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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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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雷声没有丝毫的减弱,闪电发出的银光比之前更加刺眼,而雨下的较进屋之前的时候也猛烈了不少。王大平有清醒到昏昏欲睡的过程就这么简单。他站了起来,踩在白天勘察现场的公安人员用红粉笔画的两条线内的可走窄路走到门口拉开门朝外看了看,随后他把门关碰住,在走回那张木椅子前顺手拉灭了屋灯。人的身体在休息时最喜欢暗光、少光和无光的环境,这有利于睡眠,更是人生理进化的结果。而与之呼应的还有一个有利的条件是房门碰了锁,这样既确保安静又可保安全使人睡得更加踏实。
就此,王大平被睡眠彻底征服了,他的意识带着身体完全成了睡神的俘虏,那个喜欢在夜间向人类的口鼻倾洒“迷药”的家伙不可能利用黑暗的助威百分之百地撂倒所有的人而使之丧失清醒,但至少第十三号房间里的这个人的投降使它的奋斗朝百分之百的方向又接近了一个人口单位。
王大平的睡眠开始为他造梦,在梦里他睁了一下眼睛,看到天色已不再是漆黑的状态,不,说它属于昏暗应当更为准确。
临近拂晓的夏日昼长夜短是其规律性的特色,而这正好抵消了冬日的夜长昼短。第十三号房间的门窗玻璃放进来一些柔弱的光线。此刻的室内即便仍就是黑魆魆的,也不至于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糟糕的视觉状况。王大平的视线转向室外。屋外的雨还在猛烈地下着,可是为什么雨滴一落到地面就变成了红色,而且除了第十三号房间其它屋子的上空都是星月满挂景象。似乎这里的上空成了乌云溃败收缩后的负隅阵地,它们盘踞于此要与晴空做有关生死的决战。狂风暴雨夹和电闪雷鸣难道就把第十三号房间的上空看作是最佳的盘踞场所,而将肆虐的凶水恶气施加于这间相形之下显得无比渺小的小屋所在的空间范围里吗?——哎呀!着地即刻变成红色的雨水在地面上越积越深已经覆盖了第十三号房间前后的所有的地面。也不知是局部的地陷正好发生在第十三号房间的地基之下,还是汹涌的红色积雨都从较高处涌奔而来汇集于房屋的前后,一个红色的小湖渐渐形成把王大平负责看护的这个凶案的发生现场围成了一个孤岛。如同血液一般的积水荡起的波涛像是人的手掌一波一波地拍打着屋子的墙壁和房门,仿佛是在高喊“请让我们进去!请让我们进去!”。
王大平吓得赶紧跑到窗户边将没有插合的窗销插住,又跑到门前摸了一下门锁看看其是否扣闭,这两个房屋最脆弱的防御部位的坚固使他稍安躁心。室内昏暗的光线还是不能保障他视觉的清晰,而他恰恰需要看清屋内的情况。基于此,他在从门边向回走的时候顺手拉了一下灯线。然而他做的和他想看到的并没有合成一个拍子,灯绳拉下而屋灯并没有亮。这是怎么回事?王大平以为自己用力不够而使灯绳没能拉到位,他就加大手的力度又拉了几下。他收获的依旧是室内视觉的昏暗,似乎拉灯绳只会得出一个结果,这就是屋灯不亮。明明在拉灯绳的时候听到了“咔嚓!咔嚓!”的开关轴转动的声音,王大平确信自己第二次的几下拉拽都促成开关转轴上的铜片与压轴的弹簧铜片对接。停电了?绝对不可能,因为门头上方的墙面上挂着一个电表箱,而电表的显示灯是亮着的,箱门虽是不透光的实木材质但红色的信号灯光还是从木箱门和框的缝隙里透了出来。——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见鬼了。
王大平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但是他从未听说过“无鬼论”。高尚的神被居于统治地位的阶级所否定是因为它盖过了所谓“万岁”的人神圣光芒,同一个推理,鬼从来就不高尚,甚至是恶劣、卑鄙、无耻和丑陋的,正因为此掌握舆论和宣传特权的那一群人未专门留心去造就“无鬼论”的政治课本。
没有理论的指导,实践便是盲目的。王大平此刻真的领略了什么叫做手足无措,这个时候他多么希望张大胆就在自己的身边,可是希望越是偏离现实,就越具有奢侈的意味,因为张大胆不可能会在短时间里从太平间回到第十三号房间。王大平想搬个椅子贴墙搁到灯绳开关的下面,以便能站到凳子上抬手拧开灯绳的开关盒盖看看它是否损坏了。然而奇怪的事情再次发生,屋内所有的椅凳的腿就像大树的根须一样实实地扎在地里,连那个最小的木凳王大平都挪它不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大平又惊又怕站在屋子的正中用恐惧的眼神朝四周的上下扫望。屋内的光线依旧昏暗,这样的能见度似乎是定格了的,抛弃时间推进对其的牵引而做着原地踏步。王大平哆嗦地抬起左手将腕表对住窗户的方向,由窗户玻璃透进来的微柔的弱光勉强照出表指针的轮廓,视觉很是模糊却还能看出时针和分针在表盘上的方位。时针的针尖垂直朝下、分针的针尖竖直向上,两根起确定时间作用的表针转成了一条指天插地的直线,而这正是标识六点的分针与时针转动的组合。也就是说时间的车轮已经推进到了早晨六点,又一天来临了,显然八月天的这个时辰不会如此的昏暗,即便屋子是拉着窗帘的情况,也会和冬日晴朗的晨时八点钟透进来的光线的强度差不了多少。但是眼下屋内的视线也就能保证隐约看到比凳子大的物体被暗色线条勾勒出的轮廓,如果伸出双手摊在胸前展现于眼下的仅是两团黑,即便这双手长得既大又白,它们在如此可见度的环境里一定是本色尽失。
此刻王大平心脏跳得如同打夯机的甩头几乎要把他胸骨振断,他身上的每一个汗毛都竖立着就像处于防卫状态的豪猪,脸上流露出畏惧到了极点而要与敌人搏命的劲头。然而空腔的怒气是没地方发泄的,因为他根本就找不到要对攻击的对手,正如同压满子弹的机关枪在射击的时候却没有了靶子。
不行,不能呆在屋子里,固守自闭的结果只有等死。往死里守绝对不是上策,没有前途,只会一点一点地丧失斗志并终将输掉所有。王大平决定开门出去,于是他走到门前伸手将碰锁的绊舌拧缩,而后慢慢把门拉开一个一尺来宽的缝探出了脑袋向外窥测。闪电的功夫王大平便把头快速缩进屋内,同时又把门碰主了。雨水借着风力像竹扫帚一样横扫在他的脸上疼的他身子猛地一抖便赶快将头撤回到门里。外面下的是视觉上的雨,而扫在脸上的感觉上和铁砂无异。刚才扫到他的脸上的雨水简直如同有人抓起一把铁砂猛掷到他的脸上,使他疼痛难忍。
开门即遭重创,岂有不撤回脑袋让受惊的大脑冷静下来分析一下形势的理由,王大平抬手捂着灼热的左脸走到护士小张的床边坐下,相比于对面的那张沾满了血渍的床坐到这张床上能够给他更多的踏实感。他恐惧的心因为屁股压在于这间凶屋之中最显温馨的床上而逐渐冷静了下来,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捂脸的左手的掌面上沾着黏黏糊糊的液体,刚刚被铁砂一般的雨水扫打的左脸也在向外渗着发热的液体。
绝对不是水!即使昏暗的视线不能保障两眼看清楚手上沾着的、脸上流淌着的到底是什么,他也能凭着感觉判断这些黏糊糊的液体是血,因为他抬手闻了闻掌面的气味是血液所特有的那种腥气。如果是雨水潲在脸上抬手一巴掌就能将它们抹下,之所以如此在于雨水毕竟是最纯粹的水,而水的特性是光滑且不粘稠,所以很容易就能将它们从粘附物上擦去。
王大平左脸依旧又烧又痛但比之前舒缓了一些,可是还在向外泌着丝丝的感觉上绝不同于水的液流。他伸出右手把床头的枕巾抓了过来,先把粘稠的左手擦拭干净,随后又将枕巾撑在左手掌上并把它摁在脸上捂住不断冒血的疼痛部位。受到惊吓的神经稍稍有所安定王大平开始回忆刚才开门时看到的场景。闪电、打雷和下雨好像只发生在第十三号房间的上空,而其它房屋的上空则都是相同的苍天、白云、雨停的晨景。黑乎乎的乌云从四面八方朝第十三号房间的上空汇集而且愈积愈厚,观其势头就像是要把它们底下相形显得无比脆弱的小房子压塌似的。垂直射下的光线被层层叠叠的乌云遮挡,只有一些斜射的弱光还能按照自己的轨迹朝第十三号房间的方位冲击,可惜密集且狂暴的雨帘在途中就将它们消灭了大半,地面上的积水已经漫到门槛的上沿而且泛着红色的浪花,总之雨岛、黑岛和红湖中的小岛就是此刻第十三号房间的局部环境和气候。王大平似乎还记得当那阵如同铁砂一般坚硬的雨滴潲在他的左脸上的时候都泛着水晶的光泽,所以他开始怀疑不是雨水而是一团水晶白沙打在他的脸上。于是他起身走到窗户跟侧耳对着窗户玻璃仔细地听了听,窗外传过来的是“啪嗒啪嗒”的声响而不是硬物之间撞击产生的“砰砰”或“铛铛”的声音。
“还是雨水。”王大平心想:“连米粒的冰雹都不会是,而速度达不到撞烂玻璃程度的雨滴冲击对人的皮肤是构不成创伤性伤害的。听这声音窗户玻璃应该安好无损,所以刚才打在自己脸上的可能不是雨水而是其它的什么固体形态的东西。”
