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相思》叶寄舟

29、第29章

　　已经是冬末春初的时节，颜七拎着自己的小棍子和酒坛子走在冬雪尚未融净的山岭。枯黄的草叶被雪覆盖了一冬，吸够了水分泛出一种暗沉沉的颜色。

　　颜七手里还提溜着一个颜色暗淡的酒坛子，坛子被他刚灌满了不知道从哪弄来的酒，领着沉甸甸的，晃起来也没点声响，是真的满满一坛。

　　在这样一个乱世里，能找到酒就已经很不错了，而他还找到了满满一坛！故而颜七嗅着手里提溜着的酒坛里隐约透出来的的酒香，越发的觉得满足。

　　离颜七身后不足十丈，有个嫩乎乎的小姑娘畏畏缩缩地躲在树后边。一会把头缩回去，一会会又探出头来暗戳戳的偷窥颜七行走的样子。头上顶着一头银光闪闪的银饰，银饰晃动时敲击在一起是比较清越悦耳，然而当它映着渐渐明亮起来的天光，却也越发地刺人眼疼。

　　两条蛇规规矩矩地趴在她的脚边，时而咬来咬去时而扭作一团。一张扁平的大嘴稍稍一张开，又尖又利的大毒牙在那一瞬间从嘴里弹出来。隐约还能瞧见一点透明的液体从牙齿的中管里边溢出来，落在枯黄湿润的叶上，伴着一股青烟滋滋响着。

　　可见毒性有多烈。

　　本来还打算回头同她说说话、劝人回去的颜七一看到小姑娘身旁那毒蛇一连串的动作，以及毒液滴落在枯枝败叶上的样子，惊恐地嘶了一下，默默转过身，假装什么也没看到。

　　尽管少女自以为躲躲藏藏藏的挺好，却不知前边的颜七早就已经发现了她她的存在。看着她一身不打自招的明晃晃的银饰，颇为无奈的翻了个白眼。

　　想搭理吧，又不知道该怎么让那个死心眼的姑娘放弃跟着他、自行回苗疆；不搭理吧，身后跟了个缀满银饰的小姑娘就跟带了个靶子似的，走哪哪被截，到哪哪被坑。

　　一路走来都不知道来了多少批，烦不甚烦。

　　回头一看，啧，一头银饰晃得眼睛生疼生疼的。看着就觉得头疼。

　　从成都一路走到现在，就跟历了九九八十一难般跌宕起伏，充满了生活的不确定性。

　　“喂！我现在要去的是北边的战场，很危险的。我保护不了你，你就别跟着我了，回去吧！”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时，颜七运起轻功折身返回，一下落在卓伊面前，险些叫受惊的两条蛇一口咬在身上，幸亏他学轻功的时候没偷懒学的够好，只是轻轻飘一下就躲开了。

　　卓伊自己却吓得猛地往后一退，掩耳盗铃般把自己藏在粗壮的树干背后，怎么也不敢冒头了。看着颜七就站在这里不走了，才泄气地从后面探出头来死命地摇头，抗拒之意不以言表。

　　颜七无奈叹气，想伸手揉揉她的头，看着一头明晃晃的东西默默地打消了念头，只得一脸语重心长：“毒毒啊，你跟着我这一路也看到了吧，这世道真的是不安全。而且我还得北上，那边更乱更危险。所以你啊，早点回去吧。”

　　卓伊用力摇头，一身银饰晃得叮叮当当的，清脆悦耳。落在颜七耳朵里，只觉得听见了避不开的刀光剑影，割得肌肤生疼生疼的。然后她开口了，声音细细弱弱的，像她这个人一样弱不经风的。口音怪怪的，还带着比较浓的苗疆口音。

　　“那……那个……叫我……卓伊就好了……”

