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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印第安骑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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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新任总督安东尼·穆的任命并没有热闹很久。构成圣米洛斯大检审区统治基础的权利分配并没有发生大的变化。所有贵族和官员们都没有把这个新的统帅放在眼里,而穆的行为也印证了人们眼中轻蔑之情的合理性。他上任之后做的唯一的工作就是陪同总督带着衣着华丽的仆人和大队的宪兵在佐迪埃克的森林中打猎,有的时候二人甚至会为追踪一只猎物从宪兵队的视线范围中消失,这一度使宪兵队队长巴比隆十分头疼。
“大人,这不公平!”年轻的统帅骑在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上,长长的头发用一根丝带绑在身后,显得英气勃勃,“每次打猎我都要打两份猎物!”有一次他们策马进入佐迪埃克山区很深的密林时,穆这样抱怨说。
“穆,替我打猎是你的职责。”比他更年轻的总督这样回答,语气平静地理所当然。
穆任命地眨眨眼睛,狡黠地一笑,“那么,大人,为什么不打个大一点的猎物呢?比如……美洲狮。”
“美洲狮并不是那么容易捕获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这些天以来,我们已经对佐迪埃克周遭地区的情况掌握得一清二楚,按照大人您的描述,我也差不多知道那些印第安人的部落分布在什么地方了。”
“……”卡妙低下头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因为摩西斯·阿拉贡的轻率出兵,我们恐怕没有足够的力量来进攻佐迪埃克深山了。”
“可是拖下去情况只会对我们更加不利。而且大人,为了我的任命您一定很困扰吧?”
卡妙横了他一眼,“你若是失败了会让我更加困扰。”
“如果失败了,我不会活着回来见您的。”穆认真地说。
“……”
穆策马走到他的身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您为什么不再相信我一次呢?”
“……我相信你。”卡妙忽然微微一笑,“你一定是有什么计策了吧?身为阿卡利亚斯的军事总督,辖区内的一切军事行动都是由你来说了算的,穆。只是我要提醒你,外国军舰和海盗还在不远处的海面上等着,你不可能同时防住这么多的敌人。”
“英国人正与西班牙人在南美火拼。至于海盗,当然,当然海盗要近得多而且也不大可能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而不来骚扰一下。我有一个计谋,……”他伏在卡妙耳朵边如此这般地讲了一通。
卡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穆,有你这样的军事总督,我不愁活不长。”
穆笑嘻嘻地说:“大人过奖了,至于军费的问题,还请大人多多费心。”
“从卡隆的口袋里掏钱,比登天还难。穆,你什么时候能为我分忧而不是添麻烦?”
第二天,由极少数几个执政者召开的小型会议在行政院总督的办公室里举行,对于穆提出的攻打阿卡利亚斯王朝余孽的议案展开讨论,对于已经吃过苦头的统治者们大都保持沉默和观望的态度,但是也有激烈反对情绪激动的,比如财务官卡隆·帕斯卡尔。
对此卡妙什么都没有说。
“战争、战争、那些战争狂人们难道不知道打仗是要粮饷、弹药的!是要支付雇佣军薪水的!那些家伙们以为钱是从天上掉下来地上长出来的么?供他们衣食住行吃喝玩乐,还要供他们过家家一样地打仗!反正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走出了行政院,卡隆还在气哼哼地嚷嚷着,一边抽打着他那不听话的枣红马,丝毫不记得不久前他是多么地狂热于发动战争。
“您不要命了吗,帕斯卡尔大人?”一个声音从他背后传来,吓了他一跳。“敢在大街上泄露军情。”
“啊,是您啊,特里蒂昂先生,您真是吓到我了。”他看到是艾俄洛斯时心里更加惊慌。
艾俄洛斯淡然微笑,“不是我吓唬您,您将阿卡利亚斯最高机密在大街上嚷嚷,如果让那些同情锡马人的家伙或是一位忠于职守的法官碰巧知道的话,……”
卡隆想到路尼,后怕起来,“特里蒂昂先生,特里蒂昂先生,”他惊慌地说:“您可不要说出去啊。”一面警惕地看向四周。
艾俄洛斯觉得有些好笑,“我不会说出去的,放心。而且,我认为这原本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阿卡利亚斯的居民们其实早就有了打仗的觉悟,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您嚷嚷的太不是时候。”
“啊?”
“在我看来,帕斯卡尔大人,您今天在会议上的行为很不明智,非常危险。”
卡隆低下头回想起自己在会议上情绪激动地慷慨陈词,“呃,您是说?”
“您在会议上直接反对穆大人,这很不明智。与您一样爱好和平的人在刚才那个房间里占了十之八九,您见到有别的人像您这样迎难而上了吗?”
“呃,这……”
“当然,当然啦!帕斯卡尔大人,圣米洛斯不是旧大陆,这里每位子民都有权表达自己的意见。这是正当的而且值得推崇。但是,这时如果有别有用心的人听到您刚才的话……”
卡隆脸色发白,他明白,为了财富,他这辈子得罪的人不在少数,一旦被告发……那自己一定会坐牢,上绞刑架不要紧,名誉扫地也无所谓——反正他本来也没什么名誉可言——但那些他辛苦了一生聚敛起来的家产就得被送进国库里,一想到这里,他就痛苦万分。
“啊!该死的!怎么会这样!我该怎么办?……”他喃喃自语,为自己的失误懊恼不已。
“其实也很容易,帕斯卡尔大人。如果您明天带头同意穆大人的提案,您的敌人们自然也就无话可说。”
“同意穆的提案?您是说战争?那可不行!”卡隆大叫起来,忽然他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特里蒂昂先生,您说这么多,是替穆那个家伙做说客。”
艾俄洛斯丝毫不掩饰他目光中的鄙夷,“我跟随总督远涉重洋来到这里,可不是为了给一个浪子做说客。帕斯卡尔大人,您今天让总督很不高兴!”