怎么办?一个接着一个奇怪的事情就发生在自己的身边,既要对付外面不断涨高的红色湖水使之不至于通过墙缝、门缝和窗缝流进屋内,还要应对屋子里不断发生的各种古怪的现象。王大平在屋内不断踱步一方面是为了放松紧张的情绪,另一方面也是借此种最有利于思考的形体动作琢磨应对局势的策略和战术。一种希望的破灭就会为另一种希望创造可能,此刻王大平不再指望外援而是把心思全部用在依靠自己去应对一切、了结一切的行动上。房门所在的那面墙的墙角竖着一把铁锹,张大胆在屋里或者说屋灯能够被拽亮的时候王大平就看到了它,显然目前它是屋内最有效防身的武器,——比那个电警棒更厉害。于是王大平摸到墙根伸手把铁锹抓了过来,将锹头朝上锹把儿朝下拄在地上,身子贴着门板站着做好准备以应对匿于在暗处随时都有可能冒出来的袭击。
事物的发展往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你想这样而它偏偏要那样,待你调整了策略改变攻击的方式时它却又变成了从前的样子。在没准备、不提防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都出现了,等有了准备、做了提防盼着意想不到的事情再次出现之时一切好像又都归于平静了。
王大平站在门口摆出类似于眼镜蛇朝其目标攻击前的缩身仰头姿势,这个时候手里的铁锹就相当于其胆子值大于平方的幂使他的精神世界产生豁出去、拼了命也要搏上一把的无畏劲头。然而神秘的事情喜欢在趁人不备时冒出来,突然和猝不及防是它们永远的行为。它们对它们的目标的骚扰和袭击总是发生在意料之外,也就是说它们的主动性天生就不具有可被意料的基因,所以当目标意料它们行为的时候它们便都隐藏了起来。王大平此时碰到的正是这种情况,一个接着一个的古怪现象在他有准备的时候反到全都成了虚空世界的公民,而真实的世界似乎与它们没有半点关系。
平静就有这么一种能够以柔克刚的力量。即使是地球上最具暴力能量的动物鲨鱼、毒蛇、老虎、狮子、鳄鱼、犀牛、河马、北极熊和大象,一旦落入到了平静所编制的温柔的局势之中亦都会变得雅态非常。当欲用暴力的剪刀剪除危险链接的王大平手持铁锹站在门口,而无处将由狂暴的思想所控制的行为找到目标发泄出来时另一个冷静的王大平就又回来了。他把门慢慢地拉开手掌宽的一个缝小心翼翼地朝外窥视,这一回王大平吸取了教训不敢再把头探出去看了。虽然用隔着门缝只能看到正前方的状况而不能将门外立体的情景收进眼帘,可也足够保证他用眼睛判断屋外的局势。
天色依旧很暗,看不出比刚才那次开门时的状况更好,雨下的丝毫没有要减弱其势头的征兆,而地面积的红颜色的水似乎也只满足于漫到门槛上沿的刻度就不再升涨了。怎么办?王大平的思想又一次陷入到徘徊的境况。是开门逃出这个令人悚惧胆寒的是非之地,还是留下来继续与这难以预测的古怪现象斗争下去。一旦离开且不说外面掺杂着大量坚硬的晶体的雨滴会不会把自己打成瓢虫壳的模样,单是擅离职守这一点就无法向单位交代;不离开似乎也找不到一个能够自我说服的理由,世上又有哪一个人在身处危险境地之时不想着逃离呢?既然拿不定主意那就先选择节省体力。疲惫的身体与逡巡的思想形成统一绝对不是什么好的征兆,也许这种糟糕的状态是在为失败打先锋。不能失败,虽然胜利可能没有收获,但失败绝对是要付出代价和遭受损失的,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做一个失败者。“那就坐下,不能再站着,站着更消耗体力而且还会助长紧张的情绪,所以必须坐着。”本能的直觉驱使王大平把门推碰住了。而这就意味着此刻他已有了一种选择的一半的主意。毫无疑问,他的这个百分之五十的决心是排斥撤离的,因为当他的屁股着物的同时也等于是放弃了撤离可怖的第十三号房间的念头。
过了一会儿王大平起身离开小张的床,改坐到张大胆在时他坐的那张有靠背的木椅子上。因为这把椅子所在的位置正好处于房门和窗户的正中间,符合他左防右挡进行守卫战术的意图。屋内依旧昏暗,即使时间向着白昼按部就班地推移也不能改善这种模模糊糊的可视状况。王大平坐在木椅上脑袋像是拨浪鼓一样左摇右摆,生怕潜伏在暗处的神秘的力量会在他目无涉触的时候向他发动突然袭击,他必须随时提防可能会出现的意想不到的情况,即便是坐在椅子上节省了腿力,这位可怜的受惊之人也没有减少滴毫支持自己脖颈运动的能量消耗的意思。
“你——好——”一个微弱而嘶哑好像是人问候的声音不知从屋内的什么角落发出。
“谁!”王大平吓得腾地站了起来,将铁锹端在怀中,锹头朝外做出要攻击的架势。
“不要怕!我伤害不了你,你也伤害不了我。”
“你是谁?你躲在哪里?你要干什么?”王大平惊恐地吼道。
“我是谁不重要,你听一听我要说的话才是重要的。”
“你的声音又低又沙哑,可,可我能听出来是个女声。你是谁?能让我看——看见你吗?”王大平紧张的原地打起螺旋步,而目光则朝四周不停地搜索。
“不用紧张,我说过不会伤害你的。”
“我不怕阴谋诡计,你威胁不到我,有本事你现出原形和我来一场正面的决斗!”王大平此刻是怯极生怒,尽管身上的每一个部位都在颤抖,但他仍旧内虚外刚地冲着屋内毫无目标地发出恐吓的声音。
“节省一下你的体力吧!我知道你已经精疲力竭,你现在的这个样子等于是白白地支出身体的能量,难道你要把自己累垮了吗?”那个找不到发出方向的声音用关怀的口吻说。
“我宁可累垮也不愿被你们这些可恶的鬼魂击垮。——你,你敢出来吗!”王大平将铁锹端过头顶吼道:“你敢出来我就把你拍死!”
“嘻——嘻!嘻嘻!”那个无形的声音阴阴笑了,“我们本来就是死去的生灵,难道还能再死一回吗?你拍不死我,你也打不
着我,你的一切攻击的努力都是白费力气呀!”
“即使白费力气也要努力地做。我不管你怎样说,我相信你总有漏洞可以被我抓住而成为反击的突破口。听我说,你不能在这里给我捣乱,如果你把我惹急了——这把铁锹的锹头一定会把你拍到地狱里去!”。说这话的时候王大平的后背已是冷汗淋漓,穿的衬衫几乎成了一块湿抹布套在身上而紧贴着他的脊背,他脸上的汗珠像雨点一般啪嗒啪嗒地降落到地面之上。王大平的确是害怕了,他身体的状态已经暴露了他的内心,无论他对外如何宣称自己无所畏惧,战栗和冷汗的状况是不会造假的。他的张牙舞爪正在消耗着他的精力、体力,而对他所面临的危急情况的扭转基本上是无济于事的。
“呜——呜,呜呜!呜呜——”那个无形的幽灵开始发出哭泣的声音。
这是一种发泄内心冤屈的声音,虽微微隐隐却尽显哀凄。既像像失去母猫抚爱的小猫为食嚎泣,又像生命走到尽头的孤狗求生悯吠;时而如风抽树梢嘘嘘飕飕,忽而像冰裂水涌咕咕嘟嘟;声同云气贯绕梁椽,悲似土崩戚戚坠渊;远近皆怜,遐迩皆叹,可令狂徒止妄,能使嬉者失欣;雨闻之更为淅淅沥沥,雷听之益加噪噪聒聒;绵绵延延,阴阴吟吟,起起伏伏,幽幽飘飘;进身刺人耳膜,入体熬人肝胆,苦寒相形显甘甜,落魄比之反得意。
“你是在哭吗?我的心弦可不会和你发出的这种刺耳的声音而产生共鸣!你不要以为凭着女人或是孩子可怜巴巴的涕泣之音,就能博得我的好感和同情。好,好,你可以将你的哭泣进行下去,那是你的权利和策略,而我要做的只有应战,——你敢现形吗!”王大平此刻为应战而绷紧的神经已到了稍加一点力就会弦断气丧的程度。他端着铁锹,脑袋随着锹头被他两手挥动的轨迹而左顾右盼。尽管此时射进第十三号房间里的微弱的光线所创的可见度仅能保证他的两眼观察到周围物体的模糊轮廓,但从他摆出的姿势和做出的动作上来说却没有显出与白日视觉清晰状况下存在的哪怕是如同蚂蚁的粪便颗粒一样的细微差别。
“你不要这么激动,我根本就没有伤害你的意思。”无形的声音停止了哭泣说:“我来这里是为了找我的东西。”
“找什么?”王大平冲着他感觉到的声音发出的位置——窗户左边的墙角喝道:“这里能有你的什么东西,可怜的鬼!”
“你说对了!我确实是一个可怜的鬼,尸首两处去了阴间的地位、等级低下的鬼。”
“你说什么,尸首两处?”王大平震惊地问:“你——,你是,你到底是什么鬼魂!”
“呜呜——,呜——呜,呜——”无形的声音又哭了起来。
这悲切、凄惨的哽咽之音再次响起,搞得王大平不知所措地躬身端着铁锹东张西望,虽然他依旧不能从这昏暗的环境状况中真正看到什么。
“你又在哭,快说,你到底是什么鬼魂!”王大平急切地问。
无形的声音止住哀涕,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你姓王,我在人间的时候也姓王,而且就住在现在你呆着的这间房子里面。”
“噢!你是死者的灵魂?”王大平将锹把儿支在地面上,问道:“那么请说出杀死你的凶手吧,我很想知道那个作恶的人是谁?”
“不行!我们做鬼的如果向人说出杀死自己做人时的躯壳的凶手,就会被阎王们永远打入到地狱的最底层。而那是一个任何鬼都害怕去的地方,因为阴间所有的摧残、煎熬和苦难都汇集在那个地方。老鬼们告诉我说人间的杀人的人都是所有阎王的朋友,而阎王爷爷们是容不得我们跑到人间去出卖它们的朋友的。”
“这太不公平了,你被恶人杀死还不能向善良的人说出凶手是谁。留着凶手在人间其会继续作恶,那样是对更多活着的人生命的极端不负责任!”
