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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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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十三号房间的门前只剩下了王大平一个人,他抬头看了看天,继而又环顾了一下四周,目无可视、耳无可闻的感觉在这个时点征服了他警惕的神经,其后果就是使他确信四周没有偷窥的眼睛和匿听的耳朵。他走到屋檐下扭身背对着房子,把后身贴在房子的外墙面上靠住,有一堵墙挡自己的后背会使他觉得安全一些。王大平是心有余悸的。他担心张大胆口述的那个在围墙外的坟地里哭泣的鬼怪冒出来,并且蹿到他的身后突然发动袭击。同时又怕被人看到了自己怯懦的一面,所以他要环视四周以确定其释放内心胆怯的过程时没有人在他的周围偷视。
几乎和王大平走到屋檐底下发生在同一时间,早已占领整个天空的密布乌云再也不满足于它所制造的雷声大、闪电亮雨点却迟迟不出动的局面,它要用真正的作为证明自己的强大。这位夏日天空最活跃的“捣乱分子”开始发威了。它先是派出由数道宛若冬日光秃秃的大树的树干及其枝桠组成的,占据了整个天空的巨型闪电打先锋。紧随闪电之后就听“咔嚓!”一声,——简短而干脆的雷鸣就是“雨军”参谋部下达的总攻的指令,密密麻麻的雨点如同秋末的飞蚊或是北疆夏季的“小咬”(从哈萨克斯坦飞到新疆北部边界地区的吸血小飞虫)以无畏的战斗意志由天向地发起了猛烈的冲锋。
夏日的雷雨就像冬日的冰雪一般无敌于其容身的季节,在属于它的季节它必然具有超强的战斗力,只要努力干燥的地表在瞬间就能被它浇成泽国。处于绝对有利局面的雨水大军压制住了所打击的目标的任何有效的抵抗,瞬间,坚硬的地面就被柔和的水面取代了,而后续砸冲下来的更为稠密、猛烈的雨滴皆是极赋创造力的艺术精灵,在可塑的水面之上绘出帧帧不重复、转瞬即逝的美妙画卷后,随即就溶于其中作为壮大其势的源源不断的补充力量。
倾盆的大雨虽势如破竹却偏偏对一些活体的非主要打击目标无能为力,比如,在山崖凹槽里搭窝的鹰,能够预知雨临而提前用泥块儿围堵住居身洞口的蚂蚁。相比于前两者生活于水中的鱼类可谓是天雨的克星,在它们看来如果不引起山洪或是堤崩任何量级的雨水不过是助其“国土”长高的砖石罢了。自谓万物之灵的人也有对付天雨的一套办法,这就是建屋搭房。雨下来了跑是跑不脱,上百平方公里的雨区面积对人而言就如同把一只蚂蚁放到足球场的正中央,即便跑出了雨区的边线恐怕也就雨过天晴了。智慧告诉人最好的避雨是遮挡,有了遮挡雨的工具躲雨就会发展到既躲得了又躲得安心,继而达到躲的舒服的境界。主动躲雨的极品之作——房屋被人类一间一间地建造出来。房屋最畏惧的是风,因为就是壮年的房屋也可能会被风刮倒但被雨砸塌的从古到今闻所未闻,虽然人类建房的主要目的是遮挡雨雪。
天雨向地面发起的第一波冲锋时就没有一粒水滴砸在王大平的身上。这毫不奇怪,因为王大平是个人,一个有办法躲避风雨的拥有智慧的人。瓦房凸出的接近于雨廊宽度的屋檐是王大平的借以避雨的屏障,无数豆粒大的雨滴都撞向了他头顶的屋檐和脚下水泥台外延浅浅的水面之上。也不知是老天看到王大平走到屋檐的下面才将无量的天水泼洒下来,还是突至大雨降落的加速度输给了无大平腿脚走到屋檐下面的速度。反正在电闪雷鸣的暴雨在其势头最为猛烈的初期,也不能把一粒雨弹打到第十三号房间门口站着的这位守卫的身上。
