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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海上阿芙洛狄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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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的一个夜里,卡妙在睡梦中被摇醒,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有着浅蓝色头发目光清澈的青年,与其他的海盗相比他显得有些柔弱。
“我是奥路菲,”他优雅地微笑着,举止彬彬有礼,“到岸了,请跟我来。”
卡妙注意到外面过于喧闹的声音,以及在海盗和水手们叫喊与骂声中越来越清晰的欢呼声。欢呼声来自头顶的甲板和远处,但却穿透了厚厚的甲板传进每一个人的耳中。是因为疲惫还是麻木,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睡着!他不禁暗暗责备自己的大意。
甲板上聚满了人,锚已经抛下,船停泊在一个港口。
冰凉的夜风使卡妙彻底清醒了过来,夜色中,港口和岛屿的轮廓清楚地印在灰濛濛的夜幕中。他的眼睛因为吃惊而渐渐睁大。
他们并非停靠在荒芜的岛屿,而是一个繁华热闹的港口城市,环形的港口围绕着坚固的城堡,设计者充分利用了地理的优势,这里比斯考皮洛更加易守难攻。而更令人吃惊的是那连到无边的火把,每一个火把下是一个或一群精干的海盗,并且还有源源不断的火把加入进来。他们穿着各异的服装,高声叫喊、笑骂,他们一起踏着拍子,唱着海盗之歌,他们不事劳作,以劫掠为生,然后用余生来尽力挥霍,然而现在,他们从四面八方赶来,为了迎接他们的英雄,他们的国王,他们的神。
阿列克谢站在最高的甲板上,满脸笑容地看着他的臣民。奥路菲将卡妙带到他的面前。
海盗们停止欢呼,阿列克谢一脚踏上栏杆,俯下身子看着他们。
“孩子们,我们伟大的莱缪已经去了,像一个真正的海盗那样!”
下面一片沉默,与其说是悲伤,不如说是一种敬畏。
“不过,我为你们带来了一艘新的战舰——‘红玫瑰’号……”
一阵响彻天际的欢呼打断了他的话语,阿列克谢等众人情绪平复下来,才接着说:“还有一个小朋友,这是,呃,……”直到这时他才想起还没有问过卡妙的名字。
下面的臣民们在静静地等待。
“啊,这是,刘易斯。”他微笑着说。
港口重新活了起来,阿列克谢消失在人群中。这个城市充满了生机与野性,这里没有法律和命令,没有宪兵和军队,然而人人又都是士兵,这里有潜规则的约束,只要不违背海盗誓约,任何人都可以随心所欲,只要你有力量。
空气里充斥着烟草、酒精、色欲与暴力,酒鬼们一边灌酒一边叫骂,吧台前一片刀光剑影,朋友和仇人只有一句话的距离,女人坐在灯光下敞开胸膛向来往的男人们调情,丰腴的舞女在扭打的男人们之间挑逗,一个男人咬着苹果用活人做靶子练习着枪法,楼上的物品接二连三地砸到楼下狂欢的人们身上。
他们不用从事生产或者贸易,他们的一生只有抢劫和挥霍。
“你为什么要做海盗,奥路菲先生?”卡妙穿梭在狂乱的人群中,大声问一直在他身边带路的奥路菲。
“原因其实很简单。”奥路菲笑着说,伸手为他挡开一个飞来的酒瓶,“我的父母是海盗,我生来就是海盗。”
“嗨,音乐之神奥路菲,为我们演奏一曲吧?来讴歌我们的爱情!”有人向他喊,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
奥路菲不以为意地笑笑,说:“抱歉,我的琴破碎在了银河之畔。”
换来一阵更猛烈的笑声。
“没有想过要改变吗?”卡妙又问。
“为什么要改变呢,‘刘易斯’先生?”奥路菲看着他的眼睛反问。
他们来到吧台,美艳的老板娘端来一杯调好的白兰地和一杯咖啡。
“你最喜欢的口味,奥路菲。”她说,勾人的眼睛在新客人身上打转,暗中估计着这个美少年的身价,“未成年人最好少沾烈酒,你说呢?”
