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醉颜红》三五

71、不可活（1）

　　玉盘生寒，人间回暖，几人得团圆？

　　杜少卿放走了承熙，却并不代表他要善待常家全部的人。当即关进大牢，不过很巧的一个事情是，常家被关到了靳家隔壁，两家人还可以彼此打个招呼。
　　杜少卿走出阴暗的牢房，看着外面的阳光，笑得格外的开心。刚才常明宇又不住地抱怨牢房条件太差，被常老爷赏了个大巴掌。呵呵，他当他是在作客呢，还要高床暖枕。杜少卿握了握拳头，他说过的，凡是伤害沉醉的人都应该有他们应得的惩罚。他从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也不相信那些个神佛鬼怪，他只相信，自己的事情只有自己才能完成，报仇亦然。想到刚才承熙不顾一切的冲出重围，甚至将把她当珍珠宝贝一样疼的母亲推倒时，他还真是无比的高兴啊，看着常夫人那张不知道是愤怒多一点，还是伤心多一点的扭曲的脸，他真是想仰天大笑。这就是她养的好女儿，这就是她一心包庇，甚至不惜以伤害别人为代价也要换的“幸福”的女儿。呵呵，这人世真正可笑，什么是情？亲生的才有情？

　　承熙不顾一切的冲出去，路上撞到了好多人，她根本来不及顾忌，跑，一定不能被抓住，这是她唯一的念头。
　　她跑到城门口才停下来，小心翼翼地回头看，却没有看到人追来。也没多想，整了整衣服和头发，低着头往城外走。她得先到城外避一避，然后再回来。至于以后怎么做，她还得想想。现在杜少卿肯定会盯着她，她必须万事小心。只是，承熙太过大意了，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轻易逃脱重重包围，而且，她身上并无什么钱财，她以后何以为生。此外，她想要报复沉醉，那么就有可能接触到杜少卿，到时候她该怎么办？一系列的问题等着她解决，可惜的是，承熙大小姐被逃脱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完全顾忌不上这些了。
　　承熙对于城外并不熟悉，以前出得外面来，一般都是坐着轿子，而这次用走的，差别自然大了些。她想着，先找个地方歇歇，隔得最近的也就只有云隐寺了，只是这云隐寺都是些和尚，会不会收留她呢？承熙思索了一阵儿，还是决定先上去再说。

　　当她气喘吁吁的到达寺庙门口，回想起那唯一一次来寺庙烧香的情景，心里更是恨不得将沉醉扒皮拆骨。她伸手到袖子里掏手绢出来擦汗，却发现，手绢没有了。承熙皱皱眉头，估计是跑的时候掉了。她只得将就着用袖子擦了擦汗，然后提了裙摆往里面走。
　　烧香的人比较多，承熙小心的避开滚滚浓烟，从众人身侧走到大殿门口。看到大殿的观音像时，身体抖了下，但还是硬着头皮进了去。装个样子拜了拜，想要掏出铜板给几个香油钱，却发现钱袋并不在身上。承熙一惊，疯了似的回头到处找寻，她当然知道钱的重要性。最后却只能颓然的坐在寺门口，她想起了，自从她疯了以后，她身上就没有了钱财，甚至连个簪子都是木质的，因为她母亲怕她不小心扎到自己。承熙苦笑，这算什么？她该怎么办？
　　她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中途也不乏人来问她姑娘怎么了？需不需要帮忙？“姑娘”，承熙对这个词陌生不已，自她嫁给靳远以后别人都叫她少夫人或者靳夫人的。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笑得眼泪涟涟，是啊，她已经不是靳远的妻，头发也被她娘放下来，重新梳了。她猛地一使劲，拔下一大撮头发，疼得龇牙咧嘴。周围过来询问的人见她这副疯疯癫癫的样子，都相继离去。而她坐到日落，坐到寺里都要关门歇息还是不愿离去。其实也不是不愿，只是她能去哪里？没有钱，没有家，她能去哪里？
　　寺里的小和尚来催她，她不动。小和尚无法，只得请来主持。那主持开口一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天色已晚，姑娘还是快些离去吧。”
　　承熙摸了摸风干的泪水，咬了咬牙，只是决定问一问：“请大师行个方便，小女子被奸人所害，实在无处可去，还请大师收留一晚。”
　　“阿弥陀佛，佛教众人本以助人为乐，但是姑娘身为女客，我寺实在有所不便，姑娘还是另寻去处吧。”主持为难地看着她说道。
　　“你们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为什么因为我是女客就不能收留。你们不是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么？为何还要管我是男是女呢？大师，你行个方便，好不好？”承熙听了主持的话有些激愤，但是强烈的无助感又让她心头难受不已，眼泪就哗啦啦地往下流，“大师，求求你……”
　　“这……”主持闭了闭眼，然后合起双手，“罢了，罢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姑娘你就留下吧，只是明早必须离开，不可再来。”他悲悯的看了看承熙，继续道：“姑娘，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姑娘还是好自为之吧。阿弥陀佛。”说完，挥手让小和尚带承熙去了厢房，自己飘然离去。