“?”卡隆的脸色再次变白。
于是艾俄洛斯很耐心地开导他,“安东尼·穆虽然一无是处,但是至少这些天他让侯爵大人很开心,因此你当众猛烈批评反对他,自然会让卡妙总督心里不舒服,我想萨里埃大法官一定早就看出来了。”
“啊!”卡隆想起路尼在会议上的确一言不发,“这个该死的家伙,心里一定在偷笑呢!”他心里想。
“那好吧!”他跺着脚,痛心疾首地下决心,“就按您说的做。”他垂头丧气地牵着马打算离开。
艾俄洛斯看他这个样子,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其实这对您来说是一件好事呢。”
“谢谢!”他没好气地回答:“我已经很高兴了。”
艾俄洛斯叹了一口气,“您一直想得到的机会就在眼前了,您却不珍惜它,让以前投入的资本白白流失。”
“?”卡隆的眼睛在听到“资本”“机会”这些词时亮了起来。‘
“您不是一直想要为您的养子争到军事总督的副手一职吗?副军事总督的权力可是不小的。”
“您是说,您是说,”卡隆几乎不敢相信这样的好事会落到自己身上,“紫龙他有可能是……?”
“‘曙光’舰队里,还有驻军中,有哪一位的功绩履历人品家世能与令郎相比的?”
“那倒是,那倒是。”卡隆兴奋地搓着手。
“唯一的障碍是,贵公子还以戴罪之身待在家里。”
“啊!”卡隆像被当头浇下一盆冷水,呆在当地。
“而且摩西斯当初是以合法的身份及程序宣判,并没有被法院否定。即便是总督也无权更改。”
“……”卡隆的脸变得通红。
看到他快要恼羞成怒了,艾俄洛斯忙说:“好在当时还有附加的条件,只要您能交上罚金,公子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回到军队了。”
“啊,罚金!”这并没有让卡隆高兴起来,他痛苦地抱着头,那么大一笔钱简直是要他的命。“您这是要杀了我呀!”他说。
“穆大人新上任需要一名副手,他曾向我询问过紫龙·帕斯卡尔上尉,如果有人向穆大人美言几句……”
“可是我今天似乎得罪了穆大人。”
“现在还不晚,穆最需要的是支持!而且,如果您能拿出双倍罚金来支持战争的话……”
“哦,双倍!”
“听我说,帕斯卡尔大人,我能保证他会得到副军事总督代理一职。只要有钱,总督会亲自向穆推荐的。”
卡隆眨眨眼睛,“可是,‘代理’?”
艾俄洛斯笑起来,“正式任命是需要程序的。而且,战争,对于军人而言总是充满了机遇。”他向四周看看,见没有人注意到这边,于是俯下身子在卡隆耳边轻声说:“您真能相信穆那个小子能打赢吗?如果他失败了,谁会是下一个军事总督呢?”
“……”
“一个军事总督能值多少钱,帕斯卡尔大人?”
“……您,您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卡隆为他们的设想而感到兴奋和恐惧,声音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我托人从旧大陆带来些东西,还要麻烦大人您多照顾。”艾俄洛斯低声在他耳边讲,敛去了唇角的笑容。
虽然并非没有想过,但穆在接到代理军事总督的任命书时还是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将任命书放在一边,伸手抽出佩剑,在管家惊骇的目光中狠狠地向小臂划去,鲜红的液体喷涌而出,随即钻心的疼痛令他出了一身冷汗,他又看了看任命书,字迹仍在。
为什么?因为自己向总督开炮?有这个权力且会这么做的他只想到一个人,那个人目中含笑地对他说:
“穆,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哟。”
穆几乎立刻想到了阴谋,自幼以来的赌运告诉他这个许多人梦寐以求的职位对自己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的确是个阴谋。”卡妙倚在总督办公室华丽而宽大的座椅上,赞同地点点头。
“为什么?”
“我希望你能为我效劳而不是为摩西斯·阿拉贡。”
穆大胆地直视着卡妙,微笑:“那么您已经做到了。”他忽然单膝跪下,“从今天起,我只效忠于您,……”
卡妙抬手止住他的话:“在你做出最后的决定之前,我希望你能知道在这条道路上将会面临怎样巨大的危险。我们的敌人有可能是整个旧贵族,也有可能是正在迅猛成长的新势力,或者是上帝或者是撒旦,我们不知道道路通往何方,而危险却会从任何一个方向袭来。我甚至无法确定我所做的是不是正确。穆,你可要考虑清楚了。我不会强求你。”
“不用担心,我的阁下,”穆保持着他风淡云轻的笑容,“我的赌运很差,但赌品很好。只要出手,从不反悔。”
穆很快就感受到了来自四周的敌意和危险,无数的人都希望能立刻把他踩在脚下,为了卡妙和自己他必须要努力拼命,这场战争他必须要赢!但现实与理想之间的差距总是令人痛苦,他头疼地看着阿卡利亚斯的兵力部署,所有在编人员不足五万,而且一大半是伤病员,几乎所有人都被骁勇的印第安勇士吓破了胆。
新任的副军事总督代理紫龙·帕斯卡尔敲敲门走进来。
“军队已经到齐了,长官。所有事宜都按您的吩咐办妥。”
“很好。”穆对于这个副将的效率很满意,但即将要他去面对的事情却让他的心里高兴不起来。
坎瑟湾副港的一处秘密基地,几乎三四万士兵拥挤在林间空地里,一侧用木头搭成的台子上,几个面色仓皇垂头丧气的年轻男人被一队士兵押解着,台子后面站着一排手持刺刀和火枪的军法队士兵。
“您为什么逃跑,卡林先生?”穆笑眯眯地问其中的一个人。
“……”
“喏,军事法庭不是独裁的地方,如果你讲得有道理的话,……”
年轻人的眼中闪过一道希冀的光芒,求生的欲望越烧越烈。
“啊,大人!印第安人实在是太可怕了,我们打不过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卡林先生,我得提醒您,逃兵同样只有死路一条!但如果留下来努力战斗的话,你可以得到荣誉,财富,还有……”穆转转眼珠,“还有美女……作战勇猛的话还可以晋升,与你的长官们一起分享权力。”
“哦,”卡林痛苦地呻吟,“当然,当然是这样的。但是,但是那不一样,先生,哦,不,长官!您没有见识过那些野蛮人的手段,太可怕了!”逃兵一提到印第安人还是害怕地发抖。
“哦?”
“他们会砍掉人的手脚、挖去人的眼睛……”
“嗯?”
“会将人活活烤来吃,或者敲碎人的脑壳……”
“啊哈?”
“还会将人扔到蛇洞里,来饲养成千上万条毒蛇……”
“?”
“剖出人的心脏……”
“……”
“……”
穆耐心地听卡林和他的同伙们讲完,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说:“我想我明白了,卡林先生,你们是因为印第安人的刑罚比军队的刑罚更残酷才决定冒险逃走?”
