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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氧 ...

  •   陶乐一边跑着上楼,一边听着纸盒里传出沉闷的碰撞声,她心里更加好奇了。
      陶乐一进宿舍,立刻找来一把小刀划开盒盖上的封口胶带,然后把盒子翻了个底朝天,用力抖了几下。她立刻明白了为什么杨睿说在外面打开“不方便”,因为从盒子里像下雨似的掉出来无数零零碎碎的小玩意,滚落得满床都是,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给。有塑料的、橡胶的、树脂的、合金的、绒布的、软陶的、木的、泥的、瓷的、纸的,全部是各种造型的加菲猫玩偶,最小的只有大拇指那么大,最大的也不超过一个拳头,陶乐大概数了数,足有六七十个,个个不重样。
      陶乐惊讶得长大了嘴巴,足足发了一分钟的呆,然后随便捡起一只加菲猫,仔仔细细的欣赏起来,可是她只看了两三个,又一把都扔掉,冲到门边,抓起电话。拨号码的时候,她的手指还在微微发抖。
      “杨睿!我还不知道,原来你做了加菲猫品牌的兼职代理!”
      “呵,你这又是从哪听来的小道消息?”
      “要不然你怎么会弄到这么多加菲猫?”
      “哎,这可是我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从全世……各个角落里辛辛苦苦搜集来的。”
      杨睿本来想说“两年”,自从他两年前第一次看见陶乐在火锅店的玻璃窗上画加菲猫笑脸的那一刻起,他就盘算着在某一个新年之夜,亲手送给这个女孩一大堆加菲猫玩具,他希望看见她每天都像加菲猫一样,脸上永远洋溢着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笑容。于是,这两年之中,他逛过了全市几乎所有大型商场、小商品批发市场、特色玩具小店,还搜遍了国内外购物网站,他不要那些傻大笨重的胖家伙,他只想找这种一只手能抓住一把,却又很容易被遗失在角角落落里的精巧细致的小东西。每次买到一只新的加菲猫,他就把它扔进一只大纸盒里,想像着陶乐终于打开这只纸盒时的表情,到最后,他自己也记不清纸盒里到底有多少加菲猫了。可是他不能说“两年”,因为陶乐一定会不屑一顾的反驳:“又夸张了!我和你认识总共还不到两年呢!”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加菲猫?”陶乐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听上去就像加菲猫那个世界知名的覆盖着桔黄色厚毛的温暖的大肚皮。
      “做梦梦见的。我梦见你告诉我,说你最喜欢加菲猫,你想要好多好多加菲猫每天都陪着你。”
      “哦——”陶乐的语气忽然变得尖锐起来,她恍然大悟的说:“原来,上个学期在我的作业本上画加菲猫的人也是你!”
      “啊?难道你现在才知道?”
      “你也真是的!哪有老师给学生改作业的时候往学生的本子上乱画的嘛!我一直以为是我们班哪个男生在跟我捣乱,我辛辛苦苦追查了半年也没查出罪魁祸首,没想到原来就是你!”陶乐气鼓鼓的说。
      杨睿哭笑不得,又有点小小的失望:“咳咳,‘来而不往非礼也’,那么你有没有打算送给我一点什么东西当作……礼物呢?”
      “我又没梦见过你,我怎么知道你喜欢什么。你想要什么,自己说吧,我去给你买就是了。”
      “算了,没事。”现在,杨睿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了,他想要的东西那么遥远,他甚至不确定自己配不配拥有它。
      电话线两头沉默了很久,陶乐终于低声说:“我该去写论文了。”
      “好,先吃点东西吧。”
      “是啊,我都忘了。”可是陶乐握住话筒的手迟迟没有动。
      “陶乐——”
      “嗯?”
