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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朕即国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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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竞技就要开始了,您听见鼓声了吗?”娜拉给最小的布卢瓦小姐套上裙子,一面焦急而兴奋的对太后道。
“曼恩公爵,您先带着您的两位弟弟出去吧,马车已经在外面等了。”太后对最大的少年说,手头熟练的为二小姐——头衔受封为南特小姐的玛丽系好发带。
“好的,夫人。”曼恩公爵牵起亚历山大,韦格赞公爵在另一旁不动声色的扶着哥哥——太后瞧了,很为他们的兄友弟恭满意。
“夫人,我不想用发带,”十二岁的少女拉了拉头发,瞧瞧镜中人儿:“我要玫瑰。”
“为什么?”太后问:“湖蓝色发带很配您今天的衣裙。”
“母亲说竞技完后会有赢者前来炫耀,到时发带太麻烦了,扔给他们玫瑰就好。”
“啊,”太后笑,同望向镜中:“我忘了我们的南特小姐长大了呢!而且是个十足十的美人儿!”
玛丽脸上飞红:“才不呢!”
于是太后去另一间房找来一捧白玫瑰,折了枝干,又细细挑了遍刺,为美少女扎个松松的长辫,再将玫瑰插上去。
娜拉惊呼:“哇,真是太漂亮了!小姐,所有人都会为您倾倒的!”
布卢瓦在一旁伸着小手:“我也要!”
于是太后含笑,挑了两枝小点的给她夹上。
如是多花了一点时间,等他们一行匆匆赶到骑兵竞技场时,参加赛马的人已经进场,像接受检阅一样,前面是传令官、青年侍从,手执盾牌的仆人为他们开路。
王后、公主、蒙特斯潘夫人以及其他贵夫人都坐在华盖下,摇着宫扇,参赛骑士们从她们面前经过,为自己效忠的人致意。他们持着各自的徽象和盾牌,盾牌上用金字刻写着珀里尼和邦塞拉德写的诗句,大孔代亲王的儿媳、也就是安茹公爵夫人忍不住感慨道:“瞧啊,多像寓言里的英雄!”
“怎么现在才来,”寻到蒙特斯潘夫人的位置,宠姬瞥了眼孩子们:“夫人,您这样让我很没面子。”
太后弯腰道歉。
曼恩公爵道:“母亲,是小妹妹她——”
“公爵,请注意礼仪。”蒙特斯潘夫人打断他,直盯太后:“凡尔赛宫不比其他,这里等级森严,无人可以逾越。如果还有下次,我担心我的孩子们会受到他人嘲笑,更重要的是,使得陛下不开心。”
“我会注意。”太后答。
“下去吧。”
“是。”
她屈膝行礼,领着孩子们到旁侧的位置去。一路上谁也不吱声,娜拉是不敢,女孩子们则是被吓到,凯撒和亚历山大瞅瞅他们的哥哥,曼恩公爵沉着脸。
直到坐下,曼恩公爵才对小妹妹道:“布卢瓦——”
小妹妹忙不迭答:“哥哥,是我错了,我祈求您的原谅。”
“好了公爵,不能怪小小姐,临时拉肚子谁也不能预料,嗯?”太后端来橙花水,一人一杯。
“可母亲把一切都怪在了您头上——”
“说不定还真是我的错呢,”太后眨眼:“许是早上吃了什么东西才拉肚子,我没注意。”
“夫人,那该怪我,”娜拉不安的搓着两只大手:“牛奶有点凉了。”
凯撒脆生生插话:“天气太热!”
“……”少年公爵无语,他气嘟嘟看着场上,一会儿才不知向谁道:“他们说母亲要分开我们。”
侍从们端来点心,孩子们的心神都被吸引,几乎无人注意他说什么,唯有太后时刻关注着他,听到这似自言非自语的一句,心中“咯噔”一下。
她望望少年公爵,刚要说什么,鼓乐齐响,国王陛下出场了。
路易十四率领的是第一方阵,打扮成古罗马皇帝的样子,傲慢,俊美,威严。
第二方阵是波斯人,首领自然是国王的弟弟,奥尔良公爵。
接下来是土耳其方阵,率领者是安茹公爵;接着是王太子领导的印度方阵,以及吉斯公爵带领的美洲方阵。
竞技以投矛为主,即骑手在策马驰骋的同时,将手中的长矛掷出去,让它穿过悬在半空中的铁环。悬得最高最远的是美杜莎面具。此外,如果要互相挑衅,可将对方士兵头像置挂空中,累计得分。
王太子今年十九岁,有个外号“大个子”。太子喜欢狩猎,尤其喜欢捕狼,枫丹白露附近的狼倒是让他清理了个干净。他精力旺盛,似乎永远有使不完的力气,从前经常和他一起出去打猎的是巴伐利亚公主丽丝洛特,后来,丽丝洛特嫁给了他叔叔当续弦,成为了奥尔良公爵夫人,并且六年前生下了儿子,如今举国上下热议的,就是太子也该讨个老婆了。
然而太子似乎并不太热心,只不过他一直都很害怕他的父亲,既然父亲说让他娶老婆,那就让人送画像来好了。
此刻,他随着众人一齐向观众席上欢呼的人作开场致意,那里一片粉白黛绿,视线滑过众人,……等等,他看到了什么?