“是的,大人。”
穆的眼神中划过一道闪电,笑得更灿烂了,“这么说,要想阻止你们逃跑只有比印第安人更严厉的刑罚才行。帕斯卡尔上尉。”
“是,长官。”紫龙一招手,军法队抬上来几十个用布幔盖住的架子,空地立即变得拥挤起来。
布幔落下,广场中几万人倒吸一口冷气,那些捆绑着绳子、露出尖利的金属牙齿的刑具宛如来自地狱的魔鬼,叫嚣着要把人撕碎活吞,连天上的太阳也被这阴森之气震慑,躲到了云层之后。
“这些,都是中古时代的贤人们留下的财富,”穆信步走在一架架杀人机器前,笑咪咪地向人们介绍,“这台,是用来绞死犯人的,这漫长的过程一定十分有趣。啊,看到这根长钉了吗?”他走到一个仿佛座椅的刑架旁,指着竖起的木板上黝黑的长钉说:“据说它可以让人听到自己的颅骨给穿透的声音,还有这个,是用来将人体撕碎的;这个巨大的朋友则是将人吊起来,然后在对面的墙上摔死,当然啦,它不太好用,有时摔几下,囚犯还能发出呻吟;哦,还有这个,这个看上去很舒服的台子,上面这个机械把手可以将躺在上面的人的肠子一点点绞碎却不至于使人立刻死去;那边那个……”
随着穆的介绍,台子下面先是响起一阵阵“嗡嗡”的议论声,而后这一阵阵的声浪汇成巨大的浪涛,颤抖着扑向刑台。穆却好似没有听到一样继续兴致高昂地展示他的机器,仿佛一个野心勃勃的商人在推销他的新产品。巨浪退了下去,变得鸦雀无声,几乎每一个人都在发抖,台上的几名囚犯已经晕了过去。
“怎么样,卡林先生?”商人穆开始询问顾客的意见,“您喜欢哪个?”
卡林努力聚起仅存的一点理智,想把目光集中在面前的人的脸上。
“啊,您的脸色不太好……”
卡林直直地向后栽去,像一截砍倒的木桩。
穆拍拍手,紫龙指挥军法队的人将死去的、昏迷的和尚有一丝清醒的逃兵分别拖到各架机械上去,现场向几万名官兵展示这些古老器具的用法。
“看来我们祖先的智慧也不比印第安人差,是不是?”穆扶着一架刑具,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但声音却清晰无误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受刑者的血在他脚下汇成一条条的河流,又穿过木板搭成的行刑台渗透到下面的土地中去。
没有人说话,昏迷的受刑者在剧痛中清醒过来,惨叫声直遏云霄。
“你们是法兰西帝国最优秀的军人,是太阳王陛下和帝国的骄傲,你们所在的军队参加过几百场著名的战役,在此之前你们无所畏惧,无论是凶猛残忍的异教徒还是强悍冷酷的维京海盗,还有霸道无理的英国人和号称‘无敌’的西班牙舰队,你们靠自己的勇气和智慧战胜了他们,你们曾经所向披靡,赢得了无数的荣耀,赢得了敌人的尊重!那么,现在是怎么了,几年的安逸生活和一场战争的失利就磨掉了你们所有的锐气,吓破了你们的胆?让你们甘愿把荣誉和骄傲,连同法兰西的尊严一起扔掉,去做一个让人耻笑的逃兵!偷偷摸摸的胆小者!在野蛮人的脚下瑟瑟发抖?”
“不……“有人喊起来,随后又有一些人开始附和起来。男人的骄傲让他们开始觉得羞耻。
受刑者令人心寒的惨叫声弱了下去,榨干了鲜血的躯体软绵绵地垂着,但行刑还在继续。
“鲜花、勋章、财富、权力、人们的嫉妒和尊重,我们曾经得到的东西!我们曾经用鲜血和生命捍卫的东西!我们为之而生的东西!它们不是凭空而来,它们是用勇气、智慧和鲜血培育出来。既然战争不可避免,我们是为自己的荣誉和尊严而战,还是像这些人,——”他指着身后垂死的受刑者,“一样可耻地死去?!”
男人们的激情被鼓动起来,“嗡嗡”之声再次响了起来。
“法兰西帝国万岁!国王陛下万岁!”有人喊了起来。
“荣誉和财富、印第安人的毒蛇和军法队的刑具,我们只能选择其一。”
“胜利!胜利!胜利!……”场下群情激奋。
受刑者咽下最后一口气。
随即紫龙·帕斯卡尔开始宣读军法。穆在最末一条加上了古老的“什一抽杀制”,即有逃兵的舰队或师团,将按照抽签的方式选十分之一的人当场处死,但在战斗中立功的舰队可以得到豁免。与此同时,对军功的奖励却是会让最麻木的人也会心动。
于是这支沉寂了多年的曾经在加勒比海上让人闻风丧胆的军队再次鼓起了她的勇气。
穆转身离去,必须要赢,但形势远远没有看上去那么乐观。
在战争开始之前,穆最后一次来见卡妙。
夜色已经降临,漫天的繁星开始在绛蓝色的加勒比海上空闪烁。卡妙坐在落地窗前的一把白色藤椅上,手里把玩着挂在颈链上的金百合。
“你有几成的把握,穆?”卡妙若有所思地问。
“最多一成,大人。”穆诚实地回答。
“只有一成?只有一成你就敢赌?”卡妙向后靠了靠,语气平淡。
“是最多一成,大人。”穆纠正他,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我们没有退路,后面就是悬崖。”
“你知道失败的后果吗?”
“很清楚。大人,不赌一把,我,我们注定一无所有。而唯一的筹码,就是我是的性命。顺便提一句,我的赌运一向很差。”
“差到什么程度?”
