的目光落在床上那条裹着厚厚石膏的腿上,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视,嘴里的嘲讽更是没遮没拦,“你还好意思笑我?自己修个吊顶把腿给摔断了,不愧是当老板的,这买卖做得可真够划算。”
“你少在这儿冷嘲热讽。”沈十洲眼神一冷,语气沉了沉,“我虽然断了条腿,但要收拾你,照样分分钟的事。”
“都躺这儿了,还吹呢?”程砚撇撇嘴,一脸不屑,“有本事起来走两步?”
“你试试。”沈十洲的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程砚向来吃软不吃硬,当即梗着脖子顶回去:“试试就试试,谁怕谁?”
床上的人一听这话便要坐起身,被刚进病房的人看到了,立马出言制止:“别动别动!”
两个小学鸡闻声看去,异口同声道:“你怎么来了?”
尤木里放下背包,把他摁了回去,“躺下,别动。”
沈十洲像个提线木偶似的被她扶着重新躺下,目光胶着在她微微沁汗的脸上,又把那句疑问重复了一遍:“你不是回老家了吗?”
“我就回去过个节,又不是要在老家扎根。”两人方才离得太近,她扶他躺好便直起身。视线落在那条裹着石膏的腿上,止不住地唉声叹气:“上学时有几次见你都是鼻青脸肿,那会儿中二期打打架就算了,现在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能断腿啊!”
沈十洲望着她,眉头拧成个疙瘩,满脑子都是问号。
他什么时候鼻青脸肿过?又什么时候中二过?还有,怎么就一把年纪了?
“我……”他刚要开口反驳,旁边的程砚已经笑得直拍大腿,“还是你厉害啊木木!骂得好骂得妙,骂得沈狗呱呱叫!”
沈十洲恼羞成怒,随手抄起枕边的东西就砸了过去,正打在那幸灾乐祸的家伙脸上,憋了满肚子的火气全化作一句粗口:“叫你妈,傻逼!”
这是他头一回在她面前爆脏话,若不是腿断了动弹不得,他非得弄死这落井下石的狗东西不可。
程砚像是找到了靠山,半点不怕他,还冲他挤眉弄眼地扮鬼脸。
沈十洲气得额角青筋直跳,猛地掀开被子就要挣扎着下床。
“别动。”尤木里再次摁住他,语气里满是无奈:“你俩多大了,就不能消停会儿?”
“不能!”又是两道异口同声的回答,带着毫不退让的架势。
“……”尤木里一时语塞。
她叹了口气,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像是在无声对抗。可那两人谁都不肯服软,僵持着没半分松动的意思。她没辙了,终究还是自己先败下阵来。
“算了,不管你们了。”她说着,低头拿起苹果和水果刀,专心致志地削起皮来。
旁边的兄弟俩还在你来我往地拌嘴,一句接一句,像演相声似的热闹。
尤木里插不进话,也没打算掺和,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听着,指尖的果皮随着刀刃缓缓卷起,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浅浅的弧线。
直到程砚带着挖苦的笑意开口:“用不着我收拾你,老天爷长眼了,别忘了,你那店可是凶店。”
尤木里倏地蹙起眉:“凶店是什么意思?”
程砚便绘声绘色地给她讲起了前几任店主的种种遭遇。
她听的心惊肉跳,切苹果的刀不小心划到了手指,忙按住伤口,沈十洲抬手就按响了呼叫铃。
她赶紧拦住:“干嘛呀你?就个小口子,犯得着叫护士吗?”
“得消毒。”他语气不容置喙。
“真不用。”
“必须用。”
没过多久护士便推门进来,听完事由,再看向尤木里食指上那道浅淡的伤口,脸上飞快掠过一丝无语:“我要是再晚来两分钟,这伤口怕是都自己长好了。”
病房里瞬间陷入沉默。
但护士还是尽职尽责地为她消了毒,贴上创可贴,又叮嘱了句别碰水。
尤木里连连点头,既有几分抱歉,又真心实意道了谢。
护士走后,她望着病床上的沈十洲,心里那股闷闷的感觉像团湿棉花,堵得慌。
不管是科学还是迷信,他既然知道这店有前科,怎么还敢接手?
想不通,便问了出来:“你明知道前几任老板的事,为什么还要接这店?还有程砚哥,你也清楚情况,居然还借钱给他。”
程砚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嗨,这有什么,又死不了人。”
他和沈十洲一样,都是从风浪里闯过来的,既不信妖魔鬼怪,也从不信邪。
尤木里被这回答惊得说不出话。
什么逻辑?死不了人就不算事儿?
“可他现在已经躺在这里了!”
程砚挑眉:“但没死啊。”
“都骨折了!”
沈十洲也淡淡接了句:“骨折而已。”
尤木里张了张嘴,又重重闭上,抓起刚切好的苹果块塞进嘴里,用力地嚼着,像是在发泄什么,闷声闷气地吐出一句:“我真是服了你们俩。”
两个大男人浑然不当回事,这事却在她心里扎了根。她向来信因果轮回,对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邪门事儿,打心底里存着敬畏。
她知道劝不动他关店,便只能在往后的日子里,日复一日追着他念叨那句“千万当心”,语气里藏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执拗,像在守护什么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