      “别熬到太晚,注意身体。”
      “好。那,再见。”陶乐轻轻的,慢慢的放下了电话。

      几天之后,到了十二月三十一号,这才是正宗的“新年前夜”。学院包下校新闻中心的发布大厅作为新年晚会场地,各系、各专业、各年级的同学都可以参加,学院的头头脑脑全部到场,连校长也被请来致新年贺词,演出之后还安排了一场午夜舞会。以展云逍混迹江湖八年半的经验看,这场新年晚会可是前所未有的隆重和盛大,大概因为过去一年,学院在高考招生和SCI论文数两项竞争中都位居全国榜首的缘故,所以院领导一狠心掏出一大笔奖金好好庆贺一番。
      展云遥毫无意外的继续连任晚会主持,展云逍照旧负责伺候来来去去的各级领导。该到杨睿登台的时候,观众席里响起一片尖叫声,甚至有外系女生专程慕名赶来一睹他的风采。
      杨睿和展云遥对唱了一首《Can you feel the love tonight》。歌挺老的,堪称怀旧经典,最稀奇的是,两个人来了一个大反串,杨睿唱女声,展云遥负责男声,听起来竟然一点也不比电影原声插曲逊色,再加上投影仪播放出辛巴和娜娜,彭彭和丁满嬉笑打闹的动画片段,这首爱意绵绵的情歌也能掀起阵阵开怀大笑。那位疼爱儿子的海归老板不停的向左右来宾炫耀:“怎么样!这两个都是我手下的研究生,才貌双全,天生一对!我一定要把他俩一直留下来。”
      杨睿唱完下台,有两个跟他专业隔得比较远的大四女生正在推推搡搡的迟疑着怎样上前向他要电话。
      杨睿扫视一圈,只见陶乐正站在大厅尽头一棵过时的大圣诞树下,偏着头冲他笑。杨睿快步走过去。
      “真看不出来,原来你还有这种本事!”陶乐满怀敬意的说。
      “唉,都是展云遥说,这么老的歌,如果普普通通的唱下来太没意思。”杨睿心想,可是我一定要唱这首歌,因为这是唱给你听的,你知道吗?
      陶乐依然笑得心怀鬼胎,过了半天,她才举起一只拳头晃了晃:“如果你一定想要我送你礼物,那就把手伸出来。”
      “其实,也不是一定……”可杨睿还是听话的伸出一只手。
      陶乐松开紧握的小拳头,一个不起眼的小东西落在杨睿掌心,那是一只两寸长的合金胸针,镀上去的色彩已有少许脱落,它的造型正是那只猫鼬丁满。
      “很旧很旧的东西了,你可不许嫌弃。这是看完《狮子王》那天,我在电影院门口买的,一套十个,只要十块钱,肯定是盗版的,不过做得还挺精致。丁满这个我玩得最多,所以颜色都有点蹭掉了。本来我也想赶在圣诞节之前送给你啊,可是那一套胸针都放在家里,我让我妈寄给我,结果她给弄错了,第一次寄来的是一只土狼,你不喜欢土狼吧?这是特快专递送过来的,今天下午才收到。你这么小肚鸡肠的人,不会因为我还礼迟到就不保佑我考试过关了吧?”
      杨睿顿时觉得心情大好,他但愿全世界的学生期末考试都能拿到满分,他正想把丁满胸针直接别到自己的衣领上,陶乐连忙拦住他:“哎,你干嘛,一个大男生还戴这种东西,丢不丢人啊。你最好找个角落把它藏起来,没人的时候偷偷看就行了,如果被别人发现了,千万别说是我送给你的!”陶乐一脸严肃的警告杨睿。
      “好,万一不幸被敌人抓住,我就把它吃下去,这样行不行?”
      两个人都笑了。
      杨睿见陶乐穿着大衣,手里抓着帽子和围巾,就问:“你现在就要回去吗?”
      “是啊,后天就有一门考试,我想早点回去再看看书。”
      杨睿又忍不住浮想联翩,原来今天陶乐来参加晚会只是为了听我唱歌。“那我送你吧。”
      “啊,你也要走啊,你又不着急准备考试。”
      “反正我的节目已经表演完了,在这呆着也没什么事。”
      “听说最后还有舞会呢!”
