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法》青诤

19、蜚短流长（下）

　　香槟伯爵被王后召见，他们具体谈了什么人们不得而知，不过当他从王后套房出来时，关于他与太子妃之间的传闻已经在跟随而来圣日耳曼中的人中间传遍了。
　　一场有关这件事的风暴正在形成，大家惴惴不安。谁都知道因为图尔农夫人即将生产的事王后正低气压着呢，现在又来这么一出，故而就算围在太子妃周围最大胆的人，这两天也不敢再觐见她了。
　　宫廷贵妇们观望着事态的发展，伊芙呢，得意地在这一群群人中间，分析着这场风暴的每个因素，扩大那些最弱小的因素，怀着某种意图操纵着那些最强大的因素，传播着她想要达到的效果。
　　妮可急坏了，她的嘴唇都长起了水泡，“太荒唐，”她对太子妃说：“我们该怎么办？”
　　太子妃在一针一针的绣花，平静的答：“静静地等待风暴过去。”
　　“难道不做任何事吗，”女官走来走去：“起码我们该找人帮我们辟辟谣吧？”
　　太子妃摇头。
　　女官觉得太子妃不了解事情的严重性：“躲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殿下，您身在暴风中心，处境堪虞，随时都可能遭遇也许有生以来最大的不幸！”
　　“不是躲避，”布朗歇放下绣针，“这个时候，说得越多，反而越容易授人以柄。辩不若默，妮可，这两天你告诉房里所有人，我们不参加任何活动，尽量足不出户。”
　　女官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妥：“那我们岂非任人打压？”
　　“适当的示弱有什么不好呢，”太子妃道：“我们是在等，等待国王及太子归来。”
　　“啊！”女官眼中一亮：“您要向他们申诉！”
　　“出了这种事，我理应找太子坦诚的谈一谈，”太子妃道：“取得他的信任。”
　　“您为什么不找王后说呢？”
　　“你忘了这桩流言就是自王后与香槟伯爵谈话之后传出来的吗？王后也许想解决问题，然而她身边……”太子妃望望自家侍女，递了个“你懂的”神色。
　　女官掩住嘴，恍然大悟。
　　“您是说——？！”
　　“这只是猜测，亲爱的妮可。等闲不会平地里生出流言，好吧，就算我们说宫里总会有那么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绯闻，但惯来无伤大雅，如今一下弄出这么大阵势，若说没有有心人在后面操纵，以你在宫里头的经验，你觉得会吗？”
　　“好哇，我一定要查出到底是谁煽风点火！”女官摩拳擦掌。
　　“谢谢你，”布朗歇伸手拉住她：“谢谢。”
　　女官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你的御前女官，我当然跟你站一边啦。”
　　布朗歇笑了：“你为我，我也为你。所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你我都知道，我在宫中势单力薄，就算查到谁陷害我又怎么样呢？当务之急是避过难关，只要国王及太子相信我，我就不会有事。”
　　妮可是贵族之女，可不是吃素的：“那我们就忍过去？”
　　“如果是在卡斯提亚，我不用忍，”太子妃淡淡地笑：“可是，现在是法兰西。妮可，如果你相信我，跟着我，那么我想说，在我们前面，还有很漫长的一条路要走。”

　　无疑太子妃的策略是正确的，她的远远避开使整件事怎么烧都像少了把火似，尤其当大部队重新返回巴黎，传出香槟伯爵将不日返回领地的消息的时候，宫里的女性瞬时风向变了。
　　“还没过完一个夏季，香槟伯爵就要走！”灯火辉煌的大厅内，女士们摇着扇子窃窃私语。
　　“桃丽丝黛，他向你求婚了吗？”有人问。
　　到处都是珠光宝气，桃丽丝黛没有回答，她只是微笑着，不动声色的搜寻着香槟伯爵的身影。
　　她的女伴帮她应付着那些贵妇人们，而后，桃丽丝黛在长廊下发现了她要找的人，他正在和佛兰德尔伯爵交谈着什么。
　　她忖一忖，想着怎样走过去才显得像巧遇，结果却被“巧遇”了：“真巧！我一眼就瞧见了您，桃丽丝黛小姐，能请你跳支舞吗？”勃艮第伯爵彬彬有礼的伸出手。
　　桃丽丝黛又往那方向瞟了瞟，同意。
　　他们卷入人流。而这边，佛兰德尔伯爵满脸不赞同：“哦蒂博，我对你有一个完全相反的劝告。”
