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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莲城河东镇中心小学的教学楼是用花岗岩盖的,墙有六七块砖那么厚,非常敦实。一到南风天,整栋楼都变成深色,一抹一手水,到处是泛着潮乎乎的土腥味。

      褪色的绿框木窗外是高大的水杉尖顶,随风轻摇。

      这十棵水杉是学校在他一年级的时候种下的,跟着他们一年窜一层楼。

      上学第一天,校长老头就郑重其事地介绍过,水杉是经历过第四世纪冰川浩劫的孑遗植物,最早出现在中生代白垩纪,是珍贵的“活化石”。

      然而熊孩子们没对这“植物界的大熊猫”客气过。“xxx到此一游”从一楼刻到六楼,从一年级刻到六年级。全年段大概就只有丁苋苋这个三好学生没有动过它,她只祸害过树底下的蜗牛。

      为了验证蜗牛没了壳就会变成鼻涕虫的说法。她收集了十几只蜗牛,残忍地敲碎了它们的壳,结果都死光了,只有一只坚强地长出了新壳。

      那些可怜的蜗牛全部寄养在秦赟的狗窝里,死状凄惨,弄得他好几天吃不下饭。

      丁苋苋坐在他旁边,哈欠连天地在写卷子。

      他百无聊赖地看了一眼卷首,《莲城一中初一期考试卷》。

      “初一期末”这四个粗体黑字看得他太阳穴“鹿鹿”直跳,耳鸣眼花心发凉。

      跟这死丫头同班同座已经被弟兄们笑死了。再让她跳到自己头顶上……

      十三岁的男孩面子大过天,真是头可断血可流,面子不能丢。

      他推了推丁苋苋的胳膊,字写歪了。

      丁苋苋皱起眉头看他。

      这时候她才八岁半,头上像稻草人一样支棱着两根左冲右突的羊角辫,最近她在学自理能力,显然成果不太理想。得亏人长得可爱,不然这造型可以去客串叫花子。

      丁苋苋的眼睛很像她生父何家那边的人,猫科动物一样的瞳仁,极大,瞳色比一般人浅。因为刚打了一连串哈欠,水汪汪的好似一块琥珀琉璃。

      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何家人的眼尾大多收敛成一抹上翘的尖尖或者平直如尖锥,而丁苋苋的眼尾微微下压,明明皱眉的意思是“讨厌,别烦我”,但是被眼角这么坠一下,有种呆萌的委屈,让人不忍心违拗她。

      多数时候,秦赟挺憷她哭闹的,殷勤地给她顺了顺毛,捏了捏脖颈,把她捏得眉眼舒展,才端起长辈的架势,大尾巴狼一样套词:“你都会做啦?

      丁苋苋摇摇头。

      说是说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其实哪一个季节都不如梅雨季的潮闷催眠。有人甚至觉醒了睁眼打盹的特异功能。一到下午,几乎所有人都半张着嘴,两眼无神,加一串口涎,跟傻子没两样。

      她被揉捏的更想睡了,控制不住地又打了一个哈欠,泪花终于满溢出来。她伸手去抹,被秦赟一把抓住。

      秦赟从小照顾她习惯了,一边奶爸上身,苦口婆心地教训说“不能用手擦”,一边从兜里掏出手帕。

      丁苋苋在看清楚秦赟手里拿的是什么之后,瞌睡虫都被吓飞了,挣扎抗议:“不要,你那个擦过鼻涕……”

      秦赟上镇中心小学后,住在在镇卫生院当妇产科医生的二姐秦文娟家里。他的卫生习惯被秦文娟诟病已久,以前有老娘惯着,秦文娟管不了。终于落到她手里以后,秦赟被收拾了好几次,终于养成了饭前便后要洗手、不能拿脏手擦眼睛之类的幼儿园就教过的卫生习惯。

      但是男孩子毕竟粗疏,学也只是学了个半吊子。

      比如这次就打算拿擦过鼻涕的手帕给丁苋苋擦眼泪。

      两人一个年头一个年尾,秦赟实打实比丁苋苋大了四岁。已经开始抽条的少年站起来,一只手就把丁苋苋两只细爪子抓得牢牢地,不怀好意地解释道:“其实没擦到鼻涕。”

      另外一只手慢条斯理地把帕子翻了个面,觉得完全可以用没擦过的地方给她使。

      丁苋苋扭了几下挣不脱,两只手腕都被秦赟提拎着,像被倒提着的鸡一样,头往哪儿转都不管用,干脆用脚去踹秦赟。

      秦赟像小时候一样用脚别住她,胳膊一夹,手帕迅速地在丁苋苋眼皮子上意思意思地抹了两下。

      果然,每次感觉憋屈了只要欺负一下丁苋苋就能神清气爽。

      丁苋苋没想到这人居然又一次刷新了下限,呆了一下,随后爆发出一阵惨绝人寰的尖叫。

      尖锐的海豚音把中了丧尸毒一样昏昏欲睡的同学们都炸醒了,一个个瞪圆了眼睛找不着北。

      秦赟猝不及防被声波攻击,当下惊醒了一半,恍惚记得自己已经下班了,四周也是休息室的摆设。

      那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竟无孔不入。

      再仔细一听,却是小儿的哭闹,大概是疼得狠了,嚎起来气都不用换的,魔音穿脑,绵绵不绝。

      儿科现在是彭侃。

      秦赟脑子里的弦一松,眼前一黑,稀里糊涂地继续发梦去了。

      耳边“哐当”一声,教室最后一排那个大个子阿兽踹开碍事的凳子站起来。

      居然又跟二十三年前无缝连接上了。

      秦赟刚被噪音攻击的脑子发木,一转头又被愤怒的丁苋苋趁隙用九阴白骨爪抓花了脸,他想还手,胳膊又被人拽住。回头一看,抓着自己的是坐后一排的表哥。

      黄大昱努力瞪大被阿兽打得肿成一条缝的熊猫眼,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苦衷:“阿斌,放开,快放开,老师说了,再打架就开除。”