　　沉醉坐在椅子上听杜少卿给她讲他小时候的事情。
　　“小的时候，母亲经常生病，所以我就只有和舅舅家的孩子们一起玩。舅舅家的孩子因为我没有父亲，所以老是欺负我，我开始也怕，但是后来，倪瑞跟我说‘你应该还手，打赢了我请你吃点心。’”杜少卿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沉醉却心酸得紧，握紧杜少卿的手，将头靠到他怀里。杜少卿拍拍她的手，继续说道：“母亲虽是倪国的公主，但到底是一个失了夫家的女人，而且母亲对我要求很严格，也不让我多吃点心。我那时小，哪里抵得住这样的诱惑，所以常常偷吃，然后就会挨打。所以倪瑞这样说的时候，我就兴奋了，卯足了劲儿要把那些欺负我的人打败。结果那群人就被我打得落花流水了。”
　　“真的？”沉醉闷闷地问，杜少卿小时候比她可苦多了。
　　“当然。”杜少卿咳了咳，一本正经的道：“我也受了点小伤。”
　　沉醉失笑，这好强的性子倒是从小养成的。
　　“倪瑞本来就是太子，别人都怕他。而我，自那次以后，别人也怕我了。两个一般大小的孩子天天约在一起，今日在这个妃子的茶杯里放上几条虫，明日在那个婢女头上带朵大红花。宫里不论哪个人看到我们都马上远远避开。”杜少卿想起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就好笑。
　　“大红花啊……”沉醉的头仰起来，笑嘻嘻的说：“我小的时候也很喜欢，还老往头发上戴呢，满好看的啊。”
　　杜少卿用手覆了她的眼睛，感觉到她的睫毛在手心里扫过，心里悸动。亲了亲沉醉的额头，说：“醉儿长得漂亮，自然戴什么都好看。我和倪瑞那会儿找的可都是宫里最丑的人。”沉醉扑哧一笑，也就只有他才想得出这样的馊主意了。
　　“那时候不知道大红花在京都很稀少，要是知道的话，才不会把它摘下来给那些个丑宫女戴呢，浪费。”杜少卿孩子气地抱怨道，“后来那个宫女还哭着跑了，舅舅知道了，罚我和倪瑞关了两天的屋子。”
　　“你舅舅对你好么？”倪瑞对杜少卿好，是因为小孩子脾气相投。那么杜少卿的舅舅呢，那个倪国皇帝呢，他能够真心疼爱一个被遣返回国的公主的儿子么？
　　“舅舅待我极好。”杜少卿像是知道了沉醉的担心，把她抱得紧了些，“除了倪瑞，舅舅对我最好，让我和倪瑞一起上课，学习那些权谋计策，没有他，我今天应该不会在这里。”
　　“但是一路走来都很辛苦对不？”沉醉吸了吸鼻子，“若是我早点认识你就好了，那样就可以在你身边帮你承担些苦痛了。”
　　杜少卿一震，她，怎能让他不感动。尽管知道这些话并不可能实现，可却也是她诚心诚意说出来的。他把头埋在她的耳边说：“醉儿，谢谢。”
　　沉醉用头使劲的拱了拱，扳正杜少卿的脸看着：“杜少卿，你不需要和我说谢谢，我是你的妻，你是我的夫啊。”
　　杜少卿失笑，点点头：“好，我知道。”语气无比的温柔，而眼角却分明闪着点点的泪光。