大雨下到了第十分钟的时候,有一个深衣人钻过医院宿舍院关闭并上了锁的大铁门中下的那个小门朝院内走来。此刻已是凌晨的零点,正处于中夜班交接的那个时间区间,所以宿舍院进进出出一些医院的上下班的职工也算是正常的事情。没下雨之前就有好几拨结伴而行上夜班的护士被王大平依稀看到了。院子的东边没有室外灯,所以朝东望去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状态,就连东围墙看上去都是一溜黑。西边既有路灯也有大门的两个水泥柱框上安装的门灯,尽管有近一半的灯都是不能发光的残废“摆设”灯,但另一半能亮的灯发出的在强大的黑暗之中显得极其微弱的光芒,还是能够给夜行者的眼睛指引方向和勾勒视物的轮廓。凭借大门方向微弱的室外灯光王大平的眼光穿过层层的雨帘隐隐约约地看到来人的身影,对方大概是穿着一件黑色的军用雨衣,脚蹬一双高腰雨靴,两只手各掂着一样也是暗色的东西。来人走路的姿势就是标志。如同指纹之于人的独特性,地球上没有走姿完全一样的两个人,也就是说每个人走路的样子都是独特的。来人的走像给了第十三号房间门口的屋檐下避雨的王大平一个明确的判断依据——他是张大胆。此刻王大平仿佛是一个陷入绝境的人看到了救星,对时刻都有被狂暴的大雨浇成水生动物窘境的担忧,使他渴望穿戴上一套防雨的行头,所以,当那个熟悉的身影一出现就如同久雨盼晴天一般给了他摆脱困境的巨大希望。
那个穿黑雨衣的人走到第十三号房间门口的路边停住,当他发声呼喊躲在南边五米远的屋檐下避雨的王大平时,后者对于来人的判断也在同时得到了证实。虽然密如毛发的雨线配合着黑暗把视觉搅扰得较之前更为模糊,但是它们根本就切断不了耳朵与物体振动产生的波动之间的联系。“大平!”,用粗旷的嗓音呼喊出的这两个字就是来人无形而有感的商标,就如同每一个电视广告所具有的特别的音乐背景一样,——电视机的拥趸们自然是听声如看影。这个熟悉的声音给了王大平一个对其人判断的定论,——张大胆真的回来了。王大平赶紧将身子紧贴瓦房的外墙踏着屋檐底下狭窄的廊道,快步朝已经站到屋檐下的张大胆走了过来。
张大胆把手里掂着的东西递给了王大平。王大平这时方才借着西边投射过来的微弱的路灯的光线,看清楚了张大胆递过来的东西,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两样东西——一双雨鞋和一件雨衣。穿雨衣、雨鞋的人递给没有穿雨衣、雨鞋的人的两样东西,是一双黑色的雨靴和一件军用墨绿色连身雨衣。王大平用及有效率的方式穿上了雨衣和雨鞋。被大雨围逼的紧迫时分,防雨的行头穿慢了就意味着自动延长别扭而消耗体力的,在屋檐下踮足、竖身、贴墙的躲雨姿势的时间,除非傻子,任何一个正常的人也不会身临暴雨入注的境地,以绅士的方式,温文尔雅地船上雨衣、雨鞋的。
这个时候宿舍院区西边路上也不再能看到上下班人的身影,第十三号房间门口的这两位保卫科的人注定成了院内冒雨人的局部多数。他们躲在房檐下配合着观察周围的情况,而势头不减的倾盆大雨已不再是他们的实际威胁,雨具和房檐尽到了它们各自功能所应起到的作用。
