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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王权更迭 ...

  •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去,如水转眼又是九年,菲利普·奥古斯都逝世。这位王的驾崩备极哀荣,遗体覆盖在金色织物下,手握权杖,头戴王冠,从巴黎到圣德尼,无数人下跪匍匐,灵车让人瞻仰一路。
      王太子路易继位,是为路易八世。
      路易八世继承父亲遗志,继续剿灭南部异教徒,戎马倥偬,所向披靡。图卢兹伯爵雷蒙德七世因为拒绝与国王讲和而与其他人联盟对抗国王,大败,国王得胜回朝,却因路中喝水染了痢疾,歇息在奥弗涅,不等回到巴黎便撒手人寰。
      此时离他登基不过三载。
      布朗歇闻讯,如遭雷击。八年前长子菲利普不幸夭折,终年九岁,路易八世称王后封了次子路易为王太子,此时不过十二岁。
      她忽然想起了她那个从未谋面的弟弟,恩里克。
      他犹如此时的小路易,不过十一二,倏尔面临王国重任,措手不及。
      而可怜的恩里克没活过十四岁。
      阿方索八世夫妇离世后,恩里克登基为王,却在三年后被屋顶掉下的一块砖砸死,匆匆收尸。等远在法国的布朗歇闻讯时,她的姐姐贝伦嘉丽亚已经接过弟弟的王位成为女王,没过多久又迅速把王位让给了她与丈夫的儿子:斐迪南三世。
      卡斯提亚就这样被加利西亚合并。加利西亚国王的夙愿终于实现。
      午夜梦回,谁还记得那个被砖砸死的无辜少年?
      布朗歇不相信那真的是一起“意外”,可她鞭长莫及。唯梦中偶然梦到模糊的少年身影,似乎在喊她姐姐,不禁泪盈于睫。
      幸而,她的小路易还有她。
      再悲伤,她也要收拾起眼泪,只要她还在一日,她就挡在儿子身前一日。
      十二岁的少年立在她面前,身后站着他十岁的弟弟罗贝尔和六岁的阿尔冯斯。
      三岁的小女儿伊莎贝尔摇摇晃晃过来,还有不满一岁尚在摇篮的查理。
      这样一大家子人,都倚仗她。
      她连夜召见宫廷总管巴特罗缪,一是安排运回丈夫遗体事宜;另外一起,则是让老臣鲁瓦进宫。卢浮宫大厅内挤满了听闻噩耗而赶来聚拢的达官贵族们,嗡嗡的嘈杂声不绝于耳。
      人心浮动。布朗歇知道,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取得大臣们的支持。
      一个非常严峻的形势是,就算大臣们承认小路易的正统,然而真正手握领地及军队的,是各个封地的大领主。在这个大逆罪观念还没完全成形的年代,在王位交接期间,对尚未完全确立王权的继承者及其周围的人施加压力,就算骚乱及谋反,也不至于构成严重罪行——也就是说,叛乱的成本较轻,甚至有些事后得到君主的赦免而成为君臣相得的一段佳话。
      成本既轻,倘若叛乱成功,获得的收益却是不成比例的大,如此划算买卖,不管有脑子没脑子,哪个不眼红!
      奥古斯都在世,贵族们不敢反抗;狮子路易即位,贵族们乖乖地;现在,即将登上宝座的却是孤儿寡母,且“寡母”还是个外国人,让人不得不担心贵族们是否蠢蠢欲动了!
      她搓着手在房内来回走动,此时早已过了孩子们平常休息的时间,小的们熬不住让家庭教师带回房了,唯独剩下少年路易,他边揉着眼睛边硬要坚持,无论如何不肯离开,布朗歇看他实在困倦,便让他和衣躺在安乐椅上瞌会儿,深夜十一点钟的时候,鲁瓦到了。
      布朗歇亲自到门口迎接他。
      这位历经三朝的老人年过六旬,眼睛却依旧炯炯有神,他先是向布朗歇行了一礼,随后看到旁边安乐椅上的少年,他朝布朗歇使个眼色,布朗歇指一指旁边侧厅,两人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大人,我需要您的建议以及帮助。”布朗歇开门见山,深吸一口气。
      鲁瓦躬一躬身:“当然,陛下。”
      “首先是国王的葬礼。”布朗歇已经在刚才来回的踱步中整理好了思路。
      “是的,”老臣答:“遗体不日将送回巴黎,随后在圣德尼安葬。”
      她与他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每次这个念头闪过脑海,布朗歇就一阵痛苦。可时间却连痛苦也不多允许,她紧紧攥住手心,强令自己把所有悲伤封存起来:“那么,接下来就是新王的加冕。”
      “加冕典礼的组织工作十分复杂繁琐,这倒罢了,”鲁瓦恭恭敬敬地道:“只是有个问题,不知王后陛下注意到没有,太子尚未举行授甲礼,也就是说,他连骑士都不是——而法兰西的习俗是,一名国王首先应该是一名骑士。”
      布朗歇点头:“我明白。”
      “所以,去兰斯加冕之前,我们得先为太子举行授甲礼节。”
      “从巴黎至兰斯,中途会经过苏瓦松,您看在那里为路易举行授甲礼如何?”