　　阴暗的牢房里不时有犯人大声哭叫的声音传来，靳学之的儿子被吵醒，不停的哭泣，任凭柳绣怎么逗哄都不管用。靳学之也急了，跟着柳绣在那里团团转。靳夫人一脸心疼地接过小孙子，东摸摸西看看，这才发现小孙子身上有些烫，免不了又将靳学之夫妻二人一顿责怪，然后叫狱卒去请个大夫来。
　　那狱卒过来，拿着鞭子在栏杆上敲得咚咚着响：“吵什么吵？”
　　“大人，麻烦你替我们请个大夫吧，我孩子病了。”柳绣冲到狱卒面前，“求求你。”
　　那狱卒不耐地看了看她：“进了这门还想请大夫，你是有病吧你？”说完打个呵欠转身走了。好好的，影响他睡觉。
　　“你给我回来。”好严厉的女声。狱卒顿住，回过身去，只见牢房里一个抱着孩子的老妇人皱着眉头一脸威严：“快去找大夫来。”
　　那狱卒惊愕的张大了嘴，命令他？他哈哈大笑：“这位，哦，丞相夫人。”声音拉得老长，讽刺味十足：“你当你还是丞相夫人呢，命令我。”脸突的跨下来，“进了这个门，管你是天王老子，也不给面子。”
　　靳老夫人气得直抖，你你你半天也说不完整一句话。柳绣赶紧给她拍拍背，顺顺气。靳学之上前一步，抱拳道：“这位大哥，我知道这事有些强人所难，但是，你看，我这孩子不过一岁左右，这牢房本就阴暗潮湿，这病耽搁了，怕是……到时候还不是给大哥你添麻烦。要不这样，我这里还有些银子，大哥拿去买点酒喝。”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些碎银来，也多亏了杜少卿没让人搜身，才使这些银子保存了下来。
　　那狱卒本来有些松动，所以就笑着伸手，嘴里道：“你这小子倒是懂规矩。”就要答应马上去为他找个大夫来，死个人在牢里虽然没什么，但丞相的亲属嘛……还是小心些好。谁知，这时，那缓过气来的靳老夫人又开口了：“之儿，谁让你拿银子给他的？不准拿知道不？他不过是个下人而已。”
　　“呵呵。”狱卒笑，脸上是没有掩饰的厌恶和鄙视：“老夫人既然如此瞧不起我们这些下人，那么，我也就不需要做这件事了。”说完将银子放进口袋，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柳绣和靳学之对看一眼，均是无奈，他们这个娘怎么就不能识时务一点呢。再看看孩子，脸上也浮起不正常的红晕，心里的担心愈发的重了。
　　靳远本来呆呆地蹲在地上，这时也回过神来。走到栏杆处，对着外面喊了声：“刚才那位狱卒大哥，麻烦你过来一下。”
　　那位狱卒本来一肚子火，不想过来。靳远又道：“如果你能帮我这个忙，我一定感激不尽。”
　　“我要你的感激有什么用？”那人一声冷哼，“你们靳家可是高高在上，我这种下人能帮什么忙啊，靳老夫人不是不需要吗？”
　　“大哥不要介意，我娘她也是无心。”回头见他娘似要开口，又住了口的样子，就又对着狱卒道：“大哥你就帮我们一次吧。”
　　那狱卒仍旧冷冷的，靳远只好退而求其次：“这位大哥，你帮我把这个送到清江下游的第一个巷口里的苦杏苑吧，跟她说一声孩子病了，若念旧情，就帮个忙。”靳远掏出一枚挂着穗子的玉佩递出去。如今也只能求欢颜帮帮忙了。见狱卒还是迟疑，就又道：“大哥放心，她绝对不会给你带来麻烦的，相反，她要是美言几句，对大哥是极有好处的。”
　　“真的？”这人是谁？能有那么大的本事？苦杏苑？没听过啊。
　　“当然是真的，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靳远有些急切，“还请大哥多费心，快一点。”
　　“好吧。”那狱卒拿了玉佩，走了两步，回头看了一眼，继续走了。
　　牢里的四个人松了口气，虽然其他三人并不知道靳远找谁，但是靳远想到找他，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吧。而靳远重新坐在地上继续发呆，欢颜会帮忙的吧？
　　隔壁的牢房里，常老爷对着墙壁，用背对着他的家人，常夫人坐在堆着冰冷的床上独自流泪。常明臣紧抿着唇，常明宇哼哼叽叽，不时咒骂一声。夜已经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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