“没想到雨下的这么突然!大平,我拿着这间屋子的钥匙,把门打开我们进去避一会儿吧!”张大胆喊出这句话时已经是两个人站在房檐下的半个小时之后,也不知他是真的忘了钥匙的的事还是有意要拖延一会儿。雷暴雨制造出来的如同成千上万台印刷机同时运转所发出的“刷拉——刷拉——”的声响完全压制住了人平常说话的发声分贝,此刻张大胆必须将声音提到五十分贝以上超过噪音的标准去说话才能保证一步之遥的听者耳朵的正常接收,所以他是喊着说出了上述的话。
王大平没有回答,只是冲着张大胆做了一个在平时看来极为夸张的点头动作。继而将身子正面转向对着第十三号房间的门,很显然,他听清楚了他的科长刚才说的那番话所表达的意思。张大胆费力地解开雨衣位于胸前的一个扣子,穿过扣缝将右手伸进被雨衣包裹着的衬衫的上衣兜里面摸了约有半分钟后掏出了一把铜钥匙,不容停顿,越下越大的暴雨就是催促他赶快行动的号角,要想摆脱那无数颗天降之水的浇淋钻到屋子里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看来雨水的逼迫是有效果的,张大胆一手持着钥匙、一手扶着门锁只用了一秒钟都不到的时间就把用于封闭房门的铁锁给捅开了。这不是碰巧,更不是奇迹,稍有聪明才智的人都懂得当把效率与危险或代价联系在一起的时候事情的发展总能自动缩短其得出结果的过程。
张大胆慢慢地把门推开,他站在门口的挡水石阶上先后抬起两只脚抖了抖雨靴上的泥水,而后迈着谨慎却很沉重的步伐走了进去。王大平也按着同样的步骤,无一遗漏地做起刚刚从科长那里学到那几个进门前需要做的准备动作,完成之后他也走到了屋里。
屋里比外面更加昏暗,在这样的环境下指望用眼睛判断方位还不如靠着手脚的触碰,用摸石头过河的方式前行,张大胆伸手摸着墙壁找到了灯绳的塑料拉头并顺势下拉。屋灯亮了,眼睛也在此刻迎来开朗甩掉浑冥。尽管屋内的血腥味道仍然存在,可它毕竟是携光明而同存。开目的景象使久陷黑暗的王大平欻然间有了那种如释重负的敞心,他跟在张大胆的身后走进屋里欲顺手把门推碰住。
“不要关门!”张大胆突然回头看着王大平说:“过来,这里有一个洗衣盆把雨衣上沾着的水都抖进这个盆里,然后将它们挂在门边墙上的衣钩架上。”
王大平脱下雨衣走到门口右侧的一个大木盆旁,边向盆里抖雨衣上的水边不解地问道:“科长,为什么不让关门,这可不是只有干燥的空气而没有水汽的晴天或阴天呀!”
“屋里有邪气,开着门让它溜出去,这对我们来说是个不坏的选择!”张大胆把抖干净的雨衣挂到墙上回头眼神略显诡异地看着王大平说。
“不关门会往屋里潲雨的,”王大平调侃道:“要不是屋檐的遮蔽,有这么大的雨开着门屋里很快就可以养鱼了。”
“我已经考虑到你所说的那个问题,可我觉得与雨水为伴总比中了邪气好受。天上来的无论是好是坏,是幸福的或是灾难的,它们无一例外都会光明磊落地现形,等于是在告诉人它要干什么,以便让承受者做好应对的准备。但是,地下来的就不一样了,似乎在你感觉到它的到来之前一切都没有发生,可是当它真的发生的时候你的应对基本就失去了效率。没有预兆,没有形状,没有声响,甚至连气味都没有。厚实的大地离我们最近,可它却是主宰人类的所有自然之力中最阴险的一个。我所说的邪气就隐藏在大地之中,而且喜欢藏匿在死人躺着或曾经躺过的地方,也可以说它是死神的爪牙,就喜欢与死人为邻。我们走进来的是一间凶屋,只要阴魂没有在另一个世界找到它的容身之所,这里就是他的落脚之处。换句话说,活着的人进来就是在与死去的人的灵魂争夺生存的空间,双方虽然都没有能力把对方拉到己方的世界而使之现形,可是谁都能朦胧地感受到另一方的存在,这种感受对于人来说就是恐惧——无以言表的恐惧。——大平,你见过鬼吗?”
