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叶枫

16、告状

　　展昭很无奈，说到办案，只有尽可能将凶杀现场保持原样，才能寻觅最佳最全面的破案线索，而现在连死尸都抬了来，可想而知现场必定是破坏贻尽，不会留下多少有价值的东西。但狄青既然开了口，事关重大，困难再多也得勉力而为，能破案当然好，破不了麻烦一堆不可想象，新年伊始，流年不利的预感就接踵而至。

　　狄青也非常无奈，本不想拖人落水，何况展昭还曾于他有救命之恩，兄弟之谊，然而大局为重，不到万不得已，他绝对不能和庞统起任何冲突，也相信展昭完全能理解这些。
　　一路来到狄春安排好停放尸体的大帐前，展昭暗赞狄青治军果有手段，出了这等大事，帐前除了四名守卫，并无围观之人，营中将领士卒，该做什么的仍照旧，一切有条不紊，做了充分的准备。

　　看着昨日在营前趾高气扬，今朝却已是一幅白布裹身，脸色灰白丢了性命的陈将军，不得不让人再次感叹生命无常，而一旁的刘大人，见着狄青便是一声哀嚎，直扑而上：“大元帅，您要为下官作主啊，陈将军被害，下一个必会轮到下官了。” 涕泪直流，拉狄青的外袍，大有当手巾用之意，一旁的监军张理倒是皱着眉一语不发，狄青一看便知，这位也是给硬拖来的。

　　狄青耐着性子安慰一番举止失措的刘大人，展昭俯身验尸，掀开白布，不由一呆，这位陈将军，身上套着件外衣却没穿亵衣亵裤，有些话，自己不便问，目光转向狄青。
　　狄青对兰州城相当的熟悉，“醉仙楼”是什么地方他很清楚，不过该问的还是要问：“刘大人可知，陈将军被害之时，与何人一起？”

　　“下官不是最清楚，今日卯时，‘醉仙楼’的掌柜到下官房中报信，下官去时，陈将军已死在床上，后来才知，楼下十二名亲兵同时遇害。”
　　“陈将军的床上，可有其他人，这衣服是当时便穿着的还是事后穿上的？”
　　“‘醉仙楼’有个舞女也死在当场，这衣服是下官命人给陈将军穿上的。”
　　狄青望向展昭：“你怎么看？”

　　“陈将军身上并无外伤，但胸骨尽碎，体内有焦灼之味，那女子的尸体可曾带来？”展昭心里闪过一丝疑虑，这样的伤，似乎只有一种武功可以形成，尸体上却无任何印迹，不知凶手是如何下手的。
　　刘大人见展昭只着普通士卒军服，但狄青十分在意他，也不敢摆谱：“那舞女的尸体仍在‘醉仙楼’，不便带来军营之中。”

　　狄青道：“如此，须往‘醉仙楼’一查究竟，然既非刘大人亲眼所见，何以认定凶手是庞元帅？”
　　刘大人一脸惶恐地道：“昨日营前，他便出手伤了陈将军，若非大元帅及时赶来相救，必然当场被杀。下官与陈将军初到兰州，除换防一事得罪了庞元帅，并无结冤之人。如今陈将军丢了性命，叫下官如何回复楚王爷，此事若无交待，只能上报朝廷，请皇上定夺。”

　　“刘大人稍安勿燥，本帅自会查明实情，不妨先回城中暂歇。”
　　刘大人又是一声哀嚎，头摇的似拨浪鼓，拉紧狄青的胳膊，整个身体几乎贴了上来道：“下官不回城，宁愿留在大营中，求大元帅保下官一命啊。”

　　展昭很厚道地忍着笑，低头装作不见，监军张理动了动嘴唇却又立马闭上，把“刘大人，你这样有失礼仪”这句话吞回肚，反正纠结的是狄青，没理由引火烧身。
　　身上粘着个人，死不放手，狄青当下一阵恶寒，大叫一声：“来人，速安排营帐请刘大人安歇。”直到请走了人，才整了整被拉皱的衣袍，苦笑道：“昨晚夜宴后，未回驿馆，可是张大人请他们去了‘醉仙楼’？” 这两人来此不过数日，对兰州城内寻欢场所未必熟悉，多半是张理安排的，既然出了事，那就大伙一起担待。

