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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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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大附一急诊室。
急诊副主任医师秦赟中班连着大夜,累的他够呛,好容易眯一会儿,外面又喧哗起来,有人在叫“大门口车祸”。
他出来一看,外面推进来一个担架,新来的护士杨梅在担架上挣扎,被她的前男友主治医王俭死死地按着。
杨梅最后气急了,一脚把人踹开,自己利索下了地。
出车祸了还这么生猛,准备冲上去抢救的同事们都有点懵。
杨梅不好意思,整整衣服头发强调:“我没事,真的。”
王俭从地上爬起来,表示不同意:“没事也要检查一下啊,万一……”
杨梅怒道:“万一个屁,我就是电动车倒了,没撞到。要不你追我,我怎么会闯红灯。”
秦赟扫了她一眼。
冬天骑电动车穿的多,衣裤有些剐蹭,看起来没大碍。
王俭辩解:“倒打一耙,要不是你撞坏了我手机……”
这场车祸的造因被吵成了“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真要追本溯源,不过就是“门不当户不对”这六个字。
他俩已经吵过无数次,只是这次连累了别人。
主治医陶子带着一辆担架车进来,抱怨道:“这两祸害大过年的在马路上飙电驴,吓的人家吉普撞了马路墩子。”
担架上那个倒霉催的刚开年就碰上马路杀手的是个姑娘,人咳得蜷成灰扑扑的一团,看不见脸,只能看见一个散了一半的发髻。
见陶子神色轻松,这位大概也不是太严重。秦赟困意又涌上来,转回去往桌子上一趴。
外面突然叫起来:“吐了,吐了,赶紧……”
虽然这里闻不到,秦赟还是条件反射地扯过衣服捂住口鼻。
“……胆汁都吐出来了……”
“没有外伤……”
“哪里不舒服……”
“咳嗽,还有呢……”
“陶医生,体温38.5°……”
“血压75-55,太低了。”
“烧了多久?”
……
车祸?
发烧低血压还开车?这姑娘真是找死。
医生最恨找死的病人。
秦赟不耐烦地把耳朵也捂上。
半梦半醒之间各种声音渐渐远去,耳边响起一阵铃声。是下课铃,秦赟挠了挠脸,心里一阵轻松,终于又挨过一节课。
*****
不对,他好像不用上课了。
是手机响了。
他摸来摸去,在裤兜里摸出一个数字键盘的诺基亚。
谁还用这老土玩意,他刚买的宽屏薄脆哪去了?
手机里是表哥黄大昱发的短信:相亲,六点半,永安大酒店三楼包厢,花开富贵。
永安是五星级酒店,装修得金碧辉煌,好像八十年代的老港片,到处都是地毯。他不喜欢这东西,脚下软绵绵的,踩着发虚。
三楼是全市最贵的粤式茶餐厅,他只有在大款舅舅送他来学校的时候吃过一次。
相亲对象是个大美女。
好像叫什么花篮。他一直没能记住她的姓,也忘了她长什么样,就记得美女坐那好像精灵女王一样会发光,可能是灯光的角度问题,也可能出门的时候扑了一脸荧光粉。
据表哥说是个粉丝,还是个想上位的粉丝。
秦大医生自从摆脱鼻炎和牙箍的阴影以后,颜值一路扶摇直上。人气最旺的时候,那张脸在各个大专院校和医院的食堂可以当饭卡使。
所以在对待粉丝的态度上颇为矜持。
可谁能想到这位帅哥的情路坎坷得令人唏嘘,每一任对象都处不过三个月。
因为拜大体老师们所赐,环肥燕瘦的解剖几轮下来,他就对探索女人的身体结构彻底失去了兴趣。少年精满气足的时候看见个母的都能兴奋一下,现在看一个埋汰一个,苍老师都不能让他有多余的想头。要不是每天早晨那玩意还正常,他都以为自己ED了。
他觉得自己可能进化成了无性人。
可是搁现在这个社会,要想在体制里混得开,得跟大家一个样。再说他老娘已经急眼了。思来想去,他觉得自己还是可以拯救一下的,只是时候未到。
校内资源耗光了,这货没好意思把魔爪伸向小学妹,就往校外找。自力更生做不到了,他就孜孜不倦地相亲,现在连粉丝都不嫌弃了,结果每一次仍然不得善终。