“没见过!科长,我可攀不上那种幸运,而成为少数见过鬼的人里面的成员。‘见鬼去吧!’对谁来说都不是一句吉利的话,我从来没有见过鬼也不想见到鬼。”王大平话说得很平静,可其内心的紧张情绪不可能不被张大胆不合时宜的发问调动出来。
正在这时北方的天空划出了一道闪电,继而蓝色的强光穿透雨幕从开着的房门与门框之间的缝隙里射进屋里来。屋灯虽然可以战胜局部的黑暗,但那根因被玻璃罩、惰性气体的辅助而扩大了几倍亮度的导电的钨丝发出的光的能量,与自然的闪电之光比亮必然要羸绌许多,对方虽来自遥远的天宇却并不认为屋子里的光明就独属于人造的电灯,顷刻之间白炽灯发出的如同透明的乳汁一般的光亮就被强行闯入的闪电之光用蛮不讲理的方式套上了一抹戌削的蓝色纱衣。如若不是那自然之光无心久留,蓝衣就绝不会从所覆所谓人工之光上消褪,渺小的电灯亦只能以萤火虫一般光点的形式勉强体现自己的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人造的东西只能是自然的挑战者,但其永远都不可能战胜天创的力量。十万吨级排水量的航空母舰可以说是人所能造出来的最大的机器,而其航行在大海之中就像一片树叶任由巨波硕浪推拍起伏;地壳运动可以使海床、陆基移动而创造新的地空规律,相比较,人所制造□□爆炸造成的后果不过是给广袤的地表做了一次小小的整容罢了;航天器飞出太阳系就算是突破和壮举了,而在很多彗星的航程里面银河系仅仅是其所经过的很普通的一个航站。——还有什么?细细想来自然就是一个永远没有顶端和尽头的天梯,而人则是梯上的一个能奈稍大一些的爬客。人类所做的只是努力和再努力,天梯的每一个蹬阶都是爬者的成果,而所谓最终成果和最彻底的胜利也就是有知嘲笑无知的讪资罢了。
“鬼这东西其实就是人精神的副产品,就像副食商店里摆放的腌菜、点心、调味剂什么的。”张大胆扫了一眼屋内的摆设,继而蹑步踏地走到一个凳子旁坐下并冲王大平做了一个需要步伐谨慎的示意手势,他接着说:“精神一旦空虚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就会钻进人的脑袋补足空缺,疑神疑鬼的人是鬼怪的制造源,因为他们大多精神空虚。——大平,把门留一个缝够邪气溜出所用就行了,小心不要让脚踩到保护痕迹的标线里,——慢慢地往里走吧!”
王大平稍退了一步把门关到只剩一条手掌宽的小缝隙的程度,继而,他又学着张大胆刚才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走到屋内的另一张木椅子旁坐下。坐下后他好像心中有所疑惑,于是开口问道:“科长,你既然认为鬼使人心制造出来的,可为什么还相信屋子里有邪气?”
张大胆哈哈一笑,答道:“相信邪气是我对死者的尊重,让她的灵魂明白我们进屋不是跟她抢地盘的。唉——,敬仰和迷信是两回事,一个无所求而另一个是变向追逐功利。”
“那么——太平间那边谁去管,我们两个都呆在这里吗?”王大平转了话题问道。
“一会儿我过去看看。到现在我还没有和陈不怕见面,也需要对他做一番交代。”
“你什么时候过去?”
“计划在两点钟以后吧。”张大胆回答的不紧不慢。他想了想,又说:“他们交接班的时候肯定要把包括无头女尸在内的所有进出尸体的数量交代清楚,还有登记簿做交接事项的笔录,所以,我们不必担心陈不怕不知道无头女尸的事情。”
“他知道了又能怎样,——会负起责任吗?你不是还没有向他交代要特别关注那具尸体的事吗?”
“陈不怕对待每一具尸体都会特别认真地负起责任,那是他一贯的作风。”
“科长,我认为认真和能力是两回事,但它们需要配合起来才能把事情做好。”
“我相信陈不怕,因为他不但认真而且具有你说的所谓能力。对于他除了年纪稍大一些,我找不到第二个能够影响他工作质量的短板。大平,难道你不认为年龄就是经验和智慧的财富帑库吗?我想你即便是暂时不这么认为,时间也会迟早教会你这么认为。这么说吧,在我的眼睛里陈不怕对待工作的认真态度和他干工作的能力是兼容的,而且,他越是认真干工作的能力就越强。”
“这个理由就是你不慌着去太平间那边的原因?”王大平不屑地问。
“不!还有一个理由,就是我担心你一个人呆在这里难以适应,所以在这儿多坐一会儿陪你。”
“哈哈,你说的是哪里的话!王大平什么时候对工作有不适应的感觉,我就是革命队伍里的一块儿砖,把我放到哪里都要用一颗赤心为党和国家的社会主义事业充分的努力!”