“从未赢过。”
“……”卡妙觉得自己无话可说了。很久,他才重重地叹了口气,解下了链子上的金百合,“给你增加一点筹码,希望我的赌运会好一点。”
穆疑惑地接过来。这只金百合是纯金打造,镶着名贵的钻石,做工极其精致,可见价格不菲,可即便如此,它的价值也不够给一支千人的雇佣军发半个月粮饷的。
“不是叫你卖了它!”卡妙脸上写满了无奈和不满,“你可以用它来调动圣米洛斯及周边岛屿的所有军队。”
“?”穆看看手中的首饰,考虑着是否该提醒卡妙目前的权限。
卡妙看出了他的疑惑,“放心,它并不是代表现在有名无实的圣米洛斯总督的。”
穆很聪明地没有问下去,而是转移话锋,“这样一来,圣米洛斯其他地区的防御……”
“所以说这是危险的一步,你必须要速战速决。”顿了一下,卡妙又说:“和你一样,我相信自己的选择。”
佐迪埃克山脉圣玛利亚山的冰雪融水是阿卡利亚斯岛上两条最大河流的发源地。一条河流闯过险峻的山脉,流经奥德巴兰断崖并形成壮观瑰丽的阿利斯大瀑布,而后穿出密林,滋润着肥沃的平原,在天英港汇入大海;另一条则穿梭于人迹罕至的雨林与碎石之间,在藤萝缠绕的密潭中与加勒比海融为一体,这就是塔洛斯河。在阿卡利亚斯的历史中,这条不为常人所知的河流在十八世纪初的一次著名战役中一战成名。
这场为后人褒贬不一的战斗是以令人胆寒的轰炸开始的。十一月二十九日的清晨,悄悄潜入爱纳斯湾的“双羊”号和“宝瓶”号撕去伪装,七十二门大炮开始对准密林深处一阵狂轰滥炸。一个小时后,塔洛斯河两岸被夷为平地,随后,从天而降的“曙光舰队”以长蛇队形驶入塔洛斯河向上游驶去。二十只战船轮流向两岸开火,每艘战船都吃水很深,船舱内塞满了弹药。
穆故意下令让战舰开得很慢。他坐在“星光”号的船长室,一边品茶,一边欣赏着两岸传来的破坏声。
“双羊”号新任船长卡洛担心地倾听着这开天辟地的巨响,“长官,这不要紧吧?我们该如何撤退?”
穆放下茶杯,闭上眼睛回味着萦绕在舌尖的余香,好一会儿才悠闲地说:“放心,卡洛先生,我们是在水里,塔洛斯足够宽,不会让火舌舔到这里的。……到哪儿了?”
卡洛在心里计算了一下,答:“离爱纳斯湾大概有十海里了。”
“唔,”穆点点头,又捧起茶杯来喝了一口:“传令:再驶过两英里,就将我们的秘密武器祭出来。”
所谓的“秘密武器”,不过是威力加大了的□□,这种□□被无目标地远远投到两岸的密林中,塔洛斯河两岸立即火光冲天。
穆放下茶杯走上甲板,表情认真起来:“卡洛先生,十分钟后停止进攻,改用常规火炮。两刻钟后再加入□□。”他紫色的眸子里映出熊熊火焰,“卡洛先生,你认为我们会赢吗?”
卡洛船长心里认为赢的希望极其渺茫,但他在一阵犹豫后还是说:“会的!”这倒也不完全是违心之言。作为跟随穆的大副多年,他深知穆会在一些不可能的情况下创造出可能来。
穆微微一笑:“敌人所在不明,敌人战力不明,敌人数量不明,怎样才能取胜?”
“……”
“那么换个说法。敌人的优势是什么?我方的劣势在哪里?”
“敌在暗我在明,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很对,卡洛先生,完全正确。这片密林就是他们的盖亚,随时为他们提供无穷的力量。”
“但是,……”总不能要把占阿卡利亚斯岛三分之一的雨林毁了吧?
“没错,就是这样!”穆的回答吓了他一跳,“毁掉他们赖以生存的森林,逼他们现身。”
“……”卡洛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上司。
“不需要毁掉全部。”穆开始怀念起卡妙的聪颖,他在指挥桌上铺开一张手绘的地图,手指沿着塔洛斯河的标志向上游移动,“在我们前面八海里处有一个天然的小湖泊,往前两三英里岸边有一片平坦的空地,这将是决战的地方。”
卡洛将信将疑。
“你听说过阿卡利亚斯的宗教信仰吗?”
“那些异教徒?”
“对。他们崇拜他们的神就像我们侍奉上帝,尽管他们的神并没有庇佑他们。与古希腊和埃及人一样他们热衷于建立神庙。在佐迪埃克山区最大的神庙位于……这儿。”穆指着一个黑点说。那是塔洛斯河的发源地,圣玛利亚山脉。
“啊!”卡洛说。
“但是这座宏伟的庙宇据说毁于一场雪崩,于是濒临这片小湖的印第安神庙就是他们唯一的圣地和聚居地了。没错,他们可以随意隐身于大自然之中,但他们也有自己誓死要保卫的东西。那就是水源和神明!”
河流拐弯处炮火的密度逐渐降下来。穆敏锐地捕捉到密林深处一丝异动,紫水晶般的眸子猫一样眯起来,声调中透出阵阵兴奋,“战斗即将开始,让每一个人都打起精神来!”他踏上甲板,对传令官喊。
传令官打起旗语,命令在舰队中迅速传开。然而还未传到编队尽头,一支长箭穿过了传令官的咽喉。
穆正好从望远镜中捕捉到了这一幕。
“好箭法!”他说。从箭的来向上看,敌人在左侧炮火真空处,不过也不排除右侧会有敌人,尽管那里是相邻战舰的火力交叠处。
命令无需再传达了,淬了塔洛斯河最毒的毒蛇唾液的箭飞蝗一样飞向毫无防御力的战舰。中箭的士兵在甲板上嚎叫着翻滚。
舰队上的士兵乱作一团,纷纷寻找掩体,敦促着动力室加大马力向前开。
二十多只舰队在塔洛斯河中一字排开,最大的弊端就是命令的传达,印第安人看到了这点,穆自然也很清楚。所幸的是他们的敌人是落后的原始王国,而不是拥有强大战舰的欧洲人,否则一定会全军覆没。
印第安人从丛林中现身,身上涂满青色的染料,这使他们时常与周围的草木混在一起,不容分辩。他们换上火箭,瞄准动力舱和火炮,希望能够引爆舰上的火药。火苗在舰队中引起不小的慌乱,但法国舰队的优良材质阻止了灾难的发生,火很快被扑灭。士兵们开始镇定下来。
多年来在坎瑟湾蒙尘使“曙光”舰队锈迹斑斑,但一旦重浴战火,她立即恢复了当年驰骋加勒比海的王者本色。船上的军士们都是经验丰富的水手,他们立即按照穆事先的吩咐加大炮火猛烈袭击两岸。
印第安人两侧火光冲天而起,但他们没有后撤,反而凭借火力盲点的优势继续前进。