“谢谢你,维基。”
“我很好奇,”她的眼睛始终不离卡妙,而他的冷淡更加激起她的兴趣,“我很好奇,他为什么要将你带回来,这里从不留人质。”
“我也一样好奇,夫人。”卡妙说。
狂欢的宴会在黎明前才渐渐停歇。海盗们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疲惫的妓女麻木地数着自己一夜的收入。
奥路菲和维基早早地把卡妙安顿在一个狭小的客房,但是喧闹的声音和污浊的空气令他极度不适。人们在狂欢,没有人在意他一个人走出去,走到了海滩。
他是被一片奇异的光芒吸引来的,在他客房上小小的窗户中他就看到了它。那一片光芒从海里汇集起来,在海面闪闪烁烁。海中的光芒聚成一片,延伸进无尽的黑暗中,天还未亮,这片光芒,仿佛白昼提前到来。但近了仔细看,才能辨清海水中的不是白光,而是七彩的光泽,清澈的海水被映照成了浅蓝绿色。海滩是红色的,柔软细腻,映着海里升起的荧光,使整个岛屿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色泽,而岛上的树木也仿佛有了生命似的呈现出一片黛绿色。
卡妙脱下靴子,任海水吻着他的脚。脚下的沙滩传来海的呼唤,奇妙而真切。海面上升起白雾,可头顶的繁星依然真切,东方泛起白色,紫色的云霭在宝蓝色的天际飘过,七彩的光芒随着海风在他周围的海面聚聚散散。
坐在海边他心里无比的安适与宽广,这里仿佛是神话中的仙岛,在茫茫大海中漂流,载满了欢乐与梦想,他甚至产生了如归和自由的幻觉,这里的天幕是如此的近,仿佛星星和白云就在身边。他闭上眼睛,呼吸着自由的海风,如果可以,他想一辈子在海上飞翔,如果可以……
但突如其来的一阵窒息样的疼痛打断了他的思绪,他阖上眼帘,一双机灵的蓝紫色眼睛却在他心中睁开。
海上的雾渐渐散去,天边的云被染成美丽的瑰红色,海上的光芒随着海潮退了下去,清晨的凉意袭来,仙岛回到了人间。
但奇迹并未结束。白色的海鸟掠过海面,清新的空气中飘来一阵阵花香。卡妙诧异地站起来,沿着海滩向东方走去。
朝阳乳白色的光芒洒在波光聚散的大海上,碧蓝的海水清澈得可以数出海底的砂石。岩礁的另一侧,沙滩变成了一片纯白色,如同细细研磨的白玉粉。一片片花瓣飘落在他脚下,他抬起头,看到了奇迹:
大片大片鲜红的玫瑰占据了整个海滩,一直延伸到大海中,与碧蓝的海水、清澄的天空、洁白的沙滩形成鲜明的冲击,如此艳丽而不俗,生机而自由,令人惊心动魄,一阵风吹过,鲜红碧绿的海潮涌动不息。在这一片花海的中央,迎着朝阳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身材高挑而强健,他穿着一件纯白色绣满精致花纹的上衣,湖蓝色的长发波浪样垂至腰际,发梢沾染的露珠在清晨的阳光中折射出七彩的光辉,他的眼睛是浅蓝色的,像冰雪融化的湖泊一样清澄而又灵动,像初生的婴儿一样纯洁而明亮,眼珠转动,波光盈盈,带着自由的野性,牵动着左眼角下那颗恰到好处的泪痣。
“早安,孩子。”
清扬悦耳的声调是从那无比鲜润姣好的嘴唇中吐出来的,淡淡的笑意又使它们显得有些妩媚动人。清风拂过,那如同绸缎一样的发丝随风飞舞,七彩的露珠四散飘零。
他是这样的完美,正是世界上无数男女所梦寐以求和痴迷的,即便是用维纳斯来形容他也是对他的侮辱。
卡妙脑中突然想起一个人。
“海上阿芙洛狄忒。”他眼神一凛,“你是小莱缪!”