“你要是说为了人民的福祉事业而奋斗我会更高兴!大平,人民才是国家的组成里面最重要的元素,离开了人民一切就都是空架子。”
“社会主义事业就是人民的事业,所以我把党的社会主义事业做好就是在提高人民的福祉。当然我很有自知之明,非常非常地清楚即使一百个王大平再加上二百五十个你和陈不怕一起努力做一件所谓的大事情,最后再将我们做的这件事情的成果放进国家的大事业篮子里,也还不如一只蚂蚁的脚丫子大。”
“哈!你倒是很自信,”张大胆冷笑一声,不以为然的看着王大平说道:“应该说一个张大胆加上二十五个陈不怕再加上二百五十个王大平,一个人和两群人做出的事业搁到国家的功劳簿上只有借助显微镜才能看得到。大平,党的事业很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国家的事业更大,所以,把你和我这样的小党员、小人物的想法和欲望搁在共产主义的胚胎里,就要绝对服从整个国家朝共产主义方向奋斗的大事业,我们应该时刻都要记住在不与共性发生抵触的前提下再施展自己的个性。在我们这样的以集体利益至上的国家,个人永远都要自觉地站在第二位,自不量力冲到前头而不知韬光养晦的人迟是要倒霉的。
有很多人都是吃了做人讲个性的亏,比如说一些高层的人,他们出生入死创立了我们现在的红色革命政权的国家,然而结局又是怎样的呢?死了!而且死的很悲惨。我不否认他们的行为和所做的事情不是不为了人民,可是他们的人生结果又怎样呀?基于此我想劝告你,生活在讲求整体和大局利益的国家,适当压制自己的个性总不会是坏事。大平,我必须坦诚地告诉你,你周围的人都认为你太有个性了!”
“哦!你说的周围的人就包括你自己吗?”
“哼哼,如果我和你不相识的话,我认为你没有必要提那个问题。”
“科长,你是说你也认为我太有个性!”
“是的!”
“可是——,可是有个性算是缺点和错误吗?”
“在我们这样的国家有个性与无组织性和没有纪律观念是近义的词句。党代表集体、人民和国家,因此,人民要以党员为榜样,党员要以支部为向标,支部要向党委看齐,而各级党委必须无条件服从党中央。大平,党中央要求每名党员都要绝对服从党和人民的利益,也就是说如果坚持个性就会使思想持左或朝右,继而使自己的行为的轨迹偏离党的领导方向。讲个性在上面看来就是不听话,大平,请记住,被上面那样认为的结果是很危险的!”
“科长,我反对你的这种说法,因为你这样说的实际想法无非就是教导我要像机器人一样绝对服从操控它的人。如果事事都绝对服从,那么,没有矛盾作为推动力事物将如何发展,难道我们永远都要墨守成规吗?”