今晚这位美女却没有半点粉丝该有的迷妹形象。笑容矜持,跟大门外的礼仪小姐一样露出标准的八颗牙。眼影打的太深,睫毛拉的太长太密,眼睛藏在后面打量,又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打过招呼对视了第一眼,他就有些不舒服,克制着不再看她的眼睛。
坐下来没聊几句,美女放松下来,双手捧着脸,鼻孔对着人,眨巴着眼睛,表情娇俏可爱。
大概这位照镜子的时候觉得自己鼻孔最美。
他找到了这位姑娘脸上唯一的毛病,鼻头太平,当然,比猪鼻子小多了,就像……蝙蝠鼻子。
挑剔完他还得承认,刨去这些小瑕疵,这个姑娘综合条件上佳。财大研究生,伯父是省卫生厅处级干部,父母都是大学教授,有才有貌,家境小康,比他自己胡乱找的靠谱多了。
表哥真的是竭尽全力在给他找一个能帮助他在省城站稳脚跟的对象。估计以后再不会有条件比她更好的了。能烧高香娶了这姑娘,前方不说是登天梯,至少是一片坦途。
在一个上千万人口的大城市的三甲医院里当急诊医生是一个非常考验脑力和体力的活计,他的肾上腺素早在工作的时候就超支了,下班以后,他总是很疲累,提不起一点精神来。
他听见自己干巴巴地按程序重复说过十几遍的话:“我家里穷。有钱的是我舅舅,不是我。我没有任何遗产可以继承。”
有人把表哥黄大昱和他认作亲兄弟,毕竟两个人一个姥爷,长得有点像。后来发现他的消费水平跟不上预期,居然指责他假冒富二代。这锅他可不背,于是他在秦家幺子的产品说明书里加了这一条。
“我爸妈都是农民,我爸早就去世了,心梗,耽误了时间,送到医院已经来不及了。我妈有哥姐养着,不用我管,逢年过节给一点意思意思一下就行。每年体检,我身体健康,没有遗传病什么的。”
有遗传的学妹纠结过他父亲早逝的原因。所以这一条也得加进去。
“……将来准备再读博士。我学得是急诊医学,一辈子都不大可能发财,除非转行。”他顿了一下,“我不想转,太麻烦了。”最多转全科。
曾经有一位姑娘才处不过一周就逼着他改行做药代,好容易喝次咖啡,三句不离她代理的那个包治百病的什么“金”。他深深觉得这妹子应该是传销组织派出来打入医大内部发展下线的,所以这一条必须说明一下。
“我会尽量买房子。两个人一起供房也可以,这样会轻松点。房产证做两个人的名字。不过如果你有钱,也可以自己买。房子做你的名字,算婚前财产。婚后开销AA,家务分工合作……”
他一般进行不到这地步。
这是李蔚然李大嘴的某一任相亲对象提出来的,李大嘴拿出来分享以后,一群光棍深以为然,把这一条也加进了相亲备忘录里。毕竟至疏至亲夫妻,先说清楚,免得日后扯皮。
“我不大有空约会,有空都睡觉去了。如果你想旅游什么的,只能自己一个人去。当然,我会尽量抽时间,不过不要抱太大希望……”
曾经被一位女友连环夺命call后惨遭抛弃的某人很认真地交代。
……
字字句句都是大龄医生单身狗们积累起来的血泪和教训。
美女的唇角越来越平,最后牙齿都收了起来。脸色暂时看不见,粉太厚。
显然话不投机,两人客客气气地开吃,美女意思意思了一下就先走了,他继续留在那里,努力吃回一点本钱。如果美女能把自己那份钱付了就更好了。两碟虾饺四百三十六,这是他见过最贵的虾饺。
这位一看就没希望了,人家想谈情,他想的却太现实。
表哥给定的这餐厅,说明了这姑娘的消费水准。如果他熬个十几二十年成了专家或者去欧美镀个金再回来,也许养得起。现在真心hold不住。
住院医一个月工资七折八扣两千多一点,吃完这顿,月末就得去表哥那里蹭饭。
可是越吃越饿是怎么回事?
一笼两笼三笼……各色茶点跟倒进无底洞一样。
秦赟破天荒地被自己的口水呛醒了。
一屋子的消毒水味居然也没能冲散脑海里那些叉烧肠粉马蹄糕的香气,饥火越发难耐。
替班的陈昊阳来了,他懒得回公寓,交接完回到休息室,找到一个蛋黄派咽下去,勉强垫了一下胃,倒在下铺继续睡。
怎么会梦到这桩糟心事?
其实那次他的饮食体验并不好。为了尽量吃回本,他吃了大量高档海鲜,喜欢的茶点压根没碰。而身为山民,他对海鲜是无爱的。
胡吃海塞的后果是半夜急性胃肠炎,上吐下泻被送到急诊。
胃肠科主任看见他,两眼放光:“小秦啊,不介意给师弟妹们上上课吧?”