“那正是阎王们愿意看到的。人间的恶徒越多它们就越高兴,恶徒们制造的尸体毫无疑问是它最喜欢接收的礼物,所以它很希望世间的人都相互残杀。”
“你能不能通过其他的方式间接地把凶手的名字告诉我,比如说那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住在哪里、干什么工作等等……”
“不能,那根本就做不到!在我们阴间没有模糊和看不清楚的事,那里所有的鬼和鬼事全都是公开的而不像你们人间是充斥着对立和矛盾世界。什么黑与白、明与暗、直与弯、大与小,以及暴露与隐藏、公开与秘密、善良与恶毒、美丽与丑陋,在阴间统统都没有。我们生活的地方空间是黑暗的、时间是永恒的、情感是痛苦的,只有存在而没有生命,一切皆是反映和感知,鬼与鬼之间的关系也是坦白而互通的。阎王爷们不允许我们说谎,我们则绝对自觉——不说谎。阎王爷不准我们到人间揭漏生前的真相,我们必须乖乖地听话——”
“那你到这里干什么!”王大平打断了那个无形的声音的话,吼道:“给我捣乱,搅扰的我不得安眠,最后使我熬夜熬得精疲力竭你就满意了?”
“你说的不对!”那个无形的声音接过话说:“我是来找我的东西而你恰恰也在这里,所以两个世界的属物的我和你就在这里相遇了。”
“你说错了,这是我们人间的地盘,你来这里就是给我捣乱!”王大平气愤地回击道。
“不,你说的不对,我在做人的时候就生活在间屋子里,所以,这里也是我的地盘!”
“可恶的鬼魂请听我说:要么赶快离开,要么把你死亡的真相告诉我。——凶手是谁?快告诉我。”
“我说过,凡是你们人间的坏人到了我们阴间都是好鬼,所以我不能告诉你。”
“那么请立即离开!不要在这里分散我的精力,我要在人间这个时空为你的亡身负责。赶快走,你这地狱里的冤鬼!”
“呜呜——,呜呜,呜呜呜——”那个无形的声音又哭了起来,它的这一阵哭声比之刚才则更显悲切。
“为什么还不走!”王大平歇斯底里地喝道。他眼珠圆瞪、两腿半功,又开始端着铁锹不停地在原地倒步子。他的身子做着三百六十度的转动,这个架势大有镇定、沉着应战八方的阴敌派头。他的神态表现得异常地刚强,时而紧握锹把儿推送锹头向前空搠几下,时而又挥舞着锹头不分上下左右地乱抡一通,这架势所表现出的决心俨然已到了宁可错打一片决不悲悯同情一个的程度。
每当遇到难以理解的奇怪现象之时大多数人的口头禅是这么一句话——“鬼才知道”,王大平虚弱的内心世界以及由此表现在身体上的隐秘变化的确只有鬼才知道。如果用两个字来说明此刻他的心理,那么这两个字就是“怔营”;如果用四个字来形容他的身体,那么这四个字则为“哆哆嗦嗦”。置身于茫茫迷迷、昏昏暗暗的黑屋子里面,身心极度疲惫还要与无形的鬼魂做斗争,一般的人十之八九都会崩溃,而王大平能稳立握锹并以绝对的侵略性态度应对也实属鲜见。
“请你不要乱抡你的那个对阳世的人和物才起作用的带铁头的木棒子了,照这样下去即便你把最后一点力气使完我还是安然无恙的样子。”无形的声音用嘲笑的腔调说:“你不屈的勇气值得赞赏,认真负责的态度可被称颂,但是你莽撞死板的应对方式也足够让人哂讥上一段时间。你看你现在的这个愚蠢的样子,眼光射不出一米却好像什么都能看清,锹头尽向无辜的空气撒野,可对你真正想打到的目标连比你现在背后流淌着的冷汗的滴粒还小的威胁都构不成。快快结束徒劳无功的事情吧,因为那样只能使你越来越紧张而且还会影响到你的健康,虽然你的身体非常棒。——现在请坐下,安静地坐在你刚才坐的那个位置,等待我的提醒。你可以放心地睡一会儿,没有人在这个时候来这里破坏你的安眠。睡吧——。”
“睡——吧!多么温柔的两个音节的发音组合,具有催眠的节奏,兼备安详质地,听来好像充斥着踏实与希望,结果却令人心乱不安。哼,你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就像能主宰这间屋子里的一切,然而你不要忘了这是一间阳世的屋子,它之中的每一寸空间都不会属于你,即便你说这是你生前住的地方。”
“听我的,休息,不会错,趁着目前没有情况快些休息。否则,一旦有了情况你将拖着疲惫的身躯应战,那是很难熬的一种状态。”
“你离开这间屋子我才能谈得上休息,我知道你就等着像我失去警惕这样的机会出现。躲在人眼看不到的地方暗算人是你们鬼的天性,遇到你们任何人都会保持警惕防备着你们卑鄙的偷袭。哼!我也知道凡是到了人间的鬼都不是好鬼,所以,所以你不要指望我会傻乎乎地相信你!”
“我很理解你的这种说法,可你也不要将一般的事实覆盖了所有个别的表现。正如你说,我们的那些跑到阳世的同类凡是跟人接触过的干的大多是坏事,而正是基于这一点你们才对鬼没有好的印象。可是我想对你说,有你们认为的坏鬼和恶鬼就有它的相反面好鬼和善鬼,在人间没有不存在对立面的事物,这就是我的过去和你的现在所存在的这个世界。神既创造了阳世也留了后手培养出一个叫做阴世的空间作为前者的回收站,它喜欢这么做,也愿意这么做,因为它的乐趣就在其中。它讨厌我们,所以给我们鬼的世界的都是苦难;它爱惜你们却又怕你们被宠坏了,因此在把幸福给予你们的同时又制造出与之效能相反的事物制约你们贪婪的欲望和不知收敛的德行。灾祸便是上帝赐予阳世的另一个你们绝对不愿接受的礼物。不管你们愿不愿意天灾人祸就是客观存在,即使是任何生灵都不欢迎那样的遭遇。
不幸的是你们往往把搞不明白的祸患□□物的出现归咎为魔鬼的制造,并因此对我们所有的鬼产生切齿的恨。我认为你们这样做很不公平,因为真正伤害你们的是阳世的地震、火燎、水淹、风残、石砸、土覆和人与人之间的自相攻杀,而我们鬼在人间做的也就是吓唬吓唬人,让人的神经受受刺激而已。想一想真正伤害人的是我刚才说的那些天灾人祸,而你什么时候听说过鬼直接伤害人!被火烧身的人说火起之前见过所谓的鬼,所以其会说是鬼火烧身,事实上我们鬼比人还要怕火;溺水的人在被救上来之后会说是被水鬼拖拽,事实上我们鬼的水性不比人更好;走在黑魖魆的夜路之上不知被从什么方向飞过来的不明物体击中身体,会说一定是碰到了夜鬼,事实上鬼身和人身是根本产生不了碰撞的。凡是人罹受搞不清原因的伤害都要往鬼的身上塞脏,鬼在人的心目中注定就是万恶漩涡正中的那个黑洞。
唉——,说到这里我很想问你,如果人的心理无鬼鬼还会真的存在吗?人和鬼之间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的一种人搞不懂鬼也弄不明白的关系。越是信鬼的人越会遇见鬼,越是信人的鬼越会遇见人,鬼吓人、人吓鬼久而久之我们便都忘记了彼此之间来世今生的缘分。你认为人与鬼的矛盾不可调和,可我并不和你一样持此观点。我认为鬼和人之间从根本上说没有矛盾,鬼和人之所会产生矛盾都是源自人的制造。我很理解阳世,它是一个充斥着欺骗、狡诈、私心杂念和利己损人行为的世界,在这样一个世界人连自己的同类都不相信岂能相信鬼和它物。所以你们要制造人与鬼的矛盾,而制造矛盾的目的是为了寻求安慰,以便开脱掉你们人的那些作恶的同类以便使每个人都相信自己天生高尚。
听来真是可笑,为了将坏人归为少数、说成并非原罪,你们居然把干坏事的人都归为被魔鬼附体,并以此为理由去做解释和开脱。似乎‘好人’是在魔鬼的操纵下才变成了坏人,所以,一切人间的恶都是魔鬼所为而非人的本意。嘴巴在两种情况下说谎身不由己。第一种情况是支配它的思想要求它必须说谎,它是口不由己;第二种情况是从荒诞、乖谬的思想话语库中搬运出来的全是愚昧无知的货物,它想说那种符合实际的明白话时却无货出仓。做鬼的都确信鬼的恶名是人的谎言制造出来的。因为那个叫做嘴巴的编制机器操控着的话语权在阳世,人的思想指挥着它胡说八道,对此,鬼们不是不想反驳而是欲反驳却无以施力。唉——,也不知是先有鬼后有人还是先有人后有鬼,反正有了人以后便把代表着邪恶与丑陋的现象强加于鬼的身上。人处处都在仇视鬼,岂知最值得被人仇视的应当是人自己,因为对人最狠、最恶毒的不是野兽也不是所谓的恶鬼,而是你们人自己!——呜呜!可以给你举个最现实的例子,我的阳世人身如果是被鬼截为两节还用的着你在这里坚守,为破案而辛苦地保护现场吗?”
“这个——,”听完无形的声音的这番话王大平抬手摸着后脑勺,叹气说:“是这个理!如果杀人的凶手是鬼我呆在这个恐怖的地方干嘛,把尸体埋了就是了。公安局是对人行为的强制机关,它不管鬼的事,鬼杀了的人也多会被判定为自然死亡。嘿!那么我再重复相同的问题,——你能告诉我把你的人身截断的凶手是谁吗?”
“你又把车轮推回到了原地。明知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还是硬把它提出来。好吧,我想对你说——”
“跟我回去!”突然不知从哪里传过来的一阵如同破锣一般粗暴声音打断了那个无形的女鬼的话音,“你刚刚在阴间报到就偷偷跑到阳世,——胆子也太大了,赶快回去——走!”
王大平被这阵粗暴的声音吓了一跳,他赶忙将铁锹举到半空又做出了刚才的那种应战的架势。可是房间的视线并没有比之前有半丝的改善。他既看不到也听不出那个粗暴声音传出的位置,他挥着铁锹向前猛搠两下,吼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来这间房子里捣乱,快现出你的原型来!”