“首先声明:大平,我不是让你服从我自己而是要你服从以我为代表的肿瘤医院保卫科这个集体,你应当学会怎样维护科长的权威,因为我是医院、科和科员之间利益关系的总协调人而这个角色需要个人的威信。”张大胆说的义正言辞,“任何个体运动都是集体运动的一部分,就像钟表的每一个齿轮转动都是钟表整体运动的一部分一样。辩证法的矛盾定律指出没有矛盾就没有发展,但这个定律还告诉我们矛盾开始于平衡又结束于平衡,遵循着否定之否定的规律推动事物的发展。你和我平时的争执就是推动医院保卫科事业发展的矛盾的积极因素,可是你欠缺的地方就在于只看重争执而忽视平衡,为了矛盾而矛盾、为了斗争而斗争的结果只会是□□那一套——肯定运动的同时否定发展。大平,你在今天的表现就是这样:凡是我赞成的你总是怀疑和驳斥,凡是我否定的你似乎又总认为是正确的。我们两个独处时你是这样的作风,在配合刘探长他们勘测现场的白天你还是没有任何的改变。你的表现让我觉得医院保卫科的科长应该是王大平而不是张大胆!哈哈,我都已经那样认为了,我以外的人更会持有与我相同的观点吧。”
听张大胆几乎是露骨地批评话语,王大平怔了一下,继而又很快恢复平静,说道:“我尊敬的张科长,王大平绝对没有想代替你做保卫科科长的意思。再说,即便我有那样的想法也需要经过上级的任命,这么大的事情决定的主动权可在医院院长的手里呀!科长,你把我对事不对人的一系列疑问错误地判断为挑战你的权威,可是你应当明白只有不懂或弄不明白才会在脑子里产生介于肯定与否定之间的认知摇摆。意识的模糊不清和行动的模棱两可都叫做方向缺失,处于这两种状态的人首先要做的便是确定方向,而确定方向就是把一个又一个的‘不懂’和‘弄不明白’给解决掉的过程或步骤。我的并非万通的思想之于我现在所从事的工作尚处于茫然的趑趄阶段,只有看不到路的人才会问路,问清楚了路行者方能前进无虞。所以,我今天对你的一系列提问是在疏通我迷路的思想,以使正确的方向引导着我的行动前进。”
“说的很好!”张大胆起身以长辈看晚辈惯用的那种由关爱和轻视混杂而成的眼神瞅着王大平说:“你成功地将唯物主义辩证法用在对你行为的解释上。听起来好像道理回到了你这一方而事实上道理就是个多面派,它有时向这一方靠拢有时又偏向另一方,两脚永远都是各踩一头,最后把争执的双方都搅的精疲力竭它真正的目的便算达到了。大平,我很高兴看到你能用极富修养的方式与我对话,说实话,我们之间讨论的话题足以保证引发一场争执,可结果是心平气和主导了这间屋子里的每个人各自的心态。好了,你留在这里,太平间那边我应该去看看了。外面的雨依然没有停息的征兆,看来疾风骤雨也有持久力,而我们今天经历的这场雨还能叫做暴雨吗?”
说完张大胆走到门口摘下挂在门边墙上的雨衣并把它套到身上,系好雨衣扣子后他又从雨衣的侧兜里掏出小手电灯并用大拇指推开它的开关。张大胆拉开了仅留了一条狭窄小缝的房门,随即一束土黄色的光柱便像是横悬在半空的电线杆一样由第十三号房间的门口捅了出去。光柱的能量在层层雨帘的阻挡下成倍消耗,它的另一头仅达十米位置的房前过路的路面处便已光芒力尽了。张大胆拿着手电对着门前上下左右的空间范围扫照了一圈,随后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跟在他的身后恭送的王大平说:“我觉得从现在起你把门关住应该没问题了,留给邪气用于溜走的时间足够它完成它的撤离行动了。——注意把你的那个电棒子首先保护好,其次使用好。我身上带着枪呢,中间时段我会不定时过来——预防意外情况。大平,再坚持坚持!”
“保证完成任务!可是——可是你的雨衣兜里装着手电,可为什么刚才冒着那么大的雨来的时候不用呢?”王大平低头瞅着张大胆手里的手电灯不解地问。
“我说你的老毛病又犯了!”张大胆朝王大平做了一个表示遗憾的怪脸回答:“第一,腾不出手;第二,为了减少电池的消耗。好了,一会见!”
“哦——,一会见!”王大平也意识到自己习惯性提问题的“无知病”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发作了,他赶忙顺着张大胆的话答道。
张大胆抬脚跨过门槛背过手将雨衣帽拽扣到头上,踏着积水的已漫脚面的门前红砖路面,冒着如同瀑布倾泻一般的暴风雨朝宿舍院门口的方向以寻常的步态缓缓前行。
太平间的位置在医院的南院,与医院宿舍区大门的直线距离有一百米,西南偏南就是它相对于第十三号房间的坐标趋向。任何一个宿舍区的人要去那个阴森可怖的地方都要先出院门,然后才是继续朝西南的方向走。——非正常的人不在此列,比如说穿窬之徒。可有哪一个思维正常的贼在盗窃得手之后,在逃跑路线的规划上连上太平间这一站呢!
