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醉颜红》三五

70、自作孽

　　花开花落自有时，勿使人力与天争。善恶到头终有报，难逃？难逃。

　　常老爷与靳丞相之间的关系，与其说是下级官员与上级官员之间的臣服关系，倒不如说是两只不甘心的老狐狸各自心怀鬼胎之下的互相利用关系。常老爷当初为了攀附于靳家，表明自己“臣服”的决心，遂决定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嫁与靳家为媳。按照常理来看，欢颜与靳远互许心意，应该可以使他的计划更容易实现才是。可为何常老爷不顺水推舟，成全了这桩亲事，反而棒打鸳鸯，将亲生女儿欢颜赶至他乡呢？
　　这当然并非常老爷的本意。在常老爷心目中，承熙最适合嫁的人是靳学之，这个跟着靳丞相做了很久事情的长子，毕竟他们这些官宦人家自古便是以长为尊的。但是，后来在一次他与靳丞相和丞相夫人“闲聊”之时，听到丞相夫人无意说起的“你家长女承熙和我们家的远儿倒是相配”。常老爷自然听懂了，心里自然也是高兴的，只要能嫁到靳家，不管是哪个女儿对他来说都是有利的。可结果，欢颜却跑回家来说她要嫁给靳远，这还了得。靳老夫人已经表明属意承熙，欢颜这会子这么闹，靳老夫人肯定不会同意，到时受罪的只会是欢颜，而且自家女儿不顾廉耻，与他人私自定下鸳盟，于他自身也不是有益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所以常老爷下狠手，打了欢颜一顿，还令其禁足。只想着，等承熙与靳远的亲事定下来再说。
　　可是，常夫人却来告诉他，他这样的做法，并不保险，还是将欢颜遣至她的娘家，过段时间再回来才是。常老爷本来还有些犹疑，再怎么说欢颜也是他的亲生女儿，把她赶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常夫人心里也有些动摇，她虽不喜欢颜亲娘，但欢颜却是她一手抚养长大的，怎么说也有点感情在。只是一想到自己的亲生女儿，又不得不下狠心。
　　常老爷和常夫人一起商讨了好久，也没想出个万全之策。常明宇却带着哭哭啼啼的承熙进来，大声闹着：“靳远本来喜欢的是承熙，欢颜知道后故意去勾引他的。”常老爷一听，这还了得，当下发了大脾气，让下人去把欢颜带过来。欢颜本来委屈，结果到了这里，一个字没说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骂声，整个人都呆了。听着常老爷问她：“你二哥说靳远和你大姐本已互晓笑意，是你从中作梗？”沉醉看了看对她怒目而视的二哥，再看看哭哭啼啼的大姐，心里也疑惑，莫非靳远既喜欢她，也喜欢她姐姐？却半点也没怀疑二人说谎。她只好答：“不知道。”
　　后来，常老爷遣了她下去，她便低头告退。到了小花园，她二哥和大姐追上来，还拿着一封书信说是靳远写的，内容不过是些表达情意的话。她咬紧牙关才没让自己叫出声来，也就没有计较那封信根本没有称呼和落款。欢颜对她的家人向来是有求必应的，这次她本来还坚持，可现在，她的姐姐与她喜欢同一个人，她能怎么办？她并不愿意她的相公仿效黄帝，娶了她们两姐妹，来个什么娥皇女婴在世，那么剩下的方法就只有自己退出了。
　　于是欢颜找了靳远说了些绝情决意的话，自此关在房门也不出来。常老爷见她自己退出，省去了他不少的麻烦，也就乐得不再管她。可后来，某一晚，常夫人从梦里醒来大叫，说欢颜她亲娘来找她索命。这才把常老爷深埋心底的阴暗都给勾了起来。这欢颜再怎么也是那个人的亲生女儿，若是以后知道了，她会怎么对他呢？常老爷并不愿意给自己留个不稳定的因素在身边，自然成全了常夫人把欢颜送往倪国的想法。欢颜虽然吃惊，却也答应了离开，毕竟留下也只是徒增伤悲罢了。
　　常老爷派了个丫环和小厮跟着欢颜，想着麻烦就此解决，欢颜也可以在倪国过上新的生活，自此便不再多理，只想着快点完成了承熙和靳远的亲事。只是大家都没有想到，看似最为无辜的承熙却在半路之中下了那么个狠手。
　　这么几年来，常老爷有意识或者无意识地都避免提到欢颜。从常夫人做梦之后，他就总是被吓醒。慢慢地，对欢颜本有的几分疼爱，也就随着时间的流逝和梦的折磨淡了。