“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掺和我们鬼的事情,你不怕吗?”那个粗暴的声音毫不退让地反问道。
“怕——我就不是王大平!哼哼,我很想见鬼,可就是见不到,只能听到你们这些鬼东西的声音。请让我见见,快快显形——好让我一锹把你给拍死了!”王大平声音颤抖但不失威严地喝道。
“哈哈!你想见鬼很容易,请让你的心脏停止跳动再到我们阴间来吧。那是一个不但能让你听到鬼的声音,还能使你看到鬼的模样的好地方。你能看到的甚至还包括鬼的裸体——哈哈哈!”
“胡说!你难道一点羞耻感都没有吗?凭着听觉我可以判断你是一个丑陋的男鬼,虽然你不敢现形给我看,可我相信我的判断不会错的。衣服能使穿着者变得漂亮,难道鬼就不知道穿衣服吗?”
“不穿,”无形而粗暴的鬼声的声调变得柔和了许多,“鬼的世界与人的世界不一样。人因为虚伪而穿上衣服,鬼因为诚实而不穿衣服。”
“你说错了!”王大平怒喝道:“我们穿衣服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御寒或保暖,其次才是用它包裹住身体不宜也不应该被旁人看到的部位。”
“哈哈!人类自我洗脑洗了几千年,在对自然的了解上竟还不如我们鬼。我要对你说如果你们不穿衣服就会和其它的动物一样长着满身的毛,既能御寒又同化了隐私部位与身体其它部位的显著差别。假设那样,你们就用不着遮羞了,可是你们偏偏要编制布料而做成衣服,以遮蔽自己完美的身体。结果,遍布全身的毛囊不满意它们的主人的逆天行为,都罢工了,所以你们人直到今天就不得不穿衣服,因为你们冷——你们需要遮羞——哈哈!”
“人穿衣服是因为人是文明的动物,你们鬼是连动物都不如的下贱货,所以你们无须穿上高贵的衣服遮蔽你们丑陋的鬼身。”王大平哂笑地反驳道:“是鬼嫉妒人有能耐可以制造出绚丽多彩的衣服,所以你才说出了刚才的那番话,我现在才相信鬼也是爱臭美的——哈哈,哈哈!”
“你的无知非常令我失望,你又没有到过阴间就怎么会知道鬼是爱美的。我坦率地告诉你:在阴间没有对立,我们虽然长相不同,可也不用拿美与丑作标准区分不同的鬼。在阴间服装就是鬼皮,只是包装鬼心的一个道具而已。所以你不要说鬼羡慕人的服装,人的一切我们都不稀罕,因为我们根本就不需要!”
“可恶的丑鬼,你用谎言欺骗我,可是我不会上你的当。你说鬼不穿服装,又说阴间是一个赤裸的世界,可我在庙宇里面见到的壁画上的鬼很多都穿着衣服,即使有赤身裸体的也会在不便暴露的地方裹上块儿遮羞布,这不是鬼穿衣服的证据吗?”王大平继续用嘲笑的口吻进行着他与鬼的对话。
“那是人在欺骗人!哈哈,真是愚蠢的人。我问你,画那些画的人有谁去过阴间?”
王大平想了想,没了底气地回答:“嗯——有人做梦去过,可——那是——”
“梦是至今为止最能欺骗人东西。一个穷光蛋梦见自己发了大财。在梦里他开始花天酒地拼命地享受人间的荣华富贵,可是当他醒来时却发现他依旧还是原来的那个自己。尽管停留在大脑里的梦中幻像还在拉着他的思维脱离现实,可他的心在这个时候显然已经先于他的身体跳下了使他的心态形成巨大反差意念悬崖。——你说不是吗?”粗暴的鬼音抓住了王大平话语的漏洞反问道。
“是的,我赞成你的这个观点。”王大平对男鬼的敌意缓解了不少,他持铁锹的架势也不再是那种寻找目标伺机出击的状态,而是又一次将锹把儿朝下支在了地上,他接着说:“梦是最能欺骗人的非自觉幻想。实话实说,它已经欺骗了人有上万年了,可以说人什么时候有了思想它就是在什么时候钻入的人脑壳。可是,我没有听谁说自己是在梦中见鬼,凡是见过鬼的人都说他是在一种昏暗幽冥的环境中看到了鬼影。我说的那种见鬼的环境就和现在的这个环境很像。非常遗憾,我没有自称见过鬼的人的幸运,他们竟然能看到鬼魂的真身。而我只能听到了鬼音,从这个角度说我比那些见过鬼的人反倒更交好运,因为我从来没有听谁说过自己和不止一个鬼魂有过对话。——鬼魂!难道你们觉得自己的模样过于丑陋而不敢见人吗?要不就是你们真的怕我才不敢显露鬼身。现在鬼数占优,两个鬼和一个人,即使你们没有要跟我战斗的想法而是想在这个地盘上与我和平共处,最起码也让我看到你们的真身吧!所以,所以我请求你们现身,好满足我见到鬼的愿望。”
“你是痴心妄想!”男鬼不做考虑地回答:“无知的人,只有你在将来做了鬼才会知道为什么人看不到鬼。我负责任地告诉你:任何人都没有看到过鬼,说看到过鬼的人都是骗子,除非他自己就是个鬼。”
“为什么?请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王大平用疑惑的眼神盯着昏暗的窗角问道,而这个时候屋子里可视度比之前没有丝毫的改善。
“为什么!”男鬼重复了一下王大平的问话说:“人见不到鬼鬼也见不到人,这是阴间与阳世的天规定律,谁也填不了这个隔离人与鬼的天沟。”
“照你的说法应当是我看不到你,而你也看不到我吗?”好奇心被调动的如同膨胀的气球一样的王大平将同一个问题升华到更高的层次,他提着铁锹走到刚才坐的那张木椅旁重新坐下,将锹把横着平放于大腿面上两眼不再视睹而是微闭,接上自己刚刚的发问,继续说:“我的确看不到你们,因为屋子里面黑的伸手难见五指。可我很是怀疑,——怀疑如果是在白日你们来到同一间屋子我能不能看到你们,——你们在白天会出现吗?我的鬼朋友们,请回答!”
“鬼在任何时候都看不到人,我友好的人类朋友!”男鬼的语气又变得柔和起来,补充说:“可是我们鬼能够听到人的心跳,心跳声的粗细、大小、频率和节奏正是我们判断其人为男为女、为老为少的依据,当然,我也可以凭心跳声的辐射范围推测出人身体的大小和强壮程度。比方说你,我的感觉告诉我你的身高是一米七六,体重应该在一百四十五斤,——对吗?”
“一点没错,我的身高和体重正如你说的是一米七六和一百四十五斤,可是你还没把我的问题回答彻底,我想知道鬼在白天的时候出来不出来?”
“只要我们想,那么任何时间都妨碍不了我们活动的自由。这个问题其实我已经回答了你,只是你没有留意听我的话罢了。你忘了我刚才说‘鬼在任何时间都看不到人’吗?——哈哈,这句话里潜藏的意思是说在白天的时候鬼也看不到人,也就是说无论黑夜或是白天都挡不住我们在阴间阳世出没的鬼身。”男鬼说这话时的语态上显示着充分的自信。
“既然你这么说,可是为什么我没有听到谁说过白天遇到过鬼?”王大平追问道。
“那是因为在白天的时候人干人的事鬼干鬼的事,我们互不打扰。如果换个意思表达,就是说人在忙的时候没有闲工夫去打扰鬼,所以人和鬼就相安无事。如果有好事之人非要在太阳统治的时段给鬼捣乱,我们也会选择躲避和容忍,谁叫鬼和人原本就是同宗同源呢!”男鬼沉稳地回答。
“同宗同源?”王大平摇了摇头,“两个世界的物种怎么会同宗同源呢!”
“这个问题你只能亲自领会,我没有告诉你的必要。但是,我要对你说:人不必怕鬼,鬼也没有理由怕人。我们两方谁都伤害不了谁,——为什么要互怕呢!鬼凭声音判断人,人凭感觉测探鬼。我们就像两股空气,即便融合在一起彼此也体会不到对方的真身,所以,人和鬼的冲突永远也不可能真正发生。正如同夏天与冰河,两者都客观存在,但它们却从不见面。——现在的人!哦——我之所以叫你‘现在的人’一方面是因为你迟早都要摆脱人的状况而成为鬼,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曾经也做过人,按照人间所规定的那个叫时间计量单位来说我是一百年前的人和现在的鬼。哈哈!现在的人,在人和鬼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人伤害鬼或是鬼伤害人的事,真正存在的是人伤害人和鬼伤害鬼。我们鬼不会把鬼对鬼的伤害归罪于人,而人却总把人伤害人甚至自然伤害人的事都归罪到鬼的身上。你说这对鬼公平吗?当然,我相信你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因为你只知道人的事,至于人与鬼、鬼与鬼之间的事你根本不可能知道。”
“听你的回答也就是说只有人怕鬼而没有鬼怕人。人间传说的鬼都是虚无的,而真实的情况却如你说——人和鬼之间没有事。所谓的人鬼事都是一厢情愿的人自己编造的谵言呓语,是胆小的人自己吓自己、吓别人用的特殊道具啦!”王大平皱眉眯眼将头部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耳朵上,等待对方的回答。
“我要把它领回去,不在你这里久留了。”男鬼答非所问地说:“人事是人事,鬼事是鬼事。我们谁都不懂谁的事,——告辞!”
“你们等等,我还有问题要问,请等等好吗!”王大平赶忙站起冲着他认为传出鬼音的窗角位置喊道。
“不能等,我们在这里呆的时间够长了!”男鬼用平和且留恋的声调回答。
“我们走后你赶快去太平间,在那里你一定会有收获,——呜呜!”女鬼的声音又一次传出,“你心里最想看到的人——”
“我不准你说话,——赶快走!”男鬼的打断了女鬼的话,同时语调也又变得凶恶起来,“人和鬼互不干涉对方的事,刚才通过交流我们透漏给你的事情已经不少了,所以请你闭住问鬼话的那张嘴吧。从现在起你做你的人事,我们做我们的鬼事。但是不准你对任何人说今天晚上你遇到了鬼,否则鬼会用鬼的方式搅乱你的安宁!”
“你们不能走!”王大平用恳求的腔调甩着嗓子喊道:“我求求你们,不要走好吗?”