年轻人怔了一怔,旋即笑道:“天之涯,海之角,自由的海盗,拥有与日月争辉的容貌和撒旦一样黑暗的灵魂……我是阿布罗狄。你很聪明,孩子。”他的嘴唇一开一合,优美的声音和绝世的笑容令周围的世界黯然无光。
“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先生?”
“海盗是随心所欲的,孩子。我想我一定是喜欢上你了。”他笑着说,让人看不出一丝恶意,“不过你怎么知道是我把你带到这里的呢?”
“这很简单,你的声音,虽然经过伪装,却依然美妙,这与你的相貌身材很不协调。如果一个人故意伪装成丑陋的话,那他往往拥有过人的美貌。而最重要的一点,阿布罗狄先生,是你身上挥之不去的玫瑰花香。”
“是么,我大意了。”阿布罗狄浅笑着低头,剪下一朵艳丽的玫瑰,然后他扔下剪刀向卡妙走来,玫瑰花茎冷不防抵在卡妙的颈上,迫使他抬头与自己对视,“你究竟是谁?”
二人的眼眸都平静得如同无风的海面。
“圣米洛斯大检审区总督,洛林与阿卡利亚斯侯爵,吕克尔·吉斯·卡妙·德·洛林。”
港口不远处的公海上,几只商船在漫无目的地漂荡。
船长室。
昏暗的灯光随着灯火的摇摆而闪烁不定,黎明的阳光不能照射进来,因此光线很暗。房间也不大,正中的长桌上放着摊开的航海图和罗盘,对面的墙上挂着一柄长剑和一杆双筒手枪,几件生活用品随意摆放在四周。
“非常感谢您的帮助,索黑尔先生。”
一个带着悦耳的颤音的男声从长桌的一端响起。这是一个年轻的军人,穿着笔挺的黑色军装,帽子被放在右边,紫色的长发用一根银色的发带绑在脑后,他的面庞拥有一种中性美,紫水晶般的眼眸中折射出英气和深沉,眼睛上方代替眉毛的两点朱砂却使他拥有了东方女子般的柔美,也使他看上去更像一个异教徒。
他将一张信笺封好,站起来,交给房间里的另一个人。
“这是您要的。”
“这是我的荣幸,船长。”对方微笑着说,他拥有强壮的身躯和白色的短发,棕色的脸庞透着刚毅与和善,身上穿一件旧的旅行衣。“您知道,我是一个旅行家也是一个商人,或者用更时髦的话说,是一个冒险家。我会同任何人交易,来获得需要的东西。我想我们的合作很愉快。”
“是的,索黑尔先生。我们的合作将会很愉快。”
那两湾波澜不惊的湖面终于破碎了。一丝不安迅速地掠过阿布罗狄绝美的面庞。
“你说什么?”他抓住卡妙的肩头问,这位著名的海盗从未想过会劫持法国总督。
卡妙的眼神变得冷澈无比,“我是卡妙总督,在加勒比海唯一有权代表法国与你谈判的人!”
海滩上突然响起爆炸声,砂石翻滚,艳丽如血的鲜花凋零飞舞,海边仙境灰飞烟灭。爆炸掀起的气流将阿布罗狄的头发吹得凌乱不堪。但他没有动,像一尊雕塑一般立在飞沙走石中。远处的港口也传来阵阵爆炸声,更多的炮弹落在了海水里。
“他们已经来了。”卡妙说:“失误已经造成,谈判还是灭亡,由你自己来选!”
“阿布罗狄,”奥路菲远远地跑来,大喊:“是‘曙光舰队’!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阿布罗狄的目光闪烁了几下,突然显出狂喜的神色,“奥路菲,”他说,眼睛却看着卡妙,“也许是惩罚,也许是眷顾,但值得我们冒这个险!你去见他们的船长,我有信件要交给钦差大臣!”
卡妙知道他在想什么,冷笑着说:“你不会得到任何承诺的,阿布罗狄。”
“我们这些天都在干什么,加隆?”
“是加隆老师!”