      鲁瓦抬头看王后一眼:“陛下的意思,由苏瓦松主教为殿下授仪?”
      “是的,我们应当争取时间。如果专门又再举行一场授甲礼,王位空缺时期过长,那么,因嗣王年幼衍生的各种风险也会陡增。”
      鲁瓦诧异于她的思路清晰与果断。他颔首:“您顾虑得是。那么,我安排事先通知苏瓦松主教。”
      “劳烦了。”
      “我应该做的,陛下。那么,加冕典礼请什么人,您有打算了吗?”
      通常来说,新王登基,来的大贵族大领主越多,越热闹,表示这位新王越受封臣们的认可,也可以说,是评估一个王朝是否将继续兴旺繁荣甚至更加发扬光大的标准。
      就像路易八世的登基典礼,布朗歇亲自在场,当年盛况尤然在目,人头济济歌功颂德一片……而现在……
      她道:“我会亲自给各大领主们写信,希望他们前来。”
      “尤其是布洛涅伯爵。”老臣道。
      在王位继承所有权者当中,小路易及他的弟弟们并非唯一选择。
      不要忘记,狮子路易还有两位兄弟。
      一位为十四年前去世的王后阿格尼丝所生;一位为奥古斯都与图尔农伯爵夫人的私生子。
      后者不足为虑,私生子并不能继承王位——当然,听说这位私生子一心扑在教会上,似乎很想去罗马混个职位,如果他能取得教皇承认那就不好说了——但目前来说威胁并不大;而布洛涅伯爵,是的,布朗歇想,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位布洛涅伯爵。
      当年布洛涅伯爵一气之下去了领地,几乎不再回宫,等后来狮子路易成了国王,赏赐了这位弟弟大片庄园和土地——他几乎成为卡佩王朝最富裕的人。
      见王后沉思着不说话,鲁瓦又道:“老王已死而新王未在老王生前涂敷圣油,这在法兰西历史上几乎可谓空前,陛下,如果能取得布洛涅伯爵支持,那么新王的王位才算说堪堪坐稳。”
      “我懂,”布朗歇道:“我会恳切的写这封信的。”
      “其次是布列塔尼伯爵,您大概不知,他一直在我国与英国之间搞些小动作。”
      布朗歇道:“亨利三世?”
      “是的,”鲁瓦道:“说起来,英王也是少年登位,幸运的是,他得到了英诺森三世教宗的支持。如今,他羽翼已丰,他想洗刷他父王约翰‘失地王’的耻辱,固然老王奥古斯都陛下夺取了许多英国在法国的属地,然而亨利三世在西南依然有属于他的小块地盘。”
      布朗歇苦笑:“我与他算是表姐弟?”
      “当年您嫁来法兰西,本意是想缓和英法两者间关系,毫无疑问,恕我直言,”老臣道:“这个策略失败了。”
      布朗歇:“……”
      “拉马什伯爵也要引起我们注意,”老臣咳一咳,“他跟布列塔尼伯爵一样,在两国之间摇摆不定,据说亨利三世抛出了诱人的条件,曼恩。”
      “曼恩?”
      “是的,曼恩虽然已经属于法兰西,可金雀花王朝的先祖们依然安眠在曼恩的丰特弗洛修道院墓地里,譬如亨利二世。”
      “也包括我的外祖母,阿基坦的埃莉诺。”布朗歇再度苦笑。
      瞧这一团乱麻。
      “是的,所以历代英王野心勃勃,从未放弃他们对于法兰西土地的肖想。而如果一旦我国某位领主与他们里应外合,陛下,我想我们很难再现当日布汶之战的辉煌。”
      这让布朗歇不由想起因为在布汶之战中当了叛徒的佛兰德尔伯爵,至今还被关押在巴黎的某个监狱。
      “……照这样说,形势比想象中更加严峻。”
      “真话总让人不好受,”老臣道:“但是陛下,您没发现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人我们没提吗?”
      王后迟疑了一下,“——香槟伯爵?”