      “可是我没有舞伴啊!”杨睿故意长吁短叹。
      陶乐向杨睿身后的观众席看了一圈:“哇,你要是现在就走了,恐怕有很多人要很失望呢!”
      “不理她们。”其实杨睿心里一清二楚。
      陶乐扑哧一笑:“不,我自己一个人回去,你一定要留下来,过一会彭彭还要跳舞呢,你一定要留在这里看她表演完再走。”
      “彭彭?跳舞?”杨睿十分意外,他无论如何无法将那个既不多说一句话,也不多走一步路的沉静女孩和跳舞这么热烈奔放的活动联系在一起。
      “是啊,我和展云遥费尽了口舌才说服彭彭露出一手让大家饱饱眼福,所以你千万不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可是你呢?你不要留下来看她表演吗?”
      “啊,我享受的是贵宾独家专场待遇,这几天彭彭在系团委活动室排练的时候,我可是负责灯光、音响、舞台、服装外加全程监制哦。我就是传说中‘幕后黑手’啦!”陶乐得意的说:“你就等着看我的策划成果吧!别忘了替我给彭彭多鼓鼓掌。”
      “好。”杨睿点点头。
      杨睿送陶乐走出新闻中心大门,看着陶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他忍不住吻了吻手中的胸针,这是他有生以来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他曾经花过不少钱,费过不少心思,买过各种各样的礼物,送给各种各样的女生,也从各种各样的女生那里接到过各种各样价值不菲、别出心裁的礼物,可是绝大部分礼物,绝大部分女孩,他都记不太清了,也不知道它们和她们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彭彭的节目被安排得比较靠后,相当于压轴的分量。跟她同台表演的研一男生是个正宗的维吾尔族小伙子,他分别用汉语和维吾尔语演唱的维族民歌颇有克里木的风范,可是在场观众的注意力全被台上翩翩起舞的少女夺走了。大家议论纷纷,这个女生是谁呀,从外系请来助阵的?民族学院过来拜年的?没听说咱们学院招过维族女生啊?直到歌声悠然终止,彭彭用跟热情舞蹈大相径庭的腼腆姿态匆匆鞠了一躬,然后像午夜十二点的灰姑娘一样远远逃离众人的视线,此时,除了少数早就知道真相的人之外,还是没人能够猜得出这个画着浓妆的“维族女孩”到底是谁。
      主持人重新登台,展云遥揭露谜底,这是彭彭再三请求她这么做的。彭彭担心如果自己的名字先被说出去,她会紧张得跳不好。领导们非常满意,咱们学院果真藏龙卧虎,人才济济;彭彭的辅导员也很自豪,这个女生平时非常文静,每次考试成绩始终名列前茅;杨睿的老板又开始四处炫耀了,这个也是我带的学生,大三上就进实验室了,很有想法的女孩,我也要把她留下来。
      就连一向自诩见多识广的杨睿也看呆了,他只有拼命鼓掌,把手都拍疼了,他想,这些掌声全算作自己的也不过分,没有多余的分给陶乐啦!他还想亲口向彭彭的出色表演表示祝贺,他找了一圈,只见衣着明艳的彭彭站在观众区之外的角落里,有个男生正在跟她说话。杨睿假装不经意的溜达过去。
      “彭彭,你要回宿舍吗?”