　　颜七哀叹一声，深深觉得自己是摆脱不了这条尾巴了。谁和你说名字了，明明是让你赶紧回成都回五毒，被在这么危险的地方晃悠了啊啊啊啊摔！

　　颜七忍不住了，转身回头刷刷刷的跑了。卓伊愣了愣，撒开丫子追上去。然而还没追上，就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拦在她前面：

　　“小姐，回教吧。”

　　那一张光是看着就觉得很可怕的面容“唰”的一下出现在面前，定定地看着卓伊用苗语重复着同一句话。一双眼睛黯淡无光，阴沉沉得让人瘆得慌。明明都是血肉白骨，却又不惧伤痛，直愣愣的往前冲着伸手抓人。就连在卓伊受惊之下狠狠咬上来的两条蛇紧紧缠着他，也没有半分变色动作也不曾迟疑半刻。

　　像是失去神智，被什么控制住了一样。

　　卓伊抱住自己，害怕得尖声大叫。然而没过多久就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不大的手小心地在她头上挑着地方落下轻拍，以及少年身上挥不去的淡淡酒香，都让她觉得万分安心。

　　颜七一手抱着人拎着酒坛，一手拿着棍子横打斜挑，一张脸被这生命所不能承受之重憋的通红。

　　他看了一眼拼了老命都没打趴下的敌人，悄悄喘了喘气。然后用打狗棒从地上往上边一挑，将那厚沉沉的积叶挑起遮挡视线，而他趁此施展轻功，带着如同世界一样的美人蹭蹭蹭跳走了。

　　没看到被他留在原地的敌人耸了耸鼻子，好想要凭借气味追上去。等到他定位好了，正要追上去的时候，不远处的枯枝上有一个穿衣风格同卓依有些相似变态果体男跳了下来：“停下来。”他饶有趣味地盯着颜七逃开的地方，因为他在藏在树枝上没被颜七挑起的枯叶遮蔽视线，反而很清楚的看到了他逃得方向。

　　“小卓玛，你逃不了的。”他喃喃低语，本来就低沉的声音更加喑哑，如同是在人耳畔低沉而缓慢诉说的情话一样让人沉迷。然而缓慢抬起捻动的手指上，沾染着让人不适的暗沉颜色。药人停在他的身后，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跑了好远，险些跑断气的颜七感觉到身后早就已经没了动静之后。放心的把人放下来，轻轻拍着卓伊的背部安抚着：“好啦好啦，没事了没事了。乖~~”

　　卓伊抬头，看着他突然安静下来而显得温柔的面容，身上是他传递过来温暖的温度。让她想起了那日成都，颜七背光而立，手里拿着他递过来的馒头：“你快吃吧。”

　　温暖得过了头的阳光从他的背后投过来，划过他细腻的皮肤，让他初见有些俊朗的面容变得模糊。

　　然而那一刻，她从颜七身上看见了从未见过的颜色，美得让她炫目让她动心。

　　所以她忍不住跟着他，跟着她炫目的美。

　　然而卓伊突然发现颜七的脸色泛着一种死灰的颜色，而他的精神也突然就颓然下去了：“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觉得好困啊？”

　　颜七摇了摇头，歪来倒去的在原地走了几步。然后他转过头来，像是要说什么，却还没来得及出声就扑腾一下晕倒在地了。卓伊僵在原地，看着脸色灰白呼吸微弱的颜七，原本雀跃的心慢慢慢慢的沉下去，如同沉进装满盐水的水桶里，针扎般的痛。

　　原本逃过来的方向有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慢慢朝这边靠近。卓伊抿着唇，一副倔强的模样。慢慢的那人的身形显露出来了，身后还跟着那个无知无觉的药人。他还哼着曲儿，显得格外有闲情逸致。色彩艳丽的蝴蝶环绕着他飞舞着，如同他眼尾抹开的那种艳丽妖娆。