　　张理对独善其身早不抱幻想，坦言道：“本官应了大元帅照应楚王来使，尽早完成换防之事，自当尽力，夜宴后，他二人尚未尽兴，故而邀去‘醉仙楼’。”那语气，无辜的让狄青觉得从头至尾，似乎要承担责任的只有自己一个。
　　“刘大人告庞元帅行凶之事，张大人之意如何？”狄青自然不会让张理轻易脱身，他是刘后器重之人，在此监军多年，深得朝廷信任，他的想法举足轻重。

　　张理闷了半晌，才谨慎地道：“本官在此这些年，对两位亦知一二，庞元帅当不会做下此事，然陈将军并未与他人结怨。刘大人既咬定此事与庞元帅有关，以本官之见，应命他前来，大元帅亲审此案，无论实情如何，对朝廷和楚王也有所交待。”

　　狄青暗自盘算，庞统名义上仍是他的下属，要审也不难，然一直以来，军中遍传他们之间不合言论，眼下大敌当前，稍有不慎，难免会引起军心浮动。何况，若自己所料不差，发兵征讨西夏的圣旨不日必至，这种时候与庞统起任何冲突都为不妥。但楚王来使被害，十数条人命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了结的。无论庞统还是自己在军中的权势，被很多人所觊觎，这次不合常规的换防，便是一个敲山震虎的警告，此事不尽快处置，一旦落人口实，朝廷追究起来，后果难料。“此案事关重大，本帅一人恐力所不及，请张大人协同审理。”

　　张理笑笑，早知狄青不会让他轻易脱身，本着要死一起死的觉悟，很爽快的应下了。“本官就在城内恭候两位元帅大驾。”看你如何说服庞统自觉自愿前往侯审。
　　送走张理，展昭将其余被害亲兵的尸体也细细查了，那些人的致命伤与陈将军不同，皆被颇为特别的长剑短刀所杀，“狄大哥，我想去‘醉仙楼’一查，或有线索。”展昭心中疑惑更深，只待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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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时一过，展昭回转大营，于自已帐中脱下便服，换了军衣才去狄青的寝帐，令牌在手，一路无阻进了大帐。狄青方用过晚膳，见展昭前来，估计还不曾吃过，招呼他坐下，命狄春再取些酒菜，展昭忙道回营途中已用了干粮。
　　狄青看他面色凝重，应是有所发现，展昭接了狄春送上的花茶，喝了两口才道：“狄大哥可知庞元帅在此地是否曾与什么人结怨？”

　　“结怨？”狄青微一怔道：“庞统自从军以来，战功无数，又是当朝太师之子，虽说个性肆意，治下甚严，但赏罚分明，军中声威颇高，手下的将领少有不服者，即便有人心中怀怨，也不敢掠其锋芒。”
　　展昭摇头道：“展某所指非军营中人。”
　　狄青笑了笑：“这个就难说了，事关权利之争，庞家树大招风，冤家自然也少不了，你可是有了线索？”

　　展昭若有所思道：“这事说来话长，展某随包大人陈州赈灾，办庞昱一案，曾有个行踪诡秘之人不时出现，后来又追至京城，此人出手毒辣，所使烈焰掌在武林中难有人出其右。‘醉仙楼’被害的舞女，是被‘烈焰掌’击中后心，据最先发现凶案的婢女所言，陈将军和那女子当时是相拥而眠。显然凶手掌力透过女子之身，撞入陈将军体内，肋骨尽断，五脏俱损而亡。而楼下被害的亲兵，致命伤皆是一类特制的长剑短刀所为。”展昭将过往之事细细叙述一遍，当然赵祯那段添乱且煽情的微服私访略过不提。

　　狄青听了，半晌无语，片刻才道：“照你所言，那杀手曾提及‘庞昱的事只是一个开始，’看来此人和庞家怨仇极深。兰州乃古丝绸之路要道，西域各国来往商贩常经于此，你道那人外貌不似中原人氏，故而怀疑庞统在此与人结怨，看来这事也只有问他自己了。”狄青原本琢磨着如何以最恰当的方式让庞统自愿接受聆询，如今既与他有关，不妨先唤来问清楚，或能找出真凶，吩咐狄春前往右营请人。