      彭彭轻轻点了点头。
      “正好我也要走,要不,咱们俩一起走吧。”
      “我……还不想马上就走。”彭彭小声说。
      “那太好了,我也想再看一会。你什么时候要走,我送你。”
      “我……我得先去换衣服。”彭彭绝望的说。
      “好,好,我去帮你拿点水果吧,呆会还有舞会,你……”
      彭彭简直是落荒而逃,比辛德瑞拉跑得还要仓皇失措。那个男生却以为已经得到了美女的应许,兴高采烈的跑去找水果。
      杨睿躲在一边偷听,心里忍不住发笑,他认得出来,这个男生正是那个给彭彭送苹果的家伙,其实呢,也算得上相貌端正,忠厚老实啦,可是就连这样苍白无力的邀请,彭彭都没有坦白拒绝的勇气。杨睿想,该我出马英雄救美了,要是陶乐在场,还不一定怎么臭骂这个胆敢骚扰彭彭的小子呢。
      杨睿在走廊拐角等着,不一会儿,彭彭抱着一大堆衣服从卫生间走出来,她脸上的浓重彩妆已经洗干净了,再也找不到那个浓眉大眼,活泼热情的维族少女踪影,只剩下一个眉清目秀,沉静寡言的文弱女生。
      彭彭看见杨睿,似乎放下心来,她主动走过去,羞涩的笑了笑,算做打过招呼,然后她不无忧虑的四处张望。
      杨睿很有经验,他知道彭彭现在需要什么,就带着她穿过走廊,来到空无一人的门厅,那里有一张空闲的大接待桌。彭彭把换下来的跳舞服装小心翼翼的铺在桌子上,先里里外外的检查上面的刺绣和镶嵌有没有损坏,然后才一丝不苟的折叠好,又用半透明的软纸包裹了三四层,杨睿帮她撑开一个纸袋,彭彭把包好的衣服扁平着放进去,终于可以松了一口气。
      杨睿这才开口:“彭彭,你跳得实在太棒了,你们家有维族血统还是舞蹈世家?”他可不是胡乱吹捧。
      彭彭低下头,红着脸说:“都不是,我小时候,在少年宫学过几年。”
      “衣服也很漂亮。”杨睿很内行,这不是普通的花钱租来的舞台戏服,而是正宗的民族服饰,只怕来路还不俗呢。
      “是陶陶找她的同学借的,据说是过节穿的礼服,她说要是我不上台表演,就一辈子都没有机会穿上这么漂亮的衣服,只是,只是我就怕一不小心给弄坏了……”可是彭彭的语调还是饱含满足和自豪,爱美的心思,女孩都是一样的。
      “那就让我护送这套价值连城的礼服回宿舍去吧。”
      彭彭抬起头,笑了。
      “你的书包和外套放在哪儿了,我去帮你拿,你在这等我。”
      那个对彭彭想入非非的男生举着两个大苹果,眼睁睁的看着杨睿把彭彭的大衣和书包取走了,然后和等在门厅里的彭彭会合。他无比沮丧的咬了一口苹果,和杨睿抢美女就像跟杨睿争夺考试名次一样,是比移山填海更令人望而却步的虚幻目标。
      杨睿先一步掀起夹棉门帘,推开大门,他向外看了一眼,就回头对彭彭说:“戴好帽子,下雪了。”
      天寒地冻,鹅毛飞舞,本来就不适合开口说话,所以两个人只是静静的走着,彭彭怀里搂着那套珍贵的服装。身旁偶尔擦过一对一对,一群一群年轻人,有的行色匆匆,有的欢天喜地,手里举着,身上挂着,头上顶着千奇百怪的新年装饰物。彭彭的家乡盛产木瓜,所以她对冬天,对雪花永远怀有神秘的向往。几乎没有风,大片大片的雪花缓慢而笔直的落下来,被路灯灯光映照得晶莹闪亮,彭彭想,我像不像坐在太空飞船里,正在宇宙深处的星球海洋中疾驰穿梭呢?
      杨睿和彭彭走到女生楼前,忽然传来一阵悠扬、深厚的钟声。湖畔的土丘上有一只古文物铜钟,石亭里没有钟棰,有时候,某些放浪不羁的男生就用一只臭哄哄的塑料拖鞋敲打出辞旧迎新的时代强音。
      午夜十二点已经到了吗?杨睿抬起手腕,两年前的此时此刻,某个女孩在某家火锅店的某块玻璃上画下了某张笑脸……
      当杨睿从甜蜜的回忆中清醒过来,才发现不知何时彭彭已经向他道过别,慢慢走到宿舍楼门口了。杨睿忽然大声喊:“彭彭!”
