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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半世颓朝(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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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口处的小厮恭敬引路,前面几人轻车熟路地往里走。不像想象中的乌烟瘴气胭脂迷乱,此处虽也歌舞升平,却是一派典雅和谐。玉白细毯蜿蜒铺向各个房门,温和雅致中带些不经意的引诱。
一个一个的小厢房隔绝开来,每个装饰精致的门前皆静立着一个仆侍,内里也不时传来低低悠扬的琴筝丝竹清唱之声。厢房的名字各不相同,却非赤、裸直白,既书且画隐隐自带风情。
一楼最中间处搭放着弯月形的精致高台,此时正有几个舞乐伶姬在娆娆起舞,乐曲婉转有韵,舞姿妩媚多情。各楼间口或是撘就的看台上,有专门供以观赏的露天座位,帷幔一遮极尽风雅。偶尔有笑声叫好声,无一不是斯斯文文优优雅雅,很是风流。
越往前走越四处观察,苏陌越发心惊,这里的布局感觉也越发熟悉。按住微微颤抖的衣袖,她心道先观察一番。
萧祁遥遥在先,那小厮恭恭敬敬地将几人领至一处安静的地段,礼罢便离开了。早已恭候在厢前的仆侍轻轻叩门之后,便将房门打开,弯腰请几人进去。
落月间。
苏陌小心收回目光,不动声色跟在余生身后走了进去。而后仆侍小心翼翼地将房门一关,再次静立一旁。
苏陌不很高,站在余生身后几乎看不到其他人。模模糊糊的听见一人笑道:“公子祁总算是到了,几位快坐。”衣角一动,苏陌抬头,见萧狐狸看她一眼,目光又不可见地一扫余生。
苏陌心领神会,从善如流的跟着余生坐在较偏僻的角落,放心大胆的观察起房内布局。厢房后侧立着现代吧台似的弧形圆桌,搁置着时令的新鲜水果和鲜花。几人围坐的则是半月形的上好香木小榻,酒水瓜果一应俱全。
东南角的一帘帷幕后静坐着几个抱着琵琶、古琴的乐姬等候传命,模糊映在幕前的影子婀娜多姿。然最不可思议的是,不同于此时年代正常的搭盖格局,这里的几盏九角宫灯居然都是遥遥分挂悬于厢顶,连亮度都错落有致,怪不得屋内楼间如此通透又隐觉暧昧昏暗.....怕是楼中也是如此装点。
小心扫视一圈后心口愈跳愈快,惊喜与温暖交织。苏陌几乎要忍不住破门而出,去会访这位“惊艳才绝精明才智”的雨霖铃楼主。可她又清楚的知道此时此刻绝不可能,只能按压住蠢蠢欲动的心,理智上暗示自己,此事应从长计议,这才不甘心地安下心神。一步一步来,时间还很长,总会有一见。
回神端看现状,苏陌微抬起头看了看做东的几人,各个气态清贵,锦衣华袍,目光是上位已久者才有的器宇轩昂自信风雅。世家啊世家,果然不同凡响,苏陌垂下眼脸。
几人寒暄问候了一会儿,视线微转间有人注意到静坐在角落里的少年。观见他半张脸掩于跳动的烛光中明明灭灭,墨色长发散开于精致丝绣暗纹的衣袍之上……身姿倒是不错。不由向萧祁奇道:“公子祁的这位朋友是?”
萧祁侧头看了一眼处于明显神游状态的苏陌,挑眉道:“新结识的一位朋友,公子陌。”
苏陌经余生轻轻一碰,才恍惚回神便听到萧祁的这句话,只好一摆双袖起身,不卑不亢地一拘手:“苏陌。”
杨璟心中有些不定,皱眉端起手边酒盏。果然其余几人皆是好奇挑眉也不表态,方才问话那人一顿,遥遥一回礼后便问道:“不知这位,公子陌是哪里人氏?”
萧祁依旧神色淡淡,面上带着疏离笑意,并无要出口的意思。
苏陌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他脸上收回,有些失落……果然又是试探。心中恨恨问候了萧狐狸全家,脸上却带着温和的笑,一分衣摆安然坐下:“请恕陌不便告知。”
几人对视一眼,王远之依着郑涵悄然对她暗叹口气。萧祁仍不接口,余生安静地低头轻酌。
苏陌沉下双眸,又听那人笑着开口,语气已带了微妙的嘲讽:“既不便,我等亦不会强人所难。然,公子陌何可与阿祁结友呢?”笑意中有些许轻视,其他人虽不同他般明讽暗刺,却也并不开口劝和,只好整以暇地观看着,享受着难得一见的放松。
苏陌虽气,却也知道萧祁定是不会为她解围的。即时目光不动,笑了一声语气不佳:“君子之交,以友辅仁。何以入门而问讳?”