夜幕的沙滩上,一大一小围绕着一堆篝火,烤鱼的香味四散飘开。
“收降缆索、结网捕鱼、跟海豚打架、搬石头、负重游泳,还有风向、洋流,甚至还要我去偷水手们的烟斗……”少年掰着手指,一一回忆这几天来他们做过的事,“我没有时间了,加隆!等我把卡妙救出来,再跟你做一个快乐的水手好不好?”有时候他真怀疑这个吊儿郎当的蓝发青年究竟是干什么的。
“你得承认,米罗,”被怀疑的对象把烤鱼翻了个个,“你是去救人不是去打架,刀剑不是你现在最需要的。而且你还要承认,我的小渔船其实跟救生艇差不多……”
“那么至少要告诉我如何使用罗盘和舵,我看不出你的破船有任何用帆的必要!”
“听我说完,米罗。你们可能在茫茫大海上漂流很多天,因此在离开大船时必须要尽量多偷点能用的东西,自己航行时要尽量避开龙卷风,要是小船不幸坠毁,你就要背着你的小朋友横渡大洋,要是你也不行了,就只能向海里的朋友求救了……你瞧,我教你的都是有用的东西。”
“好吧,你都是对的。”米罗无力地说:“那么我遇到袭击怎么办呢?海盗可不会好心地请我前去做客。”
“武器我已经教给你了,如何运用就看你自己的了。”
加隆从怀里掏出一块沾满油渍的破布,手脚麻利地将烤熟的鱼包起来塞进米罗怀里。“嘘,”他压低声音说,暗示米罗不要出声,“这是你的干粮。看见那边那个水手了吗?”
黑暗的影子里,两个水手模样的人抬着一个大酒桶艰难地走着,一面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我们跟过去。”加隆说。
水手将他们带到一个无人的港湾,那里泊着两艘普通的商船,夜色中看不清漆在船身上的文字。船上没有灯光,那两个水手消失在船的黑影中。
“他们是什么人?”米罗问。
加隆按住他的嘴示意他噤声,又有几个水手抬着巨大的水桶经过。
加隆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匕首,塞进米罗手里,“他们会带你去找卡妙,但前提是别让他们先找到你!”他咬着米罗的耳朵说:“好了,走吧!记得有机会偷把长点的家伙!”
米罗心里一惊,“他们是海盗?”
“不。”加隆笑着说,蓝眼睛在黑夜里贼亮贼亮,“他们是商人。”
“第一,释放圣米洛斯所有在押的海盗;
第二,停止对维纳斯岛和丘比特岛的攻击;
第三,丘比特岛的海盗享有永久的死刑豁免权。
哼!”
最后一个音调轻飘飘地溶入夜色中的时候,敲门声响了起来,进来的是“双羊”号的大副。
“长官,”他说:“按照您的吩咐,东西都准备好了。”
年轻的军官点点头,微笑着说:“辛苦了,卡洛先生。请向‘宝瓶’号的大副传达我的命令:立即启航,务必在黎明之前赶到丘比特岛。这个命令对于‘双羊’号同样有效。”
“可是,长官,……”大副犹豫着提醒他的上司, “阿拉贡大人还没有命令……”
“不,不,”船长摇着食指走到他面前,他的神色与声音一样柔和,“卡洛先生,大人已经回复了。”
“嗳?”
“小莱缪只给阿拉贡大人十天的时间,现在第九天行将结束——没有答复就是最好的答复。”现在的钦差大臣,恐怕正在为那些锡马人伤神呢。
“你说什么,布尔维尔将军?”总督府钦差大臣的书房内,几块砾石经不住高亢声调的摧残掉落下来,摩西斯·阿拉贡一手抓住华丽睡衣的带子,气急败坏地在房间内来回走动。他是刚被佣人从睡床上叫起来的。
“全军覆没?全军覆没!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大人。”面色苍白的军事总督全身发抖。
“他妈的我问的是为什么会全军覆没!”
“不,不知道,大人。……他,他们……一进去,就……就再也……没有出来……”
“那舰队呢?舰队的火炮是干什么的,布尔维尔先生?为什么不用炮击?!”
“太远了,大人。火,火炮,……还有陆,陆军的……双方在深山中……没,没有办法……”
“让舰队上的士兵上岸!”