      彭彭惊讶的回过头。
      “新年快乐!”杨睿用力挥舞着双臂。
      “新年快乐!”彭彭的声音清清楚楚的传到杨睿耳朵里,这几乎是她这辈子喊出过的最响亮的四个字。
      陶乐在宿舍复习得一点也不专心,她每看一会书就忍不住探出头向窗外看一眼,直到她终于看见杨睿和彭彭并肩拐上楼门前的小路,她才露出狡猾的笑容。陶乐又敞着窗户听了一会钟声,等她看见彭彭转身往楼门口走了,就连忙缩回脑袋,想关好窗户,“销毁罪证”。
      忽然,陶乐听见楼下传来嘹亮的呼唤声:“丁满!新年快乐!”
      陶乐哈哈大笑,又推开窗户,冲杨睿挥了挥手,却没出声,然后赶紧关窗。
      杨睿觉得陶乐挥手的时候好像扔下来一个什么东西,他急忙伸手去接,正好抓住一个鸡蛋大小的塑料圆球,上面缠满了亮闪闪的彩线,是一种随处可见的新年装饰品,这一定是陶乐从新闻中心那棵圣诞树上摘下来的,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也可以算作一个——绣球!

      新一年的头几个月,杨睿过得美极了。陶乐的期末考试成绩比前几个学期都有进步,她也不再总用四个字的贬义成语形容杨睿了,彭彭不在的时候,他们会很自然的一起往宿舍区走。杨睿开始策划,他应该在一个什么样的场合下对陶乐“表白”呢?以前用过的当然不能再用了……
      一天下午,陶乐先去资料室复印了几篇文章,然后赶着去上课,她的书包还在实验室里,可是她走到门口才想起来钥匙在书包里,她听说今天中午系里好像搞什么活动,大多数人都跑去凑热闹了。陶乐先拍拍门,屋里没动静,她着急得一拧把手,才发现原来门根本没锁。
      陶乐一头扎进屋里,却被眼前看到的景象吓得目瞪口呆——杨睿刚扣好牛仔裤的皮带,正弯腰坐在椅子上,开始系旅游鞋的鞋带,他上身什么也没穿,椅背上搭着刚脱下来的运动裤和套头衫,桌子上扔着一只羽毛球怕。
      陶乐气愤的说:“你这个人也太无耻了!光天化日在屋里换衣服,竟然不知道拉上窗帘,锁上门!”她想,要是彭彭这么冲进来,非得吓晕过去不可。
      杨睿却满不在乎:“这是四楼,窗外正对着湖,谁愿意冒着生命危险从排雨管爬上来,就为了偷窥我换衣服啊,还不如从我们宿舍对面的女博士楼看得又清楚又安全呢!”
      (咳咳,为什么307号房间会在四楼呢?房号中末位的7表明本室位于理科三号楼北翼四楼东区,1是一楼东区,2是一楼西区,3是二楼东区,以此类推。中间的0表明此屋坐落于中央走廊,1是北侧第一走廊,2是南侧第一走廊,3是北侧第二走廊,以此类推。首位的3表明这是理科三号楼北翼四楼东区中央走廊上的第三……第三个什么呢?反正所有相通的房间共用一个房号,不管里面被隔成多少单间,也不管有多少扇开向走廊的房门。每条走廊有十个房号,每个房号所占据的面积大小、门面多少、房间格局却各不相同。不过这个命名准则只适用于三号楼的北翼和南翼,至于一号楼的D座、S座和二号楼的德楼、智楼、体楼之内又有什么样的玄机奥妙,那就绝非只进去过一两趟的“楼外人”所能够管窥蠡测的了。这一片理科楼群是由马路对面的大师操刀设计的,据说使用的不是建筑绘图软件,而是电子线路仿真软件,整幢大楼俨然一个封装好的多层集成电路,其中南来北往东奔西走上窜下跳的无辜师生就是一个一个茫然的电子。有人说设计师是马路对面派过来的“黑”,也有人说这体现了理科和工科两种截然不同的思维方式,有人说这能激发出某种创新灵感和求索精神,还有人说这样一组建筑本身就是一道门槛,凡是不能迅速准确找到自己教室和实验室的人,就不配在这里上课、做实验。有人念了四年书,依然每天都在迷宫一般的理科楼群中迷路着,也顺利的毕业了,反正毕业考试又没有“定向越野”这一科目。更多的人也许不能立刻说出自己的房号,但是闭着眼睛也能走到自己要去的那扇门前——从左右种着两株白花山碧桃的楼门进去,上右边的楼梯,三楼左拐,走到头右拐,第四条走廊左拐,走十七步,右侧房门,如果门锁着,就向前走到头右拐,八步,右侧房门,也能进入同一间屋子——这也是某种思维风格吧……)
      陶乐简直无语了:“那你也该锁门啊!”