　　展昭自觉在此不便，正欲告退，狄青却留下他，又是一番吩咐，展昭听了但笑不语，心中暗道，狄青不但思绪慎密，行事更有手段，也难怪朝廷用他来制约庞统。
　　不过两盏茶的功夫，狄春前来回报，庞统求见，狄青早已将寝帐内外所有的亲兵打发走，道了声：“有请。”狄春一掀帐帘，将人引入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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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庞统昨日与楚王来使营前一场对峙，而后狄青介入并允诺必会妥善处置，方才罢手，他也知换防之事势在必行，狄青能做的只是尽其所能保全军中部分实力。庞统未免心有不甘，借除夕之夜，与营中众将逍遥自在，消解郁闷。
　　一月前李元昊在兴州称帝，西夏必会南侵中原，大敌将至此时不合乎常规的军队调动，令人不得不疑心朝中局势的变幻。那个长于深宫妇人之手懦弱无能且处处受制的少年，在庞统眼中并无半分天子之相，根本就不是一个能担负起国家社稷的君主，为这样的人守护江山殊为不值。

　　无奈庞家与赵家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父亲是赵祯的帝师，安于一朝太师的身份地位，屡次暗中压制心怀异志的自己，又将妹子送入宫中做贵妃。“富贵险中求”，庞太师却道若能无险以求富贵，心愿足矣，庞家在朝中的势力及庞统在军中的威信，足以萌及数代，何苦冒险追求极至，事成难免千夫所指，事败更会祸及九族。

　　庞统不以为然，古往今来只论成王败寇，名声又有何用，且赵家不也是靠兵变起家的吗？但他很清楚自己现有实力尚不足以与朝廷抗衡，且北有辽国虎视眈眈，西北新崛起的西夏又即将大军压境，眼下也只有与狄青同心协力先御外敌。今日虽是初一，庞统却不曾放松新兵训练，近期审讯截获的奸细以及打探来的军情，西夏大军不日便会有所举动，而朝廷方面出兵讨伐也是意料中的事。

　　练兵尚未结束，便获悉楚王来使抬尸前往狄青大营，状告自己。庞统虽不在意，仍有几分恼怒，难道是朝中有人欲对付庞家，借换防之事陷害他，却不知狄青会如何处置？一想到素来心思慎密，做事运筹帷幄的狄大元帅此刻的困扰，庞统嘴角不由牵出一抹的笑意，很好，能让一个与自己棋鼓相当的人烦恼，也是件趣事。待狄春到营中传令狄青召见，庞统未有丝毫的犹豫，抱着有戏不看非君子的恶念前往中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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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青在见到一脸漫不经心甚至还带着些嘲弄神情出现在帐中的庞统，心里不禁生起些许的郁闷，到底是谁被告杀人凶手，惹了一身麻烦的？能和庞统这种性格顽劣之人相安无事，还亏得狄青自幼练就不俗的涵养及大度。
　　与狄青见过礼，庞统目光很自然的落在展昭身上，并不意外他在此出现，看来狄青也是有所准备，事情变得越发有趣了。“见过庞元帅。”展昭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

　　庞统一摆手，并不多言，转向狄青问道：“大元帅令庞统前来，不知有何指教？”
　　狄青坦言道：“适才刘大人抬尸营中告状一事，想必庞元帅已知晓，本帅相信非你所为，但事出有因，命展昭前往凶案现场探查，已有些眉目，故而请你来核实一番。”
　　“哦——”庞统迟疑地看了一眼展昭，心里暗道这人行动倒是迅速，不过两三个时辰，兰州城已跑了个来回，听狄青所言，虽排除自己的嫌疑，但却仍难脱干系，有些好奇，不知展昭找到什么线索。“大元帅想问些什么？”

　　狄青望向展昭，这事的前因后果，也只有他最能说得清楚。展昭微一踌躇，正想着该如何开口，却见狄青暗中示意他不妨直说，遂不再犹豫：“庞元帅在此地，可曾与什么人结怨？”
　　庞统盯着展昭，目光颇为怪异，说不上是怨恨还是厌恶，或许还有些调侃的味道，不紧不慢地道：“就目前来看，我的仇人除了你之外，还想不出第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