“什么?”
“将曙光舰队上所有的人调到佐迪埃克去!”
“可是,大人!”
“将军阁下!”摩西斯大步走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瑟瑟发抖的臣子,恶狠狠地说:“我想你还不明白,如果战败了,你!还有我!我们就全完了!”
卡妙盘膝坐在海滨的花园里,平静地看着一颗炮弹落在花丛中,爆炸的气浪掀起了砾石扑面而来。他没有闪避,任它们在脸上身上划出一道道伤口。
“信使回来了,”一个美妙的声音在他耳边悄然响起,爆炸后的安宁使人乍听之下以为是幻觉。“你想知道答复吗?”
“……”
阿布罗狄笑起来,转到他的面前,抬起他的下颌,迫使他看着自己,“只有一句话:不惜一切代价,务必铲除丘比特岛上的海盗。”
“……”卡妙别开目光,“我早就提醒过你,阿布罗狄先生,你不会从他那里拿到任何承诺。”
“可是,为什么呢,总督?他不是你的亲舅舅吗?”阿布罗狄露出疑惑的神情,清晨的风扬起他的发丝,使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可爱。
“是。但,那又怎么样呢?”卡妙回答地不以为然。
阿布罗狄这次是真的疑惑了。
“阿布罗狄!”远处一个水手模样的高个子海盗冲过来,气急败坏地喊:“他们从背面登陆了,丘比特岛守不住了!”
“什么?”阿布罗狄大惊失色。
“法国人从正面猛攻港口,奥路菲带了大部分兄弟过去支援,可是……可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艘船却绕进了背后的双鱼港。”那片浅浅的海滩是丘比特岛唯一的弱点。
又有几颗炮弹从他们头顶飞过,一阵天摇地动。法军的进攻明显迫近了。
“达迪,吩咐所有人弃岛上船!”
“可是……”
阿布罗狄一把抓住卡妙的手腕,面带微笑,眼睛里却露出愤怒的凶光,“不要怪我,孩子!连你的亲人都抛弃了你!既然你对我们双方都没有用处,那就让他们亲手撕开你的胸膛!”
“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么?”紫发军官挥舞了两下军刀,踏着海盗的尸体走上海岸,双鱼港抵抗的海盗已全部被灭。
“曙光舰队是一支生了锈的剑,但只要磨上两下,就会重新现出锐利的剑锋。”他微笑着对身边的人说:“卡洛先生,吩咐下去,不用留活口!将海盗赶进大海!让我们看看加勒比海究竟是谁的天下!”
我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他心里说。
战斗一直持续到深夜。满天的繁星再次笼罩了加勒比海,月色分外皎洁。然而炮火与爆炸的火焰足以将战场照亮。法军的三艘双层炮舰火力十足,海盗只有“维纳斯”号和抢夺来的“红玫瑰”号可以与之抗衡。但是“红玫瑰”号只是一艘拥有32个炮台的巡防舰,如果不是阿布罗狄与达迪高超的技术,在双层炮舰的夹击下,恐怕早就灰飞烟灭了。
“阿布罗狄,顶不住了!”
“还有几个炮台?”
“只剩八个!”
卡妙安静地站在一边,似乎有些痴迷地看着纷飞的炮火和翻滚的海浪。
阿布罗狄一把扯过他,将他推向护栏,“就让他们亲眼看看他们的总督是怎么死在自己人手里吧!”他冷笑着说。
“长官!”“双羊”号的大副大惊失色,将望远镜递给船长,“是总督!”
紫发军官点点头表示他看到了。
“那怎么办?”
“开炮。”
“什么?”
“继续开炮,卡洛先生。这是命令。”船长看了大副一眼,似乎有些不满。
在炮弹落在他们面前时,阿布罗狄几乎是本能地将卡妙拉到一边去扑在他身上。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他身边响起。
“他们疯了吗?”阿布罗狄顶着一头碎屑,问。
“放我走,阿布罗狄。我会和你谈判。”卡妙看着他说。
他也看着卡妙,良久,忽然绽开一个绝美的微笑,把他拉起来,问:“我可以相信你吗,孩子?”