      “好,你帮我锁上吧。”杨睿已经系好一只鞋,不慌不忙的换系另外一只。
      陶乐转身出去,恶狠狠的撞上门,很快却又探进脑袋:“不对啊,如果我从外面把门锁上了,那你就出不来了!”
      “那就从里面锁呗!”杨睿不以为意的说。
      陶乐从房间内锁好门,站得笔直,后背紧贴在门板上,闭着眼睛:“快点穿上衣服!我要拿书包,去上课!”
      杨睿终于系好了花样繁复、难以模仿的鞋带,他站起身,轻轻跳了两下,正要从书包里取衣服,忽然看见陶乐既紧张又生气的严肃表情,他偷偷的笑了,忍不住蹑手蹑脚走到陶乐面前。
      杨睿慢慢低下头,悄悄举起双手,可是他的手还没碰到陶乐的脸,只听陶乐身后的房门发出震天的砰砰响声,陶乐大吃一惊,往前一跳,正好一头扎进杨睿怀里,她刚要开口叫,杨睿伸出一只手指压住她的嘴唇,冲她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拉着陶乐的手,悄无声息的走回他的书桌旁。
      门外有个四十多岁的妇女高声叫喊:“展云遥!展云遥!交捐款啦!你们班的钱收没收齐!”
      杨睿默默穿好上衣,陶乐呆呆的盯着桌腿,似乎还没从刚才一连串惊吓中回过神来。
      杨睿再一次捧起陶乐的脸,这一次,陶乐自觉的闭上双眼,她一只手里还攥着刚刚复印好的学术论文,另一只手不由自主的揪住杨睿的上衣下摆。
      仿佛又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杨睿依依不舍的抬起头,松开手。亲吻的感觉当然很美妙,但是更重要的是对陶乐说出那句话啊,说完之后,他们就可以永远生活在美妙的感受中了。
      “我刚才不是故意的,我知道姓展的那对都在楼下看比赛,我以为你和彭彭都上课去了,所以就懒得锁门了。”杨睿先解释自己的“无耻行径”。
      陶乐红着脸说:“我来拿书包……”
      “陶乐,从现在开始,我和你的关系是不是和以前不一样了呢?”
      “有……有什么不一样……”陶乐又低下头,不敢看杨睿的眼睛。
      “嗯,上一次,就算是……”怎么说呢,就算是我骗你的?现在还不到坦白的时机。“可是这一次,我是真心真意的,你呢?你也不是学习雷锋、助人为乐了吧?”
      陶乐没说话。
      “以后,我是不是可以告诉别人你是我的女朋友呢?”
      陶乐猛的抬起头:“那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杨睿被弄糊涂了。
      “如果早晚有一天要分开,为什么开始还要在一起?”
      杨睿想,陶乐的脑瓜还真是长谋远虑,未雨绸缪,还没开始谈恋爱呢,她已经琢磨着分手的事了,他笑着说:“明天还会饿,难道你今天就不吃饭啦?”
      “那根本不是一回事!饿了就吃,吃饱了就不饿。可是人和人分手的时候,是会伤心的呀!如果我知道有一样非常美味的东西,我这辈子只能吃到一次,我宁愿自己从来都没尝过它!”