　　常老爷与靳丞相一起做过的事情有许多是不能摆到朝堂之上来说的。至于私下里跟着收了多少人的钱财，看看他家庭院落的布置摆设也是可以猜到的。如今他与靳丞相没有了亲家这层关系，却也还是难以摆脱以往跟随所做的种种缺德事。以前靳丞相一手遮天，倒也吓到了许多人，大多朝臣也只是敢怒不敢言。而今，靳丞相倒了台，大家自然是墙倒众人推，痛打落水狗了。
　　因此，常老爷整日里心神不宁，常明臣也是忧郁在心。只那常明宇，还不懂事地嚷嚷着：“怕什么，我们做的事儿光明正大。”常明臣神色郁郁地看着他这个弟弟，实在无话。
　　常明宇和常明臣不同，虽然也是在朝办差，但是常明臣却经常跟着常老爷一起。自然的，常老爷做过的事情他也是一清二楚的，虽然他试图阻止过，可他爹说上面有丞相顶着，再说他们做的事情证据也销毁了，即便有人找上他们也是徒然。而常明宇呢，身为常家二公子，也不需要他过多的能耐，所以平日里也就和其他官宦的儿子们喝喝酒，闲扯淡一把。常老爷平时在儿子面前总是一副威严的老父亲形象，倒也让常明宇形成了一种错觉，他爹是公正严明的官员。所以对于常老爷不同的认知，就形成了两人对于靳丞相被抓事件的不同反应。

　　沉醉听连若说靳家被抄家时很是吃惊，但是她担心的倒不是靳家人会如何，而是杜少卿会如何。自从嫁了杜少卿以后，语桑和她谈论起杜少卿来简直就是滔滔不绝，恨不得将杜少卿身边所有发生的事情都告诉她。所以顺带的，也就知道了杜少卿的官儿与靳家是有些关系的。
　　沉醉在家一天都坐立不安。天要黑的时候杜少卿还没回家，就更是担心得不得了，站起来就要往外冲。语桑拉住她，不住的安慰她杜少卿不会有事。可是她还是焦躁不安，到后来，竟然哭起来了。语桑没法，只得答应与她一起去找杜少卿。
　　通往苦杏苑的小巷子在夜里黑魆魆的，语桑打着个灯笼，被沉醉拉着疾步往前。不由心中大叹：公子啊公子，你怎地不和小姐说清楚啊。
　　才走到巷口，就见对面也来了个红灯笼。有人开口问道：“可是夫人？”
　　语桑听出来是跟在杜少卿身边伺候的人的声音，赶忙大声的回答：“是的。”
　　杜少卿从后面走上前来，灯笼的光映在脸上，勾勒出一张开心的笑颜。沉醉这才觉得心安，也不由自主的笑起来，然后提着裙摆，扑向杜少卿。杜少卿未曾见过沉醉如此热情的样子，有些受宠若惊，手臂却自然地张开，将迎面而来的女子抱在怀里。
　　好久以后，沉醉才离开杜少卿的怀抱，意识到周围有人，脸又红了。用手肘轻轻撞了撞杜少卿：“你也不提醒我有人。”杜少卿无语。
　　回到家里，吃了晚饭。杜少卿去书房处理他的公事，沉醉则待在卧室做杜少卿的鞋子，做到一半，失了兴致。想到杜少卿辛苦，就悄悄的去厨房给他做点宵夜。
　　书房甚是光亮，语桑在旁边坐着打瞌睡。沉醉推推她，让她去吃点宵夜。语桑坏坏地笑了笑走了。沉醉将盘子放在小几上，自己走到书桌前挑挑灯芯。杜少卿这才知道有人进来，抬头对她一笑，然后拉着她坐到自己的腿上。“怎么还不睡？”脸在沉醉脸上蹭了蹭。
　　“不想睡。”沉醉倚靠着他，“饿不饿，我给你做了点宵夜。”杜少卿点点头，在沉醉脸上亲了亲，才放她起来去端盘子过来。
　　将盘子放到书桌上，杜少卿双手一拢，又将沉醉抱住。这样子让他无比的心安，“吾心安处方是家”，杜少卿轻轻一笑，这话真的没错。
　　沉醉将碗端起来，转了身，勺了一勺粥举到杜少卿嘴边：“吃吧。”见杜少卿迫不及待地张口吃下，沉醉笑，“你啊，吃慢点不好吗？也不怕烫。”
　　杜少卿嘴里含着粥，吞下之后，才道：“每次你都会等它可以入口才端进来的。”沉醉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他倒是记得牢。
　　喝完了粥，杜少卿也没了做事的兴致了，拉着沉醉回屋睡觉。
　　干完能干的事儿之后，杜少卿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沉醉却睡不着，使劲儿掐了杜少卿一把。
　　“啊，干嘛？”这妮子，没事老掐他，疼啊。
　　“你也知道疼？”沉醉两眼含泪，声音里满是委屈，“你什么都不和我说，你知道我今天听到靳家出事儿时多担心你吗？你倒好，白日里在外面风流快活，回来了也不和我解释。让我一直担心。”
　　杜少卿呆住，担心……他。这好像是沉醉第二次如此坦诚面对她和他的感情吧，杜少卿嘴角弯起来，很好，很好。伸手替她抹了抹脸上的泪水：“不哭，不哭呵，都是我不好，以后我什么都告诉你好不好？”
　　沉醉不客气的打掉他的手，转过身去。丢脸死了，居然又哭了。大概是总觉得这一切好得太不真实，所以老是觉得不安。
　　杜少卿厚脸皮的粘上去，从后背抱住她：“我没事的，你不要担心。我虽是靳丞相提拔起来的，但是实际上和他的接触并不多，皇上英明果断，自然不会冤枉好人的。”杜少卿也不可能将那些朝堂之上的龌龊事儿都同她讲，所以轻描淡写的述说了一下。
　　背着身那人冷冷的哼了哼，没再说话。杜少卿轻叹：“醉儿，对不起。”
　　沉醉奇了，转回身来，一脸狐疑地看着杜少卿的脸道：“对不起？为什么？”蓦地脸上一沉，“杜少卿，你又干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了？说，你是不是有在外边有人……”
　　话还没说完，就让杜少卿用嘴给堵上了。开玩笑，同样的错误能犯两次么？沉醉每次都用这种借口，他杜少卿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再上当，否则今晚没得安宁了。