      “是的,他是我国实力最大的贵族之一,而且,听说纳瓦拉国王病危,如果他继承纳瓦拉王位,那么陛下,他的表态,决定一切。”
      “他没有二心。”布朗歇道。
      “您为何如此笃定?”
      “——难道您也有某些所谓的谣传、证据?”
      “这倒没有,”鲁瓦道:“在关键时刻他若保持中立,我们已感激万分。”
      笃、笃、笃。
      门被敲了三下。
      两人望去,巴特罗缪站在门口,手中端着个托盘:“陛下,您要的名单已经整理好了。”
      “谢谢,辛苦了。”布朗歇拿起托盘上的纸张,共整整三页。
      “啊,是贵族名单,”鲁瓦瞧一眼:“您都要亲自邀请吗,人太多了,陛下。”
      “为了表示诚意,”布朗歇走到桌前,“事不宜迟。”
      “那我也去准备葬礼事宜了,”老臣点一点头:“争取一个礼拜之后,前往兰斯。”

      通往兰斯的道路曲曲折折,颠簸不平,三辆马车轻车简从尘土飞扬的那头驶来,眼瞅着望见苏瓦松的城墙,车子速度渐渐放慢。
      突然一群士兵高举刀剑呼喊着从田边冲出,车夫大惊,吁——!!!
      马蹄高高扬起,马车里的人猝不及防,母亲首个反应护住儿子,重重撞在了板壁上。
      突袭的士兵穿得参差不齐,看不出来路,二话不说开始围攻,班德拉斯大喝,横剑立马,撞开了其中三四个,还用剑捅死了一个。
      突袭者们一愣,随即鼓噪起来:“杀死他!杀死他!”
      护送马车的卫队们抽剑,与他们纠缠成一团,突袭者们连续不断的组织冲锋扑向马车,又被接二连三的阻拦下来,正中那辆马车上,车夫被刺倒,头砰然栽进车门。
      被母亲搂在怀里的少年抬头。
      之前还活蹦乱跳的人面容扭曲,已经不是在呼吸,胸膛里出来的不是一口一口的气,而是低低的捯气声,嘶哑的吼叫声,血和汗从他的头发上滴下来,在脸上混在一起淌着。
      随即他不知被谁倒拽了出去,又是一阵打斗声。
      少年脸色惨白,额头紧紧抵在母亲肩膀,心跳动得似乎再猛烈一些就会爆炸。
      “啊!我的天主!我的天主!”他喃喃划着十字:“血……我看见了……我听见了……我……我……”
      “路易!”
      他的母亲喝,刚要说什么,一只手掀开了车帘:“他们在这儿!第二辆车,他们在第二辆车上!”
      这仿佛是定了什么目标,其他凶手们闻见,扔下正干着的杀人勾当,全涌过来。
      发现目标的人发出一声大笑,便被一道匕首自背后贯穿,只见班德拉斯像闪电一样在面前一闪而过,紧接着把人推下车,代替了车夫的位置:“驾!”
      母子俩往后一滚,好容易重新正住身体,布朗歇开口:“其他人呢!”
      “敌人太多,顾不得了!”班德拉斯回,狠狠一甩马鞭。
      凶手们大声叫喊着,在背后追赶着,他们被围猎般的屠杀所刺激、被血腥味所陶醉,就像一群猛追林鹿的豺狼,陷入了疯狂。
      “杀啊,杀啊!
      “追!”
      好像四面八方都有人在喊叫,车帘飘摇,少年突然叫道:“匕首!啊母后,班、班德拉斯肩膀上插着一把——!!!”
      他的声音抖索着说不下去。
      “路易,我的儿子,”他的母亲捧起他的脸:“记住,待会儿如果发生什么事,我让你走,你就赶紧走。”
      “走?”少年疑惑地。
      “是,离开这危险之地。”
      “那您呢,母后,您呢,您跟我一起吗?”
      “我会指引你,”她吻吻他的额头:“我会指引你冲出重围,我永远与你同在。”
      “不,”他听出了她话内的不详,“我不愿单独逃走!我与您共同面对,我不是懦夫!”
      “听我的话,孩子,你将是一国之主,你是我们未来的希望,你不能出事。”
      “可在国王之前,我马上要成为骑士。我宁愿乞求崇高之死,也不愿苟延残喘。”
      “你还不是骑士!”
      “我姓卡佩,”少年紧紧抓住胸前的十字架:“而您,是我母亲。”
      “你——”布朗歇看着眼前似乎瞬间长大的少年。
      “您在,我在。”

      马车终究累赘,在城门前被凶手们骑着马追上。他们狞笑着,把马车再度团团包围起来。
      双拳难敌四手,在解决一半人的时候,班德拉斯身上又被刺了两个窟窿。
      其中一剑洞穿了他的大腿,他不得不以剑拄地,暂时停了下来。
      血滴滴答答在地上流成了一个小洼。
      脑后传来劈空风声,骑士转身把剑一削,就在此刻!他背后露出的空隙被人捉住,偷袭!
