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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抚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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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江湖上叱咤风云的南侠,与自己棋鼓相当的对手、引以为傲的知己,倾尽一生想去爱护的人,但此刻这声轻唤,透着他人面前从不曾流露过的倦意甚至是脆弱。恰似一道蓦然腾起的烈焰,狠狠地烧灼着白玉堂的心,眼底不觉已然有些湿润。
俯下身,温柔的回应着,“猫儿,昭……”几乎细不可闻,却令展昭在那瞬间,有了一种被全意呵护的安心,任由白玉堂掀开被,将他扶下马车。
驾车的刑部捕快本欲上前相帮,却见白玉堂紧拥着展昭,半扶半抱地进了曲水园,不禁有些发呆,暮色中那两人似乎已浑然一体,旁人再难介入,想起陈大人一再嘱咐要好好看护展昭,如今倒有些为难,是否还有留下的必要。
高瞻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不光是一万多两银子,连他自己也终于有了安全感,对展昭及时出现的感念由然而生,不请自入跟在两人身后,扯着嗓子问道:“展大人要不要紧,伤口痛不痛啊,要不我给你去请个大夫瞧瞧,刚挨了打,只能趴着不能躺的……”
“闭嘴!”白玉堂满腔怒火正无处发泄,一个“滚”字尚未出口,却被展昭在手臂处轻轻掐了一把。
“展某无事,多谢了,高大人请回吧。”
两人进屋,“砰”地一声关了门,高瞻怔怔地站在园中,心里有些不服,大家都是同僚,就许你白玉堂照顾展昭,不准我关心一下吗?想着不由自主地便要跟进屋去。
“在下奉陈大人之命来此照应展昭,高大人若无其他事,请回吧。”刑部的那名捕快颇有见识,早闻高瞻武功不错,为人却有些傻气,今日方见识到,再让他留着,多半会和里面那位打起来。
手下之人也在一旁提醒:“展大人有人照应,宫里还等着复命呢。”
高瞻这才回过味来,冲着屋里大声道:“那展大人你好好歇着,我得空再来瞧你。”带着两名手下,略有不甘地离去。
展昭趴伏在床上,杖责四十较先前办案时所受的伤,实在算不上有多严重,加之行刑者格外“关照”,囚衣上看似多处渗透鲜血,实则不过是肌肤破损,并未伤筋动骨,抹些上好的金创药,歇息十天半月便可恢复。然而身体的伤痛,远远抵不上内心的煎熬,原以为可以承受的处罚,不会太过在意的东西,在一杖杖落到身上时击了个粉碎。
被撕去的自尊,生命中从不曾有过的羞辱,充斥着整个身心,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去陈州的是他而非白玉堂。强迫自己坦然应对一切后果,却在方才见到白玉堂的那一刻,压抑不住心底的委屈,那一声情不自禁轻唤,似在寻求某种安慰。
耀眼的鲜红印在囚衣上仿佛是刺在身上的利刃,痛得揪心,白玉堂勉强安定下自己的心绪,撕开伤口处碍事的衣物细细查看,伤痕纵横交错。正要去柴房取些一早预备下的温水清洗,听屋外那名捕快隔窗禀道:“白大人,宫中的御医奉旨前来诊治。”
白玉堂听了微微冷笑,打也打了,罚也罚了,该向庞家交待的也有了,这回又装腔作势来个皇恩浩荡,谁稀罕,正想随口打发,却见展昭轻轻摇头,示意他不可无礼。
忍着气,走出屋外,见太医院的顾重在一名背着药箱的内侍陪同下已站在院内,顾重素有圣手神医之称,是太医院内医术最好的,向来只为皇帝、太后及得宠的妃子看诊,有几次展昭意外受伤,赵祯便宣他诊治。顾重与白玉堂虽无深交,不过也见过几面,当下拱手道:“白大人,在下奉旨前来为展护卫疗伤。”
白玉堂知展昭定然不愿让人瞧见他此时狼狈的样子,何况不过是皮肉之伤又非疑难杂症,毫无必要多此一举。“有劳顾大人跑这一趟,展昭的伤我自会料理,大人请回吧。”懒得多言,只想打发了这些闲人,然后给展昭清理伤口。
顾重深感为难,出宫前赵祯召他在御书房再三叮嘱,一定要仔细诊治,虽然明知杖责四十对练武之人而言,最多是外伤,抹些药就完事了,但圣意难违,连见都没见到就这么回去,皇帝必然不悦,后果会很严重。
“皇上命在下前来看诊,还等着回复呢。白大人请行个方便。”能请到顾重看病是天大的面子,还从来没有人如此不领情的。
白玉堂哪有耐心与他纠缠,抬出皇帝也无用,只冷冷的答道:“那请顾大人回禀皇上,展昭死不了。”顾重默然无语,知道这位爷连皇家的威严也未必放在眼中,只是如何复命成了难事一桩。白玉堂见顾重面露难色,忽而想起一事,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道:“多谢顾大人辛苦这一趟,可否留些宫中御用的伤药?”