“相信你的心,阿布罗狄。”卡妙回答。
一艘又一艘的海盗船沉没了。没有人投降,海面上浮着碎屑和救生艇,仅存的几只大船放下绳索,将活着的人救上去。
一只翻了的救生艇被捞上来以备更多的海盗逃生用。几个海盗用力将船翻过来,然后他们看到了一个紧紧抓住船舷附在救生艇内侧的少年。少年对他们微微一笑,围着的海盗尚未回过神来,一道寒光闪现,他们只看到自己的手指和鲜红的液体一起散落。海盗们惨叫着四散开来,少年跳下救生艇。
“卡妙!”他焦急地大喊,不理会蜂拥而上的面目狰狞的海盗,一只手提着一把滴血的匕首。
卡妙的目光在触及那一小团蓝紫色的影子时僵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米罗?”他喃喃地说。伴随而来的是一阵狂乱的心跳,恐惧和焦虑一下子没过了平静的海滩。“米罗!”他大喊着,几乎要跑过去,但一只大手又把他拉了回来。
“下面太危险了,孩子!”阿布罗狄笑得风淡云轻。
米罗也看到了卡妙,但与之相反,狂喜代替了先前的忧虑,他想要保护的人没事!但现在他暂时不能想这些了,他必须想办法对付涌上来的手执刀剑的海盗。卡妙给他带来安宁和勇气,竟然使他在面对十几个杀人不眨眼的海盗时毫无惧色。他环顾四周,突然眼前一亮,一条连接水泵的巨大水管躺在角落里,他躲过几个海盗的刀剑,从甲板上滚到水管旁,用尽全力将匕首砍下去,巨大的水柱喷涌而出,将冲上来的海盗冲得七零八落。
阿布罗狄在二层甲板上远远看着,向达迪点点头,达迪会意,向水泵走去。一枚巨大的□□击中了“红玫瑰”号,在剧烈的震动中,又有两门火炮哑火。“红玫瑰”号已构不成威胁。法军的炮火近了。
米罗发现手中的水柱突然变成了涓涓细流,而后消失殆尽了。他惊讶地抬头,看到卡妙身边笑眯眯的阿布罗狄。
“是你呀,boy。”他咯咯笑着说:“我曾经答应过卡妙总督放你一马,你又来做什么?”
米罗一字一顿地说:“我来,是要带卡妙回家!”目光却始终紧随那一抹石青色。
“米罗。”卡妙觉得自己坚硬的心开始融化了。
“啪、啪、啪”阿布罗狄做状地鼓了几下掌,依旧笑着说:“勇气可嘉,boy。如果你真能从我手中救出他,我就不再为难你们!”说完他手一挥,海盗们再次向那个孩子冲过去。
“米罗!“卡妙焦急的呼喊声淹没在新一轮的炮火与呐喊声中。
战火激起了巨浪,夹裹在狂怒的海风中。受伤的战舰颠簸得更加厉害。
米罗从甲板上拾起一柄长剑,毫无章法地抡着冲向海盗。海浪的颠簸使他站立不稳,但他不要命的打法也使海盗们没法逼得太紧。然而,他毕竟是一个没有受过任何打斗训练的孩子,力气迅速消耗,只有勇气和信念支撑着他。他的全身很快被海水和鲜血浸透,又被海风吹干,留下暗红的血渍黏糊糊地粘在衣裳和皮肤上。浸了海水的伤口剧烈地疼痛,然而很快身体就麻木了。
“米罗!”卡妙察觉不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
“一个低贱的仆人,一个只会惹麻烦的笨蛋,呵,卡妙总督?”阿布罗狄在他耳边笑咪咪地说:“偶尔他也有点用处嘛。”
“阿布罗狄!”卡妙眼中突然暴涨的杀意让阿布罗狄一怔,“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决不会饶过你!”他手中突然多出一柄短剑,出其不意地向阿布罗狄抓着他的手腕平削过去。
阿布罗狄神情一震,被迫放手,然后右脚一点,身子向后飘去,轻巧地避开卡妙平挑的一剑。