于是他成了活教材。
学弟妹们挂着听诊器闻风而来,只是一个个表情暧昧古怪,路过的还以为这间病房有人得了绝症。
等表哥杀过来看护的时候,那种古怪得到了解释。
他抱了台插了无线网卡的笔记本过来,眼神闪烁:“阿斌啊,这次是哥害了你。”
昨晚的美女在天涯上开了一个贴:巴一巴我这些年遇到奇葩的相亲对象。
有人爱好集邮一样收集男友女友,这姑娘爱好收集相亲对象,看上的看不上的都摆成一摞拿出来晒。
秦赟是她吐槽的第十个:新鲜出炉的Z省医科大学校草级研究生,凤凰男……
把昨晚一股脑全交代了,包括他寒酸的家庭背景和窘迫的经济状况。美女在最后表达了发现王子是个屌丝的深深失望之情。
别的人还好,秦赟在省城大学圈里是可以靠着一张脸刷卡通关的,算是互联网早期的网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他。一晚上的功夫,后面已经盖了六百多层楼,还有人追踪报道他的现状。
合着这帖子一千多层的楼有一半都是他贡献的,算起来军功章应该有他的一半。
身为名人就这点特麻烦,屁大点的事可以闹得满城风雨。
秦赟开始翻帖子,脸越翻越绿。
难怪来了那么多人,看来不止消化科的,整个医院的实习生们都来看他的西洋镜了。
一群人开撕的热闹,他祖宗十八代都被扒了出来。
被挖出来做参照组的黄大昱受到了一万点伤害:“什么叫表哥是混混出身。人家正儿八经高中毕业生。”
秦赟纠正:“肄业。”
黄大昱:“……”
看下去他又气愤了:“什么叫凤凰男?咱大哥是工商局局长,二姐是妇产科医生,三哥已经是团级干部,你怎么不跟她说说?”
秦赟:“人口流失过度的国家级贫困县的工商局局长,县计生办妇产科医生,都是夕阳产业,人家看得上?冰天雪地里守边疆的团政委,十年了就见过三回,我妈连孙子都没抱过。这种社会关系,能给人家财经大学的校花帮什么忙?”
“我爸……”
“你都靠不上,我还能往上贴?财产能分我一半还是怎么滴?再说了,要不是大舅干得好,大哥也坐不上局长的位置。省城大舅是够不着,要是回县城……”
“好容易才跑出来,傻子才回去。你回去有什么前途,老老实实再把博士后什么的给读了,咱们两家八辈子就出你这么一个硕士,不读到头怎么够本。”
黄大昱踹了床柱一脚泄愤。也不知道是气那个花篮还是自己那个跟仇人一样的爹。
后面还有人阴阳怪气地评论:一点都不想付出,居然想让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女研究生给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多大的脸。
黄大昱:“难道还想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男研究生给她捧臭脚?”
秦赟“啊”了一声:“等等,我备忘录记一下,‘不想现在生孩子’这条也得加上去。”
黄大昱:“你……这态度,等着打光棍一辈子吧。我说,你到底哪里不满意?”
秦赟:“现在是人家看不上我,我有什么办法。我很认真的把老底都交代了,包括昨天那顿后空荡荡的钱包。下次别给我定那么贵的地方。对了,你得给我报销。”他厚颜无耻地把住院的收费通知单塞给表哥,“一起交了。”
“凭什么啊?”
“就凭你给我捅的这些篓子。”早上二姐打电话过来的时候,秦赟已经理直气壮地把自己吃撑了进急诊这个锅盖在了表哥头上。
黄大昱翻着白眼接过单子,锲而不舍地问:“这姑娘到底哪里让你看不上了?”虽然这次碰上个奇葩。但是他深知自家表弟的尿性,这货真想哄人还能哄不住?丁苋苋那个杠精都被哄得服服帖帖的。
秦赟:难道要承认自己心理有问题?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对不住了,花篮姑娘。
秦赟看了一眼电脑,以受害者的身份吐槽:“那女的一把年纪装可爱,偏执尖刻,喜欢炫耀他人隐私;眼睛白多黑少,腮有横肉,野心勃勃,两面三刀;脖子粗短,深V也救不了……”
黄大昱:“……你以为相亲是挑猪头肉啊。”
秦赟:“彼此彼此。”那女的都挑过十块了还没满意的,凭什么不许他挑?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闷笑。
这一届的研究生同仁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站在门口笑得扶墙。
精神科的黄婵还算矜持,忍笑道:“你这是在给反社会人格做心理侧写吗?”
秦赟:“……”
鉴于那花篮姑娘虽然口气鄙薄,但也没有添油加醋太多,只是看不起他而已,又不会掉块肉。他不好跟一个女孩子计较,想这事就这么算了。
但是这帮同仁转头又坑了他一把,把他的评语给发在帖子上,彻底燃爆了战火。
他成了借女方上位不成就口出恶言的凤凰男,花篮姑娘成了为了满足“窥私欲”而相亲的心理变态的孔雀女。
骂战的结果就是,两人在省城适龄婚嫁圈里的名声一落千丈,再也无人问津,两败俱伤。
表哥和老娘也都消停了。
表哥是觉得搞砸了丢脸。
老娘是因为发现自己的学霸儿子在省城居然不吃香,这让她在秦赟考上研究生以后发热的脑子稍稍降了温,把炫耀的嘴脸也收了收。
他得了好长时间的清净。
带着对广式茶点的想往,秦赟又睡着了。
那天表哥最后说了一句:“只要是个女的,你就看不顺眼是吧?那妹妹呢?”
妹妹,meimei,两个字都是第一声,莲城土语里面小姑娘的昵称之一。在大街上,只要叫一声“meimei”,有半街的小姑娘都会回过头来。
他们说的“妹妹”,是指丁苋苋。
因为她在上小学前没有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