没有鬼回答,或者说王大平的恳求放了“空炮”,他赶忙站起来,冲着他认为鬼声的发生位置——左上窗户角重复喊道:“求求你们再稍呆一会儿!”
还是没鬼回答,王大平绝望了,此刻,他可以相信那个他并不情愿接受的事实——鬼走了。这已不是猜测而是结果。怎么办?他真想从那个女鬼的口中听到凶手的名字,然而事与愿违,鬼告诉他的全是些与白天的那个凶杀案没有丝毫联系的它事。目的未达到,还折腾了这么长时间。不能怪鬼不说,只能怪自己缺少办法从鬼的嘴里把白天的那起案子的真实情况诱导出来。
王大平的心情极为沮丧,呼吸的节奏也因沮丧的心情而加速。一种不明缘由的窒息感觉逼迫着他不得不张大嘴巴狠命吞吸空气,或者说假若他还是那么腼腆、慢吞吞地靠鼻孔与空气接触就极有可能会憋死。就在这危急时刻一阵响雷之声穿过门窗钻入他的耳窦猛烈撞击其耳膜,而他的身子也不知为什么这么脆危,被雷声的震波推的歪了歪、颤了颤最后栽向地面。突至的踬踣仿佛走路时足下踏空惊得王大平猛打一个激灵,他下意识地向下伸手支撑住地面,身子顺着胳膊着地时如同弹簧一般的可控性弯曲缓缓摔向地面。而当额头不轻不重地磕在地面放着的一个铁质痰盂的圆肚侧邦上的时候,王大平彻底清醒了。他挺起脖颈不再使头部自然下落,又赶忙以右臂的肘部为轴支住地面,抬手捂住了额头与痰盂碰触的那个部位。
没有流血,额头的表层皮肤未出现断裂性创伤只是磕在痰盂的那个部位起了一个鼓包,就是俗称的疙瘩。王大平的背部、前胸直冒冷汗,疙瘩产生的痒痛让他直面现实,而地面传导到臀部的冰凉感觉也使他没有理由再怀疑刚刚摔的那一跤的真实性。
——梦!王大平的脑子里猛地闪出一个“梦”字的幻象,他开始意识到在摔跤之前自己做了一场梦。他两手撑住地面使劲摇了几下头。这时,他的呼吸也恢复了之前的顺畅,两眼瞪得溜圆转着头朝周围的空间扫视。屋子里依旧是黑魖魆的,屋外传来的雨滴声的声势还是张大胆刚走时的那个状况。门缝和窗户没有透进到屋内显著的亮光,也就是说此刻不应该是清晨,因为夏日清晨的亮度和白日是没有区别的。“梦!一场让人窒息的恶梦。”,王大平彻底觉悟了。他又晃了晃脑袋以使自己变得更加清醒,此刻他已确信摔跤之前经历的那些事情并非真实而是一场虚幻的梦。而这场梦的结束——梦魇,竟然差点造成他窒息亡命。
然而,左半拉脸上火辣辣的痛仍在刺激着他的感觉神经,他还记得应该是在梦中开门探头观望的时候被沙粒一样的东西击中。此结果来自于彼原因,王大平不相信无因之果。所以他否定了自己刚才的判断,继而又有了新的给梦定性——不是虚幻的梦而是被鬼托梦控体了。
王大平迅速站了起来摸黑走到门口的墙边顺手拉下灯绳。灯亮了,这无疑是对在梦里时他无论如何也拉不着灯的那个状况的否定。
第十三号房间里因那个悬挂在房顶的人造小太阳放射出的光芒而不再昏黑,王大平的两眼同时也重新找回了其本有的自由,放纵着两道眸光在屋子里不停地瞅。他下意识地抬手看了看表。腕表的时针、分针在表盘上暂停的位置组合告诉他此刻的时间是三点钟,毫无疑问这个三点一定不是一日之下午时段的那个十五点钟,因为那个时段的天无论处于什么季节都是通亮的,而此时第十三号房间里的情况在不开灯时一定是伸手难见五指的状况。
王大平小心翼翼地踩着白天公安人员用粉笔画的印线里的可踏路径,走到门口拧动碰锁的锁把儿轻轻地拉了开房门。外面的风雨依旧,电闪雷鸣如前。雨下的哗哗啦啦响,天是漆黑的如同锅底。黑魆魆的穹庐之上时常会划出亮银般的闪电之光将大地在瞬间照得如同白昼,而跟在消失的电光之后的闷鼓般的雷声比较起闪电则更令人胸臆颤瑟。王大平将手臂谨慎地伸出门外以试探雨势。因水滴的密度肯定小于人手臂的密度,所以,就有了滴水落臂即向周围分裂散开的必然结果。
“这雨中哪里参杂有沙石呀!”王大平心说:“沙粒扫脸的情景分明就是梦中的场景。难道自己是梦游,并且在梦游中被躲在暗处的人或鬼袭击了?”
如若不是——他的左脸上怎么会有一片像被钢刷子拍击后,留下的由密集的针点状的扎创组成的伤痕。对于此,他是无法说服自己的大脑而使之认为梦完全都是虚幻的。
“这就是在梦中发生的事。”王大平收回伸到门外探雨的手臂捂住受伤的那半拉脸思索着。
他重新推碰住房门,这时他才想到需要再扫视一下屋内看一看会不会发现新的情况。一切如常,只是他在梦中从木椅子上栽下去时身子把坐地的那一小块儿地皮上的粉笔画迹磨的有些模糊了,但这点小小的“破坏”应当妨碍不了第二天公安侦查员再次到来对这个凶案现场做继续的勘察侦测。王大平走回到刚才睡觉的那张木椅旁,然而在屁股尚未着贴椅面之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继而止住了坐势站立在原地。
“对!那个女鬼临消失前告诉我说赶快去太平间。”王大平自言自语道:“去还是不去?去,这里的事情谁来负责;不去,万一太平间那边真有什么情况张大胆和陈不怕不知道,或是他们应付不了该怎么办!”。
是啊,对王大平来说这的确是一个很费脑力的抉择。究竟应该相信梦还是执行现实中自己的职责,他的智慧在此刻被徘徊的思想拖住了前进的步伐。王大平站在原地思索着,而当又一阵闷雷之声响起之时他猛打了一个寒碜,继而身体便朝着房门的方向转了过去……
第六章
X市肿瘤医院的太平间除了人为的备位之外,基本没有出现过闲置的尸屉。这所医院不缺尸体,其专业针对的就是高病死率的绝症患者,如此也就不用担忧院属太平间不能被充分地使用。事实的情况是,这家医院还总是将本院太平间收容不下的病亡患者的尸体转运到兄弟医院的收尸屋。假若这家专与夺人命的疾病打交道的医院其太平间里总出现大量的空闲藏尸位,那么这无疑是在反证该医院的治疗手段和技术是高明的。
白天发生的那起凶案制造的那具可怜的无头女尸之所以能够在尸满的状况下,被顺利地安置到太平间的尸屉之中,其原因就在于院长动用了自己的特权。院长的这个所谓特权便是对医院太平间的备用尸屉的特批权。明白地说,医院太平间之所以会常备空尸屉是有其特殊考虑的。住院的病患除了既没身份也没地位的普通人之外,也有一部分是为革命和建设事业做出过贡献的国家干部。假如住院的某位领导干部突然病亡了,连就近保存尸体的地方都没有,这样的责任是院长所不愿负担的。世间不公平的事太多,可就“得病”这事儿是绝对一视同仁,虽然得病后所享受的治疗待遇又是不公平所制造出的后果。然而,所特殊情况要特殊对待的,要不怎会出现“中国特色”这个词。白天被发现的发生在第十三号房间的凶杀案留下的惨局足够特殊,而这自然成了肿瘤医院院长动用手中的特别权力,特批本院太平间的备用尸屉收容那具身份是本院职工的可怜的无头女尸的原因。从这个角度说,不公平真算是做了一件公平的事。
悲剧适合压抑的环境,喜剧留恋欢快的气氛。老天的动容总是发生在人极悲或极喜的心理状况之下,可见,天、人时时都在相互感染。天色就是老天的脸色。每当晴空万里之时心情愉快的人就占多数,反之,阴云密布的天色之下悲戚的心境就会如同瘟疫一般残害人的心境。雷电和如柱的暴雨仿佛通达了人意,尽情地在同一个发生了悲剧的区域播散它们的哀嚎和泪水。这就是上天对人的悲戚,一种完全被真实统御的悲戚、一种粗暴之中杂着细腻的悲戚、一种失望携着希望的悲戚和一种恨爱融合的悲戚。
临晨三点半的时候王大平站来到太平间的大门之外。此时的雨水较之前的势头稍稍减弱,而雷电的频次却变得更加密集了。他在门边站着并没有立即抬手摁门铃的按钮,而是缩身徘徊在门廊檐的下面。门廊遮挡雨水而形成的相对干燥面积非常狭窄,对于避小雨还算管用,而面对大雨它是抵抗不了的。王大平也没有畏雨寻避,因为之前张大胆为他带来的雨具在这个时候起到了其应有的作用。雨衣、雨鞋贴身、套足,绝缘的防护效果更使穿戴者敢于硬抗暴虐雷雨的勇气激增。
这个时候对王大平来说只有决心动摇才是其退缩的唯一理由,他的欲望正如眼下与他作伴的风雨雷电一样只求实现而不计代价。他行动的步伐之所以停顿于太平间的门檐之下是因为有一个问题是他必须要认真考虑的。这个问题就是抬手摁响门铃使里面的人开门后再进去,还是以其他的方式让自己的身影出现在眼前这道门的内侧。停下行动的脚步让大脑完成短暂的忖度权衡之后王大平有了主意,决定冒险翻墙入院,让自己的行动悄无声息地实施。主意打定行动就开始了。王大平顺着太平间的前院墙的外墙根,踩着泥泞湿滑、杂草丛生的野路朝着北面摸着墙面一点一点地走过去。