王大平站在门口目送着张大胆渐行渐远的身影。那个冒雨前行的中年男人在用自己的方式与狂暴的大风和密如葵盘籽的水滴进行抗争。他右手掂着手电并将其缩在雨衣宽大的衣袖里以借袖筒遮蔽雨水的浇注,这是为防止手电筒的电池部位不被湿浸所应采取的必要措施。他半抬着右小臂用手电的光照着路面不慌不忙地向前走着。应当说这是一个合适的力度,在如此的天气状况下行走的快或慢都不行。快了极易失足,而雨天倒滑于泥泞的地面上的代价并非无关痛痒;慢了无疑是在自我加重遭受雨淋的时长,站在老天制造的瀑布底下的感受绝对不是好玩的事。不快也不慢。就这样,张大胆按照合理的节奏朝院门的方向走去。也不知是手电的射线光拉着人还是人推着那一束横于半空并不断上下左右摇摆着的光柱,一黑一黄、一垂一平、一人一物以横写的T字形组合为一体冲破一道又一道的细长的水柱的封锁向西不知疲倦地走着。
当一道闪电划破长空引头对接在整个医院最高的建筑——门诊楼楼顶安装的信号塔的塔尖上时,张大胆的两脚亦已跨出了宿舍院的大门。在那个大铁门之外能见度更是昏冥幽暗,加之密密麻麻的雨林对光线的遮挡,在闪电之光被信号塔的塔尖收敛之后王大平眼睛里接受的属于那个幽灵一般的黑雨衣同事的身影反射的光线就彻底没了踪影。只剩下那个手电灯发射出的黄色光束尚能依稀可见,但也随着持握它的人渐行渐远的步伐而加速度缩短,半分钟后就变成了一个足球大小的光团儿了。突然,又是一道宛若银色的长蛇的闪电由南天直冲北天将黑色的穹宇分成东西两半,紧随它的必然是与其能量相匹配的响雷,在一阵刚劲而清脆的雷声完成了例行的巨嚎之后。那一团由手电灯发射的黄色光芒浓缩成的光团也就消失了。
王大平站在门口朝西呆望,若不是此时一股偷走了闪电的速度的西北风猛地刮了过来将其裹挟的一绺雨丝抽在他的脸上,这位保卫干事还要持续一会儿他凝神注目呆立门前的观望。他猛晃了几下头,抬手将潲到脸上的雨水抹掉,稍往门里缩了缩身子仰头望了一眼天空。如果没有闪电的照明夜空依旧会黑得没有边际,这样的天就不要指望狂泻的雨水会在短时间里停下来,在阴云密布的乌穹之上只有浮现出隐约可见的星月之光的情况才是天慢慢转晴的征兆。天气在短时间里不能给人以霁停的希望,只有等待,因为自然的神力虽然一再被人智慧所造出的能量所抵御,但至今没有一样人的智慧产品可以把天力消灭。只有时间,永恒且耐力无穷的时间能够战胜一切,这其中也包括时间本身。把想做又无能去做的事情交给时间算是明智的决定,省心而又不费力气,需要付出的也还是时间的一种表现形式——等待。没有希望的天空使王大平放弃了幻想,他不再指望在天明之前这场充斥着阴气的大暴雨会停下来,于是就把门关到刚才张大胆要求合闭得须留一个窄缝的程度。
王大平回到那张带靠背的木椅旁坐了下来,此刻由疲惫转化而成的困意开始侵蚀他的精神,继而他那昏昏沉沉的大脑果断地向整台血肉机器下达了保持运转停止工作的命令,接下来的情况便是这台血肉机器的主人把头趄在木椅的靠背上用似睡非睡的方式执行他的神经中枢刚刚下达的那道放松并且休息的命令。他的大脑昏昏沉沉,似睡非睡,但他的一只手却是警觉万分——那根头戳在地上的电警棒的柄把儿一直紧紧地被它握着。