      他左肩上的匕首还插着,现在右肩又被刺中,骑士的手颤抖着,然而,无论如何,剑是抬不起来了。
      凶手们得意的笑着,互相看一眼,一人开口道:“车上的贵人们,可以下来了吧,难道还要我们请不成?”
      所有人哈哈大笑起来,布朗歇沉默一阵,终于,起身,掀帘,却见视线中班德拉斯颤颤巍巍抬起了剑!
      “想要过去,就得踏着我的尸体。”他冷肃着眉眼,环视凶手们一圈,一字一顿。
      此刻的他浑身是血,然而,凶手们被震住。
      半晌,才有人干笑了一声:“兄弟们,怕什么,他已经是个空架子了!”
      “对!”有人附和:“强弩之末,我敢保证他碰一碰就会倒!”
      “大家一起上!”
      “对,干他娘的!”
      “上!”
      眼看退无可退,最后一位保卫者也要倒下的时候,忽然,一阵鼓噪声传来。
      众人扭头。
      百姓,举着种地的家什扬着杀猪的刀具的百姓。
      潮水般,从城门中涌出,向他们跑来。
      比杀手的人数们多得多得多。
      “保护国王!”他们喊。
      “保护陛下!”他们叫。
      凶手们愕然,谁发出一声怒骂:“见了鬼了!”

      这一场不明不白的偷袭在百姓们的人多势众下结束,凶手们狼狈而逃,王后母子在百姓们的簇拥下进入苏瓦松,最先一点就是赶紧安置伤痕累累的班德拉斯,苏瓦松主教见状受惊不小,一面通知巴黎一面重新为王后母子安排护卫,授甲典礼在一片愁云惨雾中结束了。
      随后赶到兰斯,由于怕人心不稳,王后暂时把遇刺一事压了下去,以免雪上加霜。加冕典礼如期举行,然而冷冷清清,本应簇拥在少年国王周围的那些贵族和大臣们,因他们令人不安的缺席而身价倍增——显然无论是顾命大臣们发出的邀请,还是布朗歇的亲自写信,没起到任何效果:到场的大人物既少,身份又低。
      屋漏偏逢连阴雨,恰逢兰斯大主教缺位,上任一个月前去世,而继任者尚未任命,太后无法,于是只好再劳动苏瓦松主教,将王冠戴在了路易九世的头上。
      教会方面没有大主教,世俗方面没有大领主,新任国王无声无息的返回巴黎,时值深秋,白昼很短,暗淡无光,马车内气氛沉沉。
      国王毕竟还未成年,这些天面对了无数形形色色的事,那些刺杀、景象、背景、面孔、举止……最后汇集到苏瓦松主教为他戴上王冠那幕:
      “上帝保佑法兰西,以路易九世为名,在此称王!”
      王冠沉甸甸的压来。
      “啊——!”他惊醒。
      马车还在辘辘地前进着。
      他的母亲搂住他:“怎么了,我的孩子?”
      国王头昏目眩,喘不过气,好一会儿,才慢慢平静下来。
      母亲仔细观察他,看出他的迷茫,缓缓开口:“……这是一种考验,孩子,这种考验既能使人变得坚强,也能使人变得脆弱,关键在于经受考验者的品质如何。”
      国王没有吭声。
      “你的父亲是一位举世无双的勇士,你的祖父是奥古斯都,他们在天之灵,必然会保佑我们,没什么好怕的。”
      良久,膝头上传来闷闷一声:“……我不怕。”
      布朗歇笑了,“这才对。何况,你有最坚强的后盾,你忘了吗?”
      “最坚强的后盾?”
      “那些民众,那些陪护我们进入苏瓦松、那些簇拥在兰斯大教堂外的民众。你看到了吗,他们爱戴你,敬重你,那么,你就该还给他们信任,担当起你的责任。”
      国王抬起头。
      他的母亲瘦了,语气却让人鼓舞:“所以,我们不见得有大贵族,但我们有小老百姓。记住,王冠的戴上不单单出于天主的意志,更由于人民的意志。在这个讲究礼尚往来的世上,记得回报他们,如此,我们将不惧任何人。”
      “嗯。”
      “还有我。”
      “呃?”
      “还有我,还有你的弟弟妹妹们,我们一家人,我们生死与共。”
      “嗯!!!”国王挺直腰杆,从母后怀里直起身来,重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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