王大平选择在太平间大院南北围墙与东西围墙交会的一个墙角顿住了脚步。这里立着一根废弃的电线杆,与墙角线垂直平行,两者之间仅有一米左右的宽度,因而用腿臂做十字撑向墙头攀爬的条件非常理想。王大平也正是这么想的。只见他先抬开左脚在电线杆的根部磕了磕雨靴底部粘着的烂泥,接着又把右脚雨靴上存在的同一个问题用相同的方法解决掉。待他认为自身已处于轻快迅捷的状态之时便开始了行动。他把雨衣的两个宽大的袖口往上捋到了胳膊肘,随之两臂朝肩膀两侧伸开,两手的内掌向外分别摁在墙角和电线杆的立面上。此时,单从背影上看王大平就如同一个黑色的十字架夹在了墙角与电线杆的中间,然而,他的这个动作绝不是在摆造型,因为接下来发生的情况显示出了它的真正意义。王大平绷紧两臂的肌肉使之朝着两只手掌撑开的方向发力,顷刻间他的身体就像体操运动员比赛吊环器械运动时做出的那个“十字撑”动作一样悬于墙角和电线杆之间。与此同时他的双腿迅速利用靠双臂力量撑起的这个身体造型停顿于半空的短暂时间向外成倒V字形撇开,两脚顺势蹬在墙角和电线杆的面上而将对抗身体重力的横向支撑力从两臂传导到脚底板上。力从双臂向两腿的交接过程完成了,而要想在将力从两腿再传回到两臂则需要一个相反顺序的过程。事实上这个顺序相反的过程必然要发生,因为这一套动作要达到的功效正是利用臂力和腿力的交替推动身体不断上行。王大平的目的是向上攀登到墙头而后跃进太平间的院子里,他的这套攀登动作当然是在为自己的目的服务。接下来的场景便是他的身子像弹簧似的以两手、两脚为依托一伸一缩向上拱,顶着乱箭一般的雨点迅捷地攀爬到墙顶并立足在了墙头之上。
王大平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踩着墙头砖沿到藏尸室的屋檐下侧。瓦房藏尸室的北侧外墙与围墙有一米之隔,它们之间是院内的一条由前院通向后院的小胡同,王大平现在站的墙位就在这条小胡同的上方。他低头观察了一下院内。院子里的灯亮着,门口的那个小瓦房应该就是陈不怕的值班室,而屋子里是灭灯的状况。这个时候王大平没工夫观察陈不怕和张大胆到底在不在那个值班室里呆着,他迫切需要赶快跳到院中以便溜进藏尸室里看看里面会不会有异常动静,现在他已经彻底相信了梦中的那个女鬼的话。
选择在小胡同的路面着地最合适。这时雨下的又急了一些。稍有放松王大平就开始嫌弃雨衣的宽大和雨鞋的笨拙,如果要使自己变得轻捷而让行动更为利索,这两样东西就成了制约他机动性的最大累赘。然而如果把它们脱掉,则自己一定会被雨水淋成落汤溪。眼前的窘境因为不能使之变得更好让处事者感到无奈。王大平只好蹲身伸手扒住墙头,像狗熊似的慢慢把自己的身子向下缒送。当两脚离地面还有一米多的时候,他松开了紧扒墙头的双手并在身子下落的短暂过程中顺势推了一下墙面。借着两臂把身子推出去近半米的横向力对重力的有效抵消的作用王大平的两脚介于软与硬之间的状况着地了。而保障他能立足却未摔倒在泥泞湿滑的路面上的因素还有一个,就是狭窄的胡同。在两脚着地的同时,他展开双臂用两手撑住了两边的胡同墙面,而正是如此的三点支撑使他落立得足够扎实。雨声和雷声是另一种掩护,因为它们的猖獗足够压制人或动物窜纵跳跃所制造的声音,尽管王大平的脚底板在着地时因为冲击泥淖而产生了算是噪音级别的“噼啪!噼啪!”的响动。
王大平心里暗自庆幸自己未被院子里的人发觉。其实对于刚才落地时两脚制造出的那阵声响他是很懊恼的,结果,他所担忧的会带动出的那种院中人围捕窬墙着情况并没有发生。他连忙躬着身子贴着墙根走到了藏尸室的大铁门边。门是关闭的,不过他没有因此而沮丧,因为大铁门的中部往往都嵌着一个小铁门,而给了王大平希望的正是这个平时专为方便人的进出所备设的出入口。直觉告诉王大平这个门上之门是开着的,虽然看上去它像是关闭着的。王大平将手摁在小铁门的边框上用指尖顶住门板慢慢地向内推。门果然是活动的,非常滑顺地被王大平推开了一个小缝。
藏尸室里面的视觉感受是昏暗的,可王大平有足够的资本适应这种状况,因为和第十三号房间里的黑魖魆比起来暗暗的光线毕竟是又近于光明了一小步。王大平紧张地扫视了一圈院子里的动静,情况如前,也就是说此刻他能够集中精力向藏尸室里面进步了。他试探性地把小铁门往里又推开一些,增大的门缝开阔了王大平的视野同时也使他紧张的心变得更加紧张。
王大平屏住呼吸隔着被他推大了一倍的门缝往藏尸室里窥视。现实的情况是他的眼睛和耳朵反馈回大脑里的信息像把镇定剂注入到了身体里,而使他的精神变得越来越轻松。除了冷冻机运转的声音和比外部稍好些的视觉效果以外王大平没有发现令他不安的情况,他内心甚至有了藏尸室比太平间的院子里更能使他安心的感受。他紧张的心情也随之放松起来。人的思想一旦有了闲暇那些非紧迫的问题就会干扰眼前的思维。王大平此刻在想张大胆和陈不怕在哪里,为什么自己来到太平间这么长时间也没有觇到他们两个人的身影,他们难道都躲进太平间院门口的值班室里拉灭灯睡大觉了。这样的想法不免会使王大平心生不平,一种酸溜溜的被人耍弄的感觉萌生于他的心头。如此的心态使他变得理直气壮起来,他不再像刚才那样小心翼翼地将身体贴伏在门口一点一点地用指尖捅开小门往藏尸室里窥望。王大平伸手将藏尸室的小铁门用力推开一个足够通过正常人身体的大隙,像鼬鼠一样迅捷地钻了进去,待置身门里后他反手又把小铁门快速推闭住。
藏尸室里面的空气干燥阴冷,而且夹杂着一种难道其性的怪怪的气道。然而王大平已顾不上不计较这些,因为比起第十三号房间里的那种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来,眼下的这种怪怪的气味还是让他闻起来要舒服一些。他先贴着门边站着,瞪大双眼朝室内的各个角落扫视了一番。尽管观察的非常认真,可他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此刻,这间即使是在白天置身其中也会让人感觉到极端悚惧的大屋子里,能够呼吸哺乳动物好像只有他自己,其他会呼吸的动物也许只有地上趴着、半空飞舞的昆虫在与他为伴。他定了定神蹑着脚步慢慢地朝屋子的纵深走,并不断扭头、抬头转着眼珠上下左右地侦视。他屏住呼吸,心跳的频率正在逐步加快,轻探着步子一点一点地摸黑前行。此刻他的神经高度紧张,精力也在集中消耗,显然他已顾不上再去思考那些与眼前的情况无关的事情。他的大脑里只装着一件事情,就是尽快发现异常继而用自己的勇气和智慧将异常的制造源头擒获,——他渴望自己在这间阴森可怖的大屋子里碰上的对手是一个或若干个人。
此时此地,对这位窬入者来说有一个好处不得不提。就是在经历了很长时间漆黑视觉的状况之后,这间大屋子里的昏暗已不再属于他的困难的因素。王大平的眼睛俨然已经变成一台黑暗的推土机,虽不能像明灯一样具有赶走黑暗继而改变局势的能力,可也能凭着一股蛮劲支撑住他前行而使之通畅少阻。正如《基督山伯爵》里的男主人翁埃德蒙.唐泰斯的那双被十四年的暗狱历练出来的眼睛,具有抽出黑幕中的亮丝的那种特别的能力。
王大平来这里的目的是明确的。他坚信梦中的那个女鬼的提示没有错,因为他似乎已从这里怪怪的空气味道里嗅得纤毫的诡异。王大平行进到这间透着阴寒之气的恐怖的屋子的纵深,而他的思想随着脚步的深入亦在加速运转,酝酿着在太平间里行动的步骤。——先慢慢巡查,然后选择一个隐蔽的角落静静地观察。王大平心里已经酝酿出行动的计划,开始按照计划的步骤指令自己的手脚。
太平间里安装了三台制冷机,每台制冷机中配置着十个冷冻屉,也就是说王大平置身的这间死人专室最多可以冷冻三十具尸体。考虑到这个太平间的日常使用状况,再加上院长昨天白天特批那具无头女尸占用了备用尸屉,现在冷冻机里的尸体应该是“满员”的状况了。王大平屈身躬步,两脚像踩在棉花上一样抬着后脚跟、脚尖轻点地面探着头绕着制冷机侦视行进。他在第一台冻尸机的周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紧接着他又凑身到第二台冷冻机边贴着机器的外壁侦视了一圈,结果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随后他像夜猫一样窜到位于门道北边的第三台冻尸机器的旁边,开始了第三次绕机匝行的侦查。
长方体的冻尸机在视角上给人的最大影响是绕它走上一圈必然会遇到三个竖平面交会线组成的阻断楞,继而造成视感射线的三次中断和三次视角、视准的重新调整。王大平在每一次走到冻尸机的竖棱处时都是先机警地把脸慢慢探出,待看清并确定前方的情况后再轻步快走到下一个竖棱处。刚才说过他绕行那两台位于门道南面的冻尸机时没有发现意外的情况,所以,“如常”的思维便像小草的须根一样扎进他的意识之中而逐渐使之演变成习惯的认为。这一次尽管在行动上一点都不比前两次放松,甚至更为紧张,可他的思想却出现了那种例行公事的形而上学倾向。所谓例行公事就是指使实施某项事情的人像机器一样按照固有的套路运转,不用思考只是执行,向着自以为是的结果、沿着确定的过程轨道推进事情的进展。
王大平绕行巡视第三台冻尸机的时候,想的是之后应当躲在屋内的什么角落才能够让两眼纵览整间屋子。失望的情绪造成他想当然地认为这台机器四周的情况和前两台一样,不会给他带来意外的体验和发现了。在如是的、无以预备的思想为支配的状态下,他的思想的的确确地放松了警惕。他倾身紧贴机器东面朝门方向的侧壁,奔着机器东北的那个竖棱迅步走去。还是老一套,猫身站在竖棱边他先慢慢将头探出,瞄眼想窥探一下冻尸机北面一侧的情况。当他的眼睛刚刚被侧额带过机器的边沿棱角,视线还处于朦胧的调整阶段之时一道闪电刺透停尸室的玻璃窗将整个屋子在瞬间照的通亮。光明的骤至使黑暗的统治权在短时间里被抢去,于是一种叫做暴露的现象就乘虚而入使仅凭黑暗做遮体而隐蔽的事物被动现形。如果光线会绕弯子的话,那些靠实际的掩体躲藏的事物也必有或多或少的部分被善于揭秘的光明强行展示,如此任视线跟着光线走则看到匿于砖缝里的一只潮虫亦非难事。够了,这种过于精确的视觉品质对王大平的欲望而言是超现实的奢望。他不需要让光线具有拐弯抹角的功能给他指明地穴里的爬虫,而只需光子们直来直去地穿梭帮他把躲在屋子里黑暗处的邪恶的人照亮即可。