受袭严重的“黄金狮子”号和“狼”号向前驶离了印第安人的攻击范围。“黄金狮子”号的船尾与紧随其后的“宝瓶”号舰头却突然出现了几门自由活动的大炮,印第安人被置于火力之下,所在的据点顷刻成了废墟。
突然,一条巨大的影子从乱石堆中跳出来,站在一块巨石上,右臂用力一掷,“宝瓶”号站在甲板上指挥的三副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被钉在身后的船舱上。左胸被粗大的长矛贯穿,三副立即就断了气,血从他的脚下汇成一条河流在甲板上蜿蜒前进。
所有目睹这一切的人都呆住了,甚至忘记了躲避。
巨人站在石头上仰天长啸,两岸山林中响起一阵阵呼啸与他遥相呼应,两侧的山石在猛烈的火力下早已岌岌可危,在这一片啸声中滚落而下。
“曙光”舰队沉寂在一片恐慌之中。
几百名青色皮肤的印第安战士从丛林中跳出来,长矛代替了毒箭,密如雨点地向舰队袭来。
惨叫声和飞溅的鲜血,让士兵们重新清醒了过来。
“印第安人的毒蛇和军法队的刑具?”穆曾经说。
然而印第安战士已经趁刚才的一段空档穿过了火炮的射程,蜂拥而至岸边。
一声枪响,站在巨人身边的印第安人应声倒下。穆紫水晶样的眼睛折射出瑰丽的光芒。
训练有素的火枪队立即补上空位。
法国人一向以火力精准著称。
印第安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青色巨人身上血迹斑斑,他怒吼着向前冲,身后跟随者几十名疯狂的战士。
他们在法国人不敢相信的目光中跳入塔洛斯河,潜入水中向舰队游来。河中到处是食人鱼与巨鳄,可是这些野蛮人鲜血的气味它们却敬而远之。
一梭梭的子弹射入水中,河水里泛起团团红色。
穆拔出爱剑“璇”,走出船长室。
“准备近身战!”他命令。
话音未落,“星光”号一阵猛烈的摇晃。
“来了。”他心里说,不理会周边的战斗,走下舷梯,来到开阔的甲板上。
青色巨人果然从一侧船舷跃上来,手中的长刀劈头向穆砍下来。他身材巨大,却很灵活。
穆躲闪不开,抬剑招架,只觉得一股猛力压下来,两条胳膊似乎要断裂样地疼痛,眼前一阵发黑。
“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哟,穆。”这句话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穆一愣,随即苦笑,这是我,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他一咬牙,挺了过去。
青色巨人似乎有些意外,“你就是法国人的指挥官?”
“是。”穆微笑着回答,一边闪躲着对方的攻击,“你叫什么名字,印第安人?”
“你不配知道!”
穆无辜地眨着眼睛,“这不公平!我已经回答你了!”
回答他的是一阵猛烈的攻击,刀剑相击,落下一串串火花。
这个大个子身手不错,在阿卡利亚斯王朝该是个贵族或是将军,但与穆比起来,还是逊色了一成。穆很快看到了他的破绽。进入塔洛斯河流域已经很远了,他必须速战速决!
他叹了口气,说:“那么,我的‘璇’只好屈尊杀一个无名之人了。”他唇边的微笑刹那变得冷酷无比,踏上一步,刺向对方的咽喉,巨人忙用刀去挡,可惜那只是虚招,穆的剑滑过刀背刺向他送上来的前胸。
“永别了!”残忍的笑容盛开在穆的唇角。
丘比特岛。
阿布罗狄听完达迪的报告,若有所思地咬着一朵红玫瑰的花瓣,“这么说,先前奥路菲的情报是正确的,‘曙光’舰队离开了斯考皮洛进入塔洛斯河流域。”
“还有所有的驻军。线人说斯考皮洛城只剩下两百名宪兵了。”
阿布罗狄摇摇头,“卡妙不像是这么不谨慎的人。而且,如此大张旗鼓的……”
“您是说那个孩子吗?”达迪轻佻地说:“听说和他的未婚妻一起去阿格龙庄园的山上游玩了。”
“这么说斯考皮洛城是座无人防守的空城了?”海盗们想到斯考皮洛的富庶群情激动。
“并不是。”达迪慎重地说:“那个年轻的军事总督留了一艘炮舰和一艘护卫舰,但无论是速度还是火力这两艘战舰都比不上‘曙光’舰队中其他的船只。”他轻轻笑了一声,统治者们总是以自己的利益为重,这一点与海盗没有什么区别。
“你怎么认为,奥路菲?”阿布罗狄问一直沉默的副手。
“我想知道,‘曙光’号在何处?而且,圣米洛斯其他岛屿出现兵力调动的情况,他们又在哪里?”
“这点不用担心!‘曙光’号与调动的五艘战舰早已深入塔洛斯河。——我们是海盗,为什么要婆婆妈妈顾虑这么多!斯考皮洛不成,还有周围的那些城镇呢!”
“对啊!”“没错!”下面的海盗早已按捺不住。“还是斯考皮洛,哪里有数不清的金银财宝!”
奥路菲微微皱起眉头,“如果洗劫了斯考皮洛,将来一定会遭到法军的报复。”
“我们是海盗,奥路菲。”阿布罗狄微笑道:“即便我们不洗劫斯考皮洛,将来也会与法军开战,丘比特岛就是证据。不过,为了谨慎起见,达迪,再去搜集一次情报!一定要确定斯考皮洛没有驻军。”
“穆!”
穆的剑尖一歪,在对手的左臂上划开一道大口子。
两人都停住了动作,向他们熟悉的声音望去:米罗浑身湿透地站在甲板另一侧,水珠顺着蓝紫色的卷发流淌而下,眼睛却明亮得可怕。
“卡西欧士!”他认出了另外一人,那个身材巨大的印第安战士,“是你!”
“米罗,你还是带他们来了?!”卡西欧士声音威严,却听不出怒意。
“不是我!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卡妙终于还是要战争?!”
印第安战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卡西欧士带来的士兵已经不多了。双方士兵们的尸体引来了大量食肉水族,河水染成了赤色。卡西欧士吹了一声口哨,剩下的印第安人抛出绳索勾住两岸的树枝,猿猴一样消失在密林里。
“是不是你已经不重要了。”卡西欧士最后对米罗说:“我们已经是敌人!”
“穆!”米罗看着他们消逝的丛林,委屈和悲伤点燃了他的怒火,“我需要一个解释!”