      杨睿有点了解陶乐的心事了,可是他能用什么样的海誓山盟来承诺一生呢?他只是低声说:“我不会和你分手的。”
      “不!谁也不能保证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每到毕业的季节,总会多出那么多失恋的男生女生,他们以前也被人当成神仙眷侣的,也许他们心里也不想分手啊!”陶乐的声音有点发抖,她听说过展云遥的事迹,那样豪迈爽朗、热情奔放的一个女生,却差点因为借酒浇愁引起的胃出血而住进医院。
      杨睿彻底明白了,原来你只是害怕这个,为了能和你“在一起”,我已经改变了人生的轨迹,我当然还可以这么做第二次、第三次,你不必为此担忧。不过他现在还不能对陶乐吐露实情,他不想让她背上太沉重的负担。
      “总之,我是不会在大学校园里面谈恋爱!”陶乐尽量语气坚决的说。
      杨睿忽然想到,像陶乐、彭彭这样的好女孩,最听父母的话,所以他轻松的问:“哦,是不是你爸妈不许你念书的时候谈恋爱啊?”
      “也不是不许,她就是说……说不用太认真,如果太投入的话,也许以后会很难过。可是我不想随随便便做这件事情,如果我爱上一个人,我一定会全心全意,奋不顾身,如果我们分手了,我这辈子再也不会爱上第二个人!”
      杨睿心里苦笑着,这些没有亲身谈过恋爱的小女孩,对爱情都怀有这样单纯、专一的幻想,等她们经历多了就会明白,其实,最合适的那个人,也许是第一个,也许是最后一个,也许是中间的某一个,也许是这一生从来不曾遇到的那一个。
      “陶乐,你只是不信任我,还是……”杨睿不无忧虑的问,他知道自己似乎有那么点朝三暮四的坏名声。
      “不!我从来没觉得不相信你!”陶乐高声回答,她确实觉得杨睿是那样值得信赖、值得依靠,当她遇到大大小小自己难以解决的麻烦事时,她脑海中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杨睿,至少,现在彭彭的痛经反应已经不那么强烈了。陶乐甚至想过,如果有一天,自己被迫退到悬崖边缘,面对穷凶极恶的坏蛋,她也不会感到害怕和绝望,她相信杨睿一定会以某种方式救她逃脱危难。可是陶乐越信任杨睿,就越害怕那些迫不得已的安排会最终粉碎这种信任。
      “好吧,我明白了。”杨睿放下心来,只要不是因为陶乐对他心存恶感就好。“我会等你,等到我们毕业那天。”
      “不!不许你说这种话!”陶乐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如果我们这样互相约定,彼此抱有希望,那和答应做男女朋友是一样的!万一你做不到,或者……我也一样会伤心啊!”
      杨睿叹了一口气:“你不同意现在就成为我的女朋友,也不愿意我等到你同意的那一天,那么,你的意思就是——拒绝我了?”其实呢,杨睿也不是第一次被女生拒绝了,分分和和,迎迎拒拒,本来就是恋爱游戏中必不可少的手段和乐趣,可是他哪一次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失望和沉重,他也经历过许多次分手,还有两次是女生主动提出来的,可是他也从来没有体会过陶乐设想的那种再也无法振作起来的沮丧。
      陶乐紧紧闭着嘴巴,不出声,也不晃脑袋。不能答应,也不能等待,可是……可是如果真的拒绝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一瞬间,陶乐荒谬的想到了叶名琛。
      “是不是我们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我可以随便追求别的女生,也可以随便答应别的女生做我的女朋友?”杨睿试探着问。
      陶乐干脆闭上眼睛,这一天中午,杨睿已经给她带来太多希望和期待,为了不给自己留下任何退路,陶乐忍痛点了点头。
      “好吧,我明白了,没关系。我们还像以前一样,你别觉得有什么压力,放松一点。”杨睿拍了拍陶乐的脸颊,可是他马上意识到,自己以后不能再这么做了,因为这也是某种特殊身份的人享有的特殊权利,也意味着某种许诺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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