一个天使?
那天使一头金褐色的头发,在阳光下反射着金光。窈窕纤细,一身天蓝色的小礼服,配着发上的白玫瑰,唇如花瓣,脸庞红红……啊,他突然觉得一下子无法呼吸。
心里怦怦直跳,仿佛能听见它的声音。
“——嘿,嘿!”
直至吉斯公爵连碰他手肘两下,他方回过神来,吉斯公爵一扬下巴:“入场喽。”
出于国王的权威,比赛不用想也知道是罗马方阵遥遥领先,偶尔只有吉斯公爵敢跟他们对抗一下,国王渐渐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第一小轮结束后,他舍弃了奖品,让其他骑士去争夺。
国王来到看台下,贵夫人们纷纷起立,邦唐与福尔班骑士一左一右扶他下马,贝洛克奉上洒着香水的帕子,大量簇拥在一侧的廷臣纷纷上前,以求接近国王并争取他注意。
毫无疑问,所有人里,蒙特斯潘夫人总是占据第一的资格。她毋需任何举动,单这站位,就能得到所有目光,而她向来也很享受这种感觉。
国王照例不在公共场合表现什么,他微微一颔首,只是在掠过吕德尔夫人时顿了下,据说他让她在晚餐时的座位靠近了些,蒙特斯潘瞅到这一幕,暗中咬紧了牙。
“陛下!”国务大臣卢福瓦快步走了过来,手中扬着一卷国书。
他眼睛细长,鼻子弯得象鹰嘴一样,脸上总是带着狡黠的微笑,但此刻常挂的笑消失,他簇着眉头:“陛下,咱们受到了侮辱!”
国王正欲去换装,闻言止步:“怎么回事,我亲爱的卢福瓦。”
“是西班牙人!”大臣把国书打开,“咱们的大使和西班牙的大使在瑞典驻伦敦大使馆的大门口起了冲突,那西班牙人仗着自己更富有,随从更多,非要先进去。咱们大使不让,于是那西班牙人叫人刺死了我们马车上套缰的马,接着又把我们大使的随从给殴打了!”
大伙儿一听,气愤纷纷:“太嚣张了!”
“就是,西班牙还以为现在是一百年前?”
王后不自觉地后退两步。
卢福瓦道:“而那西班牙大使就这样刀剑出鞘,招摇过市,俨然凯旋归来哩!”
“哼!”
“岂有此理!”
“难道他们不明白,我们是有居先权的?”
“谁不仰望巴黎,谁不羡慕凡尔赛,谁不敬畏太阳王!”
“要不是我们现在在跟荷兰打仗……”
贵族们偷瞟国王的脸色,你一言我一语,这时财务大臣柯尔贝出现,他身后跟着一个人,一身军服,风尘仆仆然而身姿笔挺,于此地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啊,卢森堡元帅!”大家纷纷让路。
“——战况怎么样了?”
“是胜利的消息吗?”
窃窃私语中,卢森堡走到国王面前,下跪行礼:“陛下。”
“何事,”国王道:“竟让大孔代和蒂雷纳将你派了回来?”
“我们攻过莱茵,直逼阿姆斯特丹城下,”军人简洁地道:“荷兰大议长德维特请求议和,然而年轻的奥兰治亲王不同意,双方争论后经三级会议决定,采用大议长的意见。如您所命,我们提出了我们的条件,荷兰代表往返多次后,认为太过苛刻无法接受——那么,不接受,就开打。”
大总管吕伊内兴奋地道:“好呀,阿姆斯特丹落入我们法国手中!首都一旦攻克,不但共和国灭亡,荷兰民族也将不复存在,最富有的家庭、无数的货栈、银行的金库……啊陛下,数不清的财富,不知道要多少艘船才装得下呢!”