卡妙想继续追击,突然间斜刺出来一柄长剑将他的剑架住,是瘦高的达迪。卡妙的剑虽然锋利却过于短小,倒是在剑柄上镶嵌着数颗熠熠生辉的宝石。与其说是兵器,更像是贵族们的装饰品。
“哼哼”达迪冷笑着加重手上的力度,“不过是贵族小孩子的玩具。”
卡妙顺着他的力度撤了剑,身子却禁不住连退几步,从二楼甲板上翻了下去。
“啊!”阿布罗狄轻轻叫了一声,跑过去看。
卡妙站在几个海盗中间,短剑电光石火地刺入一个硕壮男人的喉咙,鲜血喷溅,海盗倒了下去,卡妙单手接住他的长剑,一只手将自己的剑插入外套内侧挂在腰带上的装饰华丽的剑鞘内,同时俯身避过两个海盗的夹击,抬手架住上方的长刀,一面稍稍抬头望向二层甲板处的二人,“这柄就不是玩具了,达迪先生。”说话之间,已经放倒三名海盗,皆是一击毙命。
“好剑法!”阿布罗狄心里赞叹,拔出佩剑跳了下去。
卡妙试图向米罗靠过去,但大批海盗挤在他们中间,这使他心里更加焦躁。
一枚近距离的炮弹击中了主桅杆,巨大而沉重的帆索倒了下来。法军的军舰靠得如此近,几乎可以看清舰体上的大字。那是奉命前来支援的“星光”号。
“米罗!”卡妙大喊。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船尾的呼应,“我没事,卡妙!你呢?
卡妙几乎要滴下泪来。
但米罗的情况远比他想象的更糟,他的手臂和后背受了几处深深的刀伤,血沿着胳膊不停地滴下来,剧烈的颠簸使他一阵阵眩晕。海盗们满腔的怒火与嗜杀的本性驱使他们再次冲上来,他们已经看出来这个孩子撑不了多久。比起剑术精湛的卡妙,这个更容易对付。情急之中,米罗看到从天而降的粗大缆索,他丢下长剑抱起缆绳,加隆的特训生效了,誓言的引诱与体能的爆发使这个只有十几岁的少年将绳索舞得虎虎生风,将几个冲在前面的海盗砸得脑浆迸流。海盗们的进攻再次退了下去。
“阿布罗狄!船要沉了!”掌舵的达迪大喊。
阿布罗狄环顾四周,已经不可能取胜了。也许在一开始,就太轻视曙光舰队了。
“所有人撤退!”他大喊。“达迪,放开舵让它自由航行!”他忽然露出轻松的神情,骄傲地笑起来,“让我来会会你,孩子!”
卡妙杀开一条血路向米罗靠拢。他已经看到米罗了,他们近在咫尺。只要他们靠在一起,就再也不会让他受伤!但是阿布罗狄挡在了他面前。
“要去哪里,总督?”
阿布罗狄的剑术受过名家指点,不是先前那些毫无章法的海盗可以比的,卡妙不得不沉着应战。周围的海盗退了下去,达迪加入战团。阿布罗狄暗暗吃惊,以一敌二卡妙竟然完全不落下风。但卡妙自己心里清楚,他的体力撑不了多久了。心脏剧烈地跳动,已经快达到极限,他不得不大口喘息来平复强烈的恶心感。他必须要尽快赶到米罗身边!
“卡妙!”米罗向他伸出手。
“红玫瑰”号再次受到重创,船头出现断裂,好在动力舱没有着火。
围攻米罗的海盗们无心恋战,一批又一批撤下巡防舰。
卡妙突然间放弃防守,向阿布罗狄连刺几剑,大有要同归于尽的势头,达迪大惊,忙向他背后的空档砍去,希望他能转身迎击。阿布罗狄大叫“糟糕”,但已来不及阻止卡妙。卡妙右脚虚点,身子向一侧晃过达迪的进攻。等达迪回过神来,他的全身均暴露在卡妙面前,卡妙抬脚踢向他的手腕,同时长剑一挥抹向他的咽喉。达迪不得已放开剑向后避开。一阵腥红扑面而来,但那不是达迪的,而是挡在卡妙和米罗之间的一名海盗。
他们的手终于握在了一起。
他们背靠着背,剩余的海盗不敢贸然过来袭击。米罗的手还是湿热的,卡妙松了一口气,随即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米罗察觉到了他的虚弱,“卡妙,你怎么了?晕船吗?”