这道照亮了整个屋子的闪电的确王大平有了个“收获”,他那只刚过机器外壳竖棱角的右眼还没来得及调整便被一个中间煞白边缘乌黑的圆形物体迎面挡住了视线。这一物体瞬间给王大平的印象是和人的脑袋的大小相当,中间好像也有类似于眼睛、鼻子、嘴巴之类的东西,但它绝不是人的脸而是一个长的和人脸十分相像的可怕的怪物。
突至的、完全出乎预想的情景还是造成了后果,它惊得睹者的心脏在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这一刻王大平身上的每一条血管瞬间仿佛都变成了冰河,载着凝固的、散发着寒气的血块弥漫于他的全身而使他直冒冷汗。他吓得差点喊出声来,当他的意识从悚惧的失态状况中摆脱欲定睛把那个物体看个仔细的时候雷声响了起来。应该说这阵天声肯定是绝版的,既像狼嚎又似鬼哭,它一定是专为那个让王大平大惊失色的圆形的怪物而来,继而配合着它的视觉同伴前后夹击它们的对手和敌人。
雷声仿佛一把锋利且隐形的地狱之剑,从身后直刺王大平的心窝。而刚从视觉的惊恐中缓过半拉神儿来,谁知可怖如剑的阴雷又从背后袭来,此刻,他紧绷的神经终于断弦崩溃了。
王大平“啊!”地惊叫出声,继而像疯了似的甩步向前猛冲。这个时候用受惊的野马来形容这位浅资的保卫干事是最恰当的,显然他的精神在经受了一次视觉和一次听觉的刺激之后已达物极必反的境地,胆子也由大畏向大无畏迅速转变,整个人像是开足马力的战车绕着冻尸机的封闭曲线不知疲惫地狂奔。此刻的雷声俨然已经成了他冲锋的号乐,闪电的强光消逝之后昏暗的重新回归也不再是他前进的阻碍,瞬间由冷转热在大脑里所制造的像锅炉里的沸水一般的动荡让他彻底丧失理智,而穿窬置身在这个诡异的地方必须隐蔽藏身的初衷也已被他完全抛忘。快冲!向前!追上那个可怕的怪物并将之擒获似乎成了他唯一要做的事情,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已抛开一切、不顾一切,因为他来这里要探求的就是发现异常和擒获异常的制造者。想要遇到的情况已经出现,对于渴望碰求的人来说岂有不全力以赴的理由。在这座令人悚惧的冻尸间里除了三台机器运行传出的“嗡嗡”之声,就又增加了王大平跑起来脚底板拍踏地面所制造的“啪!啪!”的连续且急促的响动。
在这个时候上天也出来捣乱,它好与人开玩笑的老毛病似乎又犯了。在王大平全力以赴追寻那个圆形黑边的怪物的时候,上天偏偏要助阵帮助那个被追逐的一方。它用闪电迎击追逐者的双眼而使之不能完全看清前方的物体,用轰天的雷声频繁刺向追逐者的耳窦而使之听不到逃跑者的脚底摩擦、拍击地面的声音。
失去天时、地利,又不占人和。王大平俨然已经成了一个盲目的渔夫,不知鱼儿在水中的位置和深度,索性跳进水中玩儿起了浑水摸鱼。然而,目标终究消失,盲目指挥莽撞的结果必是更加莽撞,如此的行为对追逐目标没有任何的帮助。如果不及时收住这颗挣脱了理智缰绳的心,难以预知的危险可能就会翜然降临。狂热是将敏感吞噬而长成的怪物,也是一个只会横冲直撞的抛弃了智谋的傻子。如果做一个概括,那么王大平此刻就是一个任着一腔狂热做事而不计后果的疯子,——疯子比傻子胆大却还没傻子智慧。王大平用他所谓的勇敢震慑对手竟也因同一情绪而完全把自己暴露,漫无目的追搜,像是一台搅拌机将冻尸室死寂的空气搅动得混沌失常。
一味的死追乱搜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过了十多分钟后王大平犹如沸水一样澎湃的大脑逐渐冷却下来,他开始意识到靠激情指导的行动是盲目和莽撞的。于是,他放慢了脚步,行动的状态也恢复到了刚进来时的样子,开始躬身轻步一点一点地搜寻起来。他把搜寻的媒介扩展到了墙根、墙角和冻尸机的机顶。目标是个动体而非静态,如是,其会藏起来的,所以跟个疯子似的傻跑狂奔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他瞪大双眼探身微步以乌龟爬行的速度前行,每路过一台机器边时便原地翘企仰脰看一看机顶部位的情况。他怀疑那个怪物身怀轻功的绝技,继而窜到了半空的某个位置躲了起来。然而,在实现上属于小概率的可能总是送给人一大堆的失望,当想象被现实一再证明不存在的时候绝望的种子就会百分之百地发芽并迅速成长。王大平尽管搜寻的非常努力,终还是难有收获,至此他的情绪沮丧到了极点。
王大平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有看错,虽然那张怪脸出现的时间非常短暂,而且又是毫无准备的偶遇。事实上人最扎实的记忆多是神经被强烈刺激的结果。这种刺激或是惊吓,或是侮辱,或是硕奖,或是巨损,或是剧痛,或是狂喜,总之它们的效果就是能让承受者体验达到非常的程度。正如被电击伤过的人见到电线时大都要绕着走是一个道理,所谓长记性,说的大概就是这种因非常的刺激而在人的大脑里增添的沉痛和无法抹去的深刻记忆吧。
“那个怪物的模样是中间白周边黑,好像在中白的部分上还长着类似于眼睛、鼻子、嘴巴甚至眉毛的东西,——对!应当是五官,——那个怪物是一个人脑袋!”想到此王大平的精神重新振作起来,搜寻那个怪物的脚步亦不再瘫软乏力。是冷静和理智帮助他将那个瞬间把他吓得浑身寒毛倒竖的白怪物逐渐清晰地回忆出来。尽管时间短暂,但怪物的闪像已经被他眼睛的快门客观记录,只是这样的信息在之前还未进入到大脑的分析机关而被承载者细细梳理而已。王大平越来越认为白怪物是人装扮的,绝不是什么真的鬼神怪物。
“既然对方是人,自己的人身为什么就搜寻不到其踪迹呢!答案只可能是白怪物并非一般的人,所以,自己作为一般人是很难追逐其踪的。”王大平心里自问自答道。
这个时候王大平的思想已像高楼的地基一样坚定,他的心中甚至渐起感谢在第十三号房间梦遇的那个女鬼的想法,如果没有它在离开那个可怕的鬼屋前甩出的那句提示的话他现在绝不会来到这里,继而也不会有刚才的那个惊得他冷汗直冒的遇见。他想:“那个白脸怪物如果真的是人,一定是抱着什么目的来到的太平间,而女鬼提示自己往这里来的意图也就是让他和躲藏在这里的白脸怪物碰面。既然如此,梦中的女鬼和白脸怪物之间一定是有联系的。人不知道的事鬼往往知道,所以,抓住白脸怪物应该就能从它的嘴里挖出无头女尸死因的信息。”
想法归想法行动是行动。王大平的联想在他的脑子里建立起的逻辑一点都帮不了他的行动,那个白脸怪物借着闪电冒头之后仿佛就在这间阴森的死人寝室里立刻蒸发了一样。上下、左右、前后,凡是能藏人的角落王大平都搜寻了,而结果却是一无所获,这时他开始把怀疑的目光投向门口。他怀疑白脸怪物可能已经通过藏尸室的大门跑出去了,于是迅步来到门边用手摸了摸门锁,这个别门的铁家伙的舌头依旧插在门帮上的锁母里面。藏尸室的门在之前是开着的,王大平进来的时候才把它推锁上。如果门被人突然打开即便房里房外的可视度都是一样的昏暗,而使人感受不到像白天开门时常遇到那种一大片亮光透进来的情景。可至少还是能让人的鼻子和裸露在外的皮肤接收到门被打开时,外面仍旧下着的雨水散发的潮气在瞬间飘逸进屋子里面特别味触。
想象中应该的感受完全没有,王大平不能自我说服而肯定那个白脸怪物已不在室内。但他也拿不出证据让自己相信藏尸室的里面除了他,就不再有别的可自行运动的物种了。这种内心状况所孕育出的结果便是继续思考。他的头脑已完全冷静了下来,为此他付出的代价是丧失果断,站在门边不知是徘徊还是踌躇,刚刚的那个满屋子窜的人现在居然成了木偶一样的靠外部动力传输才能动一动的漫步者。他就以这样的状态逡巡于门边,不敢离开也不想离开,似乎这样做是目前最适合的擒魔策略。
“等到天亮白脸怪物就会心虚。在这里除了门,哪里都出不去。除非是跳窗户,可是那样做制造的动静太大,到时一定会被我当即发现的。所以不要慌,要耐心等待。到了太阳出来的时候,如果那家伙还躲在屋内的话迟早是要被擒获的。”王大平想。于是他改变了策略,就站在门边使自己的正身冲着屋内。