　　香槟伯爵懒洋洋靠着柱子：“你劝我不走？”
　　“是的，离开是不必要的。你想想看，一桩流言里的某个人突然走了，那不等于间接承认他做了某些应该受到指摘的事情了吗？”
　　伯爵直起身子：“你这么看？”
　　“不是我这么看，是人们都会这么想：当一个人逃走时，这就说明他有罪，要不就是他害怕了。”佛兰德尔伯爵洞察人心。
　　“她需要我离开。”
　　“她？”佛兰德尔伯爵玩味地。
　　“哦好了，你知道她是谁。”蒂博无精打采：“现在无论任何聚会、任何娱乐活动上，都见不到她的面了——这表达了她的态度。”
　　“你心内很焦急？”
　　“你看得出来？”
　　“不，一般人看不出来，”佛兰德尔伯爵摇摇手指，“但是我要说，我的朋友，你的眼睛，你的姿态，你的叹息都在讲话，这是由不得你的，我只能说，你陷得很深了。”
　　蒂博耸耸肩。
　　“但你怎会做这样冒失的事？世上有那么多好姑娘任你挑，她可是太子妃！”
　　“爱情，费朗，时候到了，感觉到了，它就来了。我没法跟你解释，这不单单是一股热情，无关一切外在的东西，我就是只能眼里看到她了，就是很想抓住她的手，或许你无法理解，但那是我唯一的愿望。”
　　“我确实无法理解，”佛兰德尔伯爵回答：“感觉——有点儿傻？抱歉，我不是嘲笑你。”
　　“等你遇到了就会明白。”
　　“上帝！如此头脑发热，但愿我不要遇到。”
　　蒂博捶他一肩膀，嗤笑：“遇到的人才有幸！”
　　“果然是傻了，”伯爵啧啧，“真不像我一直以来认识的你！”
　　“大概一生只有一次。”蒂博道：“如果我在这里会使她难受，那么我离开。”
　　“为了她，而放弃她？”
　　“不是放弃，当她需要的时候，我会回来。”
　　“啊，这不是放弃她，是放弃你自己了！”朋友啊你醒醒，你还有大好前程，帝国最有前程的年轻人之一，你什么时候成了情圣了！佛兰德尔伯爵真想大力摇醒眼前人。
　　“但我不会放过那个散布谣言的人，有人煽风点火，”蒂博眼睛一眯：“所以，如果我走之前还没查出那个人来，我托你继续。”
　　“谣言已起，再压下去很难，”佛兰德尔伯爵道：“这样一看，你爱慕的那位倒很聪明，不理不睬，是让谣言自熄的最好方法。”
　　“是的，但这口气我忍不下，”蒂博扬起眼角，一瞬间，他的眼底尽是睥睨：“我是蒂博四世，明白？”
　　佛兰德尔伯爵吹了声口哨。
　　正待再说什么，眼角瞄到一行人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领头的乃一身黑衣、带着说不清道不明微笑的布洛涅伯爵。
　　“哎呀，我的天啊，”他带着一种彬彬有礼的姿态说，“我一路来听人们在谈论什么，我亲爱的香槟伯爵？”
　　因为伊芙，这位天之骄子处处跟自己作对，蒂博对他没有好印象，听到他的声音，他转过身去问道：
　　“殿下，您听到人们谈论什么，才使得您看上去这样的惊讶？”
　　“哦，难道您自己不知道？”于佩尔啧啧：“不是一件使整个宫廷的女士们都感到伤心的事么？”
　　“啊，殿下过誉，”蒂博道：“看来殿下是想谈论关于我动身的事。”
　　“真想不到，您这么受大家欢迎，却要匆匆离开了。”
　　“只可惜未能等国王及太子殿下归来。”
　　“不，”于佩尔端过一杯酒：“您走得聪明。”
　　“为什么？”蒂博扬起眉。
　　于佩尔大笑：“因为这样的话，我们亲爱的伯爵、您、蒂博四世身上可以免挨一剑。”
　　话音一落，他身后跟着的几个人全笑了起来。
　　蒂博被激怒了，他忍住，看着对面人的表情，从牙缝里咬出两个字：“……是你？”
　　于佩尔掏掏耳朵：“您说什么？”
　　蒂博不再怀疑，一刹那他的血冲向太阳穴，手按到了腰间：“拔剑！”
　　周围见到这幕的均被吓住，他们不由自主空出一小片地方来，于佩尔下巴微扬，似乎浑不在意；佛兰德尔伯爵按住蒂博：“冷静。”
　　“别阻拦我，费朗，”蒂博道：“从一个高贵的人嘴里吐出如此恶毒的言语，我真为高贵两个字感到难堪。”
　　“我说的是事实。”于佩尔道。
　　“我的教育从小告诉我，应当维护女士们的荣誉与声名，作为一名骑士，我们的职责是尊敬它，保护它。可在今天，在某桩不愉快的事件之中，我却看到了恶意与诽谤，为此，我要求与你决斗，来维护某位女士应有之清名。”
　　说完，他脱下白手套，扔到于佩尔身前。