卡妙咬着牙强打起精神,他用力握了一下米罗的手要他安心。
“红玫瑰”号正在下沉。
除却阿布罗狄和达迪外所有的海盗撤到了救生艇上。法军的战舰正与“维纳斯”号激战,巡防舰上安静得有些诡异。
“快走吧,阿布罗狄。”达迪大喊。
他们在船舷一侧,海风鼓起了白帆,却带不动载满了水的“红玫瑰”号。
米罗掏出匕首,死命向缆绳砍去。卡妙会意,抵住二人的进攻。阿布罗狄的脸上显现出决绝的美。缠斗的三人都用上了毕生所学。
“卡妙!”米罗喊。狂乱的海风扬起他蓝紫色的长发,紫罗兰色的眼眸放出野性的光芒。“卡妙!”他喊,喊声随即被海浪吞没。
“红玫瑰”号到了她最后的时刻。
卡妙双眸中显现出彻骨的寒意,用尽全身的力量挑开二人的剑,连同他手中的剑一起丢开,身体却向后滑去。
米罗砍断最后一根缆绳。巨伞状的白帆在海风的鼓动下拉起了米罗小小的身体。
三把剑在晨曦中翻动。
卡妙站在船舷上,脚下是汹涌的怒涛,头顶是肆虐的海风。他闭上眼睛纵身一跳,抓住那在天海间漂流的扁舟,巨大的白帆在风神的鼓动下将他们带往天际。
恼羞成怒的达迪举起猎枪,突然一道寒光从天而降,他纵身躲开。是那柄镶满钻石的短剑,在他身畔不足一寸处,没入船体三分。
阿布罗狄看着在晨光中颤抖的剑身若有所思,达迪再次瞄准目标,但阿布罗狄及时阻止了他。
“不要忘记你的诺言,我的总督!”
他向着深蓝天幕中的一点白帆高声喊。
米罗一手抓着缆绳一手紧紧抱住卡妙的肩膀,心中被自豪与幸福填满。他做到了!他亲手将卡妙带出了魔窟,无论这张白帆带他们驶往何方都无所谓了,只要他们在一起,永远地在一起。
卡妙低下头,加勒比海和“红玫瑰”号在他脚下愈来愈远。他看到阿布罗狄的蓝发和精美的衣裳在狂风中飞舞,脸上带着那绝美而又自由的笑容,消失在海底升起的巨大漩涡中。沉船激起的气流托起他们小小的身子,飞向天际。
奥罗拉亲手打开她蓝紫色的门帘,温暖而耀眼的光芒为世界镀上了缤纷繁饶。
一片清澄深远的蓝色在他们周围铺开,如此深远而又广袤,一直延续到那光明的源泉。湿润的海风托起他们洁白的翅膀,任他们在这蓝色的空间里自由地飞翔,白色的云朵围绕在他们身畔,为清澈的世界蒙上一片神秘的朦胧,白色的水鸟张开巨大的翅膀,引导他们向着遥远的天际飞翔。在他们头顶,是自由而又神圣的天堂,而在他们脚下,广袤无垠的是另一片蓝色的天空,海洋与天空张开怀抱,而他们在天海间御风飞翔。
卡妙感觉灵魂从未有过的轻盈,斩开尘世间的羁绊,在宇宙间徜徉。天海间他只感觉到唯一的存在,与自己紧紧相连,他把头贴在他的胸膛上,那坚实的心跳令他心安,令他温暖,令他坚强,令他在今后的一切飓风中勇敢地战胜一切。他闭上眼睛,倾听着心脏的跳动和欢快的风声。
脚下一片冰凉,那是他们的帆船驶入了另一个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