　　卓伊盯着他，狠狠地。像是狼遇见危险时候的那双眼，又狠又危险，却又让人着迷。

　　那人低低的笑着，声音喑哑，像是带着勾子勾人夺魄：“小卓玛，你可别用这双小眼睛盯着我，我会伤心的。而且又不是我真的想这么做的，我也是被逼无奈。谁让小卓玛你一点都不听话不和我回去，他们都生气了。让我使些手段，逼你回去咯。”

　　他向前走了几步，手上突然拿起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小瓷瓶，在一面走一面慢悠悠地晃着。

　　“那么现在，小卓玛你要听话和我回去了吗？如果你答应和我回去，我就立马把这解药给他吃下去省得再受些苦；你要是不和我回去呢，我就把这解药毁了，让他自生自灭去吧。”

　　卓伊立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那两条蛇也没有再搅来搅去缠来缠去了，并排在一起身子绷得紧紧儿的，分外戒备的看着他。

　　他没在意，笑嘻嘻的伸手捅了捅已经毒发并且开始痛苦地呻、吟的颜七：“你可别考虑的太久，越久这个小乞丐就越痛苦，等到最后这药可是不管用了。”他晃了晃手，灵巧地避开卓伊朝他打过来的动作和绷直了身体朝他咬过来的蛇。一晃又回到了默默立着的药人面前。

　　卓伊回头看了看躺在地上格外痛苦的颜七，没有被遮盖的小肚子起伏越来越大。最后她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下来，整个人透露出一种疲然的感觉。

　　卓伊伸出手，尚且有些稚嫩的手平平摊在面前。脸上是没有一丝表情，眼睛黑乎乎的，好像一汪深潭：“给我。”

　　毒哥笑了笑，看向她的目光好像很纵容，就像是看着自己任性又骄纵的妹妹。他走上去，把瓷瓶温柔地放在她的掌心：“小卓玛，快点哟。”

　　卓伊在瓷瓶被放进掌心的时候，就把它紧紧地攥住了。回身在越来越痛苦，脸色也越来越苍白的颜七身旁蹲下。两条蛇趴在地上，有些不开心的样子。

　　“七七……”卓伊轻轻呢喃着，每个字每个字都被她用力分开，做出了口齿清晰的样子。她小心地把人扶起来揽在怀里，一面拨开了瓷瓶的瓶塞。扳开颜七的嘴，往里边倾倒。不过片刻，颜七的脸色就恢复了很多。他喉间呼噜一声，一口黑黝黝的血就咳了出来，沿着唇线慢慢往外流淌，在枯枝落叶里晕染成一团。

　　“小卓玛~”毒哥掐了掐时间，荡漾地喊着。“走了吗~”

　　卓伊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看着颜七，葱白软糯的指尖小心地在他的脸上划过，捻净黑漆漆的血迹。最后看着他渐渐红润起来的双唇，落下去只感觉凉凉的，带着一股不太明显的清酒的气息。

　　毒哥在一旁啧了声，安静地背过身挪开视线。

　　卓伊直起身，把颜七摆得端端正正，这才站起来领着两条明显不太精神的蛇朝毒哥走过去：“走吧。”

　　毒哥看了眼一旁无知无觉的小乞丐，一面看着从她出现就没再笑过的卓伊：“够了？”

　　卓伊没有回答他，自顾自走着不敢回头。两条蛇拖拖拉拉的，一步三回头还是跟着心硬的主人走了。毒哥笑了笑，领着药人跟上去了。

　　等到颜七醒过来的时候，他们早已经走远了。他看着空落落的林子，想不起来事情是怎样的一个发展。

　　“毒毒？”颜七喊了声，没有回应，空空的林子里只有他的声音。“卓伊？你在哪？”良久还是没有得到回应的颜七默默低了低头，好像有些低落：“是走了啊，走了好，省了我多少麻烦。”

　　嘴上这样说的，身体一动没动，甚至连眼睛都在林间徘徊。等了好久都没等到人把头探出来，偷偷的看。

　　颜七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抱起端正放在一边的酒坛。

　　“走就走了，谁稀罕。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