王大平在门边三米以内的范围里来回踱步,这时他也算是有了闲心,可以让眼睛瞄准对面的窗户从离地有两米多高的窗户玻璃的透进的微光里搜集外面的天况,令耳朵像一部感应雷达调度眼光的摆寻方向。淅淅沥沥的雨滴击打地面的声音告诉他雨还在紧凑地下着。屋子里被雷声切割成一段一段的机器运行的声音警示着他做好准备,随时迎接战斗。然而战斗的目标消失了,仿佛那个白脸的家伙在这间可怖的屋子里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样。这个时候那种在第十三号房间就经历过的疲惫的状态又一次开始侵扰他的身心,慢慢地渗入臂腿的骨芯随着骨髓的流淌蔓延到了手脚的每一根指趾。他真想放松两腿紧绷的肌肉,让身子以屁股为支撑就地坐下。却又怕这样做会打开身体里疲态的潘多拉之盒,而使自己战斗的欲望减退甚至消失。人的思想一旦被舒服的甘美降伏,必要造成想做的事就此前功尽弃的后果。王大平像波浪鼓一样狠劲晃了晃脑袋,做了几个深呼吸,以便给身体添加一些可使其振作的精神药剂。事实证明他这样做还是有效果的,可以看到他刚刚显出萎靡之态的身体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一样再次展露出了刚劲。他继续踱步,两眼随着步位的变化而上下左右地转动,仿佛一位夜巡的哨兵谨慎而认真地观察着自己岗哨周边的情况。
就在王大平专注于自己愿意干的活儿的时候出乎意料的事情再次发生,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一个厚实的瓦片大小的东西,突然像蛇头一样以火箭般的速度绕到了他的脸前。而他的反应也是迅速的,立刻觉察到有一股异常的凉风欻地从脰前贴肤掠过,正想转身扭头看个究竟之时,那个神秘的东西又开始它运动的第二步——如同一条粗壮的绳索向后用力收缩。它下部好似蛇身一般卡压住了王大平的脖子,上部那个类似蛇头的东西则扎扎实实地堵在他欲张的嘴巴上,紧扣住他的嘴唇。显然,王大平是被一股力量由他的身后扼吭拊背了。
遭受如此的袭击王大平没有像偶遇白脸怪物时那样大惊失色,或者说他已经适应了这种随时都有可能遭遇意外的环境,他使足力气于自己的上半身拼命挣扎,想要摆脱身后的可怖力量的束缚。现实告诉王大平,他的反抗是起不到作用的。控制他的那个力量如同一辆熄火的坦克泊在他的背后岿然不动。他在欲喊而发不出声,欲攘而使不上力,就在这样的状态下与背后的那个束缚之力僵持着。
王大平开始意识自己的反抗之于背后的那股力量就像棉花一样软弱,是在糜费体力。他开始策略性地收敛力气,不再做无效的挣扎和抵抗,或者说他对自己对抗背后的那个神秘力量的能力已有了清醒的认识。他要节省体力,伺机再实施反击。与其玩命地做毫无希望的反抗而耗尽自己的力气,不如扎稳脚跟节省些体力待反击的机会出现之时再争取救命性的一搏。于是他就像个木头人似的绷紧全身的肌肉向后倚身,想利用自己倒压的重量坠住对方,继而对方的消耗体力。
尽管已是抵抗无力王大平还是从这场不对称的较量中取得一定的收获,他垂眼借着偶透进屋子里的闪电光的帮助察觉到堵住自己嘴巴的是一只手而卡住自己脖子的是人的小臂。既然如此,他背后的那个控制力量一定是个人而非鬼怪,那么寻求解脱就有希望了,因为人反抗施暴的人总比人对付做虐的鬼怪容易。跟人斗即使对方再神秘也总能摸出一些他出招的套路,而和鬼怪斗则完全不同,对方就像从另一个星球来,它们的意志和行为完全不同于地球上的生物。
自此,王大平挣脱困境的信心开始慢慢恢复,决心又重新坚定起来。他的思想也在酝酿反击的策略。已被他的意志确定为艰难的事情,随着在他的大脑之中快速成长的信心之苗的壮大,而一点一点地为身体积蓄反击的力量。后面的那个家伙并非打不到一个套路上去的鬼怪,如此就有希望,所以他必须反击,而在此之前他需要冷静地等待对方的松懈或是束缚动作漏洞的出现,那样——机会就来了。同时王大平也隐约地觉察到对他锁喉捂嘴的那个人似乎没有把他至于死地的动机,否则他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仅仅是被人家控制的动喊不得。然而不管是恶意的敌人还是善意的对手,他终究是被人家牢牢地束缚着,要想摆脱就得努力。眼下要做的不是揣摩对方的意图对自己是好是坏,而是机会一旦出现就坚决地进行反击。他预备着等机会一到就拼尽所有的力气通过反击将身后的那个人拿下,因为他确信白脸怪物就是现在的这个对他卡脖、捂嘴的人。
王大平所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他感到扼住他咽喉的那个手臂的用力稍有减弱,同时像橡皮膏一样贴压在他嘴上的那只手也有些许松动的迹象。王大平希望的那个希望正在向着机会发展,于是他做足准备,欲随时发起反击。事情的发展变化非前进既转折。正当王大平预备着自己的反击的时候他的耳朵被一个热乎乎的东西贴住,紧接着一种叫做声音语言的震波钻进他的耳窦冲击他的耳膜。
“大平,不要出声,需要你说话时我会松开手的。”那个扼住王大平咽喉的人突然说话了。
王大平对这个声音既陌生又熟悉。陌生是因为它的音量太小,小得像害羞的少女之间的窃窃私语;熟悉则在于它的音色、语气和吐字的方式、节奏,这种说话的方式与他大脑之中的某一根接收之弦似乎是合拍的。——“是张大胆!”王大平的意识经过短暂的品味和分析后做出了判断。
没错,站在王大平身后对其捂嘴扼喉的人就是张大胆。在王大平推开小门进入太平间的藏尸室的时候躲在暗处的张大胆就已经发现了他。
“能像我一样低声说话吗?”张大胆继续用刚才的那种声腔问王大平说:“我需要你用我现在的方式说话,否则我们的计划就会落空。”
王大平像打哆嗦一样似是似非地点了点头。现实的情况是他还被张大胆从背后扼脖拊嘴,根本就做不出自然状况下的那种自然而然的动作,因而他的表达不能做不到位。
“你接受我的要求?”张大胆又松了一匝束缚王大平脖颈的臂夹用力,声音低的如同蚊子嗡嗡的鸣声一样问道。
得益于张大胆的“松绑”王大平脖颈的自由度增加了好几倍,而他的嘴巴还是被张大胆宽大有力的手掌实实在在地压堵着。他点了点头,同一个动作明显比刚刚做的那一次标准多了。随之,张大胆被王大平明确表示接受的肢体信号动作说服,他把自己的右臂慢慢从被束缚者口、脰部位抽回。自由重新属于王大平了。当张大胆的手臂从他的脖子下面抽走之际,他向前猛跳了一步,扭身喘着粗气转身瞅着黑暗中的科长的身影。
此刻的王大平真是又气又急,但他必须遵守自己的承诺——用蚊子的声调跟张大胆对话。正当他开口欲问张大胆一些问题的时候有一道闪电透过藏尸室的玻璃窗刺了进来,瞬间就把屋内照的通亮。在这个及其短暂的如同白昼一般的时间段里,王大平看到一张死神似的煞白的脸也正在瞪着一对溜圆的红色眼珠深沉地盯着自己。他惊得曲身弯腿猛地后跳一步,下意识地张开嘴吧就要“啊!”出声来。然而,他的大脑之中毕竟还储存着大把的理智情绪,继而用心灵的恒温剂将他直冒虚汗的慌张与冷静的镇定在瞬间给扯到了常平线上。他的嘴吧张开到了一半便又迅速地合闭住了,将由肺部推到嗓子眼儿的那股欲发声的气流重新压了回去。王大平终于证实了自己的判断——白脸的怪物是张大胆。现在,站在他对面的这个人,正是刚刚他疯狂而又盲目地追逐的那个目标。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传递到思想之中的事实,可是世间又会有哪一双眼睛能向它们的主人撒谎。不相信也得相信,“眼见为实”千古以来就是人们获取真相的依凭,至此,王大平的思想伴着闪电的消迹和轰鸣雷声响起而完成了一次自我的肯定。把非化作是,将怀疑化作相信,实现了认识上的统一。王大平的思想面对自我情感中的否定因素的顽强抵抗而战胜了反对,接受了眼睛传递到大脑印象库里的事实。他既气愤又失望。气愤是因为张大胆竟然装神弄鬼,在这个死人奔向阴间的中转站里戏耍自己;失望则在于他所追寻的异常因为张大胆的现身而转化为正常,眼前的现实彻底地将幻想中的那个“希望之火”给湮灭掉了。
“还发什么愣,”张大胆向前轻跨一步凑到王大平的身前用命令的口吻轻声说:“跟我来!”
王大平看着张大胆的那一张即便昏暗无光都可见之苍白的脸很是迟疑,不知应该是向他靠拢,还是像人畜放出去的屁一样飞速远离他。他搞不明白张大胆的脸皮为什么变成了让人睹而发怵,只有阴间小鬼的鬼脸才会显现出的那种拒绝血色的霜雪之貌。他很希望自己还是在做梦,就像呆在第十三号房间里梦见女鬼的情况一样。可是这明明就是现实,一个不打折扣,掐肤觉痛的现实。
“你还在迟疑什吗?”张大胆把嘴巴贴近王大平的耳朵小声说:“我们得赶快行动了!”
“行动?”王大平尤梦初醒地怔立着,重复一下张大胆话里的那两个字,“好吧,行动。”
“嗯——你还守在门口,注意观察屋内的每个窗户上的动静,一旦发现情况不要吱声。——那不,大门的南框边立着一把铁锹,你就拿着它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出现情况的窗户底下举锹猛拍。”
“拍什么?”王大平低声问道:“拍窜上窗台上的人吗?”
“没错!如果你把门看好,躲在暗处的那个人必然要选择跳窗逃跑。”张大胆点点头,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突然发问:“大平,那根电棍你没有带来吗?”
“来的急,忘了!”
“铁锹比电棍好使,——就先拿着它用吧。还好,我没有忘记带枪,关键时候它必能起到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