穆本来无需对一个总督家的男仆解释什么,但他还是带米罗进了船长室,并吩咐按原计划前进。
“为了和平!”他说:“战争是为了最终的和平!至少在现在的阿卡利亚斯是这样!”
“我不信。”
穆为米罗端上一杯清火的茶。
“你现在已经不相信卡妙了吗?”穆微笑着看着他,“想想看,米罗,经历了上一次的大败,你的印第安朋友会瞧得起欧洲人吗?他们愿意接受一个败军之将做他们的统治者,与他们平分天下吗?”
“呃……”
“结束战争的必须是另一场战争,这在白人一百年以前占领阿卡利亚斯时已经注定。白种人与土著人共同生活在这片岛屿上,现在已成事实。和几千年前我们的祖先一样,只有历经战争和鲜血才有资格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下去,因为利益永远属于强者。强者间的尊重,才是和平永久的基石。”
“……”米罗听得似懂非懂。
“这么说罢。这场战争是为了双方的和平协议。因为只有战争,才能使最麻木不仁的人意识到和平的可贵。否则,以卡妙一人之力是无法做到让双方和平共处的。他会这么做,很大一部分是要归功于你。”
“我?”
“他知道这些印第安人对你的重要性,因此才要促成双方的和解。没有一场胜利,你的朋友亚尔迪是不会同意与法国人和谈的。”
“哦。”米罗点点头,似乎有些明白了。
“那么,你要不要帮忙?听说你对这里的熟悉不亚于对自己的家。”穆狡黠地看着他。
“我可以加入你的军队,但不会出卖我的朋友,决不!”米罗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就算了,”穆不以为然,扬扬手中的地图,“这个足够了。”
“那是什么?”
“地图。总督大人凭记忆手绘的。”穆又摆出那一贯的笑脸,“所以说,不要太相信卡妙,那个家伙总是让人防不胜防。”
明媚的阳光穿过神庙巨大的廊柱,一直铺开到神坛之下。精心培育的藤萝在石柱上雕刻出各种彩色的花纹,山间的水气在美洲狮石雕上凝成水珠,像眼泪一样挂在眼睑上,鸟儿在神庙前的空地上自由觅食。不远处的炮火丝毫没有影响到这片安宁的圣土。
但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片宁静,一丝异样的气息惊得鸟儿四散飞开。空气里掺了不安的气息。
“站在那里不许前进!别弄脏了神庙的地面!”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居高临下地说。
愤怒的脚步声果然停下了,“修普诺斯,白人马上就要打过来了,你竟然还在这里悠闲地睡觉!”
“不然还能怎样呢?”
“当然是准备战斗!”卡西欧士愤怒地低吼着。
金发的男孩摇着头以怜悯的神情看着他,“战斗!战斗!你是想把阿卡利亚斯最后一座神庙也变成废墟?殿下把神庙与族人交给我,并没有让我去打仗啊。”他慵懒地摇着食指,“卡西欧士,是谁让你带人去找法国人送命的。啧啧……”他打量着全身挂彩的卡西欧士不满地叹息着。
“这么说,你是不打算对入侵者还手了?”卡西欧士被彻底激怒了。“从一开始,你劝殿下撤到塔洛斯河的源头光明圣殿遗址时就打算好了!你根本没有想要抵抗!”
修普诺斯无视卡西欧士的愤怒,他回想起一天前部族大会的情形。
“法国佬很聪明,将他们的劣势转化为优势。殿下,我们只有逼他们离开河流,离开他们的战舰才有可能与他们一决雌雄!只有我们祖先生活的地方塔洛斯河的源头光明神殿遗址才是最适合的地方。纳纳瓦特神保佑,那里是法军绝对攻不下来的。至少,殿下,带领我们的女人和孩子们去吧,带着我们的战士去吧,他们是打败欧洲人的决胜力量。而我,将誓死为您保全萨瓦拉格神庙和这里的祭司们。”
也正是有他的这份保证,阿鲁迪巴才最终同意了他的提议。
“修普诺斯!回答我!”卡西欧士的怒吼将他神游的思绪拉了回来。
“将我们最后一座神庙炸成废墟,和将它暂时交给法国人保管几天,这两者你选哪个?”
因为谈话的对象是修普诺斯,卡西欧士难得地停下来思索了一会儿,“你是说那些白人会完好无损地保留神庙?”
“没错,而且祭司们也不用殉道。”
卡西欧士讥讽地看着他:“这是你作为白人的感应?”
修普诺斯不理会卡西欧士话语中那“非我族类”的敌意,悠悠地说:“阿卡利亚斯的总督,那个孩子,你也见过了,你认为他是真想要对殿下下杀手么?”
卡西欧士一愣,“阿卡利亚斯的总督?”他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你是说……你是说……!”
修普诺斯含着淡淡的笑意,“不错,就是那个与米罗一起来的少年。敢有胆量孤身至此的,绝对不会为了表面的利益而发动消灭土著人的大屠杀。对于高明的政治家,战争不过是一场可胜可负的工具而已。”
“可是,可是……”卡西欧士摇着脑袋,努力搞清楚状况,“米罗那个小子!他果然投靠了欧洲人!”
修普诺斯长叹一声,对他的愚钝无可奈何,“你只要记住,卡西欧士,有米罗在他身边,他就不会对土著人开展你在大陆上听说的那种大屠杀。”
“可是法国人已经杀了近一百名我们的勇士!我刚从战场上回来!”
“那是你带他们去送命,身为统帅的我可从没有给你下过这道命令!”
“你……”卡西欧士气得说不出话来,但事实是阿鲁迪巴将神庙交给了修普诺斯而不是他卡西欧士!
修普诺斯站起来,拉拉身上松垮垮的袍子,向铺满阳光的台阶上走去。
“你要去哪里,修普诺斯?”
“去准备战斗,好歹要为殿下争取一点时间!”
卡妙在客厅里透过落地窗看到两颗流弹在花园里的炮弹炸开,顷刻间明媚的阳光被冲天而起的烟尘遮蔽,整个城堡都在剧烈地颤抖,仆人们的尖叫声穿透了大爆炸后的死寂震碎了最后一块幸存的彩色玻璃。
卡妙走到窗前欣赏着窗外的一切,被激起的烟尘呛到,咳嗽起来。
“你的表情在说‘终于来了’。”一直站在窗后的艾俄洛斯说,玩味地看着卡妙的脸。
咳嗽使卡妙苍白的脸色升起一阵红潮。
“谢谢你,艾俄洛斯哥哥。”他说。
“?”艾俄洛斯十分不解。
“你反对战争,却一直都在帮我。”
“那是因为我别无选择。既然战争无法避免,我也只能一如既往地相信你。”
卡妙怅然地望着一片断枝残花,“你说这里能撑到战争结束吗?”