“当然可以。”顾重吩咐身旁的内侍,取了几瓶药交与白玉堂,细说外敷内服用量及功效。言罢,自觉留也无益,告辞离去。
“这位兄弟也辛苦了,回复陈大人,展昭由在下照应,改日定当过府相谢。” 刑部那名捕快于立在一旁,听白玉堂如此一说,是不愿他留下。
原本依律行刑后,人犯理应收监直至起解,因赵祯特别叮嘱,又知展昭绝对不会伺机逃离,陈旭打算将他留在府中照应,只是展昭坚持要回曲水园,这才命心腹之人架车送来,如今既然白玉堂在此,那人知无留下的必要,道别一声便回刑部复命。
待人走尽了,白玉堂取来温水回到屋内,细心擦净伤口,又拿了顾重留下的药轻轻抹上,展昭闭着眼,一言不发,心里依然有些苦涩,白玉堂亦是悄然无声,手上的动作却越发的轻柔,唯恐再添半分痛楚,屋内寂静地只闻两人彼此的呼吸声。
处理好伤口,望着燃烧过半的红烛,白玉堂怔了半晌又轻语道:“猫儿,若是觉得累,离了这里,你我纵横江湖如何?”话一出口,便觉异常后悔,明明是真心诚意的话,听来却十分刺耳,休说现在并无此可能,即便可行,他们也无法放下一切,一走了之。这种仅是安慰的空话,于展昭而言,只会令他更为难受。
出乎意料,展昭睁开双眸,侧脸瞧着他,眼中笑意渐露,“好,若有那么一日,定与玉堂一同策马四海,云游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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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祯听完高瞻的叙述,除却原有的担心,增了几分对白玉堂的不爽,待顾重回宫复命,问起展昭的伤势,得到的答复更令他怒到极点。好你个白玉堂,连朕派去的人也敢阻拦,总有一天朕要让你明白,何谓君臣之道。
一口怨气无处发泄,转而斥责起高瞻与顾重办事不利,顾重连连请罪,高瞻却心有不服,他可是真想关心展昭,无奈被白玉堂赶了回来,怎能怪他没办好事呢?嘴里不由的嘀咕道:“皇上不必太过担心,也就杖责四十,伤不到哪里。”
“伤不到哪里?”赵祯狠狠地瞪了高瞻一眼,不客气地道:“那朕就赐高爱卿也去刑部领四十杖。”
“啊,臣无罪,皇上开恩。”高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想不通自己在宫里一向老老实实,认真当差,怎么就要挨打了呢?
赵祯也只说说而已,一腔心思全在展昭那里,好在顾重虽不曾见到人,但凭以往的经验再三向皇帝保证,展昭的伤势并无大碍,这才令赵祯稍感心安,命两人退下。
夏林看着皇帝在殿内焦虑不安,来回晃荡,不由暗自摇头,实在想不明白那位竟然会有如此大的吸引力,让少年天子这般牵挂。赵祯的心思,自小服侍他的夏林十分清楚,最初以为皇帝不过是对来自江湖的年青侍卫一时新鲜,久而久之,才发现是真的动了心,且这份心思越来越重。
帝王之爱,本则无论是谁只有承恩的份,但展昭显然不怎么领情,难得皇帝对他是一如既往的喜爱,还不曾有过强取豪夺之念。然而毕竟是皇帝,夏林很清楚赵祯并无太多的耐心忍着不去动所爱之人,而这位的个性即使再得宠,亦不会恃宠而骄,真能成其美事不单了却皇帝的心愿,于底下服侍之人而言,展昭这般宽厚的主子也是很受欢迎的。
“皇上该安歇了。”天色已晚,料想赵祯今夜无心留宿后宫嫔妃处,夏林打发走敬事房的内侍,小声提醒着,毕竟明日还要早朝,心情再不爽,觉总还是要睡的。
赵祯的回答却让夏林一惊:“传侍卫统领周正。”不是吧,夏林暗暗叫苦,现在这时候传周正,还会有什么好事。
想到有几次过节,皇帝一时兴起,要展昭陪着微服出宫,与民同乐,他以“九五之尊不可轻涉险地”为由推脱。赵祯也是传来侍卫统领周正,要他安排一切,凡欲往之处,暗插高手保护,事实上,有展昭在旁,即使没有暗卫,一样令人安心。
夏林命小太监前去传旨,心里却在祈祷,皇帝千万不要心血来潮,想着这会出宫去曲水园,此事若传扬出去,被人利用,休说对展昭极为不利,就连皇帝自己,只怕也会引来大臣们的非议。
待周正前来,赵祯吩咐一番命他准备来日出宫事宜,夏林方才安心,皇帝果然英明睿智,人自然要去探望,但少不了稳妥的安排,一天的时间,足够周正进行周密的布置,瞒天过海。
等到殿内终于安静下来,赵祯传旨内侍今晚只在自己的寝宫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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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这一晚睡得并不安稳,伤口已清洗上药,但仍是很痛,白玉堂则担心他睡熟后翻身压着伤处,不敢合眼,只脱了外衣半坐半躺在展昭身旁,看护着他直至天明。
才过五更,白玉堂便欲起床,想找曲水园中的两名下人,去“今雨楼”买些早点,一旁的展昭侧着脸,趴伏在他怀里,保持着入睡前的姿势,还未醒来。默想了片刻,决定等展昭睡够了再起,自前夜他被带往刑部侯审,只怕都没好好歇息过。
冬日的晨曦淡淡地落在房内,白玉堂低头看向仍未醒来的展昭,脸上浮现出心满意足的微笑,想着若是今后的今后,每日都能如此,夫复何求?只是展昭微微皱起的眉,将他拉回到现实之中,忍不住伸手轻抚,只想为梦中之人打开愁结,抹平心里的伤痛。
想起发往兰州军前效力,虽说男儿从军是平常之事,但这与作为人犯被发配军中有着天壤之别。白玉堂相信以展昭的能力,无论是作为一名普通的士兵或是带兵的将领,都可胜任,只是对于从不曾在军营中待过的人能否适应,却有几分担心。
很想跟着同往兰州,但包大人被贬利州,展昭既不能相随,必然希望他能负起保护的职责,庞家丧子,难保不会半途下手报复,一旦包大人有所不测,无论是展昭还是自己都无法面对。
正想着出神,忽觉怀中的身子一动,耳边传来熟悉而温和的声音:“玉堂,醒了?还是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