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丛中》小加百列

5、剑雪

　　吞佛童子苏醒过来的时候，出现在眼前的景象宛若梦境。

　　他看见一个穿着麻布衣服的孩童坐在洞口，双手抱着膝盖，正在出神地注视着洞外雪花飘扬的树林，那头墨绿相间的头发倒映在吞佛童子的脑海里，从令人怀念的影影绰绰逐渐转变为清晰。

　　[剑雪！]

　　吞佛童子的心中猛然惊诧，然后不敢动，也不敢出声，他想起来剑雪已经死了很久了，九峰莲滫的黑莲就如同被烈焰点着一般皱缩着枯萎凋零。他原本以为剑雪死后所化的那朵黑莲也就仅仅是朵黑莲而已，而一颗水生的植物是不懂什么悲喜荣辱的。直到他不堪一步莲华大师的强硬手段而假装散尽记忆的时候，看到那朵黑莲突然之间痛苦而绝望地扭曲着枯萎、寄宿在里面的灵魂宛如草丛中被惊散的萤火一般飞散消逝的时候，他才明白。

　　原来剑雪根本就没走，哪怕是没了躯体，没有了生命，但是他的灵魂还在固执地等待着一剑封禅。

　　[我让你离开江湖，你肯不肯？]
　　[有何不肯！]
　　[那你为何还在？]
　　[因为你还在。]

　　剑雪无名从不轻易做出承诺，但却是个言出必行的个性。

　　而且还是那么容易上当受骗。

　　吞佛童子连开口解释[我是假装被洗脑格式化]的机会都没有，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傻剑雪因为他的心机又一次夭折。枯萎后的黑莲终于垂下了高傲的头颅，那永远也不会再绽放的花蕾卷曲着躺下了，无论吞佛童子怎样扶持，它软塌塌地皱缩在吞佛的手掌里，再也站不起来。

　　吞佛知道，他在也看不见剑雪无名了。

　　除非是在那个总是飘洒着白雪的梦境，篝火噼啪作响，他隔着火光递过一壶香醇的好酒，执意要坐在对面的剑雪尝尝。

　　只不过梦里的剑雪不像这次的那么年幼。

　　洞外的白雪反射着清冷的光辉，在这个小一号的剑雪身上勾勒出一面银色的轮廓，显得他那张沉静的脸庞格外的清晰。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覆盖着皑皑白雪肃穆地静立着的树林，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又好像没什么可想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转过头来看了看吞佛，发现他醒过来了，但是却什么也没说，依旧转过头去看他的雪景。除了偶尔走过来为洞内的篝火增添干柴之外，他就这么抱着膝盖坐在那里，即不走远也不靠近，总是与吞佛童子保持一段陌生的距离。

　　等洞外的大雪停了，昏沉沉的天地开始变得透亮，小剑雪便从洞里抱起一捆干柴，向后一甩背在背上，然后弯腰驼背地走了出去，显得有些吃力的样子。

　　临走之前，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从柴垛后面扭过脸，对躺在草铺上睁着眼睛做白日梦的吞佛童子嘱咐了一句：
　　[晚上我会送饭过来，你不要乱跑。]

　　吞佛见他真的要走了，下意识地想起身，胸口猛然炸开一般传来一股剧痛，他低头掀开绷带一看，发现朱武那枪真够狠的，把他里面捅得乱七八糟。而他拼拼凑凑地裹起来，居然还能活到现在，看来的确的是在做梦无疑。

　　重新趟回草铺上浑浑噩噩地等着那阵子痛劲缓和一点，吞佛的脸贴着身下的乱草偏过头，看见背着干柴的小剑雪在漫天雪原里变成了一个小绿豆，摇摇晃晃地走远了。

　　到了晚上，小剑雪拿来了两个馍，放在火上烤热了，然后撕成一小片一小片的喂给吞佛童子吃。吞佛童子觉得他这举动就和喂鸟似的，便烦躁地夺过来自己动嘴啃。小剑雪好像挺惊讶的，瞪着眼睛盯着吞佛童子看了好一会儿，估计终于看出来这红头发的家伙的确不是没有手脚只能等着他喂的雏鸟，便怏怏地走开了。

　　片刻过后，吞佛童子听见器皿叮当响，小剑雪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黑乎乎的铁碗，里面放上从洞外取来的冰柱，正架在火上烧热水。他往火里添了一根木柴，扭头瞧瞧吞佛童子，然后便接着盯着洞外发呆。

　　这就么平平淡淡地过了三天，到了第四天，小剑雪来送饭的时候，他身后追来一男一女两个年龄更小的孩子。

　　女孩子挺漂亮的，一头金发，蓝汪汪的眼睛带着一丝与生俱来的羞怯善良，揪着同伴的衣衫躲在他身后，一看就是那种能激发男孩子保护欲的稀有品种。挡在他面前的男孩子满脑袋又粗又硬的黑发，乌溜溜的眼珠透着那么点小聪明，拖着女伴的手径直走到吞佛面前，两眼熠熠生辉满脸捡到宝的表情。

　　[您就是小雪哥捡回来的大侠？]他上上下下把吞佛仔仔细细地研究一通，觉得这里面的确没有什么水分，吞佛童子看上去不仅像个大侠，而且还是相当大的那种。[咱们谈件事——你教我武功好不好？我可聪明了，收我做徒弟包你稳赚不赔！]

　　吞佛童子不置可否，他瞟一眼小剑雪，发现那个绿头发的小鬼正心不在焉地用根烧焦的树枝在地上乱画。

　　[小三子，]他喊那个小男孩，[等他伤好了再说。]

　　吞佛决定无视小三子打算死缠烂打的眼神，目光直接穿越过去，问小剑雪叫什么名字。

　　[剑雪。]他垂着头，慢吞吞地用木枝在脚下划拉着什么。

　　[我叫唐品剑！]不甘寂寞的小三子一把将自己的女伴拖过来，[她叫方玉缇。]

　　这下子，吞佛童子不得不去注意这对小朋友了。

　　唐品剑和方玉缇是隔着一堵墙的两家邻居同一天生下来的娃娃，听说他们刚出生的时候，就有位看上去相当相当了不起的女豪杰带着两枚一模一样的吊坠赠给他们，还给他们取好了名字。

　　这件事让唐品剑一直臭美到现在，他扬言那个女豪杰（说不定是仙女）总有一天会回来找他们，就像所有神话故事里的大侠小时候总能碰到奇遇一样，等他长大了，她会传授一本武功秘籍或者神兵利器什么的，让他扬名立万，成为一名盖世英雄。

　　[我天生就是当英雄的料阿！]小三子得意洋洋地拍拍胸脯，让吞佛童子看他胸口挂着的那枚玉坠，[所以你当了我师傅，总有一天会跟着沾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