“那为什么不离开呢?与韦尹小姐一起去避避。”
“我不能走!”他说,斩钉截铁,“我不能走!哪怕会埋在总督府的废墟里!”
“为什么?”
“因为这些人,”他指着外面疯狂逃窜的人们,“叫他们都来这里!无论是仆人还是奴隶,总督府里所有的人,都来!我在这里,至少他们会稍微安心!”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城堡的一楼和地下室挤满了人。他们看到侯爵与他们在一起都安静下来,这时他苍白的微笑似乎产生了魔力,让每个人都充满了勇气。
“外面准备得怎么样?”卡妙和艾俄洛斯上了二楼书房,尽管这里更加危险。
“宪兵队各就各位,萨里埃队长发誓保护斯考皮洛。但是只靠宪兵队对付不了海盗。”
卡妙点点头,“平民呢?”
“亚路比奥尼已经前往加百列大教堂了,艾亚哥斯副主教请你放心。这次是迪斯·马斯克主教复出的大好机会,他一定会尽力的。只是,……”艾俄洛斯习惯性地皱皱眉头,“损失怎么办?”
“总督府的维修费用从穆的薪俸里扣,平民的损失由财务官来出。”
艾俄洛斯苦笑,“您这是要杀了卡隆·帕斯卡尔大人么?”
“战争结束后,他的养子就是真正的副军事总督了,这不值得他慷慨一回么,更何况那又不是他自己的钱!”
——但每次去做这种不讨好的差事的却是我——艾俄洛斯在心里抱怨。
“索黑尔告诉我,阿卡利亚斯周边岛屿的军力出现变化——你调动了圣米洛斯地区的军队?”
“哦。”卡妙避开他的眼睛,转身向一旁的靠椅走去。夜正长,袭击不知要到何时才结束。
艾俄洛斯突然粗鲁地抓住他的胳膊迫使他转过身来,金链子的下端从他黑色外套中滑出来,甚是扎眼。
“金百合呢?”艾俄洛斯一把将链子扯了出来,迫使卡妙与他对视。
“……”
“你使用了金百合令?”艾俄洛斯的语调里说不上是什么情绪,却让卡妙再次移开了目光,“你疯了吗,卡妙?它可能会给你引来杀身之祸!”
“我知道,艾俄洛斯!”卡妙轻轻挣开他的钳制,“但这场战争我输不起。穆说得对,不赌一下,怎么知道结果呢?我所拥有的唯一的赌注,就是自己的性命。”
“你……你就这么相信他?”
“我别无选择!”卡妙对着他微微一笑,眼睛里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疲惫,“我别无选择,艾俄洛斯哥哥!”
阿鲁迪巴已经无法忆起他听到那个消息时的心情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自出生以来他第一次无法控制自己。当他带着无法压抑的怒火清醒过来时,在他面前是一字摆开的火炮,纪律鲜明的炮手和火枪手在这些冰冷残酷的钢铁后面整装待命。一个身着黑色军装的紫发军官骑在一匹骏马上,在他身后,站着甲胄鲜明的骑兵队——这是驻阿卡利亚斯陆军中唯一视荣誉如生命的军队。
阿鲁迪巴勒住坐骑,在他身后是同样被仇恨烧红了眼睛的两千名印第安骑士们。他们的战马喷着响鼻,刨着脚下的岩石和土壤,低低地嘶吼着。阿鲁迪巴抬头遥望,在这片狭长的空地后面就是被法军轰炸后的萨瓦拉格神庙——阿卡利亚斯最后的神庙。可是高大的乔木遮住了他的视线,他看不见那个山丘上的废墟,还有他的亲人们、他们的祭司们血肉模糊的残骸!
他的两耳又在嗡嗡作响,眼睛看不清面前仇人的面目,四肢百骸被悲愤冲击得痛入骨髓。
他举起手中的长刀,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他身后的几千名战士发出一阵悲恸的长啸,和低沉的号声一起,回荡在广袤的佐迪埃克山脉中。
法军军队压不住心中的恐惧,向后退缩了一小步。军法队的火枪已准备瞄准。
炮弹炸开在印第安人面前,冲在最前面的几名战士没有发出一声惨嚎就被炸得四分五裂,残肢与鲜血被抛上天空,又洒落下来。但更多的印第安骑士冲上来,冲进对方火力的射程中,踏着阵亡者的尸块冲向敌军。
更多的炮弹炸开在密集冲锋的印第安人中间,法国人根本无须瞄准。
阿鲁迪巴忽然仰身长啸,仿佛是压抑的灵魂从地狱深层发出的悲鸣,伴随着这声啸声而起的,是遮云蔽日的长矛,印第安人掷出的长矛比火枪的子弹射的更远,密集的法国军人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被钉在地上,鲜血溅满了火炮,脑浆洇湿了火药,在一刹那间几十名炮手命染黄泉。而印第安人正迅速向他们冲来,乘着风神的怒火,仿佛是地狱里涌出的魔鬼。
火枪手们害怕了,他们忘记了手中的火枪,纷纷向后逃去,随即被坚守岗位的军法队处决,一些人绝望地扔掉手枪,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穆听不清他们在祈祷什么,他也被这种残酷的场面所震撼,但他必须要做点什么,他举起手中的火枪,击中了阿鲁迪巴身边的护卫。
“不要忘了你们的誓言!为荣誉而战!”他拔出刺刀,第一个冲出去。
身后马蹄声响,他听到了!尽管恐惧得无以复加,但这些年轻而又勇敢的小伙子们跟过来了。
火枪队重新组好了队形,寻找着法国骑兵们的空隙射击。
法国人一向以精准著称。
一颗流弹击中了亚尔迪的左肩,血顺着他的前胸流到马背上。他的卫士们都已战死。在马背上他们不及训练有素的法国人,但他们的勇猛令对手胆寒。
战斗异常惨烈。双方损失惨重,肚肠流在外面的战马徒劳地挣扎,双腿被炸飞的印第安战士死死地抱住一个落马的白人。
穆再次举枪向阿鲁迪巴瞄准。他必须要尽快结束战斗!在这个范围瞄准,阿鲁迪巴不可能逃脱。
枪声淹没在一轮炮声中,那是远处的炮舰对印第安人密集的地方开火。
一名小战士扑在阿鲁迪巴身前,鲜红的血花在他后背绽开。他的头盔掉落在地,一头褐色的长发散落下来——那是一名少女!