那人不为所动,似嘲弄一样地啧了一声:“入境而问禁,入国而问俗,入门而问讳。此实为常理。”
苏陌不言,面上笑意愈盛。杨璟见状刚要开口打岔,郑涵抢先按住他的手,摇头示意不可。王远之若有所思地看着,众人笑的闲适散漫,毫不在意。
至于萧祁---余生平静地收回目光---依旧不慌不忙地轻酌,仿佛不是他带来的人一样。
苏陌心中明白,如果今日她不能为这些人所接受,那她今后定将永远无法在建康立足。心中微微思量,直视着那人,眉眼冷却平和,笑道:“假金方用真金镀,若是真金不镀金。苏陌又何需多言?”
四下皆静。
其人诧异,慢慢在心中琢磨着这词句,越发觉得意味深长渊源流深。这才正眼打量起面前少年。见他目若点漆神色平静,面上是温和的笑,却全无位居人下卑微自渺之意。
眼中的惊疑被完美地掩饰下去,萧祁不动声色的静坐一旁。其实,将将看见几人的表情,苏陌心里便猛然一跳。刚刚那句诗是她不知何时记得的,眼下看来,似乎还不该存在。心中感激,真是对不起那位前辈了……不,现在看来应该称为后辈了。
在座众人均是各家佼佼,怎会有人发现不了这诗中奥妙?问话之人便洒然起身,遥遥举杯笑道:“陈郡谢氏,恒。方才多有得罪。公子陌确非常人。”言罢,一饮而尽。
苏陌心中缓了口气,微拂衣袖,也站起身来,举起酒杯,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同样一饮而尽。
谢恒见她如此利落干脆,心中高兴,大方一礼后才好整以暇地落座。另外几人见此,满不在意地对视一眼,笑道失礼失礼,也一一起身,举酒见礼。
“清河卢氏,彦淮。”
“博陵崔氏,宁。”
“金乡郗氏,寻。”
“琅琊王氏,少衾。”
苏陌微笑着一一以酒回礼。五杯酒下肚,纵然度数不高也已经有些头晕,苏陌不敢再喝。长吁一口气,心道幸好人不多,否则非要喝多了不可。
杨璟见此这才放下心来,不仅笑道:“阿陌好酒量!”
苏陌坐下时脑袋已有些眩晕,摆手笑道:“别,再好的酒量也不经得诸位轮流灌。”谢恒等人一听大笑,气氛这才有些缓和。
接着郑涵示意转开了话题,苏陌遥遥一听,说的是当今朝堂政事。心中松了口气,这下不必再把她拉上了。干脆坐在一边醒酒,却还需注意礼节,不能随意趴坐。苏陌叹气,小心按压着酸疼的膝盖头脑恍惚。
面前忽然递来一杯茶水,带着柑橘的清香。苏陌有些诧异,抬头却见余生仍旧安静的笑意,眼睛突然一酸,诺诺道:“谢谢。”在他温和的目光中将橘汁喝尽,果然灼热感平息了少许。
只是这有点熟悉的味道,果汁?苏陌迷糊着双眼。
余生也不再看她,偶尔随着众人笑着言语两声。隔绝于这些人之外,朦胧恍惚间却听到有人叹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朝中若乱,我等世家必难逃牵连。”
黯然无奈之感自酒盏间缓缓散开,四下无声。
良久,有人曼声道:“非也。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谢恒微晃酒杯,听此抬眼问道:“何解?”
浅薄身影错身而出,姿势悠闲,单手斜托着下巴,长发微微滑下,犹带醉酒后的慵懒:“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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晕晕眩眩下楼的时候,苏陌已经仅剩最后的理智了,没想到那酒后劲这么大。不过她向来好酒品,即使喝醉了也是老实的,异常乖觉。楼堂有人淡笑寒暄,苏陌半闭着眼迷迷糊糊静静跟在众人身后,幸好无人注意到她。
好容易出来,几人相互一揖调笑着告别,苏陌跟在萧祁身边,恍惚间好像有人在向她说些什么,她却听不清也听不懂,只能一味的笑不出声,耳边嗡鸣一片。
告别之后,几人便分开走。因同是回萧府的路,虽不一处却相离不远,苏陌便依然跟着萧祁一道。她脚步不乱面无表情,若不是胭红的双颊,仿若常态一般。
前方淡青色的身影不紧不慢,苏陌也不言不语老老实实跟在后头。
忽地撞上一片温软,苏陌一呆,便听见头顶有个声音道:“果真是喝醉了。”她吸了吸鼻子,不说话。头顶上也没了声音,苏陌皱眉揉了揉眼睛,再次紧跟着前面的人。
彼时夜色已深灯火停歇,月色也不甚通明。街道上安静将近无人,苏陌有些怕黑,默默跟地紧了些。
遥遥听见模模糊糊的声音和着风声传来,飘忽进入耳中,又兜兜转转传到脑海:“你还要留在萧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