时间继续它的推移,事物则随着无限的时间脚步的前进而消费着各自的有限的存在。或是吃喝,或是睡觉,或是游戏,或是砥砺,或是学习,或是求知,或是消遣,或是放纵,或是废寝忘食,或是宵衣旰食,……,人无论做什么总不会是在纯粹地闲着,因为人世间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闲人。如果从行动或做事上把人区分开来,无非就是三种人。即,干有功效事情的人,干徒劳无功事情的人,以及干不该干的事情的人。而所谓闲人往往指的就是第三种人。他们做的事情既无功效又不该做,对社会没有半点能够看到或感觉到的贡献,所以时间久了那些有对社会有“贡献”的人便洋洋自得地把这一种人称为闲人,慢慢的,习惯也就转化成了自然。
实在是荒谬!想一想即使所谓的闲人是个白痴,他(她)的器官不也在与否定其身体的衰竭势力做着不屈的抗争吗!没有有利于他人的所谓功效他们的生命就是可有可无的吗?任何人维持其生命的存在的方式都是不使自己闲着,因为闲着等同于死了,而活着的人是不会闲着的。活着或没有死的人里面只有好人和坏人,健康的人和不健康的人、聪明的人和傻笨的人,……,总之,各色人等应有尽有。没有无所事事的人,也就是所谓的闲人。苍蝇对人类的好恶而言永远都是多余的物种,可笑的是至今没有一个人把它们称为是闲苍蝇,而可恶的苍蝇、肮脏的苍蝇、烦人的苍蝇、该死的苍蝇、讨厌的苍蝇……等竟都是人们对这种有分解粪便的能力的小动物的称呼。苍蝇亦无闲,人何来闲也!那种早就把我们的耳朵磨出了茧子的“闲人”、“闲事”的称呼其实是错误的,因为“闲”意味着无用而上帝创造出来的事物既不多余又非无用。
时间继续它的推进,来到了后半夜的两点。王大平的状态从这个时点开始,已把他塑造成了一个做不该做的事情的人。他眼下的职责是把发生凶杀案的第十三号房间的现场看护好,履行这一职责需要清醒的头脑而他却睡着了。他睡的非常扎实,简直就像一只白日的猫头鹰。也许他把打雷、闪电和暴雨当作了自己的三个盟友,它们的强大足以抵挡来犯第十三号房间的无论什么样的人。而睡眠则成了他等待盟友杀敌的捷报传来之前必须做的一项工作,他或许还觉得三个猛士与来犯者的对决不需要凡人的参与。那就等待,用安然的态度等待吧!
我们不能责怪王大平的贪睡。从早晨一直到第二天凌晨两三点他做了很多事情,可是唯独没做休息这件事。凡是他做的都是消耗精力、体力的事情,而没做的恰恰是对以上两种消耗进行补充的休息。白天吃饭晚上睡觉,生物性补充体力和精力的方法只有这两种。现在是黑夜的时间,从生理上讲他需要用睡眠补充这近二十个小时不停歇的工作消耗的精力和体力。他睡着了,上帝理解并且批准他这么做。
睡吧,疲惫的人,睡吧,应该睡的人。你只是正常执行你的祖先遗传给你的生物基因所定下的作息规律,能够从早晨坚持到凌晨而双目未合足以证明你对人事的恪尽职守。在这个时候小憩一会儿上帝的态度就是微笑。可是你也应当明白睡眠不是任何时候都那么温柔和惬意,有的时候噩梦会不请自来搅扰你与鼾声为伴的安眠。到了这时也许每个被噩梦搅扰的人都会说“还是不睡的好。”,然而天底下哪有不睡的动物,即使是植物不也还有一段或长或短的休眠期吗。
疲惫到了极限的人在休息的时候往往会出现两种状态。一种状态是因物极必反造成的,也就是身体急需睡眠而精神不予配合反而失眠了;另一种状态是倒头便睡,像冬眠的蛇、蛙或狗熊一样等待温暖的春天将其唤醒。王大平并没有疲惫到极致,可他现在的身体状态也算是非常疲惫的那种状态,所以,睡神赐予他的是一个既非失眠又非冬眠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