“苏西!”阿鲁迪巴抱住将要摔下去的姑娘,看着她慢慢闭上美丽的眼睛,一朵紫色小花从她胸前缓缓飘落。
穆慢慢放下枪,悲哀地看着这一切。清晨的阳光穿透密林照耀着尘土飞扬的大地,周围葱绿的植物是那样地生气勃勃。可是这个春天已不属于这个少女。
阿鲁迪巴把她横抱在胸前,抽出长刀,他的面容平静,但内心已激起滔天巨浪。他无视周遭的炮火流弹,纵马向穆奔来。
穆的宪兵队立即向他开枪。几朵红云绽开在他身上,然而他浑然不觉,他的眼中只有一个人——穆!
穆平静地推开身边的火枪手,悲哀地看着他,“阿鲁迪巴,看看你的身后!”
穆的声音在突然寂静的战场显得如此突兀,以致已举起刀来的阿鲁迪巴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在他身后,大地已被染成红色,两千名印第安骑士全部倒在了那片狭长的战场中。他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一枚炮弹在他身侧炸开,红雾模糊了面前的景物,随即一片漆黑。
他大睁着眼睛倒下,带着无尽的不甘。
巴比隆·萨里埃脱力地靠在城墙上,他带领宪兵队已奋战了一夜。他摸着盖着厚厚灰尘的城墙感慨:几百年前建造的这座城堡的确坚不可摧,作为斯考皮洛城面向大海的一侧,总督府承受了大部分海上炮火的轰炸,一侧的塔楼已经倒塌,但主体建筑依然挺立,没有英国海军舰队那样猛烈的火力是不足以撼动它的。
这一夜是如此地漫长,总督府一侧的城墙在炮火中裂开了一道大口,不等工兵前去修复,大批凶神恶煞的海盗便冲上前来,尽管打退了他们的进攻,但宪兵队伤亡惨重。巴比隆忍不住在心里大骂那个将宪兵队当正规军使用的军事总督和帕斯卡尔家的人。
他勉强撑起摇晃的身体,艳丽的脸庞现在显得狼狈不堪。但是他明白,海盗的炮火小了就是他们要攻城的时刻。黎明即将到来,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只是巴比隆不知道,自己的宪兵队究竟能抵挡多久。
转过身来的时候他吓了一跳,在清晨的微光里圣米洛斯总督吕克尔·卡妙倚在断壁上静静地看着他。
“您在这儿干什么,大人?”巴比隆语气不善地说:“请您回去,这里太危险!”如果他想显示一下自己的勇气,最好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因为有前次被劫持的经历,我并不太相信您,萨里埃大人。”卡妙开口,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但是今夜您自己证明了——您和您的宪兵队是最棒的!”
“哼”巴比隆红玉样的眸子里折射出骄傲的光,但干涩的眼睛里却有了一种湿润的爽朗。
卡妙向前走了几步,用略带稚气的声音说:“尽管帕斯卡尔上尉说他一定会及时过来支援,但是战斗到现在,斯考皮洛城即便失守也不该成为宪兵队的耻辱了……”
“阁下!”巴比隆大声地打断他:“既然接受了这个任务,宪兵队就有能力保护您和斯考皮洛城的子民!”他挺直了胸膛,眼睛里含着怒火。
“很好!萨里埃队长,很好!”卡妙轻轻地说。
巴比隆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萨里埃上尉,”卡妙在他身后叫住他,巴比隆不得不再次面对卡妙。
“……一切小心!”
“……”巴比隆惊讶地抬头,晨光中那个一向冷漠骄傲的孩子像画里的天使一样向他微笑。
自从下令攻击斯考皮洛城后,阿布罗狄就心跳得厉害,他不知道这是因为心虚还是恐惧,但是他一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而且这种预感随着攻城的顺利推进而愈发强烈。难道放弃周边诸岛来劫掠斯考皮洛是个错误的决定?他们在这儿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顽强抵抗,但抵抗却暴露了斯考皮洛没有驻军的现实。只靠几百名宪兵队员不是海盗的对手,等天亮后斯考皮洛城就会被洗劫一空,城内巨大的财富刺激着海盗们的神经,让他们兴奋地发狂,胜利唾手可得!但阿布罗狄却高兴不起来,冥冥之中似乎算漏了什么。他下意识地望向船长室墙壁上挂着的剑——卡妙留下的华丽的短剑。
奥路菲走了进来,脸色苍白但是目光平静。阿布罗狄知道发生大事了。
“两点和四点方向发现法国军舰。”他说。
“有多少?”
“两点钟方向有三艘战舰,四点钟方向只有两艘。但其中一艘是……‘曙光’号。”
阿布罗狄睁大眼睛,奥路菲的情报不用怀疑,他下意识地咬住嘴唇,过了好一会儿才问:“达迪他们呢?”
“已经进入了斯考皮洛,正与宪兵队混战。”
阿布罗狄脸色苍白,“命令他们马上返回‘维纳斯’号!”
“可是……”奥路菲犹豫着说:“他们不会轻易撤回来的。”贪婪和嗜杀是海盗的本性,更何况是在苦战一夜后面对即将到手的财富。
阿布罗狄一拳击在方桌上,“这是命令!”浅蓝色的眸子里如同飓风的海面骤起杀意。
“是!”奥路菲转身离去。
“站住!”阿布罗狄忽然喊,他叹了口气,坐到椅子上,瞄了一眼舱壁上的短剑,“算了,立即启航!向三点钟方向全速离开!”
奥路菲下去传达命令,阿布罗狄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他伏在桌面上。“卡妙!”他在心底狠狠地诅咒这个名字。
一天后,“维纳斯”号及其海盗船队在斯考皮洛城三点钟方向遭遇等候在此的“曙光”舰队迎头痛击。
米罗轻轻拭去阿鲁迪巴脸上的血迹。
战场安静得可怕,只听到风在残枝败叶间“嗖嗖”的声响,低沉得像呜咽像叹息。
“米罗,等你再长大些,就把苏西嫁给你……啊,小苏西脸红了,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