“天佑法兰西!”大家想象着他描绘的美景,目露狂热。
“但荷兰人作出了一个破釜沉舟的决定,”军人沉声道:“他们凿穿了他们的拦海大堤。”
“什么?!”吕伊内震惊。
“瞬间海水倒灌,阿姆斯特丹及其四周不计其数的郊区房舍、邻近城市尽皆一片汪洋。”
闻者喧闹静止。
片刻后,柯尔贝问道:“农民看见自己的畜群在田野中淹死,百姓看到自己的家毁于一旦,难道没有怨言吗?”
“正是市民们自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而且,”军人顿了顿,“激流滔滔迅猛,百姓们因为绝望而产生勇气,他们群情激愤,怒不可遏,认为是德维特造成了国家蹂躏,于是,他们在海牙街头杀死了他。”
这下连国王都忍不住动容:“暴动?”
“是的。但另有一种传言,说奥兰治亲王暗地里煽动了这一切。”
卢福瓦颔首:“奥兰治亲王是个不露声色的家伙……但德维特是他的老师,不是吗?”
“奥兰治王族与议会之间你争我斗日久,外人说不清。”柯尔贝摆摆手,朝卢森堡道:“那么,现在阿姆斯特丹变成了座巨大的水中堡垒了?”
“是的,”卢森堡答:“虽然他们陆军已被我们彻底打败,但其海军仍属一流,四周现由军舰护卫,水深足以泊近城边。”
“打不赢就这样,太狡猾了!”吕伊内道。
“现在两位元帅请求陛下下令,下一步该怎么办?”卢森堡道。
国王道:“说说元帅们的建议。”
“是,”卢森堡答:“两位元帅建议一面围攻,一面拆毁荷兰的大部分要塞。攻取邦国并不需要卫戍部队,只用野战部队即可。一方面保存一、两处要塞以备撤退之用;另一方面,火速进军,夺取彻底胜利。”
国王沉吟。
卢福瓦见状趁机道:“我反对。”
军人望向他。卢福瓦咳一咳,道:“法兰西军队走到哪里,要塞就应该布到哪里。卫戍部队处处驻防,才能彰显我们的权威。”
“但是,此举造成兵力分散且防守要塞太多,主力遭到削弱,将予敌喘息之机。”军人反驳。
“阁下,您应当考虑国家的利益!”卢福瓦义正词严:“国家不单单为了军官们而存在,还有陛下的威望!”
军人沉默了。
良久,国王道:“……卢福瓦说得对。长久以来,德国因为得了神圣罗马帝国这个封号,总认为自己就是古罗马皇帝和查理曼大帝的继承人,倒享有对于欧洲其他君主的居先权似的。而我们法国,我们继承的王位难道就比他们低一等?如今他们一盘散沙,各个选帝侯盘踞一方,血统混乱,而我们,至少辈辈代代始终出身于统治一个庞大君主国家的君主家族。法国国王的统治地位,在全世界所有今天拥有王位的家族崛起前数百年,就已确立。”
卢福瓦眼珠一转,喊:“国王万岁!”
其他人如梦初醒,纷纷回过神来:“国王万岁!”
一个接一个,刹那整个竞技场响起此起彼伏的国王万岁的呼声。
国王道:“我们可以当之无愧的走在其他国家前面,在我手里,法兰西将恢复它的无上荣光!”
“国王万岁!!!”
“法兰西万岁!!!”
“所以,关于大使事件,”国王看向卢福瓦:“我命你召回法国驻马德里大使,并即刻将西班牙驻我国大使驱逐出境,同时中断在佛兰德尔进行的法、西两国国界谈判。”
“是,陛下。”
“王后。”
“陛下。”王后垂头。
“您可写信给您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岳父大人,如果他不承认法国王权的优越地位,不郑重赔礼道歉弥补这一侮辱的话,战端将重启。”
王后脸色惨白:“是的。”
“那么,元帅。”国王转向卢森堡。
“属下在。”
“我的意思您明白了?”
“陛下,属下还是担心时间会拖延太久——”
“朕即国家。”国王道:“为了我,您应该去努力争取胜利。或者说,您更听大孔代的?”
卢森堡慌忙跪下:“谨遵陛下御旨!”