　　于佩尔瞥了一眼，紧抿起双唇，冷笑：“说得您好像多高尚正直似的，难道您非要我在在场所有人面前，说出您离开的真正原因吗！”
　　不知何时围成一圈的人们窃窃私语起来。
　　“离开的原因我已与王后陛下阐明。”蒂博毫不畏惧：“而你，如果你指控我有罪过，有错误，或者有什么行为卑鄙的地方，那么，就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吧，明确的说，而不是用那些欲盖弥彰为本质上的子虚乌有辩护！”
　　少年伯爵的脸变色苍白：“我对您的体贴您不领情，您的荣誉系于我的缄默，您该明白，先生。”
　　“我的荣誉只在于我的良心。”蒂博答：“我不想在我走后，人们仍旧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于佩尔第一次碰到比自己还要高傲的人，恨恨道：“您真该挨上一剑……”
　　但他心里明白，自己的指控说起来确无实际证据，也绝不可能摆在台面上来，他用的是暗地里的鬼蜮伎俩，绝非光明磊落的以剑决斗。
　　决斗决斗，一个弄不好可是要死人的。
　　他见识过蒂博的剑术，他可不想死。
　　咬咬牙：“您想清楚，先生，您真要把事情闹大？”
　　佛兰德尔伯爵也低声劝：“朋友，这样人尽皆知了。”
　　“我手套已丢。”蒂博冷冷答。
　　意思是，战书已下，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挤在人群里的女伴朝桃丽丝黛道：“真帅！桃丽，像不像在伊芙晚会上弹羽键管琴那次！不过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
　　桃丽丝黛绞紧了指间丝帕。
　　王后也被惊动，她从人群让出的道中走了进来：“先生们，先生们，发生了什么事了？”
　　“有人在进行虚张声势的恫吓。”布洛涅伯爵先发制人。
　　“恫吓么……有人说我将挨上一剑，”蒂博不疾不徐：“不知道算不算恫吓。但他既然这么说，我倒可以使这个乱说话的人先挨上一剑。”
　　王后脸色发白，她看一眼儿子，接着看到了地上的白手套：“我想一切都是误会，孩子们，让我来当这个调解人，好吗？”
　　“没有误会，”香槟伯爵极为平静地，拿起丝绸擦拭他的剑：“要不是我挨一下，要不就是污辱我的人挨一下，事情就解决了。”
　　布洛涅伯爵站到母亲身旁，感觉胆气壮了些：“你妄想我做你的靶子！”
　　“好了于佩尔，停止你的出言不逊！”他的母后喝，“不要再说下去了！”
　　少年伯爵悻悻地弯弯腰：“听从您的吩咐。”
　　王后这才对对面的人道：“香槟伯爵，宴会上提出决斗，实在有失礼仪。如果我的儿子说了一些侮辱人的言论，那么，我代他向您道歉。”
　　一国王后道歉！
　　一时大厅里所有声音都消失了，无人出声，也不敢出声，心内咂舌：香槟伯爵好大面子！
　　这一招下去，他若还不放过，那就变成他的过错了。
　　大家静待香槟伯爵的反应，蒂博保持着平静而文雅的神情：“陛下，我尊重您。决斗可以延期举行，但白手套如果不接，后果是什么，我想您比我更清楚。”
　　王后摇摇欲坠。
　　名誉。
　　若是不敢决斗，而且还是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她儿子这一生的名誉，就全毁了。
　　一时间她不由恨起眼前有着碧绿双眸、头发蜷密披在身后宛如大波浪皎若好女的年轻人来了，她掩面：“哦，杀了他、杀了他对您有什么好处呢？！”
　　香槟伯爵答：“只是让他记住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长点教训罢了。”
　　“你教训我？”布洛涅伯爵忍不住又窜了出来，尊称也不用了。
　　“没错。”
　　“凭你？”
　　“凭我。”
　　两人面孔对着面孔，愤怒与嘲讽在燃烧，好象彼此要把对方烧掉似的。
　　大家都看得出，两个人一个到了仇恨的顶峰，另一个也到了忍耐的极点。
　　突然，一个声音众人身后响起：
　　“瞧瞧，决斗？多有意思啊！”跟着一只手把地上的白手套捡起来：“我接了。”

　　众人定睛一瞧：“太子殿下！”
　　太子身后是国王——因为图尔农夫人产下男孩，国王喜得贵子，与王太子连夜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