      刚走到一半的大个子阿兽闻言抽了抽嘴角,疼得倒抽一口气。他被黄大昱一拳打在嘴角,半边脸都肿了,牙齿侥幸逃过一劫,口腔就遭罪了,这几天吃饭说话都很痛苦。

      被两张五彩缤纷的脸同时盯着看压力挺大的。

      秦赟住了手,丁苋苋正准备来个黑虎掏心,见秦赟脸上三根白色的抓痕开始慢慢泛红,也心虚地松了手。亏得她有个好习惯,剪指甲后会把指甲磨圆,所以才没破皮。

      阿兽见他们只是打闹,丁苋苋没吃亏,懒得多管,转身又走了。

      秦赟捡起掉地上的手帕才觉得脸疼,揉了揉脸,吸了吸鼻子。

      河东镇办了个造纸厂以后,每天下午三点排放废气,空气质量越来越糟糕。他一进镇子就得了过敏性鼻炎,一回乡下就好了。其实鼻涕不多,擦也擦不出什么东西来,就是老堵。有时候上课鼻子难受,不好擤鼻子,他干脆吸吸鼻子往回吞。

      他自己觉得只是吞下去一点空气而已,但是丁苋苋嫌弃的不得了。以前还能你一口我一口分食饼干小点心什么的,现在她坚决不肯,要分都是掰一半。

      秦赟这个自恋狂正处于中二前期,自以为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鼻炎小毛病而已,完全无损他的俊美。可惜这种自恋才刚在丁苋苋这里露苗头就被打击到了。他都没嫌弃过丁苋苋满口蛀牙,这死丫头反而嫌弃起他来。秦赟恼羞成怒,常常翻脸如翻书一样,上一秒还是奶爸,下一秒就能狂化,丁苋苋觉得他精分了。

      见阿兽走了,黄大昱踹了一下秦赟的凳子:“毛病啊,你又惹这死丫头做什么?”差点又把阿兽招来,那货可无所谓上不上学。

      秦赟没好气:“初二。”

      “啊?”

      秦赟压低嗓门:“下学期我们初一,她就是学姐了。”

      黄大昱:“……我擦。”叫前面这个豆丁“学姐”?想得美。他按亲戚关系算是她表舅舅,她都一次没叫过。

      秦赟用一个称呼瞬间赢得了一个同盟。

      黄大昱伸长脖子,她的桌子上真的是初一的卷子。

      在丁苋苋“三级跳”跳进五年级的时候,人人都以为丁苋苋会再接再厉,她的脚步却慢了下来。第一次乖乖地按部就班升上六年级的时候,大家都很吃惊,以为这妹子放弃了跳级,现在居然又开始了。

      他呐呐地问了一个跟秦赟一样的问题:“你都会啊?”

      丁苋苋摇摇头,拉过卷子一指:五里之城七里之郭指的是什么?

      黄学渣不吱声。

      秦学渣很光棍:“不知道。”

      丁苋苋撇嘴。那意思是,你们也不会,瞎叽歪什么。

      她早慧,顶着“天才儿童”的光环,从小被人捧着护着,长成了一个低情商的学霸,不大看得上同龄人。除了比她大四岁的秦赟和大五岁的阿兽,一直没什么朋友。

      在连跳三级后,秦赟等人终于也进入了她的鄙视链。

      尽管她对秦黄二人口下留德了,没有出言讽刺,连撇嘴的幅度都很小。可毕竟年岁太小,城府不深。在秦赟看来那点轻视傲慢欲盖弥彰,还不如她给阿兽补课的时候,张口就骂抬脚就踹,反而更痛快些。

      当然他不是阿兽那种抖m,只是秦赟早习惯了丁苋苋跟在身后乖宝宝一样言听计从。结果在他像一个正常的长辈一样为她感到欣慰的时候,这死丫头居然开始翻着白眼藐视他了,那种感觉真是一言难尽。他觉得有必要把一切都扳回正轨。

      这会子他旧梦重温,看着自己被她那小嘴一撇撇的暗伤,长辈的假面具一下没端牢,碎了一地。

      嗯,这也是一个原因。其实也不难全怪他,你看,死丫头这鼻孔朝天的臭德行,要不是他压着,她早得罪了全班人。

      他酸溜溜地:“不会还浪费时间做什么卷子。”

      丁苋苋辩解:“那是因为我只看过课本。中学的卷子很多不考课文里面的,特别是古文。”

      秦赟一拍大腿:“照啊,明显你阅读量不够。”

      他兴奋地从各个方面分析丁苋苋再次跳级的弊端。

      “这样不行,你都跳三回了,就靠记性好。囫囵吞枣的,死记硬背有什么用?基础搭不牢,就算跳上去也会很吃力。”

      “中学课本好多,听说学习的时间都不够……”

      “考不好你又会挨打。”

      “万一成绩掉下来多没面子,大家都会取笑你。你受得住吗?”

      “留级怎办?”

      ……

      一句句戳中丁苋苋的软肋,秦赟越说越起劲,她的脸也越来越难看,忿然道:“说来说去,你就怕我跳级。”

      秦赟:“……”

      黄大昱“噗”地一声笑出来。这妹子的阅读理解能力越来越强了,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

      秦赟被笑得脸如猪肝,坚决否认自己别有居心:“么得事。你跳,继续跳,想跳多高就多高。”

      最后一句咬牙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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