　　常老爷没想到，担心这么快就变成了现实。杜少卿带着兵士前来，整整齐齐地站了常家一院子。杜少卿笑得开怀，朝常老爷伸手作了个请的姿势：“常老爷，请吧。”
　　常明宇在后面哇哇大叫：“杜少卿，你是被蒙蔽了双眼，还是咋的？怎么来我们家抓人？”杜少卿丝毫不理，笑得从容依旧。
　　那常明宇被兵士带到了前面，他却突然回头，作恍然大悟状：“杜少卿，你是为了欢颜对不对，你居然为了那么个下贱女人陷害我们家……”
　　杜少卿本来没什么的，就算有人骂他，他也是可以不计较的。可惜常明宇太不知天高地厚，小看了沉醉在杜少卿心里的地位，所以很快地他就挨了一拳，趴在地上，擦着嘴角的血迹。而打了他的那个人，脸上带着残忍的笑意：“常二公子，你若再侮辱醉儿，我就让你享受些比现在更为爽快的东西，如何？”
　　常明宇气不过，却被他大哥拉着走了，他自然还是骂骂咧咧，常明臣干脆捂住了他的嘴。现在这么个境况，若是杜少卿再狠点，他们一家怕是都没有了活路了。
　　杜少卿眯起眼，从常老爷看到常夫人，从常明臣看到常明宇，最后停留在承熙身上，扬起一抹诡异的微笑。
　　承熙在常夫人旁边发抖，凭什么所有人都要向着欢颜，凭什么？她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她的身份比欢颜高贵那么多，她的容貌在青州也是数一数二，凭什么，她得不到的欢颜都可以得到。她装疯卖傻，为的就是等待时机报复，可是为什么老天爷给她这么个惨淡的结局收场？她不愿意，她一点也不愿意。她还没有完全得到靳远的爱，还没有让欢颜心痛欲绝，她不可以被抓，不可以。承熙猛地将常夫人推向旁边的兵士，自己寻了个空缺往外冲。
　　周围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过了半晌，那些个士兵才想起去追。“不要追了。”杜少卿挥挥手，“让她走吧。”众人奇怪的看着他，却见他的嘴角弯起一抹浅笑，似乎竟在掌握之中。要逃是吧，承熙，我让你逃。
　　常明臣看着杜少卿的笑容不可抑制的颤抖了一下，熙儿，但愿你……不会后悔。

作者有话说

